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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陈工◎

    越盛的资金总算是到账了,暂时解决了绿氢的燃眉之急。

    但陈与禾和吴浩帆并没有放松。他们意识到不能再靠投资度日了,必须得放下所有的脸面和自尊,去拉生意,谈合作。

    吴浩帆连着好几天去蹲守通航的张广运。

    前两天,张广运见到他就走。

    吴浩帆不肯放弃。小禾为了公司,受了莫大的委屈,外界的谣言更是甚嚣尘上。小禾只让他做这一件事,他必须得完成。

    后来,被堵得多了,张广运苦口婆心地劝吴浩帆:“吴总,你就别来堵我了。我跟你们是不可能合作的。”

    “张总,我们不会打扰您很长时间。合不合作都没关系,那晚您也在场,有些误会,我们得解释清楚。”

    张广运凝眉考量了几秒后松了口:“明天晚上11点,你们到半日闲茶楼,不要让别人知道。”

    吴浩帆心里总算有了着落:“好的,我们一定准时到,谢谢张总。”

    第二天晚上,陈与禾搭吴浩帆的车,到达了半日闲茶楼。

    张广运还没到,两人先进了包厢。

    约的晚上11点,张广运快12点才到。估计是想晾着他们,但陈与禾二人没有埋怨的权利。

    张广运姗姗来迟,面上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连客套话都没有一句。

    既然如此,陈与禾也直奔主题:“张总,那天在云石小筑,相信您也看到了全程。事后我跟裴总当面道歉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

    张广运猛地抬眼,半眯着眼睛,闪着精明的光:“陈总监这是在威胁我?”

    陈与禾突然笑起来:“当然不是。只不过,我和张总,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陈总监,你这不是威胁是什么?”张广运冷了脸,抿了一口茶水,强作镇定,“我张某人在江宁也几十年了,还会怕他一个裴放?”

    陈与禾莞尔一笑:“这正是我找您的原因。”

    张广运似乎对这句话来了兴趣:“嗯?怎么说?”

    “我知道张总当年可以说是白手起家,通航能走到今天,张总的压力和贡献不可谓不大。您身上背负着3000多名员工的生计,通航发展得好,他们才能更好的养家。”

    “我们绿氢也是。虽然我们现在只有54位同事,但我和吴总也想为他们、为自己争取一个好的未来。”

    说到这里,陈与禾有些哽咽,仓皇中用笑容掩饰失态:“张总,您姓张,我姓陈,吴总姓吴,这三个姓都很普通,在人群中一抓一大把。也正是因为普通,我们好像就更能代表背后的芸芸众生。”

    “我们没有一个足够有分量的姓氏。普通人想往上爬好像很难,总是要举全家甚至全族之力,才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推出一个像张总这样的人才。就像绿氢,我们现在确实还名不见经传,需要通航这样的行业龙头给我们机会。”

    陈与禾时刻关注着张广运的微表情,他略有动容。对浸淫商场多年的张广运来说,情怀只能感动他一时,要拿下合作,只能靠利益。

    “张总也了解我们绿氢,我们的技术和产品,相信您心里已经有答案。新能源是大势所趋,我们两家的合作是强强联合。”

    “我们之前的技术确实还有待优化,张总有犹豫,我们完全理解。现在我们新技术已经研发成功,正是合作的好机会,张总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我们。”

    这一番话,陈与禾在心里演练了很久。

    每一句都是有用意的。

    先是提醒张广运,是他把陈与禾叫去云石小筑的,现在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意在彻底打破张广运想跟裴家建立合作的幻想。

    吴浩帆在频繁碰壁的时候也没有闲着,对张广运做了非常充足的调查。

    陈与禾根据张广运的发家史和他对一线员工的关心这些特点,试图用情怀唤醒张广运的初心。

    然后陈与禾为张广运之前的反复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给他一个台阶。

    最后再以企业发展和利益做最后的谈判筹*码。

    四管齐下,他们必须得拿下跟通航的合作。

    果然,张广运陷入了沉思。

    陈与禾也不急,慢悠悠地品着茶。吴浩帆小声提醒她别喝多,当心回去睡不着。

    陈与禾小声回答:“喝不喝这茶,恐怕都睡不着。”

    也是,今晚这场合作的谈判,不管能不能成,陈与禾和吴浩帆估计都睡不着。

    深夜的茶室格外安静。

    过了很久,张广运突然开口:“已经很晚了,二位不如先回去吧。”

    陈与禾和吴浩帆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的绝望,不约而同地微微叹气。

    吴浩帆垂首唏嘘,打起精神问张广运:“张总是有别的考虑吗?”

    张广运铁青的脸忽然溢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不好好休息,怎么有精神签合作协议?”

    签合作协议?

    吴浩帆瞬间燃起了精神,跟陈与禾相视而笑,又跟张广运确认:“张总的意思是要跟我们合作?”

    张广运郑重地点头:“嗯。”

    “好。那张总,我明天带着协议来通航找您,细节我们再详谈?”

    “可以,直接来就行。”

    吴浩帆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的,好的。”

    张广运把视线投向陈与禾,这个年轻女孩儿看着没什么表情:“陈总监不高兴?”

    “高兴的。就是太惊喜了,所以不太敢相信。”

    张广运笑了笑,站起身,朝陈与禾伸出右手:“合作愉快,陈工。”

    陈与禾愣了一瞬,还是吴浩帆拍了拍她,她才反应过来,跟张广运握手:“合作愉快,张总。”

    “那我就先回去了,年纪大了,熬不了夜了。”

    吴浩帆将人送到茶室门口:“张总慢走。”

    等吴浩帆回到包厢时,发现陈与禾哭了。吴浩帆也有些鼻酸,忍着眼泪问陈与禾:“哭什么,合作谈成了!”

    陈与禾吸吸鼻子,眼里全是泪花,声音都有些颤抖:“学长,你听到了吗?张总叫我陈工哎!”

    说到陈工两个字,陈与禾又有两颗眼泪掉下来。

    吴浩帆笑她没出息,帮她抹掉眼泪,哄道:“听到了听到了,我们陈工最厉害了。”

    “嗯。”

    称谓,是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中的身份象征。

    身边的亲朋好友对陈与禾有过很多称呼,不同的关系有不同的叫法。

    亲朋好友会叫她小禾,妈妈偶尔会亲昵的叫她禾苗儿。这是对她的爱称,表达亲近。

    有长辈或老师叫她小陈,有晚辈叫她小禾姐,是礼貌但又有一些疏远的称呼。

    有一个人叫她小与,是专属于他的爱称。

    有人叫她陈总监或者直接叫陈总,是基于绿氢技术总监这个职位本身。

    唯有陈工这个称呼,是对她能力的承认,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认可。

    这怎么能让陈与禾不激动。

    她心潮澎湃,回家的路上,陈与禾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虽然现在已经是深夜,突然打电话过去肯定会吓到他们,陈与禾还是忍不住想第一时间分享这个喜悦。

    爸爸陈怀远是老家一家工厂的工程师,陈与禾小时候,坐着陈怀远的自行车出门的时候,时常会碰到同事。

    那些叔叔阿姨就会跟陈怀远打招呼:“陈工,带孩子出来玩啊?”

    而小小的陈与禾会在陈怀远招呼她之前跟叔叔阿姨问好,又甜又脆地说出一句“叔叔阿姨好”,然后陈怀远就会骄傲地看着女儿笑。

    从那时起,陈与禾就觉得“陈工”这个称呼很酷。后来工作以后,很多前辈也被称为工程师,她很羡慕,但那时的陈与禾知道自己还不够资格。

    电话那头的陈怀远果然很慌,急忙问:“小禾?这么晚了,你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没事的,爸爸。”陈与禾先安抚好爸爸,再笑着说,“爸爸,刚刚有合作伙伴叫我陈工哎。”

    “真的?哎呀,我女儿太棒了。”

    说着说着又有热泪盈满眼眶,陈与禾吸了吸鼻子:“嘿嘿,我们家现在有两个‘陈工’了!”

    陈怀远哼了一声:“老‘陈工’都要退休了。”

    “退休了也是‘陈工’。”

    跟父母聊了会天,陈与禾愈加兴奋了。突然她又想到另一个棘手的问题,越盛旗下的那家设备厂家泰克,宁愿赔违约金,也不愿意卖给他们设备。

    “学长,泰克公司那边怎么处理?有了订单,咱产能也得跟上啊,没有设备可不行。”

    吴浩帆沉吟片刻后说:“不如这样?”

    “嗯?”

    “泰克不就是因为想看我们吃瘪给裴放出气吗?如果我们真的要破产清算了,他们可能会落井下石,继续履行合同,做压死绿氢的最后一根稻草。毕竟设备挺贵呢!”

    陈与禾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说,诈他们一下,假装我们没钱不想买设备了,想拿泰克的违约金回血?他们可能就会把继续设备卖给我们?”

    这一点吴浩帆也不确定:“嗯,不过不知道能不能行。如果不行的话,就得花更多的钱买国外的设备了。”

    “那可能得先跟张总商量一下,我们的合作先保密。”

    吴浩帆斜眼看过来:“这应该可以。”

    两个人又商量了些细节,比如把泰克的负责人约到绿氢来详谈,再安排人在卫生间或者别的地方故意说公司资金链断裂,买设备的钱都没了,公司怕是要倒闭了之类的话。

    就看泰克的人会不会上当了。

    几天后的事实证明,能坐上销售总监的人,也没有那么傻。泰克还是不愿意给绿氢供应生产设备。

    而通航这边,举行了盛大的签约仪式,正式宣告通航与绿氢达成战略合作,开启氢能源客运车辆和物流车辆的研发。

    但生产设备问题仍需解决。

    国外的设备,不论是价格还是运输成本,都会大幅度增加,且后期零配件的更换更是价格昂贵。

    对现阶段的绿氢来说,控制成本非常重要。

    所以吴浩帆打算,再跟泰克的人谈谈。陈与禾表示她也参加,毕竟问题源头出在她这儿。如果被羞辱一番就能解决问题,倒也算有价值。

    *

    几经周折,吴浩帆终于约到了泰克的负责人邹远一行。

    又是熟悉的饭局。

    陈与禾以为拉到了投资,他们就不必再在酒局上装孙子,没想到还是得“重操旧业”。

    这次更是针对她来的。

    邹远一口一个陈工的叫着,却不停地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无非是想讽刺她借美貌上位,连带着“陈工”这个称呼都变得不那么悦耳。

    邹远给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麻利地又给陈与禾添了一杯酒:“陈工跟通航的张总在签约仪式上频频互动,我看着张总很欣赏你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陈工这么漂亮,谁会不喜欢?”

    “没了裴总的支持,陈工这是故技重施,给张总抛了橄榄枝?”

    陈与禾咽下一杯苦酒,笑着接受讽刺:“张总惜才,不然也不至于拿几个亿的订单开玩笑吧。”

    “那是自然。”

    泰克的一行人说着说着又放肆地笑起来。

    吴浩帆几度将安抚的视线投射过来,陈与禾都冲他抿唇摇头,表示自己没关系。

    这段时间以来,陈与禾成熟了很多,或者说是世故了很多。

    她不再对酒桌上的恶意调侃和刻意贬低据理力争,也开始学会奉承、迎合和吹捧。

    不可避免的,她变成了她以前最讨厌的样子。

    但陈与禾深知,这只是暂时的。要想改变规则,得先适应规则,爬到高处,才有资格订立新的规则。

    面对调笑,陈与禾举起盛满红色液体的酒杯敬酒,试图转移话题。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跟她碰杯,说了句什么,陈与禾又挤出一个未达眼底的笑。

    那个笑容在落地窗外的裴放看来,如此刺眼,像被人捏紧了心脏,久久不松开的窒息感。

    要想把陈与禾从里面解救出来,对裴放来说很容易,但陈与禾会怪他。

    但当那个男人把手拍到陈与禾的肩膀时,裴放不想再忍了。

    他来到包厢门口,里面一个男声故意吊着嗓子说:“裴总是出了名的眼光毒,陈工当时是怎么突然得到越盛的投资的?”

    “邹总以为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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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说觉得这部分有些幼稚?项目太顺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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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

    第62章

    ◎女人的成就感并不来源于征服某个男人◎

    “邹总以为呢?”

    说话的正是“眼光毒”的裴放,他眼里的不善毫不掩饰。

    包厢里霎时一片安静。

    裴放缓缓踱步过去,剑指出言不逊的邹远:“绿氢是越盛投资的企业,邹总这么说,是在质疑什么?”

    邹远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给裴放让座:“裴总,我们开玩笑呢!”

    裴放一点儿没客气,在陈与禾身边落座,拍掉她肩上不存在的污渍,对邹远说道:“玩笑开到我头上了?”

    邹远诚惶诚恐:“没有没有,是陈小姐主动提起您,我们才聊了两句。”

    裴放转头问陈与禾:“是吗?”

    自裴放进来,陈与禾不曾抬头看他一眼,现在他转过来特意问她,陈与禾不好再躲,至少要给甲方留面子。

    最关键的是,裴放一来,问题就好解决了。

    陈与禾笑了笑:“是啊,听说泰克当年也是在裴总的支持下才走到今天的,算起来是绿氢的前辈。现在绿氢还很弱小,还请邹总多支持才是。”

    裴放未发一言,把一个极具压迫性的眼神给到邹远。

    邹远忙不迭地表示:“那是自然。咱们其实是一家人,陈小姐这边需要什么,泰克自当鼎力支持。”

    邹远表面上应承着,却悄无声息地把对她的称呼从陈工变成了陈小姐,连绿氢的技术总监的身份都给剥夺了。不过现在陈与禾没时间计较这些。

    “邹总大气。”陈与禾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说话也带着转音,“既然邹总这么说了,我可要当真咯。”

    “陈小姐别这么客气,咱们合同都签了,正常履行就是。”

    陈与禾又端起一杯酒,冲邹远说:“那就多谢邹总的支持。”

    不等邹远接茬,裴放抢过陈与禾手里的酒杯,眼含警告:“还喝。”

    陈与禾沉默以对。

    她的无声抵抗落入眼底,裴放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又转头对邹远说:“抱歉邹总,她身体不好,不能喝酒。我带她先回家,后续请吴总跟你们谈吧。”

    裴放话里话外的亲昵和维护,邹远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裴放被陈与禾甩了一巴掌,这事有模糊的视频传出来,绝对不是假的。

    只是坊间都以为陈与禾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技术总监,不足以让裴放破例原谅。

    今日一见,非但不是传言的那样,以为陈与禾就此失了倚仗,反倒能看出裴放对陈与禾颇为关心甚至讨好。

    邹远才明白,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裴放一直把人带到车旁,陈与禾趁着裴放开门的当口甩开他。

    陈与禾揉着自己被拽得有些疼的手腕:“多谢裴总帮忙。”

    裴放心里也烦躁着:“泰克故意为难,不卖给你们设备,你就不知道说吗?”

    陈与禾别扭地说:“我自己能解决。”

    “你的解决方法就是任人嘲弄折辱吗?”

    “那又怎样?”陈与禾迎上裴放愤然的眼睛,“何况,他们的行为,跟裴总您对我做的,不是一样的吗?”

    “我…”

    她是会往他心里扎针的。裴放被气得猛地咳嗽两声,捂着心口好一会儿才缓解过来。

    陈与禾就那么冷眼看着他,没有帮他顺气的意思。

    裴放狠狠做了两次深呼吸:“陈与禾,你真的就这么看我?”

    陈与禾垂着眼眸不说话。

    “你说你没有怪我,但你的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在赌气。”裴放耐着性子劝着陈与禾,“陈与禾,你口口声声说一切以绿氢的发展为先。现在被人拿住了咽喉,你就为了跟我赌气,把这么重要的供应链弃之不顾,这就是你所谓的以事业为重?”

