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积雪开始消融的那一天,时响在韩凌松的陪同下,去医院拆掉了右臂石膏。
摆脱了身体上累赘,他整个人有一种重生的错觉,只是右手手腕依旧使不上力,还需要继续进行复健训练。
取了X线片和处方单,两人并肩离开医院。
临近主干道的出口处停着一排等客的出租车,相熟的司机们蹲在马路牙子边闲聊,间或弹一弹指间的烟灰。
时响盯着他们,无不遗憾地想:早知道这里有这么多车可以去彤山,当初就不该从住院部后门往外逃……被黑车痛宰一刀,也比被韩凌松抓个正着强。
失策啊失策。
韩凌松轻咳两声:“在想什么?”
时响习惯性扯谎:“想抽支烟。”
“烟瘾这么大?”
“就是蛮久没抽过了,有点惦念。”
“你好像对蛮久没做过的事,都挺惦念的?”
韩凌松轻嗤了声,好似下一秒就要重提“一亲就石更”这个话题,时响索性假戏真做,当真冲他讨起烟来。
摊手之际,又想起剪彩仪式重逢那天自己给韩凌松递烟,还是那种十几块一包的廉价烟,他想都没想就接过去点上……
时响当时还腹诽,人一旦身居高位就会变得烟酒不离手,直到搬进璇宫后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韩凌松从不在家里抽烟,哪怕应酬沾了一身烟味,回家都会先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再来找他说话。
和那时候住在宿舍、住在出租屋里的习惯一模一样。
韩凌松裹紧外套快步往前走,根本不给对方近身的机会,时响哪里甘心落后,两人旁若无人你追我赶,倒是暂时将各自的烦心事丢进瑟瑟寒风中吹散。
远处的地标钟楼响起正午十二声钟响。
韩凌松停下脚步,结束了这场幼稚的追逐:“就在外面吃点东西吧。”
时响呼出一团白雾:“蹭了你家那么多顿饭,这一顿,算我的。”
韩凌松迟疑道:“不吃炒面。”
时响笑了笑:“行,不吃炒面。”
梁大住校那会儿他图省事,出门只愿意给室友带食堂一楼的炒面,出餐快,便宜大碗又管饱,邱柯和王承业没有异议,但韩凌松吃东西怕油怕盐,每次吃不了几口就丢给时炒面爱好者响,后者也乐得替他光盘。
这种花一分钱吃两份面的骚操作,屡试不爽。
后来他住进了彤山影视城的公寓房,楼下美食街也有卖各式各样的炒面,可是再便宜,再大碗,也都吃不出以前那滋味了。
为了体现自己请客的诚意,时响让韩凌松挑地方。
半小时后,两人坐进了附近的一家素食餐厅。
时响起初还庆幸韩凌松选这地儿真是为自己省钱,翻了一遍菜单后才意识到,还是把那家伙想得太善良了。
垂落在餐桌上方的竹编灯笼散发着柔和暖光,窗台上的雕花香炉升腾起袅袅沉香,隆冬之际,显得格外悠然。
只是面对三位数一盘的苦瓜和芥兰,时响还是迟迟下不了筷,一抬眼,意外发现韩凌松也没心思好好享用天价草料,一直忙着回复手机消息。
机会难得,他调侃道:“韩总果然日理万机。”
韩凌松头也不抬:“你的工作。”
“我哪有工作?”
“过两天去许导的《惊澜》剧组试个镜——你上次不是在看那部戏的演员招募令么,我和那边的选角导演打过招呼了,你直接过去就行,他们会给你安排角色的。”
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也能变成“资源咖”,时响脑袋里的零件卡顿半晌才重新运转:“我那天晚上就是随便看看,没想过要进组。”
“那你去不去?”
“去。”
韩凌松对时响这点儿矛盾的小心思早已见怪不怪,只叮嘱他好好准备:“我咨询过业内的朋友,他们说那部剧的剧本和制作班底都不错,值得一试。”
“主要是我连个像样的作品都没有,他们凭什么给我安排角色……”
“凭我有钱。”
时响:“……”
韩大总裁似乎很享受“金主”的身份,只是,在听时响提及娱乐圈有“强捧灰飞烟灭”的玄学后,及时纠正那个“捧”字:“剧组那边只会给你安排一些小角色过过戏瘾,刷个脸熟,你想演男一号男二号,除了看我有多少钱,还得看你自己有多少本事。”
话虽刺耳,却让时响吃了颗定心丸,他以茶代酒,碰了碰“金主”的杯壁。
韩凌松受了这杯茶。
随即若有所思道:“我给吴妈放了几天假。”
话外之音,这段时间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新晋资源咖夹起苦瓜和芥兰直往嘴里塞,轻不可闻地“哦”了一声。
*
时响有时候会想,像韩凌松这样的天之骄子,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求而不得”的烦恼?
对他们这种人而言,“想要”之后必定会接“得到”。
所以,当韩凌松坦白说想找他纾解生理需求时,时响就知道自己躲不掉了。
余情未了是一方面。
有债必偿是另一方面。
压抑许久的一团火越烧越旺,他也逐渐说服自己,不再排斥韩凌松的蓄意接近,只是那家伙的傲慢中又带君子风范,那天晚上说怕不尽兴,之后就当真没碰过他……
回程途中,时响一直在纠结,直到韩凌松将车停入车库,还是没说出“要不要先去药店买润滑和安全套”之类的建议。
他不想坐实自己的欲求不满。
再说,韩凌松虽然技术不怎么样,但应该不会玩霸王硬上弓那套。
解开安全带,韩凌松却没有下车的意思,接收到时响递来询问目光时,才抬了抬下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想要在车里试一次。”
在梁大念书那会儿,韩大少爷秉承“万事低调”原则,没有配车,出行就跟其他室友一样地铁公交共享单车,还被时响逼着坐过黑车和三蹦子;后来两人来连城,韩凌松有司机车接车送,也没找到机会尝试新鲜花样。
没想到对方还记着这茬,时响连呼吸都凝滞在胸腔里,犹豫道:“我……没做准备……”
面上还算淡定,内心却已然如擂鼓:韩凌松该不会在车上准备了那些东西吧?是为他准备的?还是之前带人来车里留下的?如果真的有,难不成他要在这里、当着他的面自己弄?
有些事情确实刺激。
但刺激的前提是丢掉自尊和羞耻心,时响有些不乐意。
韩凌松盯着他看了片刻:“我有说现在要做吗?”
顿了顿,又是轻嗤:“既然你这么想,那就来吧。”
时响:“……”
行,反正是绕不过“欲求不满”这个梗了。
只是按韩凌松那种不会哄也不会听的做法,结束以后,自己能不能爬回房间都要打个问号。
要为屁股发声:“都说了没做准备……”
韩凌松的眸光缓缓变深,打断他的狡辩:“用嘴也要做准备吗?”
*
时响忘了在哪儿看到过,说劳斯莱斯的对开门设计是从南瓜马车汲取到的灵感。
如果真是这样,那连空气都带着金钱味的车厢,瞬间就滋生出几分童话才有的浪漫。
而他和韩凌松非要在车厢后排做这种事……
仿佛是让金钱和浪漫都败给了本能冲动。
后脑勺被带着力道的大掌按下去,时响条件反射地想破口大骂,可是一想到刚刚得到的试戏机会——应该是演戏机会,他又将心里的不悦小心藏起。
脸颊摩擦布料。
那份被藏起来的不悦,又变成了某种隐秘的饱胀。
后排空间的确更宽敞,但那份舒坦并不属于自己——时响单膝跪地,尽可能缩着双肩,可他一米八的骨架就在那里,怎么调整都很憋屈。
只能埋下脸,更贴近。
就在时响感觉呼吸困难之际,刻意压低的男声却从头顶上方传来:“你膝盖上的伤不是早就好了吗,那条腿为什么不跪?”
理所当然地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要知道,以前帮他的时候都是时响占据主导,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累了直接尥蹶子让韩凌松自己去善后都行……
第一次被这样指挥,气归气,另一条腿却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不知不觉就遂了韩凌松的心意。
只间或掀眼,看一眼对方抬高的下颌线。
……
车门打开的瞬间,时响几乎是跌撞着出来。
长时间保持双膝跪地的姿势让他两腿发麻,又不敢待在车厢里休息,若是动作慢一点,韩凌松说不定还有别的指令。
他扶着车框,俯身刚吐干净,就听见耳边由远及近的跑车轰鸣声。
而对方停车速度太快,以至于时响还没来得及抬眼,就听见一个不算陌生的招呼声:“哥?不对,是你啊……啧,我哥居然真的把你接回家里来养伤,算你走运……”
时响终于支起身子。
瞄见敞篷跑车里一头蓝发的青年后,瞳孔骤然一缩:是韩凌杉。
他不是逃去国外了吗?
什么时候回国了?
还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快速将脸转向一边。
可惜,晚了。
看见时响染红的眼尾和嘴角的痕迹,韩家二公子很快意识到这个男人刚刚经历过什么,他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一脸不可置信地瞄向车库里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
下一秒,韩凌松的身影毫不意外进入视野。
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韩凌杉颤颤唤了声:“哥……”
刚褪去燥热的韩凌松并没有回应,而是抓起外套扔向时响兜头罩下,将人遮好推进车内:“别出来。”
说罢,才与胞弟对峙。
韩凌杉从小就害怕韩凌松,如今撞破了兄长的“好事”,被狠剜一眼,当即六神无主,连下车打招呼的礼节都顾不上,直接调转车头沿着来时路落荒而逃。
猩红尾灯近乎要拉出残影。
追过去肯定是不明智的决定,韩凌松眯起眼,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韩凌杉并没有接。
但只要他人回到连城,就不可能再走得掉——随时随地可以算账。
衡量利弊过后,韩凌松还是回到车边,俯身查看车里的时响:只见他瑟缩在座椅里,攥着那件外套,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双颊绯色一路染到耳朵根。
他好像并不想被人看见……
韩凌松觉察哪里不对劲,但没有细究,只告诉他韩凌杉跑了。
时响堪堪回神,红到不正常的双唇微张着,又很快闭合——似是怕吐过后还残留有味道。
猜到了他的心思,韩凌松从车载置物箱里取出瓶水,拧开瓶盖,递到他嘴边。
时响漱了口,发现无处可吐。
他想下车,韩凌松却不让步,示意他就吐车里:“晚点要去洗车。”
地垫上还有些许干涸的白痕,都是方才从他嘴里不小心漏出来的,免不了要清理。
时响的神情更难堪了。
他没有照做,而是直接咽了下去。
迎上韩凌松略显诧异的目光,沮丧地快要碎掉:“好丢脸啊,被你弟弟看见我这副模样……”
某人的语气淡漠:“那又怎样。”
经过三年前那一次“审判”,韩凌松似乎已经对这种事产生了免疫,只是敏锐如他,端详着连睫毛都在因羞愤发颤的时响,确认了不对劲的地方:敢用亲密照向韩应天勒索钱财的家伙,会因为事后被韩凌杉撞见而感到羞耻吗?
说不通。
即便过了这么久,也说不通。
韩凌松沉思片刻,深深望向时响的眼睛:“我想问你一件事:当年,你究竟是怎么把照片送到我爸那里的?”
