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清影的呼吸骤然停滞。
空气仿佛被冻结。
待他回神,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横鞭在手。
一抹白霜般的鞭影——照夜白。
凛冽地隔在他与那双金瞳之间。
周遭近乎被凝固。
傀儡依旧静坐原地,毫无波澜的金色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
那纯粹的金色,剔除了所有生者的温度。
唯余一种令人心悸的漠然寒意。
迟清影的胸口微一起伏,闭了闭眼。
他指尖微松。
银白长鞭冷光流转,无声地没入虚空之中。
方才那一瞬的惊悸,竟让他险些忘了——
这傀儡,是他亲手炼制,由他操控。
未曾下令,它自然纹丝不动。
静室阒然。
迟清影指尖轻抬。
暗银色的镂空指套覆于苍白指节,流转着冷冽幽光。
薄光穿透孔洞,映照出其中游走的、几近透明的霜白丝线。
如同凝固的琴弦,又似无形的绞索。
紧扼着傀儡的命脉。
微光轻点。
傀儡那双令人心悸的金瞳,终于缓缓阖上。
迟清影凝神静气,将蚀气与精纯的灵气交织缠绕。
片刻之后,他以指笼牵引,将微光再次注入。
须臾,面前傀儡的那双眼瞳再度睁开。
这一次,映入眼帘的。
是熟悉无比,沉静如夜的墨色。
迟清影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清绝面容间,方才的失态早已敛去,只余下惯常的疏离。
他正对着傀儡,并未察觉。
在某个微妙的角度,微光滑过那瞋黑眼眸的深处。
竟仍有一丝冰冷的金芒,如同深渊底部的流金暗火。
悄然流转,一闪而没。
迟清影定心,将神识放出,无声无息地没入傀儡的前额。
内里,果然空空如也。
毕竟再完美的复刻,也并非本尊。
不可能拥有那磅礴恐怖、蕴藏剑意的紫府。
不过,当迟清影尝试将自身灵气注入其中。
那缕冰蓝色的灵力,竟当真可以在傀儡的前额空间短暂地停留、流转。
并未立刻消散。
迟清影心下微宽。
成了。
不像大脑、心脏,这种血肉之躯的生理器官。
紫府、灵根,这些是关乎修士本源的存在,玄之又玄,非金石所能模拟。
纵使傀儡之术再如何精妙绝伦,也难以凭空造出。
但迟清影以阵法为基,在傀儡体内构筑出了精密的紫府与经脉网络。
此刻灵气能短暂驻留流转。
便证明这种模拟已然成功。
眼前这具傀儡。
已是在最大程度上,完成了对郁长安形神的双重复刻。
确认至此,迟清影依旧没有松懈。
他的神识愈发精微,自傀儡的前额向下。
开始一寸一寸地,对经脉进行细致摸索与探查。
专注而深入。
如同最轻柔的指尖,拂过最隐秘的脉络。
迟清影专注于探查,浑然未觉。
一种隐秘而克制的暧昧,却已在静默中悄然弥漫。
仿佛他描摹探析的,并非一具傀儡。
而是一具曾与他无比亲密的身躯。
他的查探太过投入,也未曾发觉。
傀儡那双沉静的墨眸深处,那丝潜藏的金芒,比之先前,竟是又明亮了一分。
霜凉而幽邃。
终于,确认每一寸模拟经脉都畅通无阻。
迟清影才缓缓收回神识,指尖的微光也悄然散去。
夜色更深,浓稠如墨。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雾气。
悄无声息地浮现于静室的角落。
来人下半张脸紧紧裹满了绷带,只露出一双沉寂无波的灰色眼眸。
他目无旁骛,对端坐于迟清影面前、与郁长安别无二致的傀儡视若无睹。
仿佛这场景惯例寻常。
不值得任何惊讶。
他矮身跪立,将一物双手奉上。动作无声,姿态恭谨。
正是迟清影的暗卫。
无问。
无问的存在感极其稀薄,如夜色中的暗影。
此时即便有修士以神识扫过,也难以捕捉到他的丝毫生息。
迟清影也并未回头。
但他却像是早有感知。
只微一抬手,便接过了无问奉上的东西。
入手粗糙,带着未经打磨的毛砺感。
像是从山壁上硬生生剥落下来。
但当表层的石皮被剥离,内里却光滑如镜,流转着幽暗光泽。
这是一枚留影石。
一枚自那魔窟深处寻回。
刻录了郁长安临死前最后影像的留影石。
迟清影特意命无问潜入已经坍塌的魔窟,苦寻多日,终于找回此物。
正是为印证白日他心底盘亘的那点疑虑——
若双修之后,郁长安对他的灵气当真敏锐至此。
那么,在郁长安濒临陨落、临死弥留的那一刻……
他注意到自己了吗?