    “我想靠我自己解决问题。”

    “没有人能不靠任何人获得成功。哪怕是我,也是靠着家里的资源才有机会进入越盛,一步步走到今天。陈与禾,有资源不用是傻子。以前的你就做得很好,为什么现在反倒束手束脚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与禾心虚地撇开眼神。

    其实裴放很少跟陈与禾说这些。

    以前的陈与禾拎得清,跟裴放说几句好话求个方便,哪怕耍些小心机也要促成合作,不需要裴放再额外提点她。

    裴放的话让陈与禾陷入沉思,她好像确实因为对裴放的态度影响了工作。

    既然要把裴放单纯当作是甲方,是投资人,那么他背后的资源就是可以利用的。

    陈与禾难能可贵的一点就是知错就改。

    她痛定思痛,决定抛下对裴放的私人感情,就事论事。

    “谢谢裴总今天帮我们解决设备供应的问题,您说的这些我明白了。”

    陈与禾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裴放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走吧,送你回去。”

    陈与禾喝了酒,裴放想去扶她,却被她侧身躲过。

    “我自己能回去。”

    裴放仰头望天,极为无力,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拿陈与禾怎么办。

    突然裴放的眼神扫过刚刚进去过的包厢,里面的人无一不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边。

    裴放一把把陈与禾揽进怀里,一手环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安抚。这动作看似亲密宠溺,实则是为了控制陈与禾不要乱动。

    裴放今天穿得休闲,宽大的风衣把陈与禾裹进去。

    其他人看不到陈与禾的挣扎,她被迫地紧紧埋进他怀里,看起来就像是热恋的情侣在街边情不自禁的拥抱。

    “泰克的人都看着呢,你也不希望设备供应再出问题吧?”

    泰克不愿把设备卖给绿氢,无非是觉得陈与禾得罪了裴放,落井下石罢了。

    “刚刚已经谈好了,何必再演这么一出。”

    话虽这么说,陈与禾还是停止了反抗,任由他抱着。

    裴放将一个轻吻印在她发间:“因为想抱抱你。”

    陈与禾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你这么做就更坐实了谣言。”

    外界对陈与禾的谣言无非两个。

    一个说她借裴放上位,这是假扮裴放女朋友之初就有的传言。

    一个说她周旋在两个男人中间,而这是云石小筑那晚之后才掀起的话题。

    裴放勾起一抹笑:“哦,那正合我意。”说明她彻底抛弃了孟玦,选择了他。

    上半身被裴放控制者,腿可没有。陈与禾铆足了劲儿,结结实实踩了裴放一脚。裴放闷哼一声,硬是没放开她。

    这久违的拥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有。裴放舍不得放开。

    裴放笑问:“陈总监还怕谣言?”

    “不怕。但不想再跟你牵扯在一起。”

    裴放心凉了半截,慢慢放开她:“为什么?”

    陈与禾仰头看他:“在你来之前,他们叫我‘陈工’,你来之后,他们叫我‘陈小姐’。”

    这两个称呼之间的差别,裴放当然明白。以裴放对陈与禾的了解,她自然是不愿意做谁的附庸,但跟他在一起的陈与禾,总免不了被人看做是“裴放的女人”。

    “我说过,你想要的,我能给你。只要你站得够高,你就不是什么陈小姐,也不是谁的女朋友,而是绿氢科技的老板,是氢能产业的领头人。”

    裴放无疑是了解她的,他说的那些确实是陈与禾最期待的。

    看出她眼里的期待,裴放趁热打铁:“或许有一天,里面的那些人会用‘陈与禾的男朋友’这个称呼来代指裴放这个名字,你不期待这一天吗?”

    陈与禾不经意地挑了挑眉,这确实对她很有诱惑力,但她也没放过裴放话里的陷阱。

    她敲了敲裴放的胸膛,绽开一个没所谓的笑:“但‘陈与禾的男朋友’可以不存在,也可以是任何人,怎么就非得是你呢?”

    裴放握住她作乱的指尖,将她的整个掌心贴近自己的心脏:“征服我不是更有成就感吗?”

    “不好意思裴总,女人的成就感并不来源于征服某个男人。”

    这男人太自以为了。陈与禾白了他一眼,正是这一眼让裴放觉得好像回到了跟她相处应该有的状态。

    “这才是你。”裴放眉眼温柔,勾唇笑着:“要不你再骂我几句?”

    她明明在跟他说正经事,他却像在观察闹脾气的宠物,这眼神让陈与禾大为恼火。

    裴放没有平等地正视她生气的原因,反而欣赏起她生气时的动作表情来。

    陈与禾是真想骂他一句神经病,又怕他因此爽到,生生忍住了。

    要是搁以前,陈与禾指定就骂出来了,顺便再贬损他几句。但现在的陈与禾,收着情绪,压着脾气,把忍这个字拿捏得死死的。

    陈与禾心里的想法在脸上预演了个遍,裴放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得偷笑:“我看你还能忍多久。”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张扬肆意的笑实在招人烦,陈与禾不想对牛弹琴,扭头就走,被裴放一把拽回来:“喝这么多,一个人准备去哪儿?”

    陈与禾叹了口气,正色道:“裴总,我不喜欢你这种跟宠物说话的语气。”

    这已经是陈与禾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裴放刚刚只是开玩笑,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弄巧成拙,又惹她不高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裴总,我是人,不是什么供你取乐的猫猫狗狗。请不要把我的情绪当成是玩笑。”

    人。

    裴放自动获取了陈与禾话里的关键词,这也是简晨曾有意提醒过他的点。

    如陈与禾所言,裴放时常觉得生气的、跳脚的、耍脾气的陈与禾很鲜活、很可爱,这当然是一种欣赏。

    但裴放没有想过的是,这种欣赏是不是也带着上位者高高在上的俯视。他是不是也曾经因为太过沉浸在她可爱直率的表象里,而忽略了她真实的情绪,比如此刻。

    “与禾,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你得慢慢教我。”

    裴放双手拉着陈与禾,从来都高昂着的头颅也低垂着,像个犯错的孩子在祈求原谅。

    陈与禾却觉得很别扭,她没见过这样的裴放。她悻悻地抽回自己的手,嗫喏着说:“裴总…客气了。”

    “与禾,你非得这么叫我吗?”

    见惯了裴放强势无所顾忌的样子,他突然放下身段低姿态地认错和讨好,倒是让陈与禾不知所措了。

    陈与禾环顾左右,生怕有路人觉得自己在欺负他,裴放固执地、她有些难为情地说:“你别这样!”

    裴放见她软了语气,心下了然。原来陈与禾是吃软不吃硬,怪不得以前老跟他吵架呢。

    “裴总?您怎么在这儿?”

    一个明艳的大美人儿突然出现在两人周围,海藻般的长卷发,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裴放:“裴总后来怎么不来找我?”

    陈与禾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女生含情脉脉,裴放则是疑惑中带着惊慌。

    陈与禾并不关心两人是什么关系,终于有人来解救她了,她抓住机会开溜:“你们聊!”

    63

    第63章

    ◎裴总这是甘愿当备胎?◎

    裴放却不想如陈与禾的意,她这一跑,他想再解释就很难了。之前有一次在酒吧,杨明旭擅自叫了几个女生到包厢的事情,裴放整整憋屈了一周才有机会说清楚,这次决不能再犯。

    裴放一把把陈与禾拽回自己胸前,附在她耳边轻语:“跑什么?”

    那姑娘也是一点不怯场,对在场的第三人视而不见。见裴放不搭理她,继续问道:“裴总不会忘了我吧?”

    “确实忘了,请问您是?”

    “我是步月桃呀,之前我们一起出席过某个晚宴,我坐在裴总旁边。当时还上了新闻,网友们都说我们很配呢!”

    “你好步小姐。”裴放一手按着陈与禾的肩,一手环着她的腰,“正好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陈与禾。”

    “谁是…”

    裴放截住陈与禾的话头:“好了,有客人在,别闹脾气了。”

    步月桃这才把视线转到陈与禾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就是陈小姐?”

    这种审视的目光,陈与禾很熟悉。他们会看她的颜值,身材,会打听她的背景、家世,目的就是为了判定她是否有资格站在裴放身边。

    陈与禾讨厌这种被人当猴观赏的感觉,以前是不得不做,现在她没有必要忍着:“步小姐,您想跟裴总怎么样是您的事,请不要随意地把人当做假想敌,收一收你的眼神,我不喜欢。”

    步月桃有一瞬间的错愕,似乎是没想到陈与禾竟然当面给她难堪。她还没反应过来,陈与禾已经挣脱裴放的怀抱,迎风向前大步走去。

    夜风徐徐,裴放和她的长发是一个待遇,被陈与禾甩到身后。

    “与禾,陈与禾。”

    裴放大跨步跟上去,求和的手被陈与禾一把甩开。

    “裴放,我按你的意思做了选择,如你所愿,那3%的股份我不要了,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那个步小姐我真不认识。”

    “跟别人没关系,我只是厌倦了这种被人观赏的感觉。只要跟你在一起,就会有人从头到脚的评判我是否跟你般配,我非常不喜欢别人把我的价值当做是跟一个男人匹配的筹码。”

    裴放怎么会听不懂陈与禾的意思,他只不过感受到了陈与禾要跟他割席的决心,想随便说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而已。

    可陈与禾不上当,她太清醒了。

    感情谈不拢,裴放只好跟她谈利益:“那可是3%的股份,陈总监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我当然舍不得。但如果这是跟裴总划清界限的代价,我只能忍痛放弃了。”

    来往车辆的鸣笛声实在惹人烦。裴放惊讶于她断绝关系的决心,嘴角紧绷,不敢相信地再一次跟她确认:“所以,陈总监宁愿不要3%的股份,也要跟我划清界限?”

    裴放愈加逼近,瞳孔收缩。陈与禾感受到一种猛兽锁定猎物时的危险,她扭头看向别处:“请裴总成全。”

    在签这个荒唐的附加协议之初,裴放不了解陈与禾。他曾想,若是陈与禾在协议的一年期内跟孟玦旧情复燃,那么她将会失去她最珍视的3%的股份和背后带来的收益。

    这是裴放最初想到的对陈与禾的“惩罚”。

    只是今天这惩罚全部落到了自己头上。

    从未失手的裴放,终于尝到了败绩,可他还不是不甘心:“我刚刚跟你说的,合理利用资源,你都忘了?现在竟然要主动放弃股份?”

    陈与禾忽地笑出声:“裴放,之前你看不起我,现在又主动要我借你的资源上位,你不觉得矛盾吗?”

    “因为我爱你。”裴放站在风里,风声把他的声音割得破碎,“我为了留住你不择手段,你看不出来吗?”

    “少把自己说得那么深情。”风吹乱了陈与禾的头发,连带着胆子也大起来,“你们这些公子哥,高高在上的少爷,见惯了别人对你们点头哈腰,突然有一个人对你们的家世财富视而不见,你觉得稀奇而已。什么爱不爱的,别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她先是觉得他的喜欢是怜悯,现在更是全盘否定他的感情,认为他的爱情这不过是一场猎奇。

    这对裴放来说是莫大的屈辱。

    他捏住她的手臂质问:“那你觉得什么是爱,像孟玦那样就是爱吗?”

    陈与禾瞪裴放一眼:“你少提别人。”

    见她反应激烈,裴放皱眉:“你还喜欢他?”

    “裴放,你简直不可理喻!”

    这算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吵架,以陈与禾和裴放的身份。

    “你说我是公子哥,是少爷,孟玦就不是吗?

    “他不是。”

    裴放突然笑了:“他妈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沈吟秋有多讨厌她,不会有人比陈与禾更清楚。

    别说陈与禾没想过跟孟玦复合,就算想过,她现在已经不是20岁了,只要她想要,就没人能阻止。

    “所以呢?”

    裴放向前一步,逼近她:“所以,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陈与禾迎上他的眼睛,笑问:“裴总这是甘愿当备胎的意思?”

    这话很刺耳,尤其在裴放听来。

    裴放这一路走来,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在事业上,每一步都是耀眼的存在。不会有人愿意看到明珠蒙尘,只有陈与禾,要把他的自尊践踏进尘埃里。

    为了陈与禾,裴放已经数次突破自己的底线。

    他第一次利用自己手里的资源去绑定一个人,明明是想惩罚她,却让自己越陷越深。

    明知不道德,还纵容自己喜欢弟弟的心上人,在孟玦找上门质问时,他更坚定了自己想要陈与禾的心。

    他甚至,在得知陈与禾大晚上去了孟玦家时,生出了想要趁人之危的想法。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曾经那个高傲的裴放能做出来的。

    而如今,陈与禾带着挑衅地问他是不是愿意做备胎,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扭头就走,而是,她总算给了他一个转圜的余地,一个赎罪的机会。

    “如果这样想能让你解气,也不是不可以。”

    裴放说得小声,脸上隐隐的屈辱让陈与禾觉得畅快。她的指尖划过裴放的胸膛,肆意地笑了:“征服裴总的成就感,我想我已经感受到了。”

    裴放垂眸看着在自己胸前游走的指尖,心里一紧:“然后呢?”

    “然后?”陈与禾笑笑,潇洒离开,“我不需要备胎。”

    *

    卢惜寒从多方辗转打听到自家儿子被人丢在路边的消息,足足笑了三分钟。还是赵姨提醒她,卢惜寒才收敛了些,转而开始愁儿媳妇的着落。

    赵姨也愁:“小禾这姑娘挺好的,最重要的是,小放喜欢她。”

    “嗐,都是他自己作的。”

    以小禾的性格,裴放逼得人家小姑娘当众扇他一巴掌,肯定是裴放做的事太让人生气。

    卢惜寒本来也想着让小两口自己去解决问题,现在眼看儿子和陈与禾真的要告吹,卢惜寒有点着急了。

    裴放这么多年也没个女朋友,卢惜寒知道他心气儿高,所以并不着急。以裴放的条件,想找个对象倒是不难的。

    只是裴放就喜欢这么一个姑娘,还被他自己给作没了,卢惜寒这个当妈的,总想着想做点什么。

    “赵姐,你说,我要不要找小禾聊聊?”

    “我看行。”

    卢惜寒自顾自嗯了一声,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裴放是我儿子,我了解。他既然能在对小禾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下,还喜欢上她,说明小禾真的很好。我不能丢了这个儿媳妇。”

    赵姨哎了一声,也陷入沉思:“小放也是被人误导了,再加上当年那个司机的事情…”

    赵姨没有继续说下去,卢惜寒听了她的话,眼睛无光,背也跟着弯下去:“是我们没保护好他。”

    卢惜寒向来雷厉风行,约了陈与禾在她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对于卢惜寒,陈与禾是有愧疚的。她明白卢惜寒是真的关心她,而且并不仅仅因为她是裴放的“女朋友”。

    见陈与禾过来,卢惜寒笑着招呼她坐下:“小放说你平时喝冰美式,但现在天气也凉下来了,你身体也不好,就给你点了杯热的。”

    “谢谢阿姨。”

    “喻大夫那边还去吗?”

    陈与禾笑得勉强:“没去了。”

    “那可不行。你这身体得好好调养才是。”卢惜寒拍了拍陈与禾放在桌上的手,“不管你跟裴放以后怎么样,身体都得照顾好,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阿姨。”

    两个人陷入沉默,善谈的卢惜寒遇到儿子喜欢的人,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挽留。

    陈与禾看出卢惜寒的纠结,也明白她的来意。她本来也打算亲自登门跟卢惜寒道歉的,因为工作耽误了时间,反倒让长辈主动找她。

    “阿姨,我得先跟您道歉。”

    “嗯?”卢惜寒疑惑地看向陈与禾,“小禾,你道什么歉?”

    “我骗了您。”陈与禾因为歉意,不太敢直视卢惜寒,“我跟裴总从来就不是情侣关系。我假扮他的女朋友,只是他投资我公司的一个附加条件。”

    “什么?”

    “对不起阿姨,我辜负了您的喜欢。”

    卢惜寒消化着这一切,久久没开口。

    这个说法打得卢惜寒措手不及。陈与禾第一次到裴放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当时不是没怀疑过这个可能,但裴放的说辞打消了她的念头。

    她以为裴放和陈与禾至少有感情,卢惜寒才好以裴放母亲的身份劝他们和好。但现在突然得知两个人从来就不是男女朋友,卢惜寒满腔挽留的话都堵在心里。

    好一会儿,卢惜寒才抬头看向陈与禾:“小禾,我想你应该看得出来,裴放是喜欢你的。”

    “这都不重要了。”

    “怎么会不重要。”卢惜寒还是想帮儿子说些什么,“如果你也喜欢他,不用考虑其他,你们俩好好在一起就可以了。”

    “我曾经是孟玦的女朋友也没关系吗?”