第23章 023“演技太差”
旧事重提,如同有银针细细密密扎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时响心虚地移开目光,又往座椅里缩了缩。
攥紧的黑色西装外套一时间成了他的庇护所,即便右手还使不上力,指节依旧因弯曲而泛白,前段时间冲韩凌松横眉冷对的气势也灭了大半:“你非要现在和我聊那些吗?”
他难得用这种语气与韩凌松说话,又想着自己刚服软侍弄过他,肯定不至于被为难……
可惜,事与愿违。
韩凌松一字一顿施压:“非要。”
内心一番衡量,时响只得四两拨千斤地作答:“你爸韩应天在连城那么有名,想联系到他,总归有办法的。”
这样的答案并没有让韩凌松打消疑虑,反而不依不饶追问下去:“一共有多少张照片?你是送到了公司,还是送到了我家?”
时响企图蒙混过关:“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哪儿还记得清。”
韩凌松根本不给某人耍滑头的机会:“记不清就坐在车里——慢,慢,想。”
时响没辙了。
他抿了下仍略感酸胀的唇,小心斟酌字句,生怕叫对方听出蹊跷:“具体怎么沟通协商,都是那个叫‘大风’的狗仔安排的,我当时和他说好了,愿意配合拍照,不管他找你爸要多少钱,我只要到手五十万。”
“所以,你根本不清楚整件事的细节?”
“是啊,不清楚。”时响勉强定了定神,“人家是一条龙服务。”
“拍照,敲诈,分赃一条龙吗?”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韩凌松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说真的,如果你就用现在的状态去试许导的戏,恐怕是拿不到好角色了。”
时响一怔:“你什么意思?”
抬手将自己的外套收回,韩凌松示意他下车:“演技太差。”
那四字评价,无疑是看出了端倪。
时响惴惴不安又不敢多问,只能先行回家。
猜测着韩凌松在车上没尽兴,他以为还有后续,一进卧室就很自觉地准备洗澡,然而那家伙却像是失了兴致一般,神色严肃地站在落地窗边打电话,发消息,时响凑近时留心听了几句,确定电话那头是邵祺。
好奇心被勾出来一点点。
但就算问,韩凌松也一定不会说。
时响走进浴室,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漱了口,口腔里的炙热感还没有完全消退,一闭上眼,甚至还能想起喉咙深处被狠命抵住时的颤栗。
韩凌松以前不会这样对他的。
韩凌松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无可厚非。
轻不可闻叹了口气,他的目光逡巡一周,最后落在置物架上,从那排瓶瓶罐罐中勉强挑出一瓶润肤乳。
韩凌松万一真来硬的……
还是先做好准备吧。
正当他往手心挤乳液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唯恐韩凌松撞见自己偷偷在浴室里做这个,时响急忙挪过去几步,用身体抵住磨砂门。
好在,韩凌松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他只是来道别:“我出去办点事,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
时响几乎是脱口而出:“……是去找韩凌杉吗?”
韩凌松没吭声。
只当是他默认,时响流露出一副担忧的神色:“那他会把你和我……呃,他会把我人在连城、住在你家的事,告诉你爸吗?”
韩凌松几乎没有犹豫:“韩凌杉不会在我爸面前说对我不利的话。”
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唯有一点忠心可取。
碍于血亲关系也好,碍于信用卡额度也罢。
透过那条巴掌宽的门缝,他见时响仍旧紧蹙眉头,不禁试探着问:“你这么紧张,到底是担心我的处境,还是担心你自己?”
磨砂门那边的时响愣了愣,故作没心没肺道:“当然是我自己啊——当年我跟你们韩家算是钱货两讫了,现在又阴差阳错住进你家、让你花钱给我搞资源,谁知道你爸会怎么想我?只要他一句话,说不定我又要挨一顿揍!”
隔着一扇门,能听见韩凌松加重了呼吸。
迟迟等不到他离开,时响先急了:“你不说是要出门吗?还不走?”
先前在医院后门堵人的经历还历历在目,韩凌松有点不放心:“我回来的时候,还能看见你吧?”
时响没好气道:“我不在这儿,还能去哪儿——你咒我灰飞烟灭啊?”
这时候逃回彤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不会没事找事。
韩凌松勉强相信了他的话:“孙裕会安排好晚餐和宵夜,你别乱跑。”
孙特助只会订又贵又不好吃的营养餐,还不如自己点外卖……
时响默默腹诽。
那点儿小心思很快就被韩凌松看穿:“你刚拆石膏,少吃辛辣刺激的外卖。”
这点儿微不足道的温柔和关切,像是施舍。
时响气不过:“呵,现在知道心疼我了,刚才在车里还对我那样……”
那抹修长的身形已经离开门边,只留下气死人不偿命的一句话:“我是怕你吃多了辣的东西嘴巴肿,耽误我消遣。”
时响抬高分贝说了声“滚”,用力关上了浴室大门。
*
洗掉手上剩余的乳液,时响走到窗边,目送黑色劳斯莱斯驶离璇宫。
从这个角度望出去,还能看见小区中央水景那堵接近十米高的、从不间断的水幕墙,而他的影子落在锃亮的玻璃上,看上去竟比一个月前的状态还要好几分……
果然是风水养人,钱养人。
感慨过后,他开始思考韩凌松今天为何会突然问起“五十万”的细节,复又笃定,自己当年一走了之果然是明智的决定,聪慧如韩凌松,只要发现一丝丝破绽,迟早能拆穿他说的那些拙劣谎言。
他确实没有联系过那个叫大风的狗仔,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会被偷拍。
离开酒吧后,他们两人回到出租屋里折腾了一宿,第二天的早餐外卖还没有送达,韩凌松就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买了最近的机票飞回连城……
时响不清楚韩家出了什么事,只是困惑,韩凌松回家以后为什么没有联系过自己。
连一通电话、一条短信也没有。
那几天他坐立不安,整宿失眠,终于在睡了一整节思修课后被辅导员叫了出去,本以为是挨批,没想到却是让他赶紧回家的批假:医院发来了奶奶的病危通知书,胰腺坏死导致多器官衰竭,如果不继续做手术,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时响心急如焚,打电话质问时勇为什么不让奶奶继续做手术,得到的答复却是:“你奶奶还要做好几场手术呢,又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手术结束后还要进ICU,你知道那里面一天要烧多少钱吗?两万!我就是去卖血,也卖不来那么多钱给她续命啊!”
父亲是什么德行,时响很清楚,韩凌松不在,他只好先向邱柯和王承业借了些钱,匆匆赶到医院。
奶奶的状况很不好。
在他的坚持下,才做了第二次腹腔清创。
然而,就在时响想法设法借网贷凑钱的时候,时勇却乐颠颠地告诉他,已经有人帮忙垫付了奶奶的医药费……
整整五十万。
而那位财大气粗的“好心人”,只想和时响做个交易,很简单的交易——让他从韩凌松的世界里消失。
*
琥珀酒吧。
包厢里的霓虹射灯被散不尽的烟雾包裹着,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酒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将地毯染出一团又一团酒渍污秽。
宽大的真皮沙发里陷着几个年轻男女的迷醉身影,还有人借着酒劲脚踩茶几、摇起骰子,身体随着重金属音乐疯狂摇摆,一时间,包厢里竟比外面的散台更喧嚣几分。
韩凌杉将半截没熄灭的烟斜插进面前的鱼子酱塔塔里,讪笑着接上先前的话题:“你们几个够兄弟义气,还知道给我接风洗尘!啧,跟你们说点儿有意思的……你们是不知道,我大哥那人有多狠,骂我不该把他的仇家打一顿扔雪地里,自己更绝,直接把人按在车里干……这是有多大恨啊!我当时看到人都傻了!我哥从小就规规矩矩,一本正经,现在居然重口到搞男人……”
引得狐朋狗友一通调笑后,他摸了一把身边衣着清凉的女孩:“不懂就问,搞男人真的那么有意思吗?”
女孩咯咯直笑,举起手中酒杯。
韩凌杉的眼神里只剩空洞,一把打掉她手里的杯子,举起桌上洗手没用完的黑桃A逼着她连瓶吹。
女孩不敢扫兴,抱着酒瓶喝了两口,打算偷偷再放回去,谁料,这个举动却激怒了兴致高涨的韩家二公子,他招呼身边两个小兄弟一左一右架住女孩,继续逼酒:“喝啊!再喝点!剩那么多装给谁看呢?上面喝不下了,下面接着来!要不要我帮你啊……”
笑闹声,起哄声,此起彼伏。
躯体和思想都已经被酒精泡烂。
包厢门被推开的瞬间,浓重的酒气混合着甜腻香水味扑在韩凌松脸上。
他嫌恶地拧了拧眉,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为非作歹的韩凌杉——那副疯魔的样子,让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接到邵祺的通风报信后,韩凌松立刻赶过来堵人,想与韩凌杉秋后算账,看到此情此景,又觉得就地正法才是上策。
思及此,他反手抄起冰桶里的洋酒瓶,长腿一迈,箭步上前。
第24章 024兼具力量与美感
闷响过后,玻璃瓶在头顶碎裂。
韩凌杉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定定地站在那儿,直到鲜血混合冰凉的酒液、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才有了一点反应:“操,谁他妈敢……”
他怒不可遏地望向身后,却在看清来者五官后立刻如同霜打茄子般蔫了下去:“哥,你怎么来了?”
韩凌松整个人都罩着阴影,下颌线崩成一道冷硬的弧度,看起来似乎还在忍耐。
那群醉态百出的公子哥们原本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相互推诿要去叫保安,听到了韩凌松喊出来的那一声“哥”,当即一个个噤若寒蝉,自觉排着队溜出包厢,最后离开的家伙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为哥哥教育弟弟留足发挥空间。
见最讲义气的兄弟纷纷离自己而去,韩凌杉预感到大事不妙,刚打算逃,就被一只手拽着后衣领扯回原地。
韩凌松丢掉剩下那半截酒瓶,抬手按在他的肩胛骨上,借着冲劲将人向前一推搡:韩凌杉的前胸重重磕碰在桌沿上,一侧脸颊摩擦着桌面上散落的玻璃瓶碎渣,桌上餐碟和酒瓶接连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而他自己也因为剧烈的疼痛五官扭曲。
在绝对的力量悬殊下,韩凌杉本能地张口道歉:“哥,我……错了……”
“错哪儿了?”
“哪儿都错了!”
韩凌松松开扯拽布料的手,掐住了他的后颈。
瞬间明白自己的答案不及格,韩凌杉重新组织语言:“我、我以后再也不插手你的事了,你的仇家,你想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还有这酒局,都是刚才那几个家伙组织的,那些女的也是他们叫来的,和我没有关系……”
他语无伦次,脑子糊作一团。
韩凌松的视线如同淬了冰的刀片,从狼狈不堪的胞弟身上刮过,力道大得近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要不要我也找人把你打一顿、丢进雪地里?”
那一晚的不安、恐慌、后怕积郁在心中多日,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男人神色懊悔地挤出一点声音:“……他真的会死。”
在持续的疼痛刺激下,韩凌杉稍稍清醒了一些。
但没有清醒到能理解兄长和仇家之间的晦涩关系。
他只是毫无头绪地求饶、狡辩,妄图平息韩凌松的怒火:“哥,你不会这么对我的……你以前对着妈妈的墓碑发过誓,说会好好保护我、照顾我……再说了,你不是也没原谅时响那个混蛋吗?我只是想帮你教训他,结果,不小心用了点过激手段……但你自己不也一样?把人带回家,还把他给……”
越说越不对劲,他索性闭上了嘴。
韩凌松神情变了变,收紧掐住韩凌杉脖颈的手。
后者呼吸困难,猛咳了几声:“我、我又说错了……哥,我今天什么都没看见!你做事总有你的道理,我不该乱猜的!”
