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00

    第91章 探望

    白芷醒后她去探望了一次, 当然不是光明正大进去的, 趁着夜黑风高悄悄溜进了郑府,高孝瓘在外望风,她们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来叙话。

    “小姐……小姐……救救我们……”见她来了白芷有些激动, 不顾脖子上的伤痕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把攥住她的手恳求道。

    “嘘——”郑子歆示意她噤声, “长话短说,告诉我事情经过”

    白芷一边流着泪一边回忆起来她走后的日子, “小姐走后没多久, 陈欢就住进了郑府,我二人本被小姐关了禁闭, 也是他求情放我们出来的,本以为是个好人,却没想到……没想到……”

    白芷泣不成声,眼里含了愤恨,“禽兽不如……畜生!他欲娶我我宁死不从, 居然……居然趁茯苓不在的时候……”

    郑子歆轻叹了一口气,止住了她的话头, “好了,我明白了,你可知, 茯苓为你泄愤去手刃了陈欢,眼下官府四下缉拿,全城通缉”

    犹如平静湖泊里投入了一颗石子, 白芷心头剧震,有些感动又有些酸涩,担心就在下一刻席卷了她。

    “求小姐救救她,她太冲动了!怎么能……怎么能……”

    郑子歆握住了她的手,将自己的温暖传递过去,“你放心,我会救你们,她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你愿意为了她去死吗?”

    她的语调平和自然,只是尾音带了一丝询问,又似是在蛊惑,其实是在试探。

    没有任何迟疑的。

    “我愿意”

    “好”郑子歆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来,抬起她的下颚,喂她服下一粒药丸,“咽下去,三日后,我送你们出城”

    “搞定了?”

    “嗯”

    远处有火光明灭,高孝瓘一把揽住那人腰身,足尖轻点,拔地而起。

    “走”

    回程的路上,郑子歆趴在她背上,一言不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高孝瓘将人往上托了托,“怎么啦?”

    “她二人的情谊着实令人感动,若是有朝一日,我们也进退维谷,你愿不愿意把生的机会留给我?”

    她只是有感而发,那个人却低头想了一下,“这个决定在延州的时候我已经做过了,无论再重来多少次,我依旧选你”

    邺城虽不比延州酷寒,但到底也是隆冬时节,风雪漫天,倒灌进衣领里,郑子歆瑟缩了一下身子,搂紧了她的脖子,因她这不算甜言蜜语的甜言蜜语,悄悄弯起了唇角。

    她没有料到的是,她只是随口一问,却在不久的将来一语成谶。

    关于两方城池划分归属,元钦并未遵守约定放了子歆,于是于情于理都落了下风,北齐使节舌战群儒,终于将雍州也划分到了北齐的地界里,举国欢庆,再加上高孝瓘攻克雍州有功,便有朝臣提议加官进爵,厚厚封赏,以免凉了忠臣之心。

    可她已官居天下兵马大将军,进无可进,若是授爵的话,岂不违背了先皇旨意,如此可不就是进退两难,高孝瓘官可以做,但绝不能封王拜相,否则就是社稷之患。

    高殷牢牢记得父皇临死前说的话,在群臣群情激奋的时候咬紧了牙关,脸上有些怒色,郑羲低着头一言不发,恭恭敬敬站着。

    “太傅,你来说”

    他是天子少师,位列三公,此刻站在群臣前头,如芒在背,略一屈膝,跪了下去。

    “此事但凭陛下做主,臣等无权置噱”

    高殷脸上的怒色慢慢消了下去,少年天子的面容继承了鲜卑人一贯的轮廓分明,戴着冕旒,长长的珠帘垂下来已经有了几分威严。

    “朕乏了,今日就先这样吧,退朝”

    而处于这场风波中心的高孝瓘却早早称病不朝了,陪着自己夫人演一出好戏。

    “这……这昨日人都是好好的,怎么说去就去了!这下可好,人死在郑府,看你怎么跟歆儿交代去!”

    听闻下人传过来的噩耗,郑夫人绞着帕子一脸焦急,在屋里转过来转过去,又猛地停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还是让歆儿来看看吧,或许她有什么办法也……”

    “你还真把咱们女儿当神医了?”郑羲的眉头自从下朝后就没舒展过,一甩袖袍在椅子上坐下,冷着一张脸道。

    “死了也好,死了干净,让人抬出去埋了吧,再抚恤抚恤她的家人”

    府里的大夫早已检查过了,暴毙而亡,被人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了,郑夫人本想派人去知会子歆一声,但怕她伤心还是作罢,先料理了后事,缓缓再告诉她吧。