    说到孟玦,卢惜寒又想到那晚在云石小筑发生的意外。

    卢惜寒突然犹豫了,孟玦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他对陈与禾的喜欢和依赖,卢惜寒同样看在眼里。

    天意弄人,兄弟俩喜欢同一个女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卢惜寒左右为难。

    “小禾,你是个好孩子,不论你喜欢谁,选择谁,阿姨都希望你幸福。”

    “吟秋对你的做的那些,我作为姐姐,替她跟你道歉。至于孟玦,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卢惜寒是真心对孟玦好。

    卢惜寒和沈吟秋是同母异父的姐妹,感情不算很好。姐妹俩分别结婚后,孟玦的父亲早逝,沈吟秋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孟玦身上。

    沈吟秋对孩子的教育,卢惜寒不敢苟同,又不*好置喙,只能偶尔把孟玦接到自己家来透透气。

    彼时年纪不大的裴放也知道孟玦的情况,对弟弟很好,兄弟俩的感情一直不错。只是孟玦被压抑太久,鲜少开口表达情感。

    直到孟玦上了大学,裴放观察到孟玦时不时会对着手机偷笑,好奇追问,才知道孟玦有了女朋友。

    裴放很为弟弟开心,也看得出孟玦很喜欢那个女孩。

    卢惜寒也是从那时才觉得孟玦有了些少年人的心性。

    可是后来,那个女孩跟孟玦提了分手。孟玦一蹶不振了好久,甚至跟沈吟秋决裂,远离了那个家,连带着跟卢惜寒和裴放也联系甚少。

    想到这里,卢惜寒说:“小禾,孟玦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才觉得他是活着的。”

    陈与禾把热咖啡握在手心,听到卢惜寒的话,抬眸看向她。陈与禾以为卢惜寒是来为儿子做说客的,没想到她提到了孟玦。

    察觉到陈与禾的视线,卢惜寒笑了笑,接着说:“同时,作为裴放的母亲,我也要跟你道歉。裴放做的那些,确实很过分,但我相信他早就后悔了,那天晚上的意外不是他想看到的。”

    卢惜寒好像有很多话要说,陈与禾选择当一个安静的听众。

    “我知道说这些有为裴放解释的嫌疑,但我还是想替他说几句。”

    “裴放小时候其实挺可爱的。跟现在不一样,那会儿的他非常讨人喜欢。”说到这里,卢惜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是看到了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孩子,“直到他初二的时候,被人绑架。”

    64

    第64章

    ◎投其所好◎

    绑架?

    这就是豪门吗?这种事,陈与禾还是第一次在除了电视剧以外的地方听说。

    提起这件事,卢惜寒到现在还很后怕。

    陈与禾的脸色不太好看,卢惜寒以为她被吓到,便笑了笑缓和气氛。

    “小禾这么聪明,可能也注意到了,我们家是没有司机的。”

    确实。陈与禾不仅注意到了,还用这个跟裴放开过玩笑。

    “绑架小放的,就是那时我们家的司机,小放叫他董叔。”

    那天是很普通的一天。

    彼时的卢惜寒还在经营自己的店铺,裴放的父亲长期在外出差,卢惜寒则忙着去店里,照例把送裴放上下学的任务交给司机董兴国。

    那天下午,裴放迟迟没有回家,董兴国也没有出现。

    卢惜寒忙着店里的事情,同时出于对董兴国的信任,没有及时过问他和裴放的去向。

    直到晚上十点,一个女人打来了电话。

    后来的卢惜寒知道那个女人是董兴国的妻子,他们夫妻俩策划绑架了裴放,同时又不想丢了在裴家的工作,索要钱财这件事,就由董兴国的妻子出面。

    当时,他们提出要500万。

    卢惜寒没有犹豫,孩子比什么都重要。她自己做主把500万打进了那个女人指定的账户。

    绑架事件解决得很快,裴放平安回了家。

    彼时的卢惜寒没有把这件事跟董兴国联系在一起,是裴放告诉了她端倪。

    裴放被绑到一个空无一物的小房间里,只有一个女人来给他送了点水和吃的。

    裴放没吃,他试图跟那个女人说话。

    但那个女人似乎早有察觉,任裴放说什么,她始终没开口。

    到了晚上,小房间一片漆黑。裴放在那间屋子里,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那是一种街边小吃的味道。

    卢惜寒对裴放的其他方面并不是很在意,唯独饮食很重视,不允许他吃外面的垃圾食品。

    彼时还小的裴放因此跟董兴国吐槽过卢惜寒很多次。董兴国有时候会偷偷给裴放带他家楼下的小吃,两人就躲在车库或者其他角落里偷吃,再由董兴国负责“销毁罪证”。

    而董兴国给裴放带的小吃的味道,跟他在小黑屋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后来警方找到了董兴国,他对绑架裴放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至于为什么要绑架裴放要钱,他的回答很现实。

    董兴国白天在裴家做司机,晚上回到自己那个破败昏黄的家。

    他宛如游走在两个世界,一个是光鲜亮丽的,富丽堂皇的豪门生活,一个是贫穷逼仄的,永无出头之日的贫苦日子。

    董兴国大多数时间都陪着裴放,见到了太多他之前没有见过的新奇玩意。裴放的一生光明灿烂,好出生,好学校,再出国留学,回来继承家里的事业。

    他也有儿子,为什么他的儿子就只能在一辈子在底层熬着,董兴国想不通。他也想送儿子出国读书,为他奔一个好前程,所以选择了兵行险着。

    他自以为计划得天衣无缝。董兴国了解卢惜寒,以她雷厉风行的性格和她对裴放的重视,五百万不是问题。

    让董兴国没想到的是,他以前对裴放的好,却成了自己败露的把柄。

    从那以后,卢惜寒叫停了她的小店,亲自照顾裴放。

    讲完这些,卢惜寒像脱了力,不如刚见到她时那么精神。

    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陈与禾也并非铁石心肠的人。

    “那后来呢?那个人怎么样了?”

    “我问过小放的意见,对董兴国,他没有心软。却也让我们资助董兴国的儿子留学。”

    这倒是让陈与禾有些意外:“他有心了!”

    “所以小禾,裴放这个人纵然有千般不好,但他的底色是善良的。”

    “阿姨,我非常同情裴总的遭遇。我也跟他说过,我理解他误会我的原因。但您说的这件事,并不是我选择释然的理由,因为伤害他的人不是我。”

    “我知道的,小禾。”卢惜寒叹了口气,恢复了些力气,“我说这些也并不是要替他求得你的原谅。只是小放确实喜欢你,这一点你可以完全相信。”

    “我知道了阿姨,我会好好想想的。”

    告别陈与禾之后,卢惜寒又驱车赶到了越盛,没有人敢拦她,卢惜寒直接闯进了裴放的办公室。

    “我看你是一点也不着急。”

    卢惜寒人未到话先到,裴放摸了摸被震得微痒的耳朵,慢悠悠地回:“人家全盘否定了你儿子,着急有什么用?”

    “你去追啊,死缠烂打啊,烈女怕缠郎,你没听过?”

    裴放懒洋洋的,把椅子转向另一边:“我是那种人吗?”

    “不是就给我打起精神来。”卢惜寒照着裴放的肩头就是一掌,“这死样子给谁看呢!”

    “您下手可真狠。”裴放揉着自己的肩,“失恋了还不让缓两天了?”

    “还失恋呢,你恋上了吗?”

    看卢惜寒这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裴放就知道他干的荒唐事已经在母亲面前败露了。他也不争辩,还是死气沉沉地说:“是啊,您儿子上赶着给人当备胎,人还不要呢!”

    “你自己作的妖,怪谁啊!”骂也骂过了,卢惜寒终究还是心疼儿子的,“说真的,你要是真喜欢小禾,就把人追回来,要是不喜欢,就别耽误人家,你也知道小玦多喜欢…”

    裴放彻底急了:“您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什么叫往外拐,小玦也是我外甥。再说,人家可是有感情基础的,现在破镜重圆不是很好吗,而且小玦又那么喜欢小禾,指不定哪天就复合了呢!”

    裴放猛地把椅子转回来控诉偏心的母亲:“我也喜欢她,您怎么不向着我说话?”

    见儿子终于说了实话,卢惜寒憋着笑:“哟,不嘴硬了?”

    裴放脸上一时挂不住,卢惜寒敛了笑:“别怪妈没提醒你,小禾事业心强,你刚好对她有点用,利用好这一点不丢人。你跟小玦相比,也就只有这点优势了。”

    “您这是明褒暗贬,别以为我没听出来。”

    不过卢惜寒的话不是没道理,裴放把母亲的话听进去了,正愣神呢,被卢惜寒戳着眉心叮嘱:“你啊,别后悔就行。”

    *

    受到卢惜寒的鼓励,裴放重振旗鼓,正式开始追陈与禾。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摆正自己的身份和态度,以一个追求者的身份。

    古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这是个好法子!

    但经过裴放试验下来看,这个“古方”对陈与禾不奏效。

    陈与禾要么对他避而不见,要么就是以乙方招待甲方的态度。总之就是,陈与禾对裴放的死缠烂打统统不接招。

    裴放只好问有女朋友的简晨的经验,简晨也双手一摊,表示无计可施。

    裴放白了简晨一眼:“那你怎么找到女朋友的?”

    简晨嘿嘿一笑:“我就是用的卢阿姨说的‘古方’。”

    得,又白问。

    思来想去,裴放只能动用“钞能力”——用陈与禾最拒绝不了的东西吸引她。

    早在陈与禾第一次来越盛时,她就提过,准备协同光伏产业一起开拓海外市场。正好,裴放最近考察了一家优秀的做光伏的企业。

    在会上,裴放跟那家企业提了陈与禾这个想法,对方的负责人很感兴趣,特别是在听说绿氢跟通航达成战略协议以后,更是主动跟裴放提出想当面和绿氢的创始人谈谈。

    简直是天赐良机。

    接连受挫的裴放不免得有些得意,给陈与禾去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后,裴放假模假式地问:“陈总监好像很久没来我办公室了?”

    听着这架势,又是来摆谱的。电话那头的陈与禾有点后悔接了这个电话,但还是耐心解释着:“裴总,现在产品开发的工作是吴浩帆负责,如果想了解项目进展,我转告吴总,让他到您办公室汇报哦。”

    “那就可惜了,有家光伏企业很想见见iMOD的研发工程师呢!”

    “裴总稍等,我马上到!”

    变脸真快!

    裴放对着被挂断通话的手机轻笑一声,黑掉的屏幕映照出他的脸,和万年不变的衬衫,默默叹了口气,随即起身去了他久未光顾过的休息室。

    但休息室备的也是西服和衬衫,裴放一件件扫过去,没有一件满意的。

    裴放电话叫来了简晨:“这里的衣服都换掉。”

    “啊?”休息室的衣服主要是备着紧急时候换的,裴放从不管这些小事,现在突然问起,简晨一时没反应过来老板到底到做什么,“换成什么?”

    “就没有什么休闲点的衣服吗?”

    “哦。”简晨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吸引陈总监,素了二十几年的男人准备开屏了,“老板,听说,现在年轻女孩喜欢穿正装的男人,这叫制服诱惑。”

    “陈与禾也会喜欢吗?”

    “这就…不清楚了。”

    最终裴放还是没换成衣服,他觉得陈与禾应该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事实证明,陈与禾的确不在意裴放换没换衣服,甚至都没注意到他这个人。

    她一到,看到只有裴放在,就问了一句:“人呢?”

    裴放这么大个人立在办公室中间,竟然就这么被无视了?

    他没好气地往陈与禾眼前凑:“这儿呢!”

    陈与禾还不死心地在办公室范围内扫视着:“我是说,光伏企业的人呢?”

    “着什么急,那家企业在宣德呢,飞机也得仨小时。”

    陈与禾顿时无语:“那你叫我来干嘛?”

    “你自己要来的。”

    “裴总,绿氢虽然不像越盛家大业大,但也挺忙的。”

    “我是想提前告诉你来着,谁让你挂我的电话挂这么快!”裴放怕她没见着人想走,拽着陈与禾往会客区走,“来都来了,坐会儿。”

    陈与禾忍不住嘀咕:“要说挂电话,谁能快得过裴总啊!”

    裴放立马表态:“我以后不会再挂你电话了。”

    又来这套,陈与禾选择闭嘴。

    最近裴放总是这样,好好的说着工作吧,突然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表忠心,整得陈与禾不知道怎么接茬。

    以前也不是没人追过陈与禾,但裴放不一样,跟他认识大半年,这个男人一直都是高傲又矜贵的存在,突然变了个身份,陈与禾实在难以适应,又不知如何应对。

    所有她只好避而不谈:“裴总还是说正事吧。”

    “行。”说到工作,裴放恢复严肃,“合能这家公司在宣德,背靠大厂,成立时间不长,但技术不错。现在国内光伏市场很卷,正好他们也想把业务往海外发展,我就提了你的想法,他们很感兴趣。”

    “那什么时候能当面跟他们聊聊”

    “算你运气好,他们的负责人这两天刚好在江宁,我勉为其难引荐你们见个面吧!”

    “不如,请他们来我们公司考察一下?”

    “行,我来安排。”

    裴放答应得干脆,陈与禾只能说一句干巴巴的“谢谢”。

    “陈总监表达谢意的方式总是很无聊。”

    “绿氢跟越盛是利益共同体,裴总还要跟我们计较这些吗?”

    “越盛当然不计较,但我本人想要陈总监的谢礼。”

    “裴总不愧是资本家,事情还没做呢,就想要谢礼了?”

    “好,那就事成以后。”

    65

    第65章

    ◎三章合一◎

    裴放效率奇高,当即就联系到了合能的负责人倪明轩吃晚饭。

    陈与禾则叫上了吴浩帆。

    事实证明,吴浩帆确实比陈与禾更适合谈合作和应酬。

    吴浩帆和合能的倪总因为年纪相差不大,又同有在大厂工作的经验,两人你来我往,从过往经历聊到开拓海外市场的具体规划,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陈与禾则适时补充一些技术上的数据,裴放这个中间人罕见地没有开口,一整晚沉默得不像他。

    绿氢和合能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近几年国际形势骤变,一些国家陷入能源危机,电费和燃气费价格上涨数倍,民生问题日益突出。

    光伏产业和固态储氢在国外大有可为。而建设“光伏+电解制氢”综合体,将有效降低普通家庭的用能成本。光伏利用太阳能发电,可将多余的电用于电解水制氢,再将氢气存储起来,晚上或太阳能不足时燃烧氢气供电。

    合能已经做过大量的前期调研,海外市场前景不错,他们也在寻找好的合作伙伴。氢气的存储方式有很多种,而绿氢科技的固态储氢技术对用户来说,在价格上不占优势,所以合能一直没有定下来要用哪种技术。

    绿氢对此早有应对措施。对倪明轩提出的疑问,吴浩帆不疾不徐地回答:“氢能源是个新东西,相信倪总也有感触,在新产品的推广上,最大的难点往往不是技术,而是老百姓的刻板印象。”

    “是,吴总说得对,就像老百姓对方便面、鸡精味精的刻板印象,科普多少年了,还是有人避之如蛇蝎。”倪明轩不由得失笑,频频点头,“大众对氢能源的第一反应还是不安全。要解决这个负面印象,任重而道远啊。”

    吴浩帆也深有同感:“所以,作为家庭储能,我们的固态储氢技术虽然价格贵些,但却是最安全、也是最合适的。”

    提起技术,倪明轩将视线转移到陈与禾身上:“听裴总说,陈总监已经开发出新一代的储氢材料了?”

