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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堆山骨而成玉

    陆临渊显然不是第一次出入孔家的府宅。


    刚刚带魏危进来时,只是与门房一个照面,就通畅无阻地拐过倒座房、垂花门、屏门进来,一直到孔成玉的书房。


    书房很宽敞,被太师壁隔开,花梨木的书案长约一丈,像个定海神针一般放在里头,上面层层叠叠放着书籍孤本,纸砚笔墨,满目书香。


    魏危抬起眼睛。


    书桌旁站着一个儒巾襕衫的少年,就是孔家如今年轻的家主,儒宗尚贤峰的峰主——孔成玉。


    这人年纪瞧着和魏危差不多大,只是体型略有些单薄,看着不苟言笑,有狷介孤高之操。


    魏危能想象这人在学堂上,薄唇抿成一线,眉目微敛,训诫学子的样子。


    孔成玉朝魏危点头示敬后,视线却定在魏危的霜雪刀上,抿了抿薄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视线过了一会才移开,有些贪恋。


    陆临渊坐在文椅上,给魏危倒茶,一边把茶点往她那边推了推,一边开口:“我听说你近日罚了几个学生。”


    孔成玉坐下来:“你消息倒是灵通。”


    陆临渊面对魏危抬起询问的目光笑了笑,示意不要客气。


    陆临渊问道:“他们做了什么?”


    孔成玉淡淡:“目无尊长,口出秽语,心思不正。”


    孔成玉拿起左手旁放着的一叠写满涂鸦的纸,上头写满了污秽之语,定性差一点的看一眼就要气血上涌。


    若是被其他先生看见了,直接逐出山门都有可能。


    陆临渊陆临渊垂下眼睫,茶盏中映出自己的一双眼睛,轻轻叹气道:“其实你也没有必要管他们,这些人目光短浅,怙恶不悛,你何必费心思在他们身上?”


    “他们不会在乎你留下他们继续在儒宗学习,只会记恨你在课堂上训斥了他们。众口铄金,人心浮躁,就算你是清流,也会被人云亦云的人泼得满身脏水,被不明真相的愚人当做淤泥。”


    孔成玉却是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虚名?”


    “青城儒宗是孔圣当年清修之地,不是闭目高坐的佛堂。我罚他们,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事情,我没有让他们离开儒宗,是因为他们年纪尚小。荀圣说人性本恶,或许还有教化的余地。”她拿起茶盏,“退一万步讲,我的惩戒就算改不了他们的本性,也能继续在儒宗看管他们。被逐出山门是何等耻辱,他们更容易被激得走错路。至于那些无用的声名,我要了又有何用?”


    陆临渊坐在魏危旁边,望着杯中淡绿的茶水。


    听到孔成玉所言,他桃花眼微眯,眸中浮现几分孔成玉看不懂的情绪,瞬息过后,他放下茶盏,轻轻笑道:“孔先生既有割肉喂鹰之心,难道只对我有偏见?”


    “……”


    孔成玉一顿,随即重重放下手中纸张,语气中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你不问问自己干了什么?”


    魏危抬起眼睛,问陆临渊:“你干了什么?”


    陆临渊缓缓开口:“我有一回差点杀了她。”


    魏危点了点头:“哦。”


    孔成玉虽然听不见魏危与陆临渊在讲什么,但也知道自己失态了,捏着狼毫笔僵了片刻,语气缓了缓。


    “不谈这些,你早上说需要带一个人进儒宗,是这位姑娘么?”