猝不及防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僵持。
不等包厢内有回应,邵祺便自顾自打开了大门。
他向来处事圆滑,八面玲珑,此时的出现更像是卡着点来“拯救”韩凌杉,为大打出手的兄弟打圆场:“韩总,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要过来聊聊吗?”
*
相较于前一个包厢里的乌烟瘴气,邵祺这儿就让人舒坦得多。
韩凌松用指尖轻叩着茶几桌面,因大打出手而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直到,邵祺将一份男子的个人资料推到他面前。
邵家公子常年混迹于各大酒吧,总能搞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消息:“那个‘大风’本名于风,虽说是职业狗仔,但是从来不拍明星和网红,只拍政客与富商的花边新闻,以此谋利,前几年在港城那边得罪了不少大家族,混不下去才跑来内陆,结果,干得还是老本行……前年又出国‘避难’了,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本人。”
他若有所思地提醒:“说句题外话,我不认为时先生能和这种角色搭上线,当然,也不排除是大风主动联系了时响,将你的身家背景告诉他,然后,时响答应了合作——但这就更不合理了。”
如果知道热恋中的男朋友是磐天集团继承人,张口找韩凌松要五十万零花钱肯定比玩“仙人跳”风险更小。
韩凌松看着那份资料陷入沉思,许久才道:“还有另一种可能……”
邵祺接了话:“确实,还有第三种可能:那两个人根本就没有过联系,是后来才被强行扯在一起的——如果是这样,大风那条线索就断了。”
说罢,又狐疑地眯起桃花眼:“可一个一穷二白的大学生,有什么理由非要背这个锅呢?就为了五十万?”
想知道真相,还得想办法撬开时响的嘴。
韩凌松眉眼低垂:“他要是愿意老老实实告诉我,就不会麻烦你去查那个狗仔了。”
真心被负,他很久都没能缓过来,又因为被韩应天关禁闭,休学数月才回到梁大:彼时的时响已经退学,还更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似乎是认下了“敲诈勒索”的罪名。
他们交往三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最后汇聚成一条五十万的转账记录。
这笔钱,当初还走的是宋怡之的账户——韩应天认为长子喜欢男人这件事丢人现眼,一直不愿出面,又不想让外人看韩家的笑话,便交代宋怡之背地里去沟通协调。
韩凌松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若不是三年后的意外重逢,心高气傲如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去找时响对峙……
只会责备自己当初识人不清。
邵祺被韩大总裁那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给逗乐了:“哈,原来那家伙这么难搞吗?也对,看起来就劲劲的……”
韩凌松“哼”了声:“十句话里有九句话在说谎。”
复又咬牙:“是个可恶的骗子。”
邵祺长袖善舞,尤其会安慰人:“十句话里有九句话在说谎,那不是还有一句真话嘛!你不是打算把人留在身边了么,时间有的是,等什么时候和他说上一百句话,不就凑出十句真话了吗?”
这倒也没错。
如今,他已经不再畏惧韩应天,也有的是钱把时响留住。
释然地勾了勾唇,韩凌松与邵祺道了句谢,起身行至门边,忽而又转身询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直说。”
所谓的礼尚往来。
只是邵家自上一辈起便有了颓败之势,邵祺作为私生子,分得的资产不多,手上打理的生意也很杂,所幸是为人机灵,才在连城站住了脚,韩凌松把他当朋友,如果能有合作机会,很愿意拉他一把。
邵祺的眼睛亮了亮,话锋却转:“确实有一件事……城北钟家呢,最近找回来一位从小流落在外的小少爷,有人托我‘指导’他——可我能指导他什么呀,吃喝玩乐?还是虚度人生?我想着,如果你能抽空带一带他,我也好和钟家有个交代。”
担心韩凌松拒绝,他又补充:“放心,那孩子是个好苗子,改天领来给你瞧瞧。”
韩凌松微微颔首:“好说。”
邵祺从沙发上起身,拍了拍后腰的褶皱:“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三年前的那些事,我会继续帮你调查的。”
韩凌松冲他说了句“劳驾”,再次折返原先的包厢。
房间里一片狼藉,再也没有了韩凌杉的踪迹。
*
璇宫别墅。
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声,时响眼疾手快将手机塞进枕头底下,闭眼装睡。
韩凌松要比预想中回来得更早,满身烟酒味近乎要盖住房间里的木质熏香。
他习惯性地先进浴室洗澡,换上干净的睡袍,路过床边时倏地脚步一顿,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到“熟睡”的时响身上。
而某人努力控制着呼吸,从眼皮留出的那条缝隙里观察着韩凌松的动作:发现对方停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一颗心不由自主提到嗓子眼;发现对方伸出手后,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
没事,没事。
是床头灯。
百分之百是为了调床头灯……嗯?
这一次,时响猜错了。
韩凌松轻手轻脚掀开床上唯一一床被子,在他身边侧躺下,一只手顺势搂住他精瘦的腰,一点一点收紧。
他的小动作并没有带着多少情/欲。
相反,更多的是一种怜爱和抚/慰。
收获到了一点久违的温柔,时响不禁产生出一种“他们还在恋爱同居”的错觉,而那些曾经相拥入眠的夜晚,则如同月夜亮起的星辰,一颗又一颗,脑海中跃动、闪烁,他的双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明明是kingsize尺寸的双人大床,韩凌松却像块磁石似的与时响贴得极近,带着水汽的呼吸拂过侧脸,顺着时响身体里穿叠的经脉,流向四肢百骸。
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腰间的皮肤却能敏锐捕捉到韩凌松每一根手指的动作和走向,时响难耐地“唔”了声,宣告装睡计划彻底歇菜。
觉察到怀中人根本毫无睡意,并且轻轻一碰就有起火的迹象,韩凌松无声发笑,那只手愈发肆意,撩开对方睡袍下摆。
常年锻炼的双腿肌肉紧实匀称,兼具力量与美感,如果没有并拢交叠,就更完美了。
韩凌松无不遗憾地想。
只是,当他的指尖绕后、碰触到某处不正常的柔软时,却猛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不可思议地望向还在拙劣装睡的时响。
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询问:“自己弄过了?”
第25章 025“我没带人回过家”
时响一直觉得韩家的基因不错:就说韩凌松这家伙身高将近一米九,肩宽腿长双开门,连手指都要比一般人长上许多。
被探得一个激灵,他倏地睁开眼睛:“不、不行吗?”
韩凌松凝视着那双乌亮的眼睛,他想起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时响总是懒得做足扩弓长,偶尔情难自控就会流血受伤,但时响仗着自己身体好、恢复快,似乎并不在意,当然,嘴巴上是不可能饶恕始作俑者的。
韩凌松却很心疼,再后来,索性直接上手帮时响弄……
这好像成了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习惯,没想到,时响这次居然自己弄了——还是背着他自己偷偷弄的。
害怕?
还是钱到位了,人也会变得主动?
质疑之际,别扭的男声钻入他的耳朵:“还不是怕你突然心血来潮……万一弄得过火,耽误我过几天出去试戏!我睡都睡了,你还提这茬做什么?”
时响说这话时候,多少有点秘密被拆穿后的羞赧,眼见韩凌松饶有兴致地凑近,急忙扯开话题:“对了,你是去找韩凌杉了吗?你们谈得怎么样?”
在时响看来,韩凌松就是个一心袒护胞弟的上位者,他去找韩凌杉,也不过是警告对方不要将今天看见的丑事宣扬出去……根本没想到韩凌松会去问责,更不会想到,哥哥会对弟弟大打出手。
韩凌松俨然并不想聊这个话题,于是收紧手臂:“别打岔。”
“他会保密的吧?”
“我说话不喜欢重复第二遍。”
“我问一句都不行……”
侧卧在他怀里的时响嘟囔了一句,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
这时候乱动,无疑是火上浇油。
韩凌松沉下目光,开始亲吻他的唇角,破例甩出第二次凉薄的提醒:“别打岔。”
时响当真不打岔了。
因为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被亲得根本没有机会说话。
腰间本就松垮的睡袍系带被抽出来扔到床下,为了装睡而刻意调整过的呼吸,再一次变得急促、紊乱。
随着韩凌松的一路向下,时响觉得自己如同春日里的雪人般开始融化、流淌——但也仅仅只到这个地步罢了,他猜不透不知韩凌松在顾虑什么,一番攻城略地,煽风点火,最终也只是动了手,动了口,而不打算对自己再动点别的东西。
眸中的不满意快要溢出来,时响蹙眉发问:“就……就只是这样吗?”
“这样还不够?”
“唔,你该不会是不行吧?”
被挑衅的韩凌松停下扌无弄,神情复杂地一挑眉:“时响,你是真憋坏了。”
时响抿唇不言:可不是么?
自己两只手都动不了还被刻意撩拨过好几次,每一次都是硬生生等着那股子邪火烧干,这跟恶意放置play有什么区别?
反正都已经被发现了,反正都有了刻板印象……
他直勾勾望向身边人:“不然,能同意跟你再试试?”
这话像是触发了某个隐形的开关,又像是完全顺从了身体的本能,韩凌松发狠似的三两下剥掉了时响的睡袍,然而却在伸手去扯他内裤时突然想起什么,停下动作。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时响咬牙提醒:“用润肤乳也行。”
韩凌松默了默,按照对方的提示在床头柜抽屉里找到了乳液,动作明显还在迟疑:家里也没有套。
时响已经不耐烦了,唯恐那家伙还有别的顾虑:“直接来吧,又不是没直接来过——我这三年没跟过别人,没病。”
虽然一身坏毛病,但偶尔的直白热烈确实叫韩凌松难以招架。
回味着那句“我这三年没跟过别人”,他勉强压住了眼角眉梢流露的喜色,冷哼一声:“怪不得谷欠求不满。”
时响:“……”
有一肚子话想怼回去,然而还没张嘴,就被对方扼住了脚踝。
*
伤筋动骨确实影响不小。
到了后半程,时响没法再逞能了,嘴不能,身体也不能。
他软趴趴地伏在韩凌松身上,像一株巨大的、蜷缩起来的含羞草,仍叫嚣着要“再来”。
韩凌松不同意,执意托着人去做清理:虽然拆了石膏,时响的右手还没法像以前那样活动自如,错过了事前,事后总不好再袖手旁观。
当然,说给时响听的又是另一番说辞:“怕你自己清理不干净,回头弄脏我的床。”
两手指望不上,时响只能用两腿勉力支撑,几乎是缠在韩凌松身上:“别这样抱……”
韩凌松挑了下眉。
略显喑哑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会漏出来。”
这话反而唤醒了某人藏于内心深处的恶趣味。
韩凌松故意驻足,低头欣赏缓缓滴落在地上的粘稠,顾不上时响如同闹钟般在耳边催促,漏的差不多了,才用睡袍沿着他的腰腹一裹,将人抱进浴室。
他是最得意的猎手。
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看见自己捕获到的美人鱼。
知道时响脚软站不稳,韩凌松便将他放进浴缸,龙头和花洒齐齐喷涌,很快,布满痕迹的身躯便没入适宜的温水中。
看见水里隐隐显现的血丝,他的心脏没来由地抽紧,继而开始后悔今晚怎么就着了那家伙的道,没忍住……
时响倒像是并不在意。
他眯着眼趴在浴缸边缘,被侍候得舒服了,话也多了起来:“韩凌松,你这儿什么东西都没准备,是没带其他男人回过家吗?”