    “是的。关键技术已经突破,目前吴总还在进行生产工艺的优化,很快会进入到产品试用阶段。”

    “裴总可是对陈总监赞赏有加。”

    倪明轩语气暧昧,打量的视线在裴放和陈与禾之间来回逡巡,似是话里有话。

    陈与禾笑了笑:“裴总向来看重科技人才。”

    见陈与禾不接招,倪明轩不妨把问题说得明白些:“陈总监,贵司的产品和技术我们很看好,只不过有一点疑问…”

    “倪总。”沉默了一晚上的裴放突然开口,双腿交叠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倪明轩,“我是个投资人,公与私,我还是能分清的。”

    陈与禾很少见到这样的裴放,视线先是向下,眼皮轻轻抬起,再绕了个弯扫过去,嘴角明明是向上的弧度,却带着寒气。原来这才是谈生意时的裴放,笑里藏刀,不怒自威。

    裴放的语气明显有些不悦,倪明轩赔着笑:“我当然是相信裴总的专业,只是我们合能人微言轻,任何决策都得报总部审批。而您和陈总监的关系…可能会影响总部对绿氢的判断。”

    倪明轩会这么想,并不是毫无根据。

    裴放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密集地考察光伏企业,而这个领域并非越盛往常会涉及的范畴,所以行业内一直好奇裴放此举的目的。

    直到后来一些传言出来,就有人猜测裴放是为了讨好女朋友,用一个光伏企业给女朋友的公司做配。

    合能虽然刚成立不久,但毕竟背靠大厂,还是有些心气儿的,自然不会愿意做“借花献佛”的那朵花。

    裴放当然是不会相信倪明轩的托词的。倪明轩的算计,裴放心里门儿清。

    目前政企都大力倡导开拓海外市场,合能和绿氢若能顺利进军欧洲,对于提高在国内的知名度和在领导面前的显示度是非常有益的。

    倪明轩不过是觉得现在的绿氢还是个小喽啰,想找个借口摆摆谱,以此来试探绿氢的底线,好让合能在后续的合作中占领主要地位罢了。

    裴放没拆穿,也不会惯着他:“相信贵司有辨别合作伙伴水平的能力和眼光。”

    倪明轩尴尬一笑:“绿氢既然能获得裴总的投资,想必技术水平是很高的。”

    “倪总可能搞错了因果关系。是绿氢技术好,越盛才会投资的。”

    见裴放和倪明轩你一句我一句,硝烟渐起,陈与禾也就明白了裴放今晚坚持要来却又这么沉默的原因。

    来是想为绿氢站台和铺路,沉默是不想倪明轩对陈与禾有偏见。

    说起来讽刺,以前陈与禾要靠“裴放女朋友”这个身份做敲门砖,而现在这个身份突然成了绊脚石。

    男女关系,越解释越乱。辩解澄清的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不提最好。

    但谈生意就谈生意,扯什么私人关系。陈与禾绝口不提裴放,她不想落入倪明轩的语言陷阱。

    但她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倪总,我们的优势一直都在技术和产品上,诚挚邀请您到我们公司来实地考察。”

    但陈与禾的只字不提在裴放看来,是一种不在意,一种就算被人误解也无需解释的没必要。

    他眼神幽暗,隔着一席佳肴远远地望着陈与禾,若有所思,却一言不发。

    矛盾如裴放,他既欣赏陈与禾应对自如的冷静,又因为她的过于冷静而泛起一股酸涩。

    热切的视线灼得陈与禾耳廓发热,她刻意避开裴放的眼神,听到吴浩帆把话题带到江宁大学,陈与禾感觉那视线更焦灼了。

    听吴浩帆提及校企联合研发,倪明轩立刻来了兴致:“原来绿氢是跟井德明教授合作的?”

    吴浩帆耐心解释:“技术研发是跟井教授的学生合作的。不过井教授也给了我们一些工艺上的优化意见,京大的许鸿哲教授也有来我们公司调研过,给我们很大的帮助。”

    提及两位大佬,倪明轩眼里有明显的惊讶,似乎没想到绿氢这座小庙竟然能撬动这两位专家。

    “原来如此。”倪明轩笑吟吟地看向陈与禾,“陈总监,不知道能不能邀请专家一起来我们合能指导工作?”

    “呃…”

    陈与禾有些为难,若只是请孟玦还好说,另外两位,陈与禾自知是够不上的:“倪总,两位教授都已经退休了,对我们其实也是友情帮忙,所以…”

    倪明轩立刻明白过来,也不再勉强。

    双方又约定了互相考察的时间,饭局正式结束。

    吴浩帆跟倪明轩聊得十分投契,主动提出送倪明轩回酒店,两人相谈甚欢的离开了,留下陈与禾和裴放无言相对。

    陈与禾不知道要说什么。这瞬间的静默让陈与禾觉得很熟悉,同时也有些慌张。

    因为裴放上次这么沉默时,他给了陈与禾两个选择。

    他是不是又在酝酿着什么决定?

    看她比谈合作时还紧张的姿态,裴放轻轻一笑,指尖拐了个弯,捻起陈与禾一缕碎发:“走吧,送你回家。”

    天知道,他想捏捏她的耳朵的。

    开车的裴放还是沉默着不说话。街灯悠忽而过,陈与禾不知不觉想了很多。

    比如,他的手还挺好看的。

    比如,原来他没有专职司机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

    又比如,他到底在酝酿什么?

    就这么想了一路,裴放把车停在陈与禾的小区侧门。

    虽然陈与禾心有疑虑,也不打算多做停留,手上利落地解开安全带,却发现车门还锁着。

    她扭头看向裴放,无言,是询问。

    裴放没说话,也没看她,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却出卖了他。他用力攥着,手背青筋暴起,似在隐忍,在瞻前顾后,在犹豫不决。

    车厢内的空气逐渐稀薄,陈与禾迟疑着开口:“裴放…”

    “陈与禾,你讨厌我吗?”

    裴放好像是极为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他嗓音里的沉闷和眼里的墨色几乎将陈与禾淹没。

    “为什么…这么问?”

    “我好像带给你很多困扰。”裴放坐得端正,脖子高昂着,望着前方,说出的话却浸润着潮湿。

    陈与禾沉默了一会儿,迟疑地用鼻腔发出一声微弱的“嗯”。

    裴放低低地笑了一声,感慨陈与禾的直接,笑自己的慌不择路。

    裴放坦言这几天的不适:“卢女士说,烈女怕缠郎,让我对你死缠烂打。我尝试过了,那不是我,是带着某种目的的刻意伪装,目的性太重。更重要的是,你也不喜欢那样。”

    “但是陈与禾,我依然是喜欢你的。只是,我不再用一种功利的,模式化的程序来追求你。”

    “我这个人,自恃清高,从来看不上爱情里的各种欲念。可是,当我意识到我喜欢你的时候,那些我曾经不理解的贪念和独占欲侵夺了我的理智。我抵抗过,后来干脆任其滋长…总之,我控制不了它。”

    “陈与禾,我的人生被规划得一眼就能看到结尾,其中唯一的变量,是你。”

    是爱你这件事,不一定会有结果。

    这话说得稍显沉重,有道德绑架之嫌。

    裴放自嘲地笑笑,装作轻松地说起最近这段时间的迷惑行为:“这几天,带给你困扰的同时,我也在处在混沌之中。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只是被告知,这样做或许会讨女孩子喜欢。”

    “但我切实感受到了你的不喜欢。”

    经裴放这么一剖析,陈与禾也明白了她的不适感来源于哪里。

    送早餐,嘘寒问暖,买礼物…这些追求女孩的常见套路,或许有效,或许也夹杂着真心,但在陈与禾看来,这更像是某种经过驯化的“求偶”行为,并非爱本身。

    做出这些行为的那个裴放,不是陈与禾认识的裴放本人,所以她无所适从。

    陈与禾从来无意去改变谁。她以为,相爱的两个人是互相啮合的齿轮,他们有着各自的棱角,又能完美地嵌在一起,分分合合,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形状。

    所以她也不希望有人为她做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妥协。

    “裴放,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及时叫停,我挺高兴的。至少在这一刻,我觉得我们是平等的。”

    平等,这大概是裴放最希望从陈与禾那里听到的夸奖。

    裴放低头笑着:“无论你现在是什么想法,是不喜欢我还是不愿意分心谈恋爱,都没关系。我会用我的方式喜欢你。”

    “陈与禾,不用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是因为怜悯或者新奇,我比你想象的要大度。”

    “怯懦的人见不得女性的锋芒凌越于自己之上。陈与禾,我自认为了解你的理想。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比很多人都希望你成功。”

    “我等你来改写裴放这个名字的前缀。”

    *

    裴放这个人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和道德底线。他不愿落入庸俗,就连表白,也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说,他愿意等陈与禾成长到足够强大,去改变他名字的前缀。

    可是,陈与禾想,她拼尽全力地想成功,想站得高些,可不只是为了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她想要实打实的话语权。

    只有这样,绿氢在跟合能这样的企业谈合作时,才不会再处于被动。

    绿氢还太弱小,即便有越盛的投资,也高调地跟通航达成了战略合作,但毕竟单打独斗,独木难支。

    此次吴浩帆率队前往宣德市考察合能,比以往都声势浩大。研发、生产、销售、体系管理等各个环节的人都得参与。

    产品出口海外并没有那么容易,前期的市场调研,相关资质的办理,产品性能在不同的地区是不是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现象,这些都得提前考虑和规避。

    出发前,吴浩帆问过陈与禾,要不要叫裴放一同前去。

    陈与禾摇头,绿氢总要自己成长起来。

    吴浩帆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又问:“那孟博士呢?倪明轩对专家资源很看重。”

    陈与禾想了一会儿后说:“我问问他的时间。”

    最终,绿氢考察代表团一行六人一同前往宣德市,同行的还有作为绿氢技术顾问的孟玦。

    合能的倪明轩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洽谈的会议室布置得隆重且正式,处处礼貌周到。但一谈到合作的具体事宜,合能总想压绿氢一头。

    本着友好的原则,吴浩帆维护着表面的和谐,并未出言反驳。

    这种情况,陈与禾早就见怪不怪了,虽然心里一大堆想吐槽的,但面上还是得微笑。

    但孟玦作为第三方,就没有那么多考虑了。

    在倪明轩又一次对绿氢明褒暗贬之后,孟玦在吴浩帆开口之前问到:“有个问题想咨询倪总。”

    对于专家,倪明轩还是很尊重的,特别是在得知孟玦是井德明教授的学生以后,更是对他格外热情。

    “孟博士请讲。”

    “刚刚倪总说,合能之所以想开拓海外市场,是因为国内市场太卷了?”

    倪明轩用手扶了下镜框:“正是。”

    孟玦微笑着:“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国内做光伏的企业,其实很多?”

    光伏行业的产能过剩和同质化竞争严重,哪怕不是行业内的人,也多少有耳闻的,孟玦不会不清楚。

    他突然这么问,无非是想借机告诉倪明轩,光伏企业的选择面很大,而安全可靠的固态储氢,只有绿氢能做。

    倪明轩礼貌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孟玦眼神恳切,好像真的在请教问题,他硬着头皮回答:“做这一块儿确实不少,但合能的优势在于高转换效率,这不是所有企业都能做到的。”

    吴浩帆适时出来打圆场:“孟博士和倪总说得对,我们两家其实是强强联合。俗话说得好,先把蛋糕做大,再想怎么分配的问题。倪总,您说是不是?”

    倪明轩也见好就收:“对对对,咱先把钱挣回来。”

    经过几天的考察,陈与禾和吴浩帆对合能有了较深的认识。

    合能的技术确实算前列,却并不是唯一选择。真正吸引陈与禾的,是他们在国外的市场渠道。

    合能背靠大厂,有完善的销售网络,且前期市场调研做得很扎实,他们能少走很多弯路。

    绿氢一行六人在回酒店的车上就讨论起来了,七嘴八舌的十分闹腾。

    有骂倪明轩狗眼看人低的,有正经谈论工作的,也有悄悄商量待会儿去哪儿逛逛的。

    陈与禾则一直沉默。

    孟玦坐在她身边,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今天谢谢你。”

    “今天倪总说,他们打算在德国打造一个氢储能与光伏结合的试点小镇,但德国的环境跟咱们这儿差别挺大的,极寒条件下,氢气发电效率可能会有影响。”

    “我也想到了。我们打算先在国内找个地方做试点,测试一下iMOD在低温环境下的实际性能。正好学长有个朋友在西川那边做民宿,还没开张。学长已经跟那边谈好了,用合能的光伏和我们的产品做主要的供能系统试试效果。”

    原来陈与禾已经想到这么远了。

    孟玦问:“嗯。这个项目我能参与吗?”

    陈与禾笑了笑:“你可是我们的技术顾问。”

    到了酒店,已经快7点。现在已经入冬,天黑得早,郑哥摩拳擦掌地想去吃点暖和的,再喝点小酒。

    吴浩帆干脆提议一起去聚个餐,来宣德出差一趟,回去之前,还是得吃点特色菜,再给没来的同事捎点伴手礼。

    陈与禾忙了几天,实在有点累:“你们去吧,我想先休息了。”

    “那我也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跟江宁大学合作以来,大家都默认孟玦是跟陈与禾一起行动的,也都没再劝。

    告别众人,陈与禾和孟玦乘坐电梯上楼。

    两人不是并排站着,孟玦站在陈与禾侧后方,他可以明目张胆地看着她。

    电梯缓缓上升,有轻微的机械声和通风口的气流声。

    陈与禾能感觉到炙热的目光,她觉得自己左半边脸的温度越来越高。她盯着不断跳跃的数字,12,14,15……

    终于快到达22楼,陈与禾提起的心还没落下去,孟玦的声音在电梯门打开之前先抵达陈与禾的耳朵。

    “小与,为什么不跟他们去聚餐?”

    陈与禾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看向孟玦,笑容灿烂:“生日快乐,孟玦。”

    他想吻她。

    孟玦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电梯门倏地打开,孟玦一手握着陈与禾的肩膀,一手护着她的头,将她带出电梯,又推着她往后退,直到将人抵在墙上。

    孟玦抚着她的侧颈,拇指抵在下颌,向上用力,使陈与禾仰起头。他俯身,含吮住双唇。

    他亲得很用力,陈与禾费了好大劲才勉强退开半寸:“会有人。”

    她双眼如盈盈秋水、声音喑哑,这是她动情的证明。

    孟玦拉着陈与禾往自己的房间去,掏出房卡,滴的一声刷开门,像是怕她逃跑,把陈与禾先带了进去。

    陈与禾站在门里,握住尚未完全敞开的*房门把手:“孟玦…”

    走廊的灯光不够亮,陈与禾站在屋内的暗影里,犹疑又含糊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孟玦。孟玦背着光,看不真切表情。即便如此,陈与禾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和急切。

    孟玦没有再把她往里带,就那么站着,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我只是想陪你过生日。”

    孟玦的生日在初冬,一个没有层林尽染,也没有皑皑白雪的季节。孟玦曾自嘲说,他这个人就像他的生日一样,寡淡,无趣。

    陈与禾告诉他,不是的,初冬是很美好的季节。宁静、深远、温柔。

    彼时的孟玦笑着捏捏她的脸:“你在夸我吗?”

    陈与禾点头承认。

    大学那会儿,他们真正在一起时,孟玦的生日已经过了。所以真正算起来,陈与禾只为孟玦庆祝过一次生日。

    那也是孟玦记忆里唯一一次过生日。

    孟玦的父亲在他三岁那年就去世了。

    三岁之前的记忆,孟玦早就忘掉了。孟玦想,或许他也曾拥有过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那之后,沈吟秋没有再给孟玦庆祝过生日。

    至于原因,孟玦不知道,也没有问过。

    小时候,卢惜寒和裴放倒是给孟玦准备过生日礼物,被沈吟秋知道以后,礼物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

    从此,孟玦没有再收到过生日礼物。

    长大后的孟玦明白了,他的母亲,被囚在一个没有上锁的牢笼里,她可以选择走出来,但她不愿意。然而她又有些寂寞,她想有人陪她一起在深渊里挣扎,孟玦,她的至亲骨肉,天然就成了这唯一的选择。

    当陈与禾把自己20岁生日那天的规划交给孟玦时,他有些束手无策。因为他对过生日没有什么概念。

    好在他的小与很好哄,还非常大胆。

    孟玦想,他也应该坦诚一些。

    第二天早上,陈与禾在他怀里醒来时,孟玦第一次跟她谈及他的家。但孟玦还是很害怕,他并未和盘托出。

    他一半的坦诚却换来了陈与禾满心满眼的心疼。

    20岁的陈与禾泪眼朦胧地跟孟玦保证:“以后每年生日我都陪你过。”

    陈与禾缺席了整整6年他的生日。

    好在,在他即将28岁的这天,他的小与来赴约了。

    但她不肯进他的房间。

    无声,胶着,难分难解。

    直到一个带着急促呼吸的声音打破了他们的僵持。

    “你好,请问是你们订的蛋糕吗?”

    孟玦侧过身子,眼睛却没放过陈与禾的一举一动。

    陈与禾从暗影里出来,接过外卖小哥手里的蛋糕:“是我们的,谢谢。”

    我们。

    孟玦偷偷扬起嘴角。

    “不客气,祝二位用餐愉快,麻烦给个好评。”

    “好的,辛苦。”

    蛋糕之于陈与禾犹如烫手的山芋,她目送外卖小哥离开,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外卖小哥真是帮了陈与禾的大忙,若是他再不出现,有些事态眼看就要失控了。

    孟玦悠哉倚在门框,轻笑着:“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意思是陈与禾不得不转过身,面对他了。

    “生日快乐,孟玦。”

    孟玦没接她手里的蛋糕,进了房间,插上房卡,玄关的一盏指示灯亮起,孟玦转身问门外的陈与禾:“要…吃点蛋糕吗?”