冰凉的留影石静静躺在迟清影苍白的掌心。
他指尖轻动,灵光微闪。
幽暗的光泽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一幅清晰的影像,在静室中无声铺展。
最初的画面,是浩渺苍穹。
一轮巨大的银月悬于墨蓝天幕,清辉如练,洒遍人间。
夜风在高空呼啸,卷动衣袂猎猎。
迟清影认出。
这正是南洲送来秘纹图谱,他惊觉自己身份可能暴露的那一天。
由于事态紧急,当晚,他们便连夜启程,赶赴魔窟。
这枚留影石,便是为此次行动所备。
从启程之初,便开始记录。
影像中,月光如洗。
天翎剑破空而行,稳稳浮于云海之上。
郁长安立于剑首,身姿挺拔,沉稳如山岳。
他的目光,却并未投向脚下飞掠的壮丽景色,而是微微侧首,落在身侧的迟清影。
“怎么了?”
迟清影的声音传来,清冽如寒泉碎玉。
他那时并未回头,只留给影像一个清绝孤冷的侧影。
月光勾勒着他精致的轮廓,雪色的垂纱在风中翻飞,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的谪仙,脆弱又昳丽。
“没什么。”
郁长安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呼啸风声,沉稳有力。
此行紧迫,未用灵骑马车,而是御剑疾行。
迟清影尚未结丹,无法御空,自然由郁长安携行。
虽有煌明剑意化作无形屏障,隔绝了凛冽的罡风。
但高空独有的寒意与气流,依旧透过屏障缝隙,卷动着两人的衣袍。
“冷么?”
郁长安的声音再次响起,低磁沉稳,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关切。
影像里,迟清影微微摇头。
他的长发被风吹拂,几缕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迟清影却是将视线垂落,望向下方飞速掠过的大地山河。
层峦叠嶂在月光下勾勒出苍茫的轮廓,蜿蜒的江河如同银带闪烁。
在夜色中,呈现出奇异而瑰丽的景色。
这是迟清影前世身处末世,困守狭窄基地时,从未见过的秀美与辽阔。
于此刻,竟有一丝近乎奢侈的难得平静。
也不知……
以后还能否再有机会这般俯瞰了。
也是这时,留影石的视角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纵使脚下风光壮美如斯。
郁长安的目光,却始终胶着在身侧那道清绝身影之上。
月光之下,那专注的凝视,带着一种深沉难喻、无以言明的意味。
迟清影沉默看着留影石投射的光影,心想。
果然如此。
郁长安从那时起,便已在时时提防着他了。
留影石的影像如水波流转,场景倏然变幻。
清冷的月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黑暗。
魔窟的入口,如同巨兽狰狞的咽喉,吞噬着一切光线。
此处本是上古遗留的魔界裂隙,枝杈密布,错综复杂。
被魔教占据经营多年,已成为其连通两界的隐秘通道。
若不提前将其摧毁,一旦魔教主力察觉围剿之势,便可由此从容遁入魔界。
如鱼入海,后患无穷。
正因如此,仙门联军才决意派遣精锐天骄,深入虎穴。
务求在决战之前,彻底封死这条退路。
影像中,以郁长安为首一行年轻天骄抵达此处,并未冒进。
众人身着各色仙门服饰,神情肃穆。
入口处尚算平静,只有呜咽的阴风,与弥漫的淡淡魔气。
然而,随着深入,洞窟内光线愈发稀薄。
众人的神识也都被压缩到了极致。
黑暗粘稠得令人窒息,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危险之上。
无人敢掉以轻心。
行至深处,一块巨大的石碑突兀地矗立在前路中央,阻断了去路。
石碑通体漆黑,表面流淌着幽暗的符文,散发着古老而诡谲的气息。
队伍中一位出身传代世家、专研古籍的女修林薇,低声惊呼。
“界魂石?”