    陆临渊语气也更温和了些:“是的。魏姑娘是我远道而来的朋友,想借你的风,就说是孔家在外边的朋友,在儒宗待上一段时间。”


    孔成玉看了一眼“远道而来的朋友”魏危,对方正专心致志吃着一块蜂蜜桂花糕。


    孔成玉微微蹙眉:“儒宗上上下下几千个人,多一个人倒是不打眼。只是你怎么不问你的师父?又不是收徒这种大事,添一个人而已。”


    陆临渊不答,只是微微笑着看着她,孔成玉顿了顿,半晌说了句好吧。


    孔成玉道:“你可欠我一回人情。”


    孔成玉从袖中拿出一把钥匙,插入桌下某个锁芯里,拿出两块木头牌子。


    一块是核桃木,正面刻着“礼”字。


    一块是铁力木,正面刻着“义”字。


    “我这里的牌子就这两种,要多也没有了。”


    孔成玉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刻刀,手已经伸向了礼牌。


    陆临渊蓦地出声:“不要这个,拿那个铁力木的。”


    孔成玉的手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古怪地看了陆临渊一眼。


    礼牌是给儒宗寻常学生的,义牌是给除了峰主之外的重要弟子的,大多只有亲传弟子才有此等殊荣,整个儒宗的义牌也不过一百来个。


    就算是陆临渊身为掌门唯一的徒弟,也只是一块“义牌”而已。


    孔成玉目光移向魏危片刻,没有再问什么,伸手拿过义牌,翻到背面。


    背后最上面写着一个儒字,再往下是“尚贤峰”三字,孔成玉拿起锉刀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魏危。”魏危道,“魏国的魏,危楼的危。”


    孔成玉沉吟道:“好险峻的名字。”


    一旁的陆临渊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着。”


    孔成玉睨他一眼,手上刻刀没有停,冷笑一声:“你名字好到哪里去?”


    “我名居安,字临渊。”


    陆临渊支着手臂,椅上托腮,温和笑道。


    “‘君子对青天而惧,闻雷霆而不惊,履平地而恐,涉风波而不疑’,师父当年取这个名字,意为居安思危,时时如处临渊之险之意。”


    陆临渊倒是难得解释这么多,孔成玉闻言也不由得看他一眼。


    半晌,她开口:“如此说来,确实是一个好名字。”


    陆临渊含笑,往后靠在椅子上,扫到一旁的魏危。


    只见魏危抱臂怀剑,神色寻常。


    “……”


    陆临渊敢拿她吃得精光的茶点打赌,刚刚那一段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铁力木虽然坚硬,但再坚硬也捱不过锉刀。孔成玉垂下眼睫,安静地雕刻木牌,她虽然年轻,手中的茧子却不少。书房一时间很安静,只有锉刀顿挫的声响。


    结束之后,孔成玉吹走木屑,细细用砂纸打磨,刷上一层桐油,放在一旁阴干。


    孔成玉拿刷子刷走桌上细碎木屑:“成了,你准备让她住在哪里?我这里屋子都是现成的,若是想住这里也不妨事。”


    陆临渊道:“我另有安排。”


    孔成玉也不问陆临渊具体打算安排在哪,闻言说了一句好。


    从刚刚开始一直没有说话的魏危忽然开口问道:“女子不是该住撄宁峰么?”


    孔成玉语气平和解释道:“住在儒宗山上的学子是这样安排的,但有义牌的弟子就宽松的多,可以住在其他地方。”


    “哦。”魏危点了点头,“你也是一样的么?”


    孔成玉眼中闪烁,似乎有些不解:“什么?”


    魏危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仿佛是漫不经心,又仿佛是看透所有。


    她的目光落在孔成玉的眼睛里。


    她开口问:“你不也是女子么?”


    书房的时间好像被暂停了。


    片刻后,像是反应过来,这句话在空荡荡的书房里掀出了惊涛骇浪。


    孔成玉先是冷静地看着魏危的眼睛,半晌确认她当真看出了自己性别,才活像是噎住了,耳朵通红。


    随即那绯色不受控制地洇到脸颊,接着是脖子,最后半是震惊、半是恼怒地狠狠瞪向陆临渊。


    “陆临渊!”


    似乎一个鲜活的人从“孔先生”琨玉秋霜的壳子下裂开,显露出来。


    孔成玉气地甚至想拿起镇纸,砸向陆临渊。


    “你都和魏姑娘说了些什么?!”