    *

    陈与禾想,她是大概受了孟玦的蛊惑。

    或许是因为紧张,两人都忘了去开灯,只有窗外的万家灯火和玄关处透出来的微光。

    一切都是朦胧的。

    今天的考察,孟玦穿了正式的西装和衬衫,现在被他一一脱掉,露出紧实有力的背脊。孟玦隐匿在沉霭的夜色里,像隔着一层雾。

    他们曾经那么亲密,现在共处一个空间,明明互相熟稔,现在却因为这份熟悉而不自在。

    他知道她刚到家的时候会习惯先洗手,所以提前帮她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她也知道他不喜欢穿紧绷的西装,所以对他突然开始脱衣服也没有感到诧异。

    仿佛一切是那么顺理成章。

    孟玦背对着她换衣服,陈与禾则把蛋糕搁到茶几上,把系带解开,奶白色的小蛋糕精致而甜蜜。她又取出一支蜡烛,小心地插在蛋糕的正中央。

    上一次给孟玦过生日,好像也是这么简单。

    一个蛋糕,两个人。

    当时,陈与禾本想多准备些,孟玦说,以后还有很多次生日可以供她发挥,他想先感受一次最简单的生日。孟玦没好意思说出口的是,他只想和她一起度过。

    28岁的第一天,还是相同的配置,心境却大不相同,他们不再是相爱的关系。

    但孟玦依旧很满足,至少她还记得,甚至还放了同事们的鸽子,来给他说一声生日快乐。

    店家送了一系列庆祝用品,唯独没有找到点火的工具。

    陈与禾说:“我去问酒店借个打火机。”

    刚好孟玦已经换好了衣服:“我去吧。”

    “也好。”

    趁孟玦不在的空档,陈与禾窝在沙发和茶几中间,听郑哥在公司群里和没来出差的夏颖打嘴仗。郑哥在群里发了美食视频,引得“留守”在江宁的同事们眼馋,由此引发了一场“骂战”。

    群里几个人越扯越远,话题逐渐偏离到汤圆饺子的南北之分。陈与禾听得好笑,孟玦回来时见到放松的陈与禾也心里一软,不由得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旁观南北大战。”陈与禾返回聊天界面,看向孟玦,“借到了吗?”

    “嗯。”

    “我来吧!”

    孟玦把火柴递给她,学着陈与禾的样子,盘腿在她身边坐下。

    夹缝有点窄,容纳不下孟玦的长腿,曲起的膝盖不小心碰到茶几,桌上的蛋糕因此跟着晃悠了几下。

    陈与禾眼疾手快,下意识伸手去捧着蛋糕的底座,才避免了一场灾难。

    只是她手上不慎沾了点奶油。

    “没关系,表面还是完好的。”

    陈与禾转身去够纸巾,却被孟玦握住了掌心。

    “寿星先尝一点没关系的吧?”

    奶油是凉的,连同她的指节一起被温热裹挟、缠绕,陈与禾觉得,她心里有什么东西跟着奶油一起融化了。

    她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食指,心脏也跟着颤似的。

    “很甜。”孟玦很快放开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将视线落在那盒火柴上,“可以点蜡烛了。”

    “哦…好。”

    陈与禾似乎还没从刚来的意乱情迷中缓过神儿来,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像个等待下一步指示的机器人。

    从茶几上捡起火柴盒,轻轻推开,陈与禾捻出一支蓝色的火柴,用力划过磷片,纤细的木棍被拦腰折断。

    像是要掩饰什么,陈与禾匆匆将断掉的火柴丢掉,重新取出一根,这次没那么用力,“呲”的一声,伴随着硫磺燃烧的气味,蓝色的火柴头燃起一簇小火苗。

    陈与禾将火苗靠近蛋糕上插着的蜡烛。烛心的棉线有些短,轻易点不燃。

    “用外焰。”

    孟玦忽地凑近陈与禾,握着她微微颤抖的手,用跳动的火苗点燃了蜡烛。

    孟玦扭头看了她一眼,感觉到她身体僵硬着,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手却没停。

    孟玦顺着陈与禾的手腕继续往前滑,捏住她指尖还在燃烧的火柴,小心取走,在空中甩了两下,火苗就此熄灭,一缕白烟在两人中间袅袅升腾。

    “紧张什么?”

    陈与禾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不敢直视孟玦的眼睛,眼神在蛋糕和地面来回游移:“先许愿吧。”

    “好。”

    孟玦没有像小孩子许愿那样,比一个作揖的手势,他只是虔诚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

    陈与禾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他,许愿应该是对着蛋糕或蜡烛,而不是冲着她。

    借着他许愿的间隙,陈与禾大着胆子打量着孟玦。

    他轮廓精致硬朗,好看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薄唇微抿,带着一点笑意。

    可能是因为长期待在实验室,很少晒太阳,孟玦的皮肤很白,还很细腻,睫毛长而直,轻轻抬起,陈与禾就这么撞进他的眼波。

    陈与禾有一瞬间的慌乱:“好了?”

    “好了。”

    “那吹蜡烛吧。”

    孟玦笑笑:“不问我许了什么愿吗?”

    他直直地望着她,陈与禾匆忙避开:“说出来就不灵了。”

    或许是为了验证陈与禾的话,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在孟玦之前,把蜡烛吹灭了,只余一抹烟。

    两人都怔住,陈与禾先反应过来,四下寻找着火柴盒:“没关系,我再点上。”

    “不用了。”孟玦的声音浸满了沮丧,他怅然所失地看向陈与禾,“小与,我的愿望不会实现了,对吗?”

    眼前这个人是孟玦,是她真心实意喜欢了两年的人,是她在国外艰难求学时,最常想念的人。

    她认识的孟玦骄傲、谦逊,走到哪里都是夺人眼球的存在,此刻他可怜无助地问要一个可能,陈与禾怎么忍心让他希望落空呢。

    她说:“风会帮你实现愿望的。”

    “会吗?”

    孟玦就那么看着她,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他望向她的眼神里,是期待、是渴望、是眷恋和不舍。

    陈与禾不敢看他,垂着眼眸。她看到孟玦脖子上的黑色挂绳,成色不算新,想来应该戴了很久。

    挂绳的底端隐匿在白色的T恤衫下,看不出挂在他胸前的是什么。

    再次抬头,两人视线相接。

    陈与禾知道他在问什么,也知道他的期待、渴望、眷恋和不舍是因为什么。

    她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的悸动,连带着脉搏变得磅礴,眼神也夹杂着慌乱。是紧张,是未知,是不顾后果的恣意,是随时会落入深渊的放纵。

    陈与禾听到自己缓缓地说出了两个字:

    “会的。”

    孟玦动作快得惊起了一阵风。

    他等了这个答案太久,也想念她太久了。

    几乎是在陈与禾说出这两个字后的一瞬间,孟玦护在她的脑后,倾覆过去,用力地吻住她。

    陈与禾窝在沙发的角落,密密层层的吻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整个人缩在一团,背靠着沙发,仰面向上。孟玦跪在她身侧,俯身倾盖着陈与禾,搂着她的后颈,将她抵在自己和沙发之间,侵占她的呼吸。

    陈与禾仰得脖子酸,嘤咛出声,孟玦稍离半寸,擦着她的唇边说:“抱紧我。”

    陈与禾有些懵,孟玦捞起她的手臂环在自己肩上,将人从地上抱起来,架在腰间。

    动作间,难免碰到一边的茶几,可怜的蛋糕从一开始就被寿星忽略了,现在更是差点掉到地上。

    孟玦抱着人往床边走,陈与禾如梦方醒:“蛋糕还没切呢。”

    孟玦顿了脚步,抬眼看陈与禾直愣愣地盯着蛋糕,很舍不得的样子。孟玦将她的脸扳回来,只看着自己:“现在?”

    “我挑了好久的。”

    那能怎么办,她想吃,就让她吃点呗。孟玦两步退回去,却没把人放下来。

    陈与禾看着孟玦,眼神询问他。孟玦自下而上地看回去:“就这么吃。”

    “生日庆祝还没有结束。”

    还要切蛋糕,吃蛋糕,然后幼稚地在对方脸上抹奶油。

    多年前,陈与禾第一次给孟玦过生日时,也是这么执着。

    因为是第一次,陈与禾想让孟玦体验生日庆祝的每一个环节,一个都不准落下,仪式感满满。孟玦耐心地等她张罗完所有步骤,在她的惊呼声中把人抱起往卧室里去。

    又是一年生日,虽然隔了好几年,对陈与禾,孟玦总是有耐心的。

    他重新在沙发边坐下,把陈与禾放在自己腿上,又把茶几往他们这边挪了挪。

    陈与禾知道,孟玦已经让步了,只好将就着这个在他怀里的姿势,切了一小块蛋糕放在碟子里,转身递给孟玦。

    孟玦一手环在她腰间,另只手解开了她的头发,一点一点地捋着,没空接蛋糕:“我刚刚吃过了。”

    “那不算。”

    “可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蛋糕。”

    意有所指的话,陈与禾没接,只悄悄躲避了眼神。

    孟玦眼看着她的耳珠越来越红,忍不住再添了一把火:“还是说,我的小与,有让蛋糕更好吃的办法?”

    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孟浪?陈与禾猛地抬眼瞪眼过去,毫无威慑力,只让孟玦更心猿意马。

    孟玦偷笑着,抢走她手里的蛋糕,放回茶几上,临了蹭了一点奶油在指尖,抹到陈与禾殷红的唇珠上。

    冰冰凉凉的奶油轻轻一点,酥酥痒痒的,陈与禾下意识舔掉,孟玦的吻就在这个时候卷土重来。

    分别六年,他太想她了。

    久违的满足和幸福,孟玦几乎快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只觉得自己哪里都是烫的,他急需散热。

    他扯掉身上的T恤,热气被带走些许。脖子上黑色挂绳的底端是一大一小两枚圆环,此刻正因为外力而荡悠着,又随着孟玦的动作落到陈与禾颈窝。

    她意识涣散,捏住有些凉意的圆环,轻轻推开不停攫取她呼吸的孟玦。

    “这是什么?”

    孟玦的眸色暗了下来,没回答。他不甘心就这样被转移了注意力,他要她好好感受他。

    孟玦把她的手连同她手里的圆环一起紧紧握住,凑到唇边,轻轻咬着。

    陈与禾指尖轻颤,正要抽回手,就被他举过头顶,圆环就这么垂在她眼前。

    突然凑近了,陈与禾盯着它看,那圆环好像戒指。

    像被突然被人发现了秘密,孟玦有些赧然,握着陈与禾的腰,将人整个翻了过去。

    孟玦再次覆上去:“别分心,小与。”

    那声小与低沉中带着些许沙哑,像带着薄茧的指尖擦过初春的樱桃般粗粝。陈与禾的脸陷入柔软的枕头里,有密密麻麻的吻处处落下。

    再一次看见陈与禾脊椎旁边的疤,孟玦还是心疼。他把自己当作一剂良药,在那处流连、缠绵。

    有那么一阵像电流的酥麻感从陈与禾的脊椎蔓延至全身,来势汹汹,陌生又熟悉。

    “孟玦…”

    “嗯。”

    “先洗澡…”

    她声音嗡嗡的,孟玦却听得真切。他了解她的一切习惯:“我带你去。”

    喷洒的水柱犹如没断线的大雨,有的洒在身上,有的敲在地上,淅淅沥沥,陈与禾也跟着泥泞起来。

    她有些失神。

    莫名的,陈与禾想起小时候,她总喜欢在夏季的暴雨过后,去踩积满水的水坑,时而深,时而浅,溅起的水花洇湿了她的漂亮裙子。

    水洼一个接一个,她也跟着揪紧了心脏,不知道下一步会进到哪里,又会有多深。

    她只能抓紧救命稻草,希望他把自己抱得更紧些。

    雨后的逼仄小巷,热气没来得及散去,又被突然的大雨浇透了空气,湿热、黏腻。

    像孟玦身上不断挥发的汗水。

    像陈与禾七零八落的眼泪。

    66

    第66章

    ◎还可以再坏一点◎

    这一觉睡得很沉,若不是身后的胸膛热度灼人,陈与禾估计能再眠一会儿。

    她意识是醒了,身体却不敢动。腰间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更关键的是,她全身上下只有一件T恤。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昨晚的一幕幕比电影回放还清晰。

    无形的火焰在水幕下已经呈现出燎原之势,更遑论在夜幕的窗前,在柔软的被褥里。

    孟玦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在这个冬夜里凝结成汗珠,蒸腾起的热气袅袅地陈与禾身边缭绕。

    简直不堪回首。陈与禾懊悔地闭上眼睛。

    现在这个情况太棘手了,陈与禾正头脑风暴着要怎么面对,却感觉腰间的手正缓缓往下移,往某个饱受磋磨的地方去了。

    陈与禾慌得不行,心里咚咚跳,伸手握住腰后方那只有力的手腕。

    鬓间的几缕发丝被一声轻笑吹起,也烧红了陈与禾的耳垂。

    两人共用着一个枕头,孟玦的声音近在耳边:“不装睡了?”

    陈与禾纳闷,她明明都没动,怎么还是被孟玦察觉到了。

    像是听见陈与禾心中疑惑,孟玦回答:“我没怎么睡,你刚醒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他也知道自己心里的后悔和羞愧了?

    “我的衣服呢?”

    “洗了。”

    陈与禾觉得自己好像那种不负责任的“渣男”,她醒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逃跑。

    现在孟玦的话更是让她无地自容,他好像预见到了她的怯懦,才一直没睡守着她,还杜绝了她中途偷跑的可能性。

    纵然脑子里的想法一大堆,陈与禾也没忘身后的妄图作乱的手。她就这么拉着孟玦的手,转身面向他,又把他的手放在两人中间,试图隔开一些距离。

    孟玦怎么会看不出陈与禾的小心思,偏不让她如愿。她刚一放开他,孟玦就揽着她的腰身,把人掳到怀里。

    其实陈与禾翻身的时候就有些难受了,被他这么猛地一捞,股间的酸涩更甚,忍不住皱了眉。

    “怎么了?”

    陈与禾摇摇头,双手抵在他胸前,又觉得那明晃晃的胸口像烧着的石头般烫手,改用小臂格挡在两人之间。

    “现在换你对我‘束手就擒’了?”

    旧事重提,陈与禾更抬不起头来,将脸往枕头里埋:“孟玦…”

    轻而柔的呼唤像一支羽毛轻飘飘地在心里拂过,孟玦怕她喘不过气,将害羞的某人捞起来,轻轻拂开散落的碎发,揉着她耳后一处浅浅的凹陷问:“是不是不舒服?”

    知道瞒不过他,陈与禾涨红了脸,轻轻“嗯”了一声。

    “我看看?”

    “不用。”孟玦说着话,手又往下探去,陈与禾忙不迭地握住他。

    她主动一次不容易,孟玦反握住陈与禾的手,凑到唇边浅吻着。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指尖,时不时有柔软的触感从神经末梢传过来,十指连心,那些轻柔的吻好像落在了陈与禾心上。

    “没事的,你把头蒙起来,看不见就不会害羞了。我就是确认一下严不严重。”

    孟玦说得认真又诚恳,像在讨论什么实验方案一样正经,反倒显得是她自己想太多了。

    其实孟玦也有些心虚,毕竟是自己太过失控。

    但,孟玦更多的是害怕。

    以前的陈与禾,勇敢和坦然是她的代名词。

    在任何形式的交流上,她都是主动且热情的。她乐于给他反馈,也会顺从自己的心意做出一些指令,孟玦都会一一笑纳,并甘之如饴。

    但昨晚的陈与禾似在隐忍。

    她克制着即将登顶的愉悦,也默许了他的妄为,对过度的索要缄默不语。

    昨晚的陈与禾跟现在一样,太过沉默。沉默到差点让孟玦以为昨晚到现在都只是他的一场幻梦,天亮后她就会在窗外洒进来的阳光里消失不见。

    还好她还在他怀里,只是少了些温存,多了些为难。

    孟玦清楚地知道她的为难不是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而是别的。

    一如昨天,她在进他房间之前的心理挣扎。

    孟玦想,他要怎么才能留住她呢?

    旧日的羁绊,还是身体的契合?

    或者,以一个足够爱她、了解她,又能给她支持和陪伴的,敢爱的、崭新的孟玦?