    于是一卷破草席匆匆一裹,几个下人趁着夜黑风高带上家伙事悄悄从后门抬了出去,一般家里出了这种丑事的,不是暴尸荒野就是扔到乱葬岗了事,能有一卷草席裹身,一处埋骨之地,已经让白芷家人感激不尽了,于是也不敢多言,跟在队伍后面偷偷抹着眼泪。

    “杨大人,看看这些折子,全都是为了高将军上奏请求朕恢复她的宗室身份,甚至加官进爵的”

    案牍上堆了厚厚一摞,高殷随手拿起来几本递给他,杨愔低着头,冷汗直冒,并未伸手去接,而是深深磕了一个头。

    那里面也有他的折子。

    “陛下折煞老臣了,军国大事岂容老臣过目,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高殷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还是有几分稚气未脱,亲自扶他起来坐定了才道。

    “杨大人一片忠心耿耿朕明白”

    满朝文武若论谁最忠心,杨愔莫属,三朝老臣,无论这个龙椅上坐的是谁,都会尽心竭力去辅佐,他是真正高风亮节的君子,而且为人刚正不阿,不会说谎也不会拐弯抹角,和郑羲一个圆滑一个方正,都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但他和郑羲相交多年,他不得不探探他的口风,如此才能放下心来。

    高殷叹了一口气,内侍递上一盏刚沏好的庐山云雾,他示意给杨愔端过去。

    “朕又何尝不想让高将军恢复宗室的身份,想当初她同朕一起玩耍,还教过朕兵法”说到往事,高殷的眼中多了些怀念,又有些为难。

    “只可惜父皇已去,旨意已下,我若是抗旨就是不忠不孝,若是不给四堂哥这个机会,那么便是不仁不义,朕也十分为难啊”

    因为着急上火的缘故,近来他都没怎么睡好,脸色偏白,嘴角也起了皮,杨愔看着心下感慨,又听他言下之意,一口一个堂哥,便知此事已有眉目。

    他缺的只是一个理由或者是台阶罢了。

    “当年高将军手握重兵,又是当朝第一人,权倾天下的兰陵王,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陛下又尚年幼,根基未稳,北齐素来立贤不立长,先皇亦是非常手段才登上的皇位,若论实力论民心论大势所趋,那么兰陵王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而且身份也名正言顺,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这话不怎么中听,理却是没错,高殷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如今不一样了,陛下登基已有半年,风调雨顺,战事初定,正是修生养息的时候,陛下又广施仁政,民心所向,谁也不愿意再大动干戈,高将军亦是个聪明人,她若是想坐上这个位置,那么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陛下不如法外开恩,高将军赏无可赏,就重重赏赐她的家人,若是高夫人诞下世子或郡主,也可加官进爵,好让群臣闭嘴,也免得凉了功臣之心”

    高殷简直要拍手称快了,杨愔一席话解了他数日燃眉之急,这事若是拿去问郑羲,肯定是又将皮球给他踢了回来,聪明圆滑是真,滑不留手毫无破绽也是真。

    “杨大人可真是朕的智囊!周武王之姜太公,汉高祖之诸葛亮,曹孟德之司马懿也!”

    虽然人不在庙堂,但这些天发生了什么,高孝瓘还是一清二楚的,她展开暗卫呈上来的情报阅后,面无表情地放在了烛火上,任凭橙红的火舌飞快舔舐到了自己指尖才松开,不留一丝痕迹。

    她提笔龙飞凤舞了一封奏折,摊开晾好,又拿出自己天下兵马大将军的金印重重盖了上去,几乎将纸戳出一个窟窿来。

    点点更漏滴答,房间里早就灭了烛火,陷入一片漆黑里,郑子歆端坐在桌前,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右手食指屈成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轻扣着,刚过了十下,房门嘎吱一声脆响,高孝瓘一身轻衣便装跳进来。

    “走吧”

    “嗯”

    这是关乎茯苓白芷二人性命的机密大事,因此连连翘都未告知,二人趁着夜色潜出了府,高孝瓘对这京城布防极为熟悉,带着她七拐八拐绕过了巡夜的官兵后,就直接大摇大摆走在了街上。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城南的一块荒坟,穷苦人家死了人又无钱下葬大多会买口薄如铜钱般的棺材,抬到这里挖个坑一捧黄土匆匆了事。

    郑府的人大概刚走,新坟的痕迹十分明显,翻出来的土还是湿的,高孝瓘在地上摸了两把就确定了位置,正欲动手的时候被人拉住了。

    “不急,我们去旁边侯着”

    此时月上中天,阴风阵阵,枯枝盘根错节,旁逸斜出,风过时发出呜呜的声响,犹如什么在小声啜泣一般,高孝瓘都觉得有些渗的慌,那个人却一脸淡然。

    “你不害怕吗?”