“古籍有载,此为阴阳两界的分界奇物!传说神识探入,可窥见前世之影。”
众人面面相觑。
妄动此等异宝,吉凶难料。
但此石又堵死了唯一通路,绕无可绕。
林薇当先站出。
她所修的心镜通明诀,本就专精神识之道。
林薇凝神静气,一缕清净神识探入石碑。
片刻后,她面色微白,睁开双眼,却摇了摇头。
“神识如坠白雾,混沌一片,什么也未能窥见。”
紧接着,又有一位身如铁塔,以炼体闻名的重剑修士,雷焕上前。
他依样探入了神识。
然而仅仅数息,那魁梧的身躯便剧烈颤抖起来,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瀑,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痛苦。
良久,雷焕才猛地抽回神识,虚脱般踉跄一步,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悸。
“确、确是前世!是个凡俗樵夫,被山洪吞没。”
“那横死的感受太过真实,如同亲历,险些心神失守,猝不及防便被排斥而出!”
众人被这诡谲实感所慑,一时阒静。
气氛更显凝重。
迟清影静立一旁,雪衣在幽暗中仿佛自带微光,清冷得不似凡尘中人。
眼前这尘世的一切,仿佛也与他无关。
“清影,你怎么看?”
郁长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于那道清绝身影。
幂篱轻纱未动。
迟清影的声音亦平静无波。
“或许,直面前世横死之痛,便是破局关键。”
“但需心志坚毅,方能承受那濒死之境的冲击,找出破绽,撼动此石。”
此言一出,众天骄皆露恍然之色,深以为然。
看向迟清影的目光中,不禁更添了几分钦佩。
“不愧是迟仙友,对这等奇门异诡之物,自有天赋,洞见如此敏锐!”
迟清影对一应赞誉,都如若未闻。
他缓步上前,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搭在冰冷的界魂石表面。
那指尖的莹白与黑石的幽暗形成极致对比,引得人移不开眼。
闭目感知片刻,他收回手,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此石已有两次神识触动之痕。事不过三,下次若再失败,恐有不测之祸。”
众多天骄闻言,心头皆是一凛。
气氛陡然绷紧。
“我来。”郁长安开口,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决断。
他越过众人,走到界魂石前。
高大英挺的身影,在幽暗中如同定海神针。
迟清影冷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这人,也会有前世么?
他也会看到那混乱绝望的末世吗。
郁长安已然闭目,将一缕精纯的神识送入界魂石。
众人屏息凝神,紧张注视。
但他面容沉静,气息平稳,眉宇间不见丝毫波澜。
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气度,令人心生无限叹服与信赖。
不出几息。
郁长安倏然睁眼,眸中精光一闪而没。
与此同时,那巨大的界魂石竟发出低沉的嗡鸣。
缓缓向旁侧移开,露出了其后深不见底的通道。
“成了!”
惊喜之声四起。
“郁真人果然神威!想来前世必是惊天动地的大能人物!”
众人由衷赞叹。
郁长安却微微摇头,目光扫过先前尝试的林薇与雷焕:“非我之功。”
“若无两位道友先行探路,令我有所准备,我亦难言成功。”
他此言一出。
林薇与雷焕神色微动。心中那因失败而生的沮丧也消散不少。
他们只觉得郁真人不仅修为高绝,为人更是磊落谦和,令人折服。
又有人忍不住好奇。
“郁真人,您前世究竟是何等风采?”
迟清影的目光,也透过幂篱,无声地落在郁长安身上。
郁长安的视线落来,似不经意间与迟清影的对上。
空气隐隐凝滞了一瞬。
男人再开口,却道:“并无前世。”
众人皆是一怔。
“界碑之中,唯见一片混沌。”
郁长安继续道。
“幸得清影先前提醒,点明破局关键。”
“加之我与他同行日久,耳濡目染,方能窥得一丝端倪,侥幸破解。”
众人恍然,随即又是一阵赞叹。
“原来如此!郁真人与迟仙友的默契,当真无人能及!”