    陈与禾不知道孟玦复杂的心理活动。

    她果真采用了孟玦的方案,这样一来,孟玦大半个身子被排挤在被褥之外,肩背上的红痕曝露在空气下,尤为显眼。

    是她昨晚情动难耐时,用力抓握时留下的。她不肯发出声音,也不允许自己太过放纵。

    陈与禾依旧面向孟玦侧卧着,她拉高了被子,像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把自己裹起来。孟玦笑着把人剥出来,一只手握住她的膝盖,略微施加一点向上的力道:“待会儿再盖上,先抬腿。”

    陈与禾听了他的建议,大手一点点往上挪,直到尽头。

    “好像有点肿了。”

    “…你别说话。”

    从被子传出的声音闷闷的,依然听得出窘迫。孟玦没忍住偷笑,见她瑟缩着身体,又听见她气急败坏地说:“也不准笑。”

    这份娇纵,倒有几分像以前的她。

    孟玦被一种久违的甜蜜裹挟,顺从自己的心意,贴近她,分享着她的湿意。

    突然的淋漓刺激着陈与禾,想收拢双腿却不能:“孟玦…”

    尽管卖力地献着殷勤,孟玦依然分心来回应她:“我在。”

    他用力握着她,躲不掉又避不开,陈与禾不知道怎么办,一下慌了神:“你不准说话。”

    “好。”

    孟玦继续未竟的事情,陈与禾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又一阵手软,重新躺了回去:“孟玦,你别…”

    孟玦暂离那里,抬头望向她,嘴唇还保留着晶润,倒比眼睛里黏腻更胜几分:“你就当我是九尾狐,这样的话,会不会好得快些?”

    什么九尾狐啊,这人怎么把她之前调解气氛时开玩笑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孟玦明白她呜咽中没说出口的话,是他故意使坏。

    他又胡作非为起来,陈与禾的理智濒临崩溃,字不成句。

    “可你喜欢这样。”

    ……

    陈与禾浑身软得不像话,孟玦要带她去洗澡,她坚持自己去,孟玦去隔壁房间拿了干净的衣服递给她。

    陈与禾探出一只湿淋淋的手臂把衣服拽了进去,洗完出来,她怀里抱着孟玦昨晚给她临时换上的宽大T恤,不肯撒手。

    棉质的衣服皱得不成样子,孟玦伸手想问她拿回来,陈与禾没给:“我买件新的给你吧。”

    这件衣服已经饱受蹂躏,陈与禾不好意思归还。

    所有见证过他们亲密无间的物证都要被丢弃吗?孟玦眼神暗淡了几分,看了卫生间一眼:“里面晾着的也不要了?”

    洗澡的时候陈与禾就看见了,她的贴身衣物,洗好了,挂在那儿还没干。

    “…也不是。”

    陈与禾的行事风格向来是迎头而上,但现在,她想当一只鸵鸟。

    孟玦拉过她的手:“小与,别躲着我,好不好?”

    陈与禾小声回应:“我…没有。”

    孟玦握着她的手,来到自己微敞的衬衫领口,将脖子上的黑色挂绳捋出来,两枚裹着他体温的戒指就落到她手心里。

    “昨晚不是好奇这个是什么吗?”

    孟玦眼神锁定她,观察她的反应。

    陈与禾一手托着戒指,另一只手捏着它们来回翻转,细细端详。

    怕她举着手累,孟玦抬手解开了绳子,将戒指取了下来,放到陈与禾手里。

    她抚摩着两枚紧紧相依的银色戒指,上面有些细小的划痕,光彩不再,有了些岁月的痕迹。

    “这是六年前买的?”

    “嗯。”孟玦不肯放过她的每一个微表情,“准备求婚用的。”

    她早该想到的。

    陈与禾低着头,笑了笑,想把戒指还给他。

    孟玦没接。

    戒指还躺在她手里,孟玦就着这个姿势,三两下解开了戒指的绳结,抽走挂绳,只余两枚银色戒圈躺在她掌心。

    “既然…你回来了…”

    孟玦伸手拿走大的那枚,套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

    他的话没说全,陈与禾也完全接收到了,心下凛然,又慌乱起来。

    果然,孟玦又执起另一枚戒指,捞起她的右手,握住指根,摩挲着她的无名指。

    孟玦抬眼望着她,没有了下一步动作,似在询问。

    “小与…”

    “嗯?”陈与禾恍然清醒,向他投去一个慌张的眼神,又看向端端放置于他手上的自己的右手,他捏着戒指在等她的回应。

    陈与禾慢慢收紧了手指,不敢看他失望的表情:“对不起,孟玦,我不能…”

    尽管有一些心理准备,孟玦还是肉眼可见地颓丧了精神。

    她不知道怎么说。时过境迁,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全身心投入恋爱中的女孩了。

    “我…绿氢刚步入正轨,有太多事情要做…我好像没有那么心思和精力…”

    “我知道。”孟玦把属于她的那枚戒指窝在手心,上前一步拥她进怀里,强颜欢笑着,“没关系小与,我会等你。”

    孟玦当然不会想当然地以为跟她共度一晚后,她就会答应复合。毕竟昨晚是他引诱她在先。

    他了解陈与禾,她带着往日的歉疚,对自己总是心软。他卑劣地利用了她的纯真善良,去苛求更多。

    陈与禾被孟玦抱在怀里,突然就酸了鼻子。

    对于事业,陈与禾规划得很清晰,也正在一步步向前推进。

    但是感情,她处理不好。对裴放,因为及时止损,陈与禾可以很干脆地跟他说再见,但是对孟玦,她总是犹豫,她舍不得这么对待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人。

    这个世界很大,天高海阔,有太多值得去争取的东西。陈与禾不希望孟玦被困在往日时光里,她借着项目的由头,想让孟玦从六年前的困局里走出来。

    他的世界可以不只有她。

    可陈与禾忘了,只要她还在孟玦身边,他就永远会囿于跟她的关系里。

    她好像把事情搞砸了,她以为自己可以抽身,可她低估了孟玦的爱,也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想到这里,陈与禾不自觉地湿了眼眶,甚至有决堤之势。

    她埋进他怀里,无意识地蹭着他的颈窝:“孟玦,我是不是太坏了?”

    听着她的哭腔,孟玦心里悄然塌陷了一块儿,他揉了揉她的后脑,柔软的发丝钻进指间,他笑问:“哪种坏?”

    陈与禾说不出口,把头埋得更深。

    她贪恋昨晚那样的酣畅淋漓,又不愿被一枚带着六年时光重量的戒指所束缚。

    孟玦喜欢这种被她依赖的感觉,他紧紧抱着她,下巴蹭着她的发顶,低声暗示道:“对我,你还可以再坏一点儿。”

    陈与禾闻言从孟玦怀里抬头,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里墨色浓重。

    她抬手遮住他的双眼:“不行,我好困。”

    “那陪我再睡会儿?”

    怀里的陈与禾又沉沉睡下,一夜没怎么睡的孟玦还是睡不着。爱的人在他身边熟睡,他本应该满足,但心里总是缺了一部分。

    他十分清楚缺失的是什么,是未被回应的爱。

    虽然遗憾,但他依然接受了陈与禾说的“坏”。

    孟玦想,他可能是病了。

    他想要被她需要,哪怕只是身.体也可以。

    67

    第67章

    ◎房事得节制◎

    绿氢一行人正式结束为期四天的考察,倪明轩安排了一辆小巴车送他们去机场。回去的路上,没有人注意到孟玦的左手上多了一枚戒指。

    另一枚,被他挂回原处,靠近他心脏的位置。

    等回到江宁,一切都将恢复如常。孟玦莫名有些心慌,昨晚的一切,仿佛只是跳离原本生活的一次意外。

    他害怕那些难耐的情动时刻,被一天又一天的平常日子慢慢掩盖,陈与禾会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两人坐在同事们后面,孟玦悄悄握着陈与禾的手:“你答应了不会躲着我。”

    陈与禾想了想,还是没挣开他的手:“不会,你是我们的技术顾问啊。”

    “只有这个吗?”

    “还有…”陈与禾闪烁其词,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定义现在的关系,“你就是孟玦嘛。”

    陈与禾不想用“炮.友”一类的词汇去形容她和孟玦,那对他太不公平了。但她又答不出别的什么来,只好蒙混过关。

    孟玦揉捏着她手指上纤细的骨节:“嗯。”

    漫不经心的回应,暗藏着几分哀怨和不甘。

    陈与禾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银色的戒指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尤为明显。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戴在了手上,恨不得昭告所有人,自己心有所属。

    而陈与禾则显得太不磊落了,偷偷摸摸的怕被人发现。

    今天出发回江宁前,陈与禾站在镜子前,身上深粉色的印记暧昧至极,她无比庆幸现在是冬天,就算围巾裹得再结实,也不会引人注意。

    不过在暖气开得很足的车里,陈与禾还是会觉得热。

    她的手心逐渐有了热气,孟玦把她的手松开了些:“热?”

    “有点。”

    “先把围巾摘了吧。”

    陈与禾顾念着体面,拽着围巾不放,有些难为情:“不要。”

    “他们都在聊天呢,没人注意咱们,不会有人看见。”

    “也不是很热。”

    热气烘得她脸蛋红彤彤的,孟玦也不拆穿她,左手来到她背后,钻到围巾里面,贴在她后颈,还轻轻揉捏着:“这样会不会好点?”

    他的手凉凉的,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燥热。

    “哎小禾,”车厢最前排的郑哥突然转过来问陈与禾工作安排,“西川测试iMOD性能,你去吗?”

    “要去的。”

    几乎是在郑哥出声的一瞬间,陈与禾拂开了孟玦的手,坐直了身子,怕被同事们发现,讪讪地笑着。

    孟玦尴尬收回自己的手,揣回大衣的口袋里,若无其事地听陈与禾跟同事聊天。

    “吴总也去,那通航那边的项目怎么办?”

    跟通航达成战略合作后,绿氢成立了研发二组,专门针对通航的产品规划,开发适配大型客运车辆的电源模组。

    这段时间,开发工作在吴浩帆的指导下有序进行着。

    但因为临时增加了这项与光伏企业联合出口的项目,吴浩帆在公司管理和通航的项目之外,还得兼顾光伏项目,不可谓不忙。不过吴浩帆倒是乐在其中,只有忙起来,他才能凸显自己的价值。

    前两天陈与禾还笑吴浩帆能者多劳,终于尝到创业的辛苦,被吴浩帆敲了两下额头警告了。

    “让二组先跟着吧,吴总只去几天,安排好工作就回来,我在那儿守着。”

    其他同事也加入到聊天中:“那边现在怕是都零下了,小禾你这小身板扛得住吗?”

    其实还不止气温的挑战。

    吴浩帆朋友的那家民宿在西川的高原地区,并且还没正式投入运营,很多设施都不如成熟酒店那么完备。低温、氧气浓度低、地处偏远,对人的体力和设备的性能都是很大的考验。

    面对朋友们的关心,陈与禾自信地比了个OK的手势,把自己的胸口拍得啪啪作响:“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咱这身体素质好着呢!”

    吴浩帆扭头过来,笑着“切”了一声:“逞能吧你就,我怕西川的风都能给你刮跑。”

    陈与禾把手一挥:“这不还有半个月吗*,我好好养养,保证膘肥体壮地上去。”

    还在郁闷的孟玦被她这豪迈的架势和夸张的用词逗笑:“好了,别贫了。”

    小李被安排在研发二组,这次不能跟着去西川。他对孟玦说:“孟老师这次也会去项目上吧,到时候可得照顾好小禾姐。”

    孟玦点点头,会心一笑:“会的。”

    *

    考察完合能回来,总免不了要去跟裴放回个话,再顺便汇报一下工作的。

    陈与禾修整了一天,把考察时提到的各项事宜都梳理清楚以后,跟吴浩帆一起去了越盛的17楼。

    说起来,这还是吴浩帆第一次去裴放的办公室。之前都是陈与禾负责对接和沟通,吴浩帆接手项目以后,裴放也没让他去汇报进展。

    在路上陈与禾就跟吴浩帆商量好了,由他来负责汇报。

    裴放也给了吴浩帆这个面子,认真地听完了最近几个项目的进展和计划。

    跟合能的合作是裴放牵的线,吴浩帆着重提到绿氢即将跟合能签订合约的事情,还邀请裴放出席签约仪式。

    裴放面容沉静:“那请吴总跟简晨对下时间,我尽量到。”

    “好的。”

    “通航的新产品开发也是吴总负责?”

    吴浩帆坐得笔直:“是的。”

    裴放嗯了一声,微不可见地皱了眉:“你刚刚说西川的测试至少得一个月?”

    裴放的言下之意,吴浩帆怎么会听不出来。他也担心陈与禾的身体在西川这种相对恶劣的环境里能不能受得了,但现在没有更好的安排了。

    裴放眼神犀利,似在指责他安排不当。

    吴浩帆汗颜:“是的,西川那边由小禾跟全程。”

    陈与禾偷瞄裴放的脸色。他闻言抬眼看了一眼吴浩帆,薄唇微启,分明是想说点什么,只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紧了紧,终究没说出口。

    似是察觉到自己刚刚过于严肃,裴放轻咳一声,缓和了语气:“嗯,什么时候出发?”

    “半个月以后,合能那边会先派技术员去安装光伏板。”

    裴放点头表示已知晓,突然又想起什么,对吴浩帆说:“西川测试项目的具体执行方案,发给简晨一份。”

    “好的明白。”

    事情聊得差不多,裴放往沙发上一靠:“那就不耽误吴总的时间。”

    “好的裴总,那我们就先走了。”

    陈与禾跟吴浩帆一同起身,准备离开。

    “陈总监留步。”

    从进这间办公室,陈与禾除了打招呼和适时补充些信息以外,没有开口说话,裴放也没有刻意问起她,全程都只是跟在吴浩帆谈公事。

    上次两人独处时,裴放说愿意等陈与禾成长得足够强大,陈与禾切实地感受到了裴放的心意和坦诚,不再忽视裴放的感情。

    正视,但没法回应。

    裴放叫住了她,陈与禾只好让吴浩帆先回公司。

    “裴总还有事要交代?”

    虽然留下了,陈与禾却不再像往日那般随意,站在原地,双手交握在身前,一副听候领导安排的架势。

    她不来,裴放只好将就她。他在距离她一米的地方停下,关心道:“那边那么冷,风又大,也不知道居住条件怎么样,你受得了吗?”

    怎么都在质疑她的体力,陈与禾莫名有些不服气,小声嘀咕着:“怎么就受不了了。”

    “你生理期是不是快到了?”

    怎么话题突然转向这个?

    陈与禾怔愣住:“啊?”

    裴放以为她在质疑时间,心想自己不会记错:“上次不就是17号?”

    这人怎么一点常识也没有,陈与禾忍不住吐槽:“你以为经期跟闹钟一样准时呢!”

    裴放确实不是太清楚这些细节,他暗暗记下,问陈与禾:“喻医生那儿也很久没去了?”

    陈与禾迟钝地点着头:“嗯。”

    虽然卢惜寒也跟陈与禾说过要坚持调理,她既是不太好意思去,也确实没时间。

    “走吧,我送你过去看看。”

    “现在?”

    “卢女士打过招呼了,我们趁喻医生下班前过去。”

    陪同看病这种事还是太亲密了,陈与禾为难地挠挠额角:“一定得去吗?”

    项目测试得一个月之久,陈与禾至少会在高寒高海拔地区经历一次经期。上次她疼成那个样子,裴放怎么可能不担心。

    虽然裴放知道中药调理不会那么快见成效,但他总得做点什么才安心。

    裴放眼神凛冽:“你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不清楚吗?到时候在高原上,再疼得满地爬?”

    这人说话真是难听,陈与禾忍不住呛声:“谁满地爬了?”

    “陈与禾,你会不会抓重点?”裴放取下挂在角落的大衣,边穿边说,“走了,顺便再让喻医生给你准备点预防高反的药。”

    提前预防高反确实是很有必要的,陈与禾也想给同行的同事也预备些:“那就麻烦裴总了。”

    再闻到熟悉的药香,特别是见到喻则大夫花白的头发和他因为小辈不顾惜身体而一脸不省心的表情,陈与禾莫名有些心虚。

    陈与禾拘谨地笑着跟喻则打了个招呼,傲娇的喻大夫在鼻腔里哼了一声当作回应。

    裴放知道喻则这是出于大夫和长辈的爱之深责之切,帮陈与禾解释道:“喻叔,麻烦您再帮我们看看。”

    喻则这才懒洋洋地抬了眼皮,扫了一眼陈与禾,示意她伸出手臂。

    喻则还是老样子,闭着眼,凝神静气地给陈与禾把了脉,末了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重来。”

    “啊?”