明白这是拐弯抹角的试探,韩凌松沉声纠正:“我没带人回过家。”
女人也没有。
时响笑话他:“喔,没带‘人’回过家啊——你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
明明受伤了,还是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天躺在雪地里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呢?
韩凌松莫名有些恼,惩罚似的,指尖没轻没重向深处挤,时响被弄得浑身绷紧,条件反射般想要报复回去,只是眼下自己这状态,论力气是完全没法占据上风的……
他想了想,掬起一捧水,冲那张皮相顶好的脸泼了过去。
韩凌松一愣,随即也不甘示弱。
只是一只手伸入浴缸,他便起身,冲时响笑弯的眼睛吻了过去。
光顾着戒备韩凌松的手,却忘了还有“声东击西”这招……
时响眼下只能一个劲儿躲避。
可浴缸范围有限,又能躲到哪里?
只好认怂:“你别亲了,别亲了,再亲又要……我都洗干净了,得缓缓……”
韩凌松毫不留情地拆穿:“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时响用理所当然的语气为自己开脱:“那我都已经有感觉了,总不能干晾着吧?你白天在车里要这要那的时候也没考虑过我啊,难道晚上不该多出点力?”
韩凌松神情不满地将手收回来,浴缸水面泛起涟漪。
误以为他是要反击,时响低头、抬手、挡脸,动作一气呵成。
谁料,对方只是顺了顺他凌乱的头发:“记住你今天说的这些话。”
或许是浴室里气氛太好。
那句狠话,愣是叫时响听出几分别样的情。调。
*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两人都有些疲惫,洗漱完毕回到床上后,很快相拥而眠。
韩凌松从小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搬来璇宫以后,就连休息日也会自律早起,出门晨跑,又或者在健身房针对性地进行锻炼,但今天绝对是个意外:吴妈不在,被窝里还躺着个需要照顾的家伙。
身体里的生物钟准点将韩凌松唤醒,他却迟迟没有下床,只是转过脸,盯着身边还在熟睡的时响,顺势拨弄了一下遮住他眉眼的刘海。
那家伙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双颊染着薄红,好像没有转醒的意思。
很多年前,他们也曾在同一个被窝里度过这样的冬日清晨。
类似的场景画面如同叠在玻璃上的两张剪影,映入韩凌松的眼帘。
这个骗子……
非常可恶但又有点可爱。
还是想亲。
内心挣扎半晌才凑上前,又被理智拉回了现实——他们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们了,也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相处。
韩凌松遗憾地收回了温存的想法,起身洗漱。
时响一直等到身边人离开卧室后才悄悄睁眼,抿了抿唇,将他拨开的刘海,重新拨回到原来的地方。
虽说休息了一整夜,但时响身体上的不适似乎并没有缓解多少,脑子也晕晕乎乎的,一站起身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叹了口气,被迫扶着床板站稳身子,不谈昨晚条件有限,韩凌松的技术是真没什么长进……
大而烂。
爽一时,痛一天。
转念又自我安慰:这么久没见,如果对方的技术突飞猛进,自己才更膈应吧?
时响慢吞吞地洗漱完毕,慢吞吞地走到楼下,慢吞吞地走进餐厅,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吴妈最近都不会过来。
他又想,韩凌松肯定会点外卖当早餐,不至于饿肚子,结果一转身,就看见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韩家大公子端着只揭了盖的锅从厨房里走出来,而锅里装着的,看不清是杂粮粥,还是刷锅水。
时响的表情从错愕到惊恐再到绝望:这不会是给我吃的吧?!
他知道韩凌松厨艺不好,所以以前在出租屋过夜,都是自己承包做饭的重任,但时隔三秋,技术没长进,厨艺也没长进吗?
看见愣怔在原地想心思的时响,韩凌松也很意外:“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时响回过神:“我可以再睡会儿……”
他清了清嗓子,又接着道:“你抓紧时间点外卖,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被嫌弃厨艺的韩凌松尴尬将锅放回厨房,正琢磨着找补的话术,扭头却见时响跟进来,接了杯凉水。
他及时提醒:“刚起床,别喝太凉的。”
时响“咕嘟咕嘟”喝下大半杯凉水后才搭话:“但是我觉得很热啊。”
别墅里的恒温系统做的很到位,怎么会觉得热?
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韩凌松摘掉隔热手套,快步走到时响面前,抬手试了试他的额头……
果然,在发烧。
第26章 026韩凌松这回有分有寸
时响近期一直在服用各类药剂调理身体,韩凌松不敢轻易让他吃退烧药,所以只用了退烧贴,又用冷水擦身做了两遍物理降温。
但效果甚微。
以至于秦医生一进门就开始嘀咕“昨天拆石膏还好好的怎么第二天就高烧不退”,直到他走进卧室、看见了被强制送回床上休息的时响——还是屁股朝上趴在那儿的。
数十年的私人医生从业经验令他瞬间明白了高烧缘由。
时响还在纠结是用“吃坏东西”还是“睡觉着凉”当问诊借口更合适,秦医生已经开始语重心长叮嘱韩凌松“注意节制”“采取措施”“事后要及时清理”之类的医嘱了。
病号羞愤难当,将脸往枕头里埋得更深。
得到秦医生的准许后,韩凌松给时响喂了退烧药,又问他中午想吃些什么。
时响内心一番天人交战,艰难将“火锅”“烤肉”之类的重口味选项pass,最后很没有追求地说出两个字:“炒面。”
韩凌松沉默片刻,退让一步:“意面。”
“黑胡椒意面。”
“番茄肉酱意面。”
“多加点肉。”
“可以。”
两人皆是一脸严肃,压着声音,像是在为一桩大买卖而进行生死谈判。
好在,最终结果姑且令双方满意。
时响亲自监督韩凌松点了外卖,还提醒他用了一个膨胀红包,这才浑身舒坦地重新趴好,如若自语般抱怨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控制欲这么强……”
韩凌松随口接话:“现在发现也不晚。”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四十分钟后,别墅管家将外卖送到了门口。
除了双倍番茄肉酱的意大利面外,韩凌松还点了香煎龙利鱼、甜椒烤南瓜和奶油蘑菇汤等勉强能算清淡口的食物,破例在主卧陪病号解决午餐。
时响吃得心满意足,直到听见韩凌松说要给他配个助理时,才想起来过几天得去《惊澜》剧组试镜。
要注意饮食管理,保持良好状态。
想到这里,他放缓了吞咽的动作。
只是,看到外卖盒里剩下的大半份意面又觉得可惜,理所当然招呼韩凌松:“你要不要过来吃点儿?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吃这个……”
韩凌松神情淡漠:“有吗?”
时响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有啊!在出租屋过夜的时候,我每次懒得点外卖就做意大利面给你吃,一箱整整二十四盒呢,不是都让我们给吃完了?”
而且还是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快餐意大利面——只需要把面条煮熟,再加入预制调料包充分搅拌就能吃的那种。
现在回想起来,学生时代的某些想法真的非常单纯,单纯到可以称之为幼稚:他之所以会在出租屋里准备一大箱速食意大利面,完全是因为“意大利面”听起来比“方便面”高级太多,总觉得韩凌松应该不会太排斥……后来才渐渐了解到,那些自以为高级的食物对韩家大少爷而言,其实也相当廉价。
即便如此,当年的韩凌松还是吃掉了很多意大利面,并且没有一句抱怨。
或许只有“喜欢吃”才能解释这种行为。
听到这样的说法,韩凌松并没有赞同。
他起身走到床边,就着时响用过的叉子将剩下的意面全部吃完,然后给出评价:“味道不怎么样。”
时响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韩凌松继续道:“还不如你做的。”
男人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眼底的光却莫名柔和些许。
时响盯着对方,像是在研究某个新奇物种,看着看着,忽地笑出声来:原来当年“幼稚”的不止自己一个人,那个时候啊,就算他端出一碗刷锅水,韩凌松或许也会一滴不剩全部喝完,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也正是因为全身心地投入进这段感情,所以发现被欺骗的时候,才会格外愤怒吧。
有些东西,时间没法平复。
只会积重难返。
韩凌松对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颇为不满:“你那是什么表情?”
时响摇头说没什么。
瞧见茶几底下还有另一只外卖袋,他顺势扯开话题:“你还买了别的东西?”
袋子上印的是药店logo。
不等时响再度发问,韩凌松便提起袋子丢到床上、丢到他眼皮底下:从里面掉落出不同品牌的润滑液和安全套,还有一支药膏。
涂那儿的。
*
眼下时响武力值大打折扣,跟没办法与韩凌松抗衡,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像剥笋似的剥掉了自己身上那些布料。
好在,韩凌松这回有分有寸。
那药膏挤进去是凉的,融化后又温温热热,他缓了片刻退出来,将手指擦干净。
吃饱喝足再加上退烧药起了效,时响迷糊得很,很快便闭上眼,睡着了。
就在韩凌松琢磨着要不要躺下跟他一起午休时,时响搁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了。
是来自“时勇”的新消息。
但只能看到一部分文字:你身上真没钱吗?要不,找你那个很有钱的男朋友……
韩凌松知道时勇是谁。
目光在那行字上徘徊一番,他当即将正人君子那套准则抛之脑后,迅速按下“1108”四位数密码解锁手机,点开了聊天界面。
完整的消息映入眼帘。
时勇:你身上真没钱了吗?要不,找你那个很有钱的男朋友他妈再要点儿?之前那些照片你还有备份吗?都发给我,我来替你去找她要,能要多少是多少,到手后咱们平分……
韩凌松很少听时响提及父亲的事,只在梁大宿舍楼附近见过那个男人两三回,有一回还喝得酩酊大醉,抓着人就问有没有看见他儿子,最后被保安轰出校园……
时响对时勇避之不及,自己也不好多过问。
光是看到这段文字,韩凌松都能想象出对方那副贪婪市侩的嘴脸。
很有钱的男朋友,应该是说自己。
很有钱的男朋友他妈……
宋怡之?
韩凌松眉头越皱越紧,耐着性子等了片刻,不见对方再发来新消息,只得悻悻将手机重新放回时响枕边:当年的事,时勇也掺和了一脚,还知道宋怡之全程操持,能找她要钱。
原本因狗仔大风断掉的那条线索,似乎又滋生出了新的分支。
*
时响的高烧来的快,退的也快。
午休醒来后就已经生龙活虎了——当然,这是他自己的说法。
至于时勇发来的那条消息,似乎并没有引起多少波澜,韩凌松亲眼看着时响干脆利索地删之而后快,仿佛删掉的只是一条垃圾广告。
晚饭是附近一家砂锅粥外卖。
韩凌松一顿饭吃得心猿意马,目光时不时就落在时响的唇角上,都说食髓知味,说不心痒那肯定是假的,但考虑到对方的身体状况,他还是给自己临时安排了两场视频会议,硬生生把那股邪火给压了下去。
对于这个位置的管理层而言,很多工作一旦起了头,就会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多,两场视屏会议衍生出的各项事宜,一直到两天后才全部处理完。
第三天下午,韩凌松提前从公司回到别墅,带回两个人介绍给时响:一个是圈内小有名气的经纪人周晓卓,另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则是给他安排的生活助理,小尤。
时响听说过周晓卓的名号,知道她手底下几个艺人发展得都很不错,一时间难免紧张,偷偷将韩凌松叫到一旁:“你帮我签了紫焰传媒?”