    “……”


    陆临渊觉得这事特别荒谬。


    “孔山骨,不要平白污人清白,这我可没告诉她。”


    孔成玉怒气冲冲从椅上站起,打开窗户四处望了一眼,关上门窗。


    书房里的光线暗了许多,孔成玉眼中多了一分晦色。


    孔家现任家主是女子这件事之前被陆临渊发现已经够糟糕了,现在又加了一个不知底细的魏危。


    孔成玉无意识咬着大拇指甲,看着房间内一男一女两人。


    陆临渊的身手她见识过,堪称儒宗第一,这个魏姑娘……虽然没见过她出手,但从那柄刀来看,实力也必定不凡。


    而且他们一个是儒宗掌门的弟子,一个是他的朋友——


    天杀的,竟然杀不掉他们!


    指甲咔嚓一声被咬断。


    这是孔成玉继差点被陆临渊杀死之后,第二回体会到无能狂怒的感觉。


    陆临渊偏了偏头,眼中含着一分波光流转的笑意:“她想灭口。”


    魏危看了一眼被自己吃干净的茶点,似乎在盘算这能抵几条命,又忽然想起陆临渊所说的“不能杀生”,指尖在霜雪刀柄上起起落落,杀心也起起伏伏。


    魏危顿了一下,开口道:“西边的窗户撞开,可以从转角马头那边出去。”


    陆临渊桃花眼有一丝戏谑:“你可要护着我些。”


    魏危蹙眉看了他一眼。


    ——你在装什么?


    那边的孔成玉一张俊脸皱着,脸上阴晴不定,手慢慢掩于袖中。


    最后是魏危开口:“不是陆临渊告诉我的。”


    孔成玉的动作一滞,眼睛复杂而沉默,蓦地看向魏危。


    魏危开口:“是呼吸。”


    “女子的身体和男子不一样,所以呼吸声也不同。”


    陆临渊闻言瞧了魏危一眼,眸子微眯。


    “……”


    孔成玉到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已经到了破罐子破摔的状态。


    孔成玉深吸一口气,坐回椅子上。


    她的嗓音与之前有些许变化,不再刻意沉着,多了几分清亮。


    即使是这样,也雌雄莫辨。


    孔成玉问:“能从吐息中察觉到我女子身份的,会有多少?”


    陆临渊道:“绝顶高手,我猜就算是儒宗山门上,也不会超过三个。”


    孔成玉脑中飞快思考,嘴上却是没饶过陆临渊:“你呢?怎么魏姑娘一见面就能分辨出我的性别,你就不行?”


    陆临渊有些好笑地看向孔成玉:“孔先生之前哪一回和我见面不是在无类峰学堂上,多少学子围着你吵吵嚷嚷,再说我没事注意你呼吸干什么?”


    孔成玉:“……”


    **


    孔家书房的和合窗外头种着翠竹,叶稠荫翠。


    上午已经过半,阳光自清水脊上倾泻而下,拔节挺俊的竹影倒映在窗子上,也有点点落在孔成玉的衣裳上。


    片刻过后,孔成玉嗓音低沉,语气中有几分疲倦,朝陆临渊与魏危拱手道:“刚刚是我心性有差,得罪了。”


    孔成玉捏了捏自己的指骨,指腹在袖中用力地搓着自己的大拇指甲,缓缓开口:“魏姑娘——”


    却不想魏危下颌微微抬起,像是知道她要说些什么,看着她开口道:“我不会说出去。”


    “……”


    孔成玉微怔。


    儒宗太大,青城人太多,孔成玉见过数不清的瓦釜雷鸣之辈,无数双汲汲营营的眼睛,他们恭恭敬敬地喊着先生,每一位却都在谋划着自己的好处。


    魏危的气质比起他们总是冷淡,如冬日里青竹上拔出的一节。


    然而让孔成玉印象深刻的是她始终平静的眼睛,如沉在寒潭下的石头,任何情况都不会让她动摇半分。


    木牌已经阴干,孔成玉拿起木牌,双手递给魏危。


    “多谢姑娘替我保密。”


    孔成玉拢回手道:“我欠姑娘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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