    “啊什么啊?自己不爱惜身体,光想着靠大夫和药是不行的。”

    陈与禾悻悻地笑着,她确实是这么想的,被喻大夫毫不留情地拆穿了。

    裴放在一旁补救:“喻叔你放心,这次我会好好监督她的。”

    听了这个保证,喻则才缓和了神色:“嗯。”

    诊断完毕,喻则一边手写着药方一边嘱咐:“忌辛辣生冷,多休息,药要按时服用。”

    “知道了,喻大夫。”

    “高反的药,我让徒弟准备好了,你俩过去拿就行。”

    面对和蔼的长辈,陈与禾笑得甜美:“谢谢大夫。”

    喻则又哼了一声,这次听起来不像是在生气。裴放看了一眼陈与禾,勾唇笑着,她倒是挺会讨长辈欢心。

    裴放稍稍走了会儿神,等回神的时候,看见喻则拿着药方盯着他,裴放不明所以:“喻叔还有事要吩咐?”

    喻则坐在红木太师椅里,上下扫了裴放一通,眼睛里隐隐有些不满,撇了撇嘴,还是忍不住叮嘱:“房事…要节制。”

    68

    第68章

    ◎你救救我◎

    这大概就是看中医最尴尬的经历。

    都说在中医面前是没有秘密的,陈与禾现在算是彻底体会到了。

    被大夫当面建议房事要节制,这本身没什么问题,但“节制”的对象搞错了,就太尴尬了。

    尴尬之余,陈与禾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畅快。

    裴放站在那儿,刚刚还很放松的姿态瞬间僵住了,眼神像淬了冰,看向陈与禾。

    她也正抬头看他,一脸平静地欣赏他崩裂的表情。

    裴放的眼神从最开始的震惊逐渐转换成冰冷。他迅速整理好心态,回应喻则隐隐的责备:“我知道了,谢谢喻叔。”

    裴放一言不发,周身都散发着怒气。从抓药、缴费、取药一直到车前,他都一直紧紧抓着陈与禾的手不放,大步流星地流转于各个场地,翻飞的大衣下摆像有形的心间无名火,快把陈与禾燃尽。

    陈与禾的手被捏得生疼,又挣脱不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裴放把喻则准备的预防高反的药丢到后排,“砰”的一声关上后车门,把陈与禾拽到副驾外,拉开车门:“上车。”

    “我自己可以回去。”

    裴放感觉自己的耐心快用完了:“上车。”

    “裴放,你在发什么疯?”

    他低笑一声:“你就当我在发疯吧。”

    话音刚落,裴放把陈与禾往车里塞,自己又探身进去,给她系上安全带。那动作恨不得手里的安全带是绳索,最好能把她乖乖地绑在座位上,困在这方寸之间。

    其实冷静下来的陈与禾没想着跑,她深知逃避不是解决方法,她和裴放总归还是有利益牵绊的,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还是早说清楚。

    仪表盘猩红的指针不断右偏,裴放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凸起,操纵着黑色保时捷频繁超车,穿梭在车流中。

    陈与禾抬手紧紧拉住车顶的扶手,紧抿着唇,她看着旁边的车辆不停变换,又一辆辆地被甩到他们的车后,神色紧张地吞咽着唾沫。

    这是陈与禾第一次庆幸赶上了晚高峰,城市道路开始变得水泄不通,裴放不得不降下了车速。

    满腔郁闷无处发泄,而旁边一辆白色轿车想趁机插队,裴放猛地按了下喇叭逼退那人,但也不妨碍他脸色更黑了。

    他们费了些时间才到了目的地——裴放家楼下的停车场。

    没等裴放来催促,陈与禾很自觉地下了车,好生生地立在车门前。

    裴放绕到她这边,拉住她的手想要上楼。

    陈与禾扯了下裴放的手臂,不肯走:“就在这儿谈。”

    裴放回头,轻笑出声:“不敢上去啊。”

    “激将法对我没用。裴放,你要是想聊,就在这儿聊。”

    裴放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怕孟玦误会?”

    “不用牵扯无辜的人,”陈与禾挣开他的钳制,“这是我和你的事儿。”

    “无辜?”裴放逼近她,“他是无辜的人,那我在你这儿是什么?罪有应得的人、还是罪无可恕的人?”

    “我们能不说这些气话吗?”

    他靠得很近,说话的气息撩动了她额间的碎发,陈与禾退无可退,往左边挪了一小步。

    就是这一小步彻底击碎了裴放的理智。

    房事?节制?

    凭什么跟孟玦就什么都可以,跟他在一起,连这么一小步都忍不了?

    裴放握住她的左肩,阻止她继续向左挪动。修长有力的大手顺着手臂向下滑,拽着她的小臂往电梯间去。

    左手动弹不得,陈与禾两只手齐上阵,也没法撼动裴放的牵制,被他拉进电梯。

    “裴放,你凭什么这么对我。”陈与禾一边控诉,一边去掰他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动,她泄了气,“你放开我。”

    裴放推着她抵到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要是不想我在电梯里亲你,就乖乖别动。”

    陈与禾没见过这么狠厉的裴放。

    轿厢冷白的灯光自顶部射出,裴放低着头,平日里或不羁或温柔的眉眼隐匿在阴影下,散发着寒意。他本来就高,冷着脸逼近后更是压迫感十足。

    陈与禾停止挣扎,不自然地扭了下被他攥着的手臂,扭着脸避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你拽疼我了。”

    裴放松了些手劲,另只手强硬地捏着她的下颌掰回来,让她仰头:“你看着我,陈与禾。”

    他的蛮力让陈与禾疼出了泪意,被迫仰起头看他,心底陡然升起的屈辱感更是催生了鼻酸,眼泪盈满眼眶,又倔强地咬着牙不肯掉下来。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裴放家所在的楼层,豆大的泪珠应声落下。

    裴放没动,依旧把陈与禾圈在角落里,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痕:“哭什么,我还没怎么样呢。”

    陈与禾不甘示弱:“谁哭了?”

    “呵,”裴放向她展示着仍旧挂在自己食指指节上的泪珠,“那这是什么?”

    面子上挂不住,陈与禾别开脸不看,准备装瞎到底。

    裴放把带着泪滴的指节含进薄唇间,咸湿的液体浸润着唇缝,他抿着唇,伸出舌尖品尝:“原来眼泪是咸的。”

    陈与禾瞬间红了耳朵,瞪着裴放:“你是变.态吗?”

    裴放拉着陈与禾出了电梯,三两步带进自己家门,把人困在玄关处,整个人包裹住她,暧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是有很多变.态的想法,还没用在你身上。”

    羞愤不堪的陈与禾用力地推了他一把,裴放只轻轻地晃悠了一下脑袋,勾着唇像是在享受她的气急败坏。

    陈与禾想起当初第一次见裴放之前,吴浩帆给她打预防针时说的,裴放这人生性浪荡、花边新闻无数,却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现在他这坏笑着盯着她看的样子,真有几分像小报新闻里说的浪荡公子哥的形象了。

    他眼里的欲念像能穿透皮肉的伦琴射线般露骨,陈与禾被盯得头皮发麻,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裴放,你有事说事。”

    裴放重新逼近她,一只手箍在她腰间:“好,那你回答我,喻医生说的‘节制’是什么意思?”

    “房事,”陈与禾刻意咬文嚼字地念出了那个裴放不愿说出口的词汇,再明知故问,“裴总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裴放按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地用了些力气:“我给你介绍客户,给你引荐资源,不是让你去谈恋爱的。”

    陈与禾无所谓地笑笑:“裴总了解我的,我对每一个机会都很珍惜,工作是,感情也是。所以,还要谢谢裴总给我们制造机会。”

    “陈与禾!”

    “裴总不是说自己很大度吗?”

    裴放卡着她的下颌,让她直面自己:“你少曲解我的意思,我说的大度是什么意思你最清楚。没有男人会在这种事情上大度。”

    “哦?那怎么办呢,现在已经到了要‘节制’的程度了,裴总不大度也不行啊!”

    这无疑是在裴放的伤口上撒盐,他双眼森冷,咬着牙,勉力压制着汹涌的情绪,问陈与禾:“你跟孟玦复合了?”

    陈与禾挑着眉尾,眼带兴奋:“我倒是想问问裴总,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只有你和孟玦两个选择?”

    似是没想到陈与禾的答案,裴放愣了一下。

    确实,是他陷入了惯性思维。同时他也很清楚,这大半年以来,陈与禾身边只有他和孟玦两个人,而这个结果是他故意设计的。

    她还是在怪他。

    裴放自知理亏,但还是忍不住在意,语气里也开始带了些请求:“你跟孟玦复合了,是吗?”

    “我没有义务跟你汇报我的感情状况吧,裴总?”

    “可我想知道。”

    “以什么身份呢?”陈与禾看着裴放逐渐痛苦的脸,“其实,裴总现在这顿怒气,也是师出无名的。”

    是啊,师出无名。不管她想跟孟玦复合,还是有了别的选择,他都没有身份和立场生气。

    她果然擅长在他心上扎针,又倔得很。

    裴放好心提醒她:“我说过,你跟他成不了。”

    “关你什么事?”

    “不信?”裴放断言,“当初你跟他是怎么分手的,现在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走不到最后。”

    “那又怎样?”不知道为什么,陈与禾总想跟他唱反调,“谁规定两个人在一起就一定要走到最后了?玩玩嘛。”

    “玩玩?”

    刚开始裴放确实也只想玩玩的,他站在三人游戏的上帝视角,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殊不知就是这份高高在上的得意,让他不知不觉地踏进了流沙,越陷越深。

    裴放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气,把额头埋进她颈间,贪恋地汲取她的味道。

    “你起来。”

    高大的男人躬着身子赖在自己身上,陈与禾别扭地想推开他,柔软的双唇无意间擦过他的耳廓。意识到这个逾矩举动的陈与禾更加用力把裴放往外推。

    意外的触碰,让裴放心底震颤。他再次强行让陈与禾看向自己。

    他们额头相抵,裴放盯着她的嘴唇,试探着去吻她,被陈与禾嫌恶地闭着眼睛躲开了。

    裴放的吻夭折在距她不到三厘米的地方,正如两个月前,他和陈与禾的未来,在距离截止时间不到三天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又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裴放挤出一个惨白的笑,眼里的墨色浓得像一团黑雾,仿佛恶魔低语般引诱她:“那天,你说睡完弟弟睡哥哥…你亲口说的话,要不要试试?”

    “你是真有病。”

    陈与禾拔腿就走,裴放惊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混账的话,心里懊悔,从背后抱住她。

    “我是有病。”他自嘲地笑着,“我快被醋和后悔药给淹死了。”

    数次低声下气的道歉、讨好,为了让她消气,不惜上赶着承认自己愿意当备胎,现在竟然因为妒忌作践自尊。因为想挽留,他破了太多例,半年前的裴放绝想不到自己会沉沦至此。

    以前的裴放,孤高自傲,不知道情为何物。当年孟玦因为失恋颓丧了很久,甚至不惜跟家里决裂,彼时的裴放虽然表面上安慰着为爱所困的表弟,实际上他完全不理解。

    现在他才切身体会到了失去的滋味。

    他一次次地降低自己的底线,打碎自己的骄傲,去乞求她的原谅,奢求她的垂怜。

    裴放佝着背,与陈与禾平视。他眼里似有热泪,轻轻叹出一句低喃:“与禾,你救救我。”

    69

    第69章

    ◎算我有本事◎

    吴浩帆如约把西川之行的计划书发到简晨的邮箱。

    简晨照例先过一遍,再把需要格外注意的地方标注出来,呈给老板。

    西川之行的目的、行程安排、项目数据记录等各项工作,吴浩帆事无巨细地都做了,唯独参与人员信息,看得简晨太阳穴神经直跳。

    这趟为期一个月的测试,除了绿氢内部的员工,在技术顾问那一行,孟玦的名字赫然在列。

    单独的、显眼的,有着强烈存在感的名字就排列在陈与禾的名字上方。

    不出简晨所料,裴放在看到计划书第一页的时候,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了。

    他耐心性子,匆匆翻完,把薄薄的计划书丢到桌上,泄气似的仰靠在椅背,像是在筹划什么。

    简晨眼观鼻鼻观心,在裴放第三次敲击椅子扶手时,开口试探着询问:“老板,要不要给您订机票?”

    裴放的眼神冷冷地扫过来,像是在怪简晨多嘴,却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在裴放身边好几年,简晨已经摸透了老板的脾气,这种时候就是需要给老板递台阶的。

    “这次绿氢若是能跟合能完美配合,顺利进入欧洲市场,这将是我们今年最漂亮的一个项目。董事会也就不会再多说什么,您在老裴总那边也可以交差了。”

    简晨这么说是有渊源的。

    董事会对裴放的决定大多都是支持的,唯独对绿氢持怀疑态度。

    绿氢太小、所处的细分领域总体规模不大,跟越盛现有的产业关联度也不高,再加上他们负责技术的又是个年轻女孩,后来又跟裴放牵扯不清,所以越盛的老家伙们一直不看好绿氢。

    裴放的父亲裴毅倒是没说什么。不过从裴放每次汇报绿氢的情况时裴毅的表情来看,他也有意见。只是这个意见并不是针对这个赛道,而且因为某些道听途说。

    只是裴毅决定把公司交给裴放,就不会插手过多。他愿意相信儿子的眼光,又有老婆吹耳边风,说她很喜欢这个未来儿媳妇,裴毅暗戳戳帮裴放挡了不少非议。

    对于绿氢,裴放很有信心,但是陈与禾,他拿不准。

    好像他再怎么道歉跟赎罪,都没办法回到以前。

    工作就是工作,扯什么私人情感。

    简晨的说辞让裴放很是满意。此次西川之行,他必须得去。

    就算跟某个人说好了,退回到投资人和被投资企业负责人的关系,他也是有正当理由去见她的。

    他去西川查看项目进展天经地义,才不是为了想见某个人。

    裴放冷峻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些,吩咐简晨:“订下个月16号的机票吧。”

    绿氢这个月底就会去西川,简晨再次跟老板确认行程:“您不跟他们一起出发?”

    裴放若有所思:“不了,我自己去。”

    “好的,那我…”

    “你留在公司。”

    “好的。”

    简晨乐得轻松,他也不想大冬天的去高原地区受罪。

    简晨无奈地摇着脑袋出去了。他这位老板还真是死要面子,因为视察项目而出差,却不带助理,还说不是为了陈总监。

    这跟掩耳盗铃的那个人有什么区别?一遇到陈总监,老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这还是那个杀伐决断、敢做敢为的裴放吗?

    *

    西川是著名的旅游胜地,有不少雪山信徒心神向往。

    得知陈与禾他们要去西川,苏灵铃就动了跟她一起去的心思。她出身社会以后,一直疲于奔命,很少驻足下来体验生活,出远门旅游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这次借着陈与禾出差的东风,苏灵铃便想趁这个机会休息一段时间。

    西川的行程已经确定,陈与禾相继收到了两拨御寒物资,虽没有署名,也不难猜到分别来自于孟玦和裴放。

    这俩人虽然行事风格大不相同,在审美上倒是有些默契的。两人送来的都是同一个品牌的衣服,贵、专业、保暖性好,这些特质在陈与禾眼里等同于性价比低。

    陈与禾本来想退还给他们的,但快递不是她直接接收的,万一退回去再给搞反了,让本就乱如麻的关系再火上浇油就不好了。

    苏灵铃回家后看着一堆衣服、帽子、围巾、手套,揶揄陈与禾是不是中彩票了。

    得知事情原委后,苏灵铃往沙发上一靠,好事的眼神随意一扫,不嫌事大地问陈与禾:“那你准备穿哪位送的去西川啊?”

    陈与禾无奈摇头笑笑,就知道苏灵铃会有此一问,她故作姿态,捏着嗓子说:“这么说来,我的好姐姐是不打算给我买衣服了。”

    苏灵铃对她的鬼灵精很不满,半虚着眼,假模假式地推脱:“姐姐第一次出远门,妹妹不表示表示?”