韩凌松有过考量:“我不懂娱乐圈那些弯弯绕绕,想着如果要长期发展,还是帮你签一家经纪公司更靠谱。”
看出时响的迟疑,他担心自己会错了意:“你……不想一直当演员吗?”
某一瞬间,韩凌松甚至在想:如果时响有回去继续完成学业的想法,干回老本行,自己也不是不能帮他铺路。
起初来彤山干群演,是因为门槛低,饿不死,后来干武替,是因为来钱还算快……但这么多年接触各大剧组,各种剧本,时响确实是打心底里向往演员这个行当,当然也有野心。
不多。
但有。
他摇摇头,打消了韩凌松的顾虑:“想的,我想一直当演员,只是觉得紫焰传媒也太靠谱了点……”
紫焰的Boss封焰本身就是资方,业内多少小明星挤破头都想搭上这艘大船。
韩凌松松了口气:“我和那边的老板有些交情,塞个人进去帮他赚钱,他不会介意的。”
事已至此,时响也不好再推脱。
他摆出十二分的精气神,端端正正坐在周晓卓面前,想给经纪人留下个好印象。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周晓卓也是个人精,简单了解时响的履历后,又和他聊了聊当演员的心路历程,当着韩凌松的面就将人夸上了天:“我看人不会错的,先天条件好,又能拍打戏,时响入这一行绝对有优势,韩总您放心,我肯定把人给您带出来!至于《惊澜》剧组那边的试戏,我会先去对接……”
想他时响铁骨铮铮一武替,什么刀枪棍棒没见过,居然也会被彩虹屁吹得红了脸。
他以为韩凌松见惯了生意场上的虚情假意,这种程度的吹捧在他听来肯定不值一提,没想到甫一抬眼,却发现对方得意洋洋抬高下巴,下颌线都快要戳出来了……
仿佛自家孩子被表扬的爹。
时响:“……”
或许是看在韩凌松的面子上,紫焰传媒那边给出的经纪约条件并不算苛刻,至少,比时响了解到的其他几家公司要宽松太多。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双方约定,等试戏结束再让时响去紫焰传媒楠丰总部签几份补充协议。
助理小尤也很上道,立刻开启工作模式:“响哥,加个微信呗,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你现在住在哪儿啊,等有了通告,我过去帮你收拾行李……”
时响讷讷:“住这儿。”
小尤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了停。
时响反应过来:“喔,我在彤山影视城那边和别人一起租了间公寓房。”
或许是觉得这个回答更加出乎意料,小尤的笑容非常勉强。
韩凌松则更在意另一桩事。
送客前,特意叮嘱周晓卓:“他前段时间受过伤,右手到现在还使不上力,拍戏的时候,稍微注意点。”
周晓卓连连应声。
想了想,又继续陪着笑:“刚进咱们公司的新艺人通告都不多,但我会尽量让时响的前辈们带他刷刷脸,所以,这半年可能会全国各地到处飞……回头我会把他的行程表发给您,方便他安排时间来您这儿。”
韩凌松重复了一遍:“来我这儿?”
周晓卓仍是笑:应该是头一回包小明星吧,流程都不熟练。
意识到对方误以为自己是时响的金主,他战术性低头轻咳数声:“没这个必要,一切以你们公司的工作安排优先。”
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一下:“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但也大差不差。
周晓卓“啊”了声,赶忙为自己的失言道歉,生怕得罪了惹不起的橘色:“抱歉,抱歉……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她在心里问候了对接人祖上十八代。
本来嘛,不计成本砸钱送人进娱乐圈的也不一定是情人,可能是血浓于水的亲戚,也可能是救过命的朋友……
猜测很快又被韩凌松一句话打断:“不过,行程表还是发我一份吧。”
周晓卓又愣住了。
半晌,才点头说“好”。
第27章 027“你觉得自己这一次还能跑的掉……
如果说,时响之前单枪匹马来到彤山影视城是赌运气的孤勇行为,那么签约以后,他仿佛是在航程中寻到了指引前方道路的灯塔,让许多不确定都有了模糊的轮廓。
前往《惊澜》剧组的行程定在三天后。
临行前一晚,小尤发来了新人演员试妆试镜的注意事项。
时响一边将为数不多的生活用品塞进旅行袋,一边逐条背诵,在看见“需要穿着相对正式的服装”那一条时,忽然意识到:韩凌松虽然花大价钱订制了睡衣和居家服,但至今没给自己置办过一身适合出门跑剧组的正装……
合理怀疑那家伙是故意的。
现在出门买肯定是来不及了。
他和小尤商量,等到了彤山影视城先回公寓换身衣服,但小尤却说剧组试造型是在另一个拍摄基地,一来一回,要耽误三个小时。
时响只能作罢。
眸光一转,又对帽间里挂着的一排衬衫动了歪心思:韩凌松这么多衣服,自己借穿一件,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行动力强如他,立刻挑了件尺码相对偏小的修身款白衬衫换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还挺合身,一时半会儿也不大愿意脱下来了,索性就这样站在镜子前开始练习自我介绍:“各位导演好,我叫时响……”
记不清是练到第六遍还是第七遍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嗤笑。
韩凌松回来了。
不知道他倚靠在门口看了多久,见时响回头,才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以前是做完才把我的衣服穿走,现在得寸进尺,做都不做,就直接穿走吗?”
时响被这句调侃激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梗着脖颈解释了穿他衬衫的缘由:“江湖救急。”
韩凌松并不买账。
时响又接着道:“大不了算我买你的。”
韩凌松一挑眉:“你确定要买?”
他随口说了个价格,时响脑子里登时嗡嗡作响,后悔自己方才说话太大声了。
复又改口:“要不,算我租你的——租金按天算,行不行?”
嗯,这回很严谨。
韩凌松迈开长腿走过来,不再逗弄他:“……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几套正装,提前交给造型师去做搭配了,明早会放到你们的车上。”
时响明显愣神。
韩凌松耐心解释:“你是我推荐过去的人,若是穿的太寒碜,别人会笑话我的。”
时响撇了撇唇,不吭声。
像是被说服了。
有了充分且必要的理由,韩凌松认定,自己接下来的所有行为都名正言顺——他用目光上下打量着时响,然后解下腕表,不容分说往他空荡荡的手腕上套。
时响记得孙裕有提过一嘴,那块江诗丹顿价值六百多万。
他越看越觉得那玩意儿像是烧红的镣铐,拼命将手往回缩:“靠,你给我这东西干嘛!万一弄丢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唯恐动作幅度太大摔了表,又加上确实手臂使不出力,拉扯数回,时响最终还是让韩凌松得逞了。
韩凌松扣紧表带,语气还是凉凉的:“借给你撑场面的,回头要还。”
时响瞬间明白过来,那家伙只是想留个再见面的借口:一件衬衫无足轻重,但一块价值六百多万的表,就能让他不得不回来。
但这么贵的私人物品说给就给……
时响故意试探:“你就不怕我把这表卖了,怀揣巨款跑路?”
韩凌松松开捉住他的手,神色淡然:“习以为常。”
时响一哽。
默了默,又飞快扯开话题:“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高调,果然,继承家业了就是不一样。”
记得在梁大念书那会儿,韩凌松手腕上只有一块AppleWatch,还被王承业偷偷吐槽过不是最新款。
彼时,时响只知道韩凌松有钱,却不知道他那么有钱……直到那天,他在医院见到韩凌松的继母宋怡之。
宋怡之只做了个非常简短的自我介绍,随即,递过来一张韩应天的名片:薄薄的纸片上,印有磐天集团总裁的烫金字头衔。
那个颜色实在太华丽、太刺眼、太令人感觉到陌生了,以至于每每回忆至此,时响都会觉得眼睛酸胀。
现在,那个头衔变成韩凌松的了。
他不经意间看过一眼韩凌松的名片,薄薄纸片上的烫金字还是一样华丽、刺眼、令人感觉到陌生。
韩凌松偏过脸,深邃的眼眸中有一种超越年纪的笃定:“确实不一样了。”
薄唇又碰:“所以,你觉得自己这一次还能跑得掉吗?”
刻意压低的嗓音着实有压迫感,连周遭空气仿佛都被无形的大手攥紧。
时响花了一点力气才稳住呼吸,低头去解衬衫纽扣,决定单方面结束这一场对峙:“……衬衫还给你。”
然而刚解开一粒纽扣,耳边便响起韩凌松的揶揄:“这件你也带走吧——万一想得紧,还能用我的衣服临时对付一下。”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喔,忘了你的手现在是摆设,自己没法解决——要不然,走之前先把火泄一泄?”
韩凌松的声音并不高,每次停顿的时候带着点儿若有似无的气音,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是挑衅还是扌兆逗,只会下意识接话。
正如此刻急于反驳的时响:“是你自己有火,担心我走了以后没处泄吧?”
韩凌松盯着他扬了扬唇。
算是默认。
但他又害怕某人记挂着明天的工作,不愿放纵,只好试探性地勾一下。
运气不错,猎物被勾到了。
时响眼神飘忽,尽可能避免与他对视,体温却越攀越高。
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没好气地催促:“你不是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要泄火就搞快点!我明天一大早就得走,别耽误我晚上休息!”
轻笑声过后,时响听见韩凌松说“去洗澡”。
*
第二颗纽扣是韩凌松解开的。
那件垂坠感极好的昂贵衬衫,很快落进敞口的旅行袋里。
都说水能生财,所以璇宫小区的水幕墙一天二十四小时流水不断。
那天晚上,时响被迫盯着水幕墙看了很久、很久,琢磨着自己何时才能生财,直到眼前光洁如镜的落地窗玻璃上多出凝固的雾气、模糊的掌印与化不开的白色,才又被身后人拨弄着转过身来接吻。
韩凌松到底是手段了得。
他的手很大,可以轻易包裹住两人。
或许是带着几分对床伴事业的敬畏之心,即便时响不止一次表示可以,韩凌松最终也没有去取润滑液和安全套。
但他们依然像是热带雨林里缠绕在一起的藤蔓,相互支撑着身体的重心,仿佛还要在彼此的骨骼上刻下生长的纹路。
那天晚上,时响睡得比平时还要早。
韩凌松也没有工作,而是躺在他的身边,安安静静地充当人形枕头。
第二天一早,黑色商务车准时停在别墅门口。
时响一上车就被随行的造型师抓去打理发型。
他被迫身体后仰,脊背紧贴真皮座椅,嘴里却在劝前来送行的韩凌松早点去公司:“你这个总裁看起来也不是很忙嘛,居然还有空送我?”