“神仙挚友,不外如是!”
垂纱之下,迟清影眸光深深,注视着郁长安沉静的侧脸。
这解释,似乎有些过于滴水不漏了。
界碑破解,算是开了个好头。
然而,短暂的轻松很快被更浓重的危机取代。
界碑之后,并非坦途。
魔窟深处,危机四伏。
仙修的灵力在此处被压抑到了极致。
凶险的魔物与诡谲的陷阱,又层出不穷。
作为魔界通道,此地的凶险远超想象。
纵使天骄们奋力搏杀,依旧不断有人负伤,甚至陨落其中。
最终,在魔窟的核心之地,竟是成了无解的绝境。
毁灭性的力量即将爆发,要将所有天骄一个不留,尽数吞没。
在这生死关头。
郁长安却长身而立,挺拔如孤峰。
滔天的剑意轰然爆发,他以一己之力强行逆转了死局。
硬生生撕开一条生路,将残余的天骄尽数送出。
而郁长安自己,却被崩塌的魔窟无情吞没。
影像的最后,是迟清影隔着崩塌的乱石与翻滚的魔气,看到的那双墨色眼眸。
平静,无悔,带着一丝仿佛穿透时空的凝视。
——永远留在了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
静室之外,天光微熹。
傅九川与方逢时正逐一清点着明日的葬礼所需。
案几之上,青灯摇曳。
玉盏晶莹,香烛纯净。每一件需灵力温养、符文加持的祭器,皆流转着温润光华。
精巧绝伦,蕴含着清冽纯净的水灵之气。
这些,都是迟清影亲手炼制。
方逢时抚过一只莹白的引魂玉盏,触手生温,符文精妙。
他不禁低叹一声。
“前辈他……心中定是懊悔至极。”
“当日魔窟之劫,他与郁真人分散,最后未能在其身边,阻止郁真人自毁……”
“……此憾,定是锥心之痛。”
多日以来,迟清影这亲手操持葬礼的细致,看在旁人眼中。
皆是痛失挚友后的沉痛与无尽自责。
*
然而,与此同时,却无人知晓。
静室之内,幽暗之中。
唯有留影石投射出的猩红影像,映照着迟清影苍白的侧脸。
他周身的气息凝滞,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影像,终于推进至那毁灭性的最后一刻。
翻滚的魔气与崩塌的乱石如同末日洪流。
郁长安的身影立于漩涡中心,煌明剑意如同撕裂黑暗的光柱,硬生生为残存的修士开辟出一条生路。
就在他将最后一人送出的刹那——
郁长安,倏然侧首。
影像清晰地捕捉到。
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穿透了狂暴的乱流。
精准地落在了某个看似空无一物的阴影角落。
那不是无意的扫视,而是确凿无疑的、穿透隐匿的凝望。
仿佛……
直接看到了潜藏其中的迟清影!
迟清影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骤然冰冷,仿佛冻结。
揣测成真了。
双修之后,郁长安对他的灵气如此敏锐。
以至于迟清影根本不可能在对方眼中隐匿自己。
最后一丝侥幸,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
最不愿面对的那个推断,也终于成真。
——郁长安体内的噬魂虫,正是最初由迟清影放入的那一枚。
魔窟中,吞噬郁长安的魔气乱流,会激发所有蛊虫。
他最后那瞬间的僵滞、剑意的迟滞反应。
正是噬魂虫发动,疯狂啃噬元神的铁证。
而噬魂虫……
为魔教至蛊。
非核心之人不可动用。
郁长安看见了隐匿于此的他。
也必然知晓了一切。
知晓这致命的蛊虫,源自谁手。
知晓这隐匿的靠近,绝非救援。
知晓隐藏了魔子身份的迟清影。
就在那里,却冷眼旁观,未曾出手!