    “哎呀,”陈与禾像突然想起什么,双手合十拍着,“那我明天跟学长提一下吧,他正愁没机会献殷勤呢。”

    苏灵铃终于是急了:“哎,绝对不行啊。”

    最近陈与禾把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使得贼溜,苏灵铃一遇到吴浩帆的事情就会放弃对她的戏弄,瞬间偃旗息鼓。

    “知道了知道了。”

    第二天,陈与禾忙了一天,下班后还临时跟研发二组开了个会,交代完通航项目的所有注意事项才下班,天已经黑了。

    吴浩帆跟陈与禾一起坐电梯下楼,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低调奢华的外套少说得五位数,忍不住调侃道:“最近发达了,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

    “社区爱心赠送的。”陈与禾照例瞎扯着,说到苏灵铃,装作遗憾的样子,“苏苏自己做了很多出行攻略,真是一点儿都没给学长留表现的机会。”

    吴浩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哎呀,慢慢来嘛。”

    吴浩帆直接去了负二楼,陈与禾在一楼下了电梯,去坐地铁。

    最近一波冷空气越过秦岭南下,江宁正式宣告入冬,苏灵铃也没再骑小电驴上下班了

    园区在新城区,周围还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连风都比市中心大得多。陈与禾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没有感到一点寒冷。

    “陈与禾!”

    陈与禾捋了捋肩上的帆布包,路过公司楼下的拐角时,有人叫住了她。那声音比寒冬的冷空气还刺骨。

    不意外是沈吟秋,意外的是她竟然现在才出现。

    反正也推脱不掉,不如速战速决。陈与禾不怎么耐烦地转身:“你好!”

    “谈谈吧。”

    “好呀。”陈与禾无所谓地点点头,“我从这里走到地铁站大概10分钟,够吗?”

    沈吟秋瞪着眼,胸前的起伏变大,看得出在压抑怒气:“你有没有礼貌。”

    “礼貌吗,对您没有。”陈与禾不屑于给她任何一个眼神,转身就走,“想谈就跟上来吧。”

    在沈吟秋的字典里,这种追着人聊天的形式特别像在求她沟通,她受不了这种贬低。

    “陈与禾,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

    “可是我不想浪费时间跟您谈呢!只有9分钟了,您直说吧!”

    沈吟秋肩上的名牌包因为走得太快滑到了臂弯,她往上捋了几次还是要往下掉,她顾不得优雅,干脆提在手上,快跑几步追上陈与禾。

    “你离孟玦远一点。”

    又是这套,陈与禾都快审美疲劳了。

    “这话您还是跟孟玦说吧。他要是能做到,我绝不纠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又搅在一起了。项目都结束了,还要勾着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就是要抢走他?”

    “阿姨,您到底是不喜欢我,还是不想孟玦谈恋爱结婚啊?”

    陈与禾问这个纯粹是出于好奇,她真的搞不明白像沈吟秋这类人的脑回路。

    沈吟秋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甚至她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被陈与禾问得一时懵住了。

    “孟玦是一个人,不是你用来承载仇恨和痛苦的容器。”

    虽然知道沈吟秋听不进她的话,但是孟玦的痛苦陈与禾看见了,她还是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沈吟秋果然因为她的这句话破防:“你懂什么!”

    无理的人连反驳都找不到说辞,只会情绪输出,没救了。

    陈与禾个子高,大跨步往前走,沈吟秋穿着精致的高跟鞋,跟得很费劲。倒不是陈与禾故意这么做,她习惯了这样的步伐,不愿意因为一个无关的人慢下来。

    见她油盐不进,沈吟秋拿出了礼义廉耻那套:“你一个女孩子,在兄弟两个中间纠缠算什么?”

    “算我有本事啊!”

    沈吟秋气急,吸了两口冷空气,开始咳嗽起来:“你这人…真是…不知廉耻。”

    这个词,陈与禾曾在云石小筑那晚拿来气裴放,不成想现在又被人提起。

    “您不仅思想老旧,连骂人也这么没有新意吗?”

    沈吟秋发觉自己被陈与禾带偏了,又回到最初的目的:“你要怎么样才肯离开孟玦?”

    陈与禾倒是有了点好奇:“您又想给我多少钱?”

    “你想要多少?”

    陈与禾突然停下了脚步,摸着下巴皱着眉,像是真的在考虑想要多少钱。

    好不容易能歇一会儿,沈吟秋喘着粗气等陈与禾慢慢纠结。

    过了一会儿,陈与禾嘶了一声说:“前段时间,孟玦把他的卡给我了,里面好像有一千多万。您总不能让我做亏本买卖吧,沈阿姨?”

    “你…”

    沈吟秋被冷空气堵塞了喉咙,一时说不出话来,不仅因为陈与禾狮子大开口,还刚刚得知儿子竟然把银行卡都给她了。

    真是上赶着让人糟践。

    “地铁站要到了,沈阿姨不妨再考虑考虑?”

    “这就原形毕露了?”沈吟秋嘲讽道,“这么多钱,怕是你一辈子都挣不到,你也不怕折寿。”

    像沈吟秋这样的人,陈与禾突然不想跟她讲什么大道理了,她听不进去的。对付她,只能用她最在意的击溃她。

    陈与禾肆意地盯着沈吟秋笑:“我挣不挣得到不重要,可架不住有人心甘情愿送给我呀!”

    果然沈吟秋说不出别的话来:“你不怕我把这些告诉孟玦?”

    这些低级的手段,陈与禾实在是懒得应付。

    她抬腿往地铁站去,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把录音原封不动放给他听也可以。”

    70

    第70章

    ◎神山◎

    绿氢加了好几天班,把西川民宿测试要用的电源模块做好,通过物流提前运了过去,路上得花两天时间。绿氢一行人则是第二天出发直飞最近的机场,然后租车前往达木镇。

    达木镇是一个尚未开发完全的少数民族小镇,因为距离西川著名的佛学院大约二百公里,专程前去的游客不多,热度没有其他景区高,但也有不少时间充裕的游客前来观光。

    近来因为社交媒体的宣传,达木镇的旅游产业也逐渐红火了起来,这也是吴浩帆的朋友选择在这儿经营民宿的原因。

    尽管提前半个月做了准备,但因为坐的飞机,没有给他们适应氧气逐渐稀薄的时间,刚落地的一行人都有些头晕。

    吴浩帆和孟玦轮流开着车,在美丽而蜿蜒的山路上颠沛了近5个小时才到达了目的地。

    高原上的冬天,天黑得早。陈与禾和苏灵铃靠在一起,睡得昏天黑地。

    “小与,小与?”孟玦拍着陈与禾的肩,见她蹙着眉,又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我们到了,是不是不舒服?”

    陈与禾头疼欲裂,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没事。”

    后排的郑俊和石高朗听见他们的谈话声也磨蹭着支棱起身子:“到了?”

    “到了,下车吧。”吴浩帆通知后排的同事,顺便看了下苏灵铃的状态,“还好吗?”

    “还行,没那么难受。倒是你们,开车辛苦了。”

    吴浩帆腼腆地笑着:“没事儿!”

    郑俊向来嘴贫,眼见前排的四人,两两组合,各关心各的心上人,自成结界。他拍了拍石高朗的肩,唉声叹气道:“哎,朗哥,这一个月只有咱俩相依为命喽。”

    石高朗可不打算买郑俊的账,嫌弃地缩回肩膀,率先抬起屁股下车:“少恶心人,谁要跟你相依为命。”

    吴浩帆赶紧哄着两人:“二位哥,我待不了几天,之后还得仰仗你们。小禾一个女孩子,很多事情你们得多照顾着点。”

    郑俊撅着屁股下车,一股冷空气袭来,他裹紧了外套:“嗐,这不是应该的吗,再说,孟老师不还在吗?”

    担心陈与禾冷或者不舒服,孟玦一直关注着她的状态。听到郑俊的话,陈与禾的视线扫过他,又匆匆避开,生怕被人看出端倪似的。

    孟玦由着她去,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吹了冷空气,在车上窝了几个小时的六人彻底清醒了。

    恰好民宿的老板听到动静小跑过来接他们。

    吴浩帆跟老板在小院门口互相致意,然后肩并肩地过来给众人介绍。

    吴浩帆把着朋友的肩:“这位就是袁鹏,我的好大哥,以前是一个公司,后来他先辞职,我也没心思在那儿待了。不过袁哥是富二代,离职之后搞起了民宿,不像我,还在苦哈哈地创业。”

    “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啊。*”袁鹏先是啧的一声,涮了吴浩帆一句,然后再跟众人打招呼,“欢迎各位。外面冷,咱先进去吃饭?”

    早前,陈与禾听吴浩帆介绍过这位袁哥。

    说起来,他算是同行,是吴浩帆的前辈。他得知吴浩帆需要一个试验项目,他二话不说表示愿意用自己新开的民宿为绿氢做试点。

    这也就是行业内的人,对新技术有一定的了解,才敢这样全力支持他们的项目。

    前方老友重逢,有说不完的话。

    陈与禾跟在人群后面,走得缓慢,跟苏灵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孟玦凑到陈与禾身边,关切问道:“头还疼吗?”

    “不疼了。”

    陈与禾扭头看了他一眼,黑色冲锋衣显得整个人帅气又精神,丝毫没有长时间开车后的疲惫:“你呢?”

    孟玦笑了笑:“你就别担心我了。”

    “小季和霁月怎么没来?”

    孟玦愣了会儿:“霁月有课,季阳波要去他导师那儿打工。”

    “这样啊,倒是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们了。”

    孟玦没回这话,实是因为他在心虚。

    姚霁月确实是有课,但季阳波却是替孟玦打工。

    孟玦是绿氢的技术顾问,参与他们的项目无可厚非,但一个月还是太久了。他尽可能的协调时间,又拉了季阳波做壮丁,才勉为其难地凑出了半个月的空闲,还做出保证,在有紧急工作的情况下,还是得尽快赶回去。

    这些内情,孟玦不好意思告诉陈与禾。

    说到这里,陈与禾才想起来问:“对了,你能在这儿待几天?”

    趁着夜色,孟玦悄悄勾住她的手指:“你想我待几天?”

    虽然隔着厚厚的手套,陈与禾还是感觉到了一些缱绻绵绵的情意。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搓捻了两下,闪躲了他炙热的眼神:“你想待几天待几天呗。”

    她跑去追苏灵铃,孟玦三两步赶上她:“大概半个月。”

    “嗯,好。”

    吃完袁鹏安排的当地特色火锅,一行人又去车里拿了自己的行李,准备分配房间。

    这间民宿坐落在雪山脚下,打造的是森林小屋的风格,十分梦幻,像童话里小红帽的屋子。

    一栋栋独立的小木屋,造型各异。这里主打的是安逸闲适,除了公共空间以外,可供住宿的房间不多。

    虽然袁鹏慷慨地表示现在还没有正式营业,可以随便住。但陈与禾深知袁鹏愿意让他们在这里做测试已经很好了,不好再浪费多余的资源。

    “我和苏苏住一间就好了。”

    闻言孟玦瞥了一眼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女孩,若有所思。

    苏灵铃就在陈与禾旁边,把孟玦那个落寞的眼神看在眼里,没好气地提醒:“我只玩几天。”

    被抓包的孟玦霎时红了耳廓:“我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吗?”

    这次孟玦不说话了,把视线转向别处,不敢迎合苏灵铃直白的质问。

    也不是没有的。

    *

    到达民宿的前两天,吴浩帆跟同事工人们一起安装和调试设备,陈与禾则请了个假。

    苏灵铃第一次来西川,陈与禾想抽时间陪她四处走走逛逛。

    因为有的地方下了雪,陈与禾的开车技术没那么好,又不想麻烦孟玦做司机,她们就在周边溜达。

    街上少有旅客,大多都是穿着鲜艳色彩服装的本地人。他们自顾自地走着,对旅客也不好奇,路过小摊时,店家也不会刻意招徕生意。

    红色的墙和白色的屋顶,陈与禾和苏灵铃像闯进油画里的两个天外来客。

    镇上的万事万物从她们身边一一路过,若不是交汇时引起小小气流带出了一阵微风吹动了她们散落的碎发,还真的会让陈与禾以为她们俩是这个祥和宁静世界的透明的旁观者。

    第二天吃过午饭后,袁鹏给两个女孩介绍了一个新的去处,陈与禾就开着车到了离民宿大概30公里的一个村庄。

    到处都是土黄色的墙和彩色的经幡,村落中央还有一座碉楼,据传是抵御外敌用的。

    即便亲密如陈与禾和苏灵铃,也很少有这样闲适而又感性的畅聊时刻。

    或许是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暂时忘却了生活的庸碌,山间吹来的风轻易让人卸下了平日里伪装的面具。

    两个人并肩而行,偶尔聊上两句,没有故作坚强、也没有粉饰太平、自欺欺人,句句都发自肺腑,直达心底。

    两个月前,苏灵铃已经开始做疤痕的激光治疗,刚开始陈与禾陪着她去了一次,慢慢就变成了她自己去。

    苏灵铃是那种很常见的“懂事”的女孩。她们不愿意麻烦别人,习惯隐藏自己的感受,总是会优先考虑别人的需求。

    手术疼痛和术后恢复的不适,她都闭口不谈。陈与禾问起,她也是一笑而过,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治疗的效果不算太好,苏灵铃偷偷哭了好几次。陈与禾不是不知道,但苏灵铃不想让她知道,陈与禾也就装作没听见。

    陈与禾挽着苏灵铃的臂弯:“苏苏,等这次的光伏项目挣了钱,我想买房。”

    苏灵铃咧嘴笑着:“好呀。”

    “到时候就不会有人再赶我们走了,我们在江宁就有家了。”

    苏灵铃神色复杂:“还有我的份?”

    “当然了。”陈与禾看了眼身边的苏灵铃,随即又看向远山,“我不是经常出差吗,你就在家里负责盯装修。”

    苏灵铃笑她:“你倒是想得远。”

    “真的,你得凶一点,像这样,”陈与禾故意低下头瞪着眼,“实在不行就请学长来震慑他们。”

    “好,到时候我肯定拿出孙二娘的架势来。”

    “我看行。”

    陈与禾故意把话题从买房扯到装修,就是想让苏灵铃参与进来。

    若真有那么一个房子,那就是她们俩的家。无论以后的生活怎么样,总要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

    两人徒步到一个小湖泊旁边的山丘上,坡底有两个小孩在放牛。

    她们本想走近去看看湖水是不是像传言那边清澈,又不愿去打扰两个小孩,就在坡顶站了一会儿。

    湖面倒映着远处的雪山,圣洁而美好。

    苏灵铃看得出神,陈与禾凝望着她。

    似是察觉到探究的视线,苏灵铃没好气地问:“看啥呢?”

    “我在想,要不要许愿。”

    苏灵铃笑着:“我已经许过了,你许吧。”

    陈与禾问:“那你许的什么愿?”

    苏灵铃啧了一声:“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我希望苏灵铃女士的愿望都能实现。”

    苏灵铃表情略有些呆滞的看过来,随即跟陈与禾一起笑起来,看回雪山:“幼稚!”

    说笑间,坡底的两个小孩已经爬到半坡上,举着赶牛用的树枝,往她们这边来。

    “阿姨,你们来玩吗?”

    小女孩操着一嘴不怎么普通的普通话,坡顶的风呼呼地刮,勉强能听清稚嫩中带着点沙哑的声音。

    苏灵铃见俩小孩圆圆滚滚地想自己身边移动,生怕他们不小心跌落下去:“小心点。”

    小孩穿着靴子,一步步走得稳健,待走近了,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阿姨,你们来这里玩吗?”

    “对呀!你们呢?”

    两个小孩就是附近村里的,赶着小牛到了这里。见两个陌生人出现,心生好奇,前来“搭讪”。孩子们问的无非他们关于大城市的好奇和向往。

    为了能让陈与禾她们听清,两个小孩把罩住下半边脸的围巾拉开,锈红的小脸蛋和干涩的嘴唇就这么露了出来。

    聊得高兴时,陈与禾伸手摸了摸他们的脸蛋,略带着粗糙,跟他们这边盛产的丑苹果有着相似的触感。

    这个发现陈与禾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只悄悄地笑着。

    小女孩见了问她笑什么,陈与禾拉起她的小手,轻轻拍着,问她:“你们会觉得我们奇怪吗?”

    小女孩嘿嘿笑着,酒窝呈现出酒红色:“我们这里很多人来玩。”

    普通话不太好的他们偶尔会有些词不达意,陈与禾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像她们这样的旅客,见得多了,就不觉得奇怪了。

    陈与禾突然看到小女孩手背上有一道红色的印痕,很长,蜿蜒到手腕上。

    “这是怎么弄的?”

    “放牛的时候被鞭子打到了。”

    苏灵铃听到陈与禾的话,也拉过小女孩的手来回查看:“好疼吧?”

    小女孩倒是没有叫疼,反倒一脸骄傲地仰起下巴:“但是我现在放牛放得可好了。”

    陈与禾眉眼弯弯,对小朋友她总是不吝啬任何夸奖:“哇,你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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