韩凌松并不上套,只是不远不近地站着、看着,反复确认昨晚的厮磨并没有让对方身体不适:“我若是连这点自由时间都没有,这么多年,就算是白忙活了。”
听到这话,时响随性地摆了摆手:“那就到这吧。”
重新到岗的吴妈也跟在后面附和:“是啊,时先生又不是不回来了……”
韩凌松眼皮一跳。
见时响的手腕上还戴着自己的表,他垂了垂眼,将许多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目送客车缓缓驶离视野,转而走向自己的座驾。
商务车内众人各司其职,一派忙碌景象。
时响反而成了最闲的那个。
周晓卓手下好几个艺人,这种小场合自然不会亲自出马,少了一位经纪人,但商务车里还有造型师、助理和司机,这样的阵仗令时响十分愕然,撑了两个红绿灯口才委婉问出内心的疑惑:“你们……喔,我们紫焰传媒的艺人待遇都这么好的吗?”
小尤一边提前预定彤山附近的餐厅,一边答话:“响哥,我们公司这几年没签过新人,就算签了,没什么通告的艺人一般也只能共享司机和造型师。”
他顿了顿:“还有这么好的商务车。”
时响越听越不对味儿:“这辆车……”
小尤回答:“是韩总单独给你配的呀。”
确实。
还能闻见新车车饰的那股味道。
吸了吸鼻子,时响又不甘心地瞄向前排:“那司机师傅和造型老师……”
这次回答他的,是造型师KK:“是韩总额外花钱请的呀。”
时响又紧张地看向小尤:“那你……”
助理小尤露出满脸期待,拍了拍装着纸巾保温杯充电宝暖宝宝的大号电脑包:“韩总说了,只要我做得好,就会给我发红包。”
时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微微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末了,他低头给韩凌松发去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谢谢。
第二条是,但我不需要。
收到时响发来的消息时,韩凌松正在等红灯。
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敲着方向盘边缘,时不时摩挲一下,仿佛在回味昨晚的触感……
直到看清楚第二条消息的字句,他才眉心猛地一蹙,想要解释一番,指尖却意外点到了另一条覆上来的最新消息。
是邵祺的语音:“你要的人找到了,我正看着呢,什么时间方便通个电话?”
时勇。
脑海中蹦出这个名字的瞬间,韩凌松没有半点迟疑,回拨了过去。
第28章 028他努力想要将那个名字从脑海抹……
按照邵祺的说法,时勇这人不好找。
他领着几个得力助手去了兴梁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才从旧城区一条“三不管”的小巷子里把人给捞出来。
确实是“捞”出来的。
如果不是邵祺及时出现甩出三十万,那个债台高筑、落魄至极的中年男人就要被几个地头蛇按头进泔水桶了……
见得人太多,邵祺深谙这种背债鬼一旦嗅到钱的味道就会像只甩不掉的吸血臭虫,他没有将时勇带回连城去见韩凌松,甚至都没有自报家门,而是就近找了间废弃仓库把人安顿好,给韩凌松报了个信。
来到办公室后,韩凌松回拨了一通电话。
对面杂音很大,间或能听见男人惊慌失措的哭嚎和求饶:“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我……真没钱了……”
有人斥他:“知足吧!白给了你那么多钱,就让回答几个问题!一会儿好好说,说完会让你走的!”
韩凌松留了个心眼:“什么钱?”
邵祺将时勇眼下的负债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他:“这三十万只是一部分,听他那意思,应该在别处还有欠债,你放心,我会把事儿都平了,省得他以后再去打扰你家那位……”
猜得出韩家大公子弯弯绕绕的心思,邵祺索性替他说了。
韩凌松果然没有制止:“回头我把钱转给你。”
邵祺笑了笑:“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这就把电话拿给时勇,你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
韩凌松所在意的,至始至终都是时响和那五十万之间的瓜葛。
知道自己得了好处,时勇没有半点犹豫,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带有什么样的目的,当即就将憋在肚子的话统统倒出来:“是有过五十万,但那五十万不是我儿子找谁要的,是有个女的,好像有人管她叫宋……宋夫人,对,是她,是她硬要把钱打到我账户上来的,没经过我儿子的手……跟我们父子可没关系啊!”
“你、你们认识我儿子?他现在在彤山那边拍戏,叫时响,他长得很好的!是……是同性恋,以前跟过一个富二代同学,被狗仔拍到了不少照片,那个宋夫人,就是他当时男朋友的妈妈……他们家想花钱把事情压下来,让我儿子退学,离开兴梁……”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这件事都过去很久了,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这个……你们是韩家的人吗?要讨债,去、去问我儿子要!他现在本事大了,有办法弄到钱的,他肯定能弄到钱……”
许是没见过这么会卖儿子的老子,邵祺的手下都听不下去了,冷声呵斥企图打听韩凌松身份的时勇:“不该问的,别问。”
时勇认怂,飞快闭上了嘴巴。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沉默许久,韩凌松刻意才压着火气继续问:“那你拿到那些钱呢?给你儿子了吗?”
时勇吞吞吐吐:“没、没有给他……时响他奶奶当时住院,需要一笔钱做手术……”
他只说到这儿。
剩下一些嘀嘀咕咕神神叨叨,提取不出半点有用信息。
见韩凌松始终沉默,邵祺插了句话:“所以,你儿子图这笔钱,就是为了给老人家治病?”
时勇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明显还有隐瞒。
在对方起疑心前,又扯开话题:“我儿子一开始是不想要的……”
“后来怎么又愿意要了呢?”
“宋夫人找过我儿子,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我儿子突然就同意把钱留下了,还愿意退学、离开兴梁去外地找工作……”
男人的声音颤得更厉害:“我、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了,没了,真的没了……刚刚那三十万,是不是真的可以不还了?”
邵祺已经没了继续周旋的耐心。
他将手机挪到自己耳边,听了一会儿韩凌松越来越乱的呼吸,云淡风轻地点了句:“好像是第三种可能呢。”
虽说人在这种情况下,往往只会提及对自己有利的一面,但从时勇视角的零碎记忆里,根本捋不出“仙人跳”的蛛丝马迹。
疑点反而成了宋怡之对时响说了什么……
但不管怎样,曾经占据故事内核的欺骗与背叛,似乎再也寻不到踪迹,而从万千爱意中牵扯出的那一点恨、丝丝缕缕无限绵延的那一点恨,盘踞心头遮蔽双眼的那一点恨,终于在此刻崩断了。
韩凌松如坠冰窟。
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得发疼。
邵祺有点后悔此刻没在韩凌松身边,错过了欣赏“韩总悔不当初”“韩总痛心疾首”“韩总失魂落魄”等一系列名场面,他越想越觉得好笑,举着手机走开几步,远离了仍在歇斯底里的时勇,这才清了清嗓子:“你当年就没想过,也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被这么一问,韩凌松收回飞远的神魂:“想过——只是,当时太生气了。”
男人的声音太轻了,语气也太淡,但可以很明显地分辨出:不是不上心,也不是假镇定,而是一种由内到外的脱力感。
邵祺歪头夹着手机,用一只手摸索着口袋里的烟盒,饶有兴趣地追问:“说起来,时响他到底怎么着你了,能让你有这么大气性,影响判断……”
当事人没有说话。
两秒钟后,破天荒失了礼节将电话挂断。
*
单方面结束通话后,韩凌松陷在宽大的总裁椅里,也反复询问自己:是啊,时响他到底怎么着自己了呢?
是那次事后,他们湿漉漉地抱在一起,时响累得止不住喘气,却仍小声喟叹: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他没有听出那句话背后的担忧与不确定,反而一本正经地回答:“为什么不能?”
就是那一句反问,让温存时刻变成了出柜预演。
时响索性把话挑明:“要是你家里反对怎么办?”
韩凌松不动声色将问题抛回去,打算先听一听时响的答案:“如果是你家里反对,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像是早已在心里模拟过了一百遍,时响的回答很有条理:“我妈走了,我爸压根不管我,只有奶奶疼我——奶奶太疼我了,只要我好好跟奶奶说,她肯定不会反对的,再说了,我男朋友是什么人啊,别的不好说,但肯定招妈妈辈和奶奶辈的喜欢!”
韩凌松:“……”
埋在他胸口的脑袋拱了拱,发出闷闷的声音:“你呢?”
韩凌松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收紧手臂,继续做假设:“如果你爸爸突然要管你了,你奶奶也不喜欢我,你要怎么办?”
时响掀眼望向他,一字一顿:“我会跟家里决裂的。”
韩凌松的呼吸一滞。
许久后,才如同下定某种决心般轻轻抚上了他的背,立下誓言:“我也一样。”
……
像星辰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行,像候鸟循着季节的变换迁徙。
有些事,注定会走向某个结局。
所以,当他被关在反省室断水断粮三天,当身上被打到翻卷的皮肉疼得已经麻木,他还是会神情坚定地告诉父亲,自己和时响是真心相爱的。
他这辈子,就认定了那个人。
哪怕要和这个家决裂。
父亲听到这话,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喔,对。
韩应天笑弯了腰,说你认定的那个人,已经拿着五十万跑路了——那笔钱不是分手费,而是背负众望的韩家继承人的第一笔人生学费。
感情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韩凌松不知道时响究竟怎么着他了,只知道曾经的誓言都成了笑话,自己的心脏被捅穿、灵魂被撕裂,躯干成了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
他从未如此恨一个人。
他努力想要将那个名字从脑海抹去。
然而三年后,在舞狮表演与时响对视的那一刻,韩凌松终于明白过来:恨意原来只是为了维持爱意的谎言。
天上的云,耳边的风,嘴里的烟,以及翻涌上心头的酸涩,无一不是在提醒……
他还是忘不了他。
他才是那个可恶的骗子。
*
或许是出发得早,连城到彤山的路况不错。
时响一行赶到《惊澜》剧组选角下榻的宾馆时,足足比预定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小尤安排好造型师和司机的去处,便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时响身边。
经过前几轮挑选,剩下适合时响的角色已经不多了。
选角导演倾向于让他去演剧中一位颇有风骨的书生,这个角色和老戏骨搭戏比较多,一来不怕对手接不住戏影响拍摄,二来可以趁机磨一磨演技……只可惜,拍完定妆照,许为山导演怎么看都不满意,说气质不搭,又让时响去试一个异邦小世子的造型。
连试戏都没让试。
小尤怕他灰心丧气,急忙上前递水安慰:“响哥,这个时候换角色很正常,咱们还是得找更适合自己的角色……”
时响连说了好几句“没事”,极为听话地重新去做了妆造。
不得不说,许为山导演的眼光非常独到。
当化妆室大门再一次被推开后,走廊里嘈杂的交谈声瞬间安静了不少:只见时响身形挺拔地站在那里,身上穿着搭配了皮质饰品的异邦服饰,披发背头,一缕垂落的刘海恰好遮住侧脸的疤痕,让挺立的五官多了几分野性。
许导一看到定妆照就给出了极高的评标,看到真人的试戏表现后则更加激动,当即拍板定下来:“这个角色,就该是你的。”
想想又不放心,多问了一句:“你会骑马吗?”