——只为专程来等他咽下这最后一口气。
影像中,郁长安那穿透乱流,沉静到令人窒息的目光。
比任何愤怒的反应都更清晰地宣判了这个事实。
迟清影死死盯着那混乱的影像。
忽然,他瞳孔骤然微缩。
就在迟清影死死盯着影像时,他的瞳孔骤然微缩。
画面中。
郁长安在身形即将被魔气彻底吞噬的前一刹,直直望了过来。
他手指微抬,极其隐晦却明确指向了一个方位。
那动作幅度并不大,在狂暴的背景下几乎难以察觉。
但这留影石正是郁长安负责刻录的。
这指向,绝非无意!
当时魔窟崩塌,能量狂暴,迟清影全副心神都在隐匿自身与确认郁长安的死亡。
竟忽略了这致命的细节。
此刻,这无声的遗言,却如同惊雷般炸响。
“无问。”
死寂的静室中,迟清影忽然开口。
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灰色身影,瞬间出现在他身后,沉默垂首。
“去。”
迟清影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坍塌的魔窟核心之地,此方位。掘地三尺,找出他留下的东西。”
无问没有任何迟疑,身形一晃。
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静室重归死寂。
唯有留影石幽暗的光,映照着迟清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
*
守灵的最后一日。
当天夜晚。
静室中,无问的身形再度浮现。
魔窟距离郁长安的停灵之地,何止千里。
他却一日之内极限往返。并成功寻回了主上的所需之物。
无问单膝跪地,将寻得之物双手奉上。
那是一枚古朴的储物戒。
戒身萦绕的,正是属于郁长安的灵力气息。
迟清影削直的手指接过戒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预想中,需要费力抹除的禁制却并未出现。
那层本应坚固的屏障,对迟清影而言,竟毫无阻碍。
戒指如同早已认主般,在他指尖温顺地开启。
是那双修后产生的关联?
还是……那人刻意为之?
迟清影心中掠过一丝异样。
却无暇深究。
神识探入。
储物戒的空间无声开启。
其中核心之处,正静静躺着一枚拓印着古老秘纹的玉简。
玉简之上,描绘着繁复扭曲的纹路,还流淌着诡谲的暗红光泽。
虽然只是残片,仅余四分之一。
但那形态,却与迟清影舌尖深藏的秘纹如出一辙!
——那是魔尊血脉的铁证。
而玉简之旁,还放着一枚留音石。
并非寻常可见的粗粝模样,而是质地温润,显然经过了精心雕琢。
看起来绝非寻常传讯,倒像是为郑重宣告而备。
迟清影的神识落在留音石上,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这便是郁长安对仙门所言,待魔窟归来,便要当众公布的东西么?
以这卷足以证明迟清影身份的秘纹拓印为证。
在众目睽睽之下。
揭穿他掩饰已久的魔子身份。
念头未落,迟清影的视线却被秘纹玉简边缘的一行遒劲小字攫住。
那是郁长安的字迹,沉稳有力,清晰地批注在秘纹之侧。
“此纹诡谲,未曾得见。”
迟清影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这一行批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搅乱了原本清晰的认知轨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抹去了留音石上那同样对他毫无阻碍的微弱禁制,将其激活。
留音石温润的表面泛起微光。
一道低沉醇厚、带着沉稳磁性的嗓音,带着比平日更甚的温和与沉稳,缓缓淌出。
“那夜御剑而行,云渺洲的月色极清极亮……”
男人声音微一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蕴着一丝极浅淡的笑意,沉静而专注。
“若再得闲暇,愿与君同赏。”
微微一顿,那嗓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虔心的郑重,清晰而温柔。
“清影……”
“我心悦你。”
最后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静室中轰然炸响!
“啪嗒”一声轻响。
留音石脱手坠落,滚落冰冷地面,兀自散发着幽幽微光。
那温柔而郑重的告白,却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空气里,回荡难息。
静室之内,唯余迟清影孤立的身影。
雪色衣袂在幽暗中微微轻晃,衬得他面容苍白得毫无血色。
身形单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原地。
留影石中,并非预想中的厉声质问,并非是冷酷无情的揭发。
迟清影以为的致命威胁,那时刻悬于头顶的锋锐利剑……
竟是一场未曾宣之于口的坦白。
那轻描淡写,却重逾千钧的话——
字字句句,原来尽皆是为了他。
“我心悦你……”
“未曾得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