时响连连点头,毫不犹豫:“会。”
趁做妆造的时候,他了解过这个名为“哥舒骁”的角色,戏份不多但都很重,而且几乎有一半的戏都在马背上。
另一位副导演模样的男人倏地笑起来,似乎并不相信他说的话:“我们要的,可是正儿八经会骑马的演员,不是坐在马背上凹造型的那种……”
时响并没有被成功拿下角色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即便听到质疑,也依旧情绪稳定地回答道:“我之前给白虹,章一超和曲赢他们当过武术替身,帮他们拍过马背上的打戏,起扬,控马,越障还有马战对打,我都可以自己完成,不需要替身的……”
确实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他大大方方“推销”自己。
许为山被时响直率地说话方式给逗乐了:“那我们还真是捡到宝了。”
本以为资方塞进来的新人多少有点儿毛病,没想到,这回竟是个潜力股?
在场几位相互递着眼色,有欣赏也有不屑。
时响反思着,方才那说法是不是太逞强了。
刚想说点缓和气氛的话,那位副导演的目光却在他腕间流转,像是要故意点穿什么似的提了一嘴:“不过,拍戏的时候,你可别着带这么贵的表啊。”
第29章 029饿瘦了睡起来不舒服
时响忘了自己后来是怎么向各位导演道别、又是怎么走出试戏厅的。
只记得走出去好一段路,隐约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窸窣议论声,明明一个字也听不清,却总觉得他们是在讨论自己和韩凌松的关系。
他重重咬了下唇,当即摘掉那块手表,揣进裤兜里。
在走廊里等候多时的小尤迎了上来,一边递水,一边关切地问:“怎么样,这个角色能定下来吗?”
时响担心后期还有变数,只委婉道:“……后续进组拍摄会提前联系我吗?”
知道这就是定下来了,小尤连连点头:“会的,如果角色定下来了,剧组那边过段时间就会联系公司签合同,响哥你也可以趁休息时间去其他剧组转转,如果有合适的角色,周姐会帮你协调拍摄档期的。”
要知道,许为山导演在业内可是出了名的难搞,就算愿意卖韩总人情让新人出镜刷个脸,也绝对不可能降低选角标准……没想到第一趟试妆试戏竟然就能这样顺利,他连看向时响的眼神都多出几分信服,当即劝他再试试别的戏。
时响应了声。
和周晓卓通过电话后,小尤张罗着提前去酒店休息:“房间都订好了,韩总还特意叮嘱要订最好的套房……”
谁料,自家艺人却并不买账:“我又不是没地方住,花那冤枉钱做什么?让司机师傅送我回彤山影视城那边的公寓楼就好,我在那边等消息。”
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犯不着再听韩凌松的安排。
再说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离开那么久,他真的很想回去看看。
小尤为难地“啊”了声。
时响这才反应过来:“你们去住酒店吧,这一趟辛苦了,好好休息!我没什么事,不用围着我转……”
说话间,两人迎面撞上一行同样过来试妆造的明星团队——那边差不多有四五个人,酒店走廊瞬间显得拥挤了不少,时响一边给乔阳发信息,一边示意小尤靠边让路,抬眼却发现,走在队伍中间的竟然是甄宜。
这一类历史权谋剧中刻画的女性人物相对较少,主要角色早早都定了下来,像甄宜这样的女明星也只能争取到一些配角,还得规规矩矩亲自到场试妆造。
与此同时,甄宜也看见了时响。
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复杂,无意识地抬手指了下:“你……不是……”
话说到这里便打住。
仿佛和他熟络一些,都显得自己掉价。
时响假装没有注意到对方,面无表情地错身而过。
甄宜向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打量起时响的背影,身边的助理比她还不可思议,压低声音碎碎念:“这小子不会也拿到许导的角色了吧?你看他的衣着打扮,好像比之前在《月玲珑》剧组的时候体面了不少……还有助理了……”
想到之前踩着时响给自己刷了不少通稿,甄宜心虚地撇了撇嘴,直到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走到试戏厅门口抽烟,才换上一副笑脸过去打招呼。
话题最终还是绕到了时响身上。
从钱姓副导口中得知时响拿到了剧中小世子的角色,甄宜着实惊讶,还想故技重施:“我跟他之前在别的剧组稍微有点过节……”
钱姓导演一眼就拆穿了女明星的心思:“换不了。”
见四下人不多,甄宜抓着钱导的手摇了摇,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怎么换不了?又不是让你们换男主,不就一个小配角嘛,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进组呢……”
钱导将烟挪到唇边,猛吸了一口:“别人好说,这个男的——还真动不了。”
甄宜疑惑地蹙起眉头。
副导演吐了烟,解释道:“韩总塞进来的人。”
原本还想搬出韩凌杉来施压的甄宜一愣:“哪个韩总?”
韩凌杉前段时间一直在国外,两人说断就断了,回国后也没给自己一点儿说法,眼下,她对那一声“韩总”格外在意。
清楚甄宜的那点儿破事,也清楚韩家二公子沾花惹草的恶行,钱导阴阳怪气地笑了声:“还能有几个韩总?能在连城说得上话的,不就一个韩总吗?”
甄宜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尴尬地应和两句,悻悻走进试戏厅。
*
商务车将时响送达目的地后,小尤却说什么都不肯走了,就近找了家宾馆住下。
影视城这一带的住宿条件远比不上市区的五星级酒店,但好歹不会离艺人太远,万一有情况能够及时赶到调解:相处不久,他还摸不清时响的脾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时响绝对不是听话的艺人——他连韩总的话都不听。
费了一点儿功夫才将小尤打发走,时响立刻打电话联系了乔阳。
得知好友荣归娱乐圈,乔阳一整天特意等在家里,一开门,就表情夸张地将人迎进来,围着圈打量着他:“哇,响哥,你这一身看起来真气派,肯定很贵吧……”
说罢,又摸着下巴替他解答:“跟着韩总混,肯定差不了。”
说来奇怪,“跟着韩总混”与“跟着韩总”明明只相差一个字,却让时响容易接受多了,他告诉乔阳自己在韩凌松的帮助下签约了紫焰传媒,只是,私心多加了一点设定:“……等回头赚到了钱,还是要给他的。”
乔阳喃喃感慨:“果然,当明星比收债还赚钱。”
时响:“……”
他耐着性子纠正:“人家做的是正经生意。”
乔阳并不太在意韩凌松是做什么的,只顺着时响的话“哦”了声,转而说起自己的近况:“我最近接了不少戏呢,有几个是有台词的角色,还有一个前景!对了,我的视频账号已经有三百多个粉丝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接到广子变现……”
被迫在连城待了这么久,时响只觉得浑身都染上了钱腥味,因此愈发乐意与乔阳这样纯粹的朋友闲聊。
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说完,这才提议:“走,陪我去吃点东西,过过嘴瘾。”
一刻钟后,两人坐进了楼下美食街的大排档。
时响金刀大马地坐在塑料方凳上,面对一大份热乎乎、香喷喷的鸡蛋肉丝炒面,迫不及待开始拆手边的一次性木筷。
乔阳神情诧异:“响哥,你跟着韩总混,难道不应该吃香的喝辣的吗,怎么还惦记着楼下的炒面啊?”
想到这段时间寡淡无味的营养餐,时响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乔阳又一次自顾自地想出了答案:“啊,我知道了!就是因为吃得太好,所以才会想念大排档和苍蝇馆子!响哥,你快多吃点!我给你去隔壁再买杯暴打柠檬茶!”
时响“唔唔”附和,继续埋头吃面。
顺便告诫自己,这是进组前唯一一顿放纵餐。
搁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瞄了眼,发现是韩凌松发来的消息——应该是已经接到了小尤的汇报,那家伙对自己的行程了如指掌。
韩凌松:试戏结束了?
时响不耐烦地回复了一个“嗯”字。
韩凌松:你没住酒店?
时响又回复了一个“嗯”字。
韩凌松:打算什么时候回连城?
时响终于得空敲屏幕:我回连城干嘛?
发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口袋里那块天价腕表硌得人屁股疼,像是在时时刻刻提醒他,暂时甩不掉韩凌松这个“金主”。
于是,在对方发来质问前飞快改了说辞:等我签完合同,确认好拍摄档期就回去一趟,把表还给你。
对面“正在输入”了很长时间,迟迟没有回复。
时响又扒拉了一口炒面,索性提了一嘴:你让司机和造型师先回去吧,等我进了组,用不上他们的。
这条消息宛如导火索,一发出去,立刻就炸出一通视频电话。
美食街大排档周遭环境喧哗,时响原本是想挂断电话,但在不远处买柠檬茶的乔阳忽然朝他嚷嚷了一句“要几分糖”,一打岔,手指反而点到了接通键。
视频画面猝不及防弹出。
时响的嘴里塞着炒面,和韩凌松大眼瞪小眼。
他的妆没有卸干净,眉毛和眼睛的轮廓要比平时看起来更深,双唇被荤油染得透亮,光是视屏里看一眼,就能让人回味起亲起来的美妙触觉。
半晌,韩凌松才轻咳一声:“就吃这个?”
仿佛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捉到,时响莫名有点慌,急忙将炒面吸溜进嘴里,匆匆嚼完咽进肚子里以后,这才回话:“啊,我就回来看看乔阳,正好一起下楼吃个饭……这大街上人多眼杂的,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回头再聊。”
接的快,挂的也快。
回过神来,屏幕上连韩凌松的残影都消失了。
时响没当回事,正打算继续享受碳水的快乐,却意外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两万元转账,备注还挺气人:吃点好的。
他没收。
想了想,嘲讽回去:睡几次就想当我爹了,怎么什么都要管?
整个早上都在因时勇这个父亲的无能、贪婪气愤不已,韩凌松正愁没地方发泄,一听这话当即反驳:你爹会给你转伙食费?
时响:……
韩凌松:钱收着。
韩凌松:饿瘦了睡起来不舒服。
深谙时响的性子,他愿意扮演一只“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只要对方愿意收钱。
然而时响却另有说法:你放心,炒面吃多了是不可能瘦的。
韩凌松:吃胖了睡起来更不舒服。
韩凌松:你是新人,进组以后免不了要打点,身上备点闲钱总归没错。
韩凌松:别给我丢人。
还是用了老借口。
时响顿了几秒钟才回复:我有攒钱的,能应付日常开销。
韩凌松只当他是在嘴硬,光是文字都能品出几分轻蔑:你能攒多少钱……
像是为了赌一口气,很快,时响便发来一张自己的银行存款截图:三十七万四千六百八十八块两角三分。
有零有整的数字让韩凌松顿感茫然,继而又疑惑: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难道是当年那五十万没花完?
不可能。
时勇说过的,那五十万被宋怡之打到了他的卡上,已经用来给时响奶奶治病了,根本没经过时响的手……
那就是他这几年做武替演员、一次次出生入死赚回来的?
那串数字反复在脑海中循环。
韩凌松只觉得像是咬了一口青杏,那股子酸胀顺着喉咙往下钻,不痛,却让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微微的麻。
新消息送达。
他忙不迭垂目查看。
时响解释了这笔存款的用途:我很快就能把五十万凑齐还你了。
第30章 030韩凌松双膝跪地
三天后,时响接到了经纪人周晓卓的电话,说是《惊澜》剧组那边的合同已签好了,让他收拾收拾准备下周进组。
得知时响暂住在影视城附近的公寓里,周晓卓毫不意外地将碰头地点选在了清园酒家,说是要请他吃顿饭,祝贺他顺利拿下签约后的第一个角色。
时响记得上一次来这里吃饭,是误入了群头给某某导演安排的“选美宴”,他恶心得不轻,最后拖着乔阳匆匆逃走……如今再来,却是庆贺自己的演员生涯扬帆起航、走上正轨,难免感慨。
参演合同是由紫焰传媒出面签的,或许是马戏拍摄难度较高,又或许是周姐帮忙争取,单集片酬比时响预想中高了不少,但因为出场集数不多,总数并不可观,扣除公司抽成,到手不过三万出头。
时响当时就挺后悔的:距离凑齐五十万还差好几部戏……
害,大话说早了。
瞄见神色复杂的时响,周晓卓笑着安慰:“片酬虽说少了点,但起点已经很高了,进组以后放机灵点儿,在导演面前好好表现,以后有拍戏的机会啊,他们还能想到你……对了,我手底下的童升就在《惊澜》剧组,演那个逃亡的侠客,他那一组前两天刚开机,你有什么拿不准的就去问他……”
时响听说过童升这号人物,是个偶像与实力兼顾的年轻演员,之前演过不少偶像剧男配,但始终不温不火,去年凭借一部悬疑剧成功转型,还是几档慢综艺的常驻嘉宾。
周晓卓看了眼表:“我约了他一块儿过来吃饭,这个点,应该是快到了。”
说话间,服务员引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进了包厢。
时响认出那个轮廓,是童升无疑。
男人摘了口罩,露出一张五官英挺的脸,和周晓卓打过招呼,又冲时响笑了笑:“嗨。”
时响礼貌回应。
或许是一直参加综艺、和许多人打交道的缘故,童升情商很高,很懂得给予情绪价值,他的加入,让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几句话就把周晓卓哄得咯咯直笑,时响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
唯一让人尴尬是,时响“升哥”“升哥”叫了半天,还加了别人的联系方式,而后才发现童升居然比自己小两岁。
童升打着哈哈:“我出道早,资历老,当得起这一声‘哥’啊——不过,既然都叫‘哥’了,进组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只管跟哥说。”
时响跟着他一起笑。
这一顿饭吃得非常愉快。
周晓卓手上艺人多,连轴转到根本停不下来,买完单后便匆匆赶去了机场,时响走到路边正要打车,童升却在他身后鸣笛:“我送你吧,正好顺路。”
时响没有推脱,直接上了副驾座。
只是他有点好奇,童升开车时怎么都还带着口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对方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眉眼弯弯地提醒后辈:“好好享受现在的‘自由时光’吧,等《惊澜》这部剧一播,你一个人出门就得鸭舌帽口罩不离身,去哪儿都跟做贼似的。”
听出这是在夸自己要火,时响笑着道谢:“借你吉言。”
闲聊中他才得知,童升也是非科班出身的演员,十六岁就揣着梦想来到彤山影视城,开始了跑龙套生涯,一步一步才走到今天……或许是有一点儿相同的经历,两人这一路聊得很是投机。
将时响送到目的地后,童升探身一瞅,喃喃道:“好怀念啊。”
时响顿生疑惑。
童升指着那栋外皮斑驳的陈年公寓楼,爽朗一笑:“我以前做群演的时候,也住过这栋公寓楼!我记得是……九楼?”
时响愣了愣:“我也住在九楼。”
“我住的好像是九楼302。”
“我现在租的就是302!”
童升被这样的巧合惊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抬眼往公寓楼上瞄:“这么巧吗?哇,这都多少年了,也不知道以前住的地方变成什么样子了……”
时响客气了一句:“有空上去坐坐?”
童升点点头:“行啊,等咱们两个杀青,我带点硬菜上门做客。”
*
或许是自媒体账号的自我宣传初见成效,乔阳昨天接到了一个短剧角色,连夜收拾行李,一早就出发进了剧组。
这段时间疏于复健,身手也不如从前灵巧,时响上楼时还在琢磨,午休过后要不要去影视城的马场自费做几项训练,万一一进组就要拍马戏,也好提前适应……长腿刚迈出楼梯间,他眼一掀,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韩凌松拓拓落落站在阴暗的走廊里,像尊自带光泽完美雕塑。
还是裁剪精良的西装三件套,与上次不同的是,脖颈上多了条御寒的羊绒围巾;还是一身淡淡的冷松香,与上次不同的是,裹挟着一身散不去的寒意。
阴魂是真的散不掉了吗?
时响默默腹诽,他的“惊讶”情绪刚刚已经被九楼302耗尽,眼下突然看见的韩凌松,反而显得淡定。
韩凌松比他先一步开口:“电梯还没有修好。”
时响讷讷地回复道:“是啊,也可能是修好了,又坏了。”
毕竟他走了这么久,很多事都不太清楚。
走廊尽头的玻璃窗蒙着层薄霜,为窗外的天空加了层灰蒙蒙的滤镜,时响躲了躲脚,呼出一团白雾,打开房门。
与上次还有一点不同……
这一次,他主动招呼韩凌松进屋:“外面冷,进来说话吧。”
玄关的灯裸着一截铜丝,刚按下开关,就听见“呲啦”一声轻响,昏黄的灯光忽闪两下,勉强照亮了廉价塑料盒搭成的“鞋柜”,韩凌松愣怔着脱掉了脚上那双手工皮鞋,一时间竟不知该放在哪里。
时响接过去帮忙放好,又翻出新的一次性拖鞋丢给他——鞋面上印着XX酒店LOGO,应该是以前当武替时从剧组宾馆里顺回来的。
韩凌松发现,他没戴那块腕表。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再度扫视装潢陈旧的客厅,韩凌松地眉头越皱越紧,脱口抱怨:“你就住这种地方……”
时响看出了对方神情中的不满,耸了耸肩:“其实已经很好啦,我刚来彤山影视城讨生活那阵子,住宿条件还要更差呢——反正很快就要进组了,剧组会提供食宿的。”
他本意是想表现出无所谓。
然而话音一落,韩凌松整张脸都冷了下来,巡视领地似的开始在房间里转悠,时不时驻足停顿,像是在盘算着要把哪些家电和家具换掉。
脑子里记着一桩事,嘴里说的却是另一桩事:“刚才是谁送你回来的?”
时响双手插兜跟着他一起转悠:“童升,你听说过吗,也是紫焰传媒的艺人。”
“他很红吗?”
“还行吧。”
知道韩凌松平时不看综艺不追剧,时响索性没提童升参与拍摄的作品:“他拍过一个儿童酸奶的广告,上回我们去超市的时候,还看到过宣传物料。”
韩凌松装模作样想了片刻:“已经结婚了?”
“没有啊,他以前在一档亲子类综艺当观察嘉宾,大概是品牌方觉得他有亲和力吧,后续接到了好几个儿童品牌代言。”
“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刚刚吃饭时才认识的……”
“就已经这么了解他了?”
“毕竟也是周姐带出来的艺人,算我的前辈,多了解一点总没错。”
搞不懂韩凌松那家伙突然犯了什么毛病,盯着个不熟悉的小明星问东问西,时响四两拨千斤地回答着他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最后只得到一句听不出是“嗯”还是“哼”的气音。
时响也不乐意伺候了,追着问了句:“说起来,你是来做什么的?”
韩凌松的理由毋庸置疑:“谈合作,彤山隧道的项目。”
时响在连城时不止一次听他说起过这个项目,并没有起疑心,但他问的是另一件事:“我不是问你为什么来彤山,我是问你为什么来影视城。”
他抬手指了指脚下,一字一顿:“来,我,这,儿。”
就算知道地址,来之前也应该说一声吧?
来去自如的韩总俨然并不这么认为。
清点得差不多了,他比较了一下两间软装风格迥异的卧室,精准锁定时响那间,不疾不徐地迈开步子走了进去:“你又不肯随叫随到,只能我过来了……”
时响眼皮一跳:随叫随到?
这是哪门子约定?
他不爽地“啧”了:“韩凌松,你还真把自己当金主了?”
韩凌松沉声反问:“我不是吗?”
时响语噎。
就他们两人现在这种关系,还真不好随便下定义。
他只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与韩凌松商议:“行,金主爸爸,麻烦您收着点钞能力,别让造型师和司机成天跟着我了——我只是个小演员,没那么多通告。”
见韩凌松没听进去,他又开始掰指头算公司抽成比例:“……这笔钱里面本来就包含了我的试镜差旅和妆造费用,不需要再多出一份啊。”
凑近时,韩凌松能够闻见时响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很好,比以前精致多了。
久违地流露出一点笑意,仿佛时响的改变,是自己这段时间“精心饲养”的功劳,就连对方此刻那股子不识好歹的掰扯劲头,都可以称之为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
他难得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时响如释重负,想了想,又趁热打铁:“还有手表,手表也拿走!人家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我的东西了,我戴着烫手……”
说罢,转身从床头柜抽屉里找出那块天价腕表,强行套回韩凌松手腕上。
韩凌松由他捉着自己的手摆弄,默默感受指尖与手背接触时带来的酥麻:“除了手表,你没别的要还给我了?”
时响没来由地紧张:“没、没了吧?还有什么?”
韩凌松故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发问:“那五十万呢?”
顿了顿,加重语音继续施压:“你不是说,很快就能把五十万还给我了吗?”
窗外的寒风似乎穿透玻璃,吹进了屋内。
时响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心虚地移开了目光:“我是说过‘很快’就能还你,但也不至于快到三天就能凑齐十几万吧?再说了,你过来连声招呼都不打,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这跟上门讨债有什么区别?”
早就知道会这样。
韩凌松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这就是上门讨债。”
时响:“……”
他刚想为这笔旧债再争取一点时间,忽而又听见债主“仁慈”的声音:“还不出就别还了,或者,你还我点别的东西?”
韩凌松自觉一只心思缜密的蜘蛛,先前的所有铺垫都只是为了找准落脚点,开始编织一张能够捕获猎物的黏腻蛛网。
只可惜,时响并不同意这个方案。
他目光灼灼,语气铿锵有力:“我知道你对当年那五十万耿耿于怀,我既然说了要还给你,就肯定会还给你……”
想到从时勇嘴里套来那段的真相,韩凌松眼下根本没有办法去责备时响: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向韩家要过一分钱,又何来讹诈呢?
若是还有气,也不过是气他当年不告而别。
韩凌松转动着手腕上的表:“对于那五十万,你好像比我还要耿耿于怀?”
话都说开了,时响也不再藏着掖着,神色坦然:“当然了!那五十万可是关系到我在你面前的尊严!韩凌松,等我还了钱,我就能……就能……”
他没有“就能”下去,而是稍稍降低分贝:“至少下次在车里,你再敢让我两条腿一起跪,我就能他妈的锤爆你……”
脑海里忽然涌入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潮湿又暧昧。
时响的脸有点红。
韩凌松见对方气势弱了些,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扶着他的肩,花了点力气将人按坐到床边,饶有兴致地问:“就因为这个?”
时响剜他一眼:“你那是什么语气,这个还不重要?!”
韩凌松双肩一耷拉,抬手摸了摸下巴,故作惋惜:“如果是这样,那我得重新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包你了:真是一点都不懂情趣啊。”
怎么又绕回包养的问题上了?
这家伙,有点臭钱就非得在这段关系里显摆一下?
时响磨了磨后槽牙,登时炸了:“你懂?你懂,你怎么不……”
话音未落,他眼睁睁看着身材高大的男人径直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
韩凌松双膝跪地,定定地仰望着他。
然后。
分开他两条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