    “不怕”

    相由心生,恐惧也大多是视觉上人自己给自己的一种心理压力,一来她看不见,二来死人她见的多了。

    高孝瓘拉着人找了一块避风的石碑后蹲下,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你猜她何时会出现?”

    “半盏茶吧”

    她的药效还有一炷香的功夫,这一炷香内不服下解药,这人就是真的死了。

    果然,等了不多时,视线里隐隐绰绰出现了个影子,走到白芷的坟前不动了,看身形瘦弱,是个女子无疑了。

    “夫人真是神机妙算”

    “动手吧,别伤她性命”

    话音刚落,高孝瓘已如离弦之箭般飞速而出,手里长剑并未出鞘,用剑柄轻点向了她的后心,茯苓反应速度也是极快,两人对了几招后,被高孝瓘一拳击在了小腹上,倒退几步,紧接着一个手刀劈晕了她。

    “这下京兆尹可要请我喝酒了”

    那人还在洋洋得意,郑子歆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快扶我过去,等会儿人就真的死的透透的了,也不用往出来挖了”

    “怎么样?”

    掰开她的下颚塞进去一粒药后,高孝瓘有些期待地望着她。

    白芷的身体还是冰冷,郑子歆收回替她把脉的手,“没这么快起效,先送她去安全的地方吧”

    “那茯苓呢?”

    “送进大牢”

    “将军,夫人,请放心,草民一定照顾好这位姑娘”

    城南的一个小村庄里,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就是算盘遗孀的居所,挤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此刻躲在妇人的身后怯生生地看着她们。

    高孝瓘从兜里摸索出两颗蜜饯,冲着他们挥了挥手,那两个孩子一脸渴求砸吧着嘴又不敢上前。

    “给你们就拿着,尝尝,很好吃的”

    她往前伸了伸手,那俩孩子又缩回了母亲身后,紧紧拽着妇人的衣袖,妇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让将军见笑了,这俩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

    “她看着挺凶,实际人很好的,尝尝,觉得好吃的话,下次我们来再多带一点儿”

    高孝瓘翻遍了身上的口袋,又掏出几个来递了过去,郑子歆蹲下身,往一个孩子手心里塞了一点儿,又摸了摸他们的头安抚道。

    大点的孩子五六岁,倒是不怎么岔生,一张小脸糊的灰朴朴的,眼珠倒是漆黑透亮,透着几分灵气。

    “谢谢神仙姐姐”

    临走时,她又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被妇人拿起来追赶出来塞到她手心里。

    “这些年全靠将军体恤,我们一家三口才能在邺城有个容身之所,如今孩子他爹也不在了,更不敢奢望别的,将军给的抚恤已足够两个孩子上学堂,长大成人了,夫人快快收回去吧”

    妇人红着眼睛说完,不等她回话,就一溜烟跑了回去,生怕她不收似的。

    郑子歆叹了一口气,就被人轻轻揽住了肩头,高孝瓘温和的声音响在耳畔。

    “算盘一家人是我从土匪刀下救回来的,我看算盘能读文识字也有几把子力气便收在了帐下,他素来胆大心细又会模仿他人笔迹,家里未遭难前是个账房先生,那次任务派他去给元钦送伪造的军情,结果就没能再回来”

    “你一直在帮衬着他们家?”

    “嗯,不光是算盘,还有别的兄弟”

    “阿瓘”

    她忽然唤了她的名字,停下脚步。

    “嗯?”她反问。

    “兄弟们在天有灵,一定会感激你的”

    高孝瓘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发顶。

    “走吧,我们回家”

    第92章 请辞

    次日清早, 天刚蒙蒙亮, 高孝瓘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未料昨夜回来的晚,那人睡眠又浅, 还是惊动了她。

    “你去哪儿?”郑子歆迷迷糊糊说着,伸手摸索着她的位置, 微蹙了眉头,温暖乍然抽离, 觉得有些不习惯。

    高孝瓘莞尔, 蹲下身与她平视着,替她掖紧滑落的被角, 然后又摸了摸她光滑的脸蛋儿。

    “今日要早朝”

    在延州太久,她虽也早起练武阅兵,但从没这么早过,多半时候会陪她用完早膳再走,现下回到京城就得日日点卯上朝了, 险些忘了这回事。

    郑子歆哦了一声,她抚摸的力度刚好, 困意又席卷上来,微阖上眸子,嘟囔了一句:“早点回来啊”

    “嗯”

    等她再度沉入睡眠的时候, 高孝瓘才抽身离去,替她轻轻合上房门,快步迈出将军府, 这才径直打马进了皇城。

    还有数天便是除夕,大家都盼望着能好好休个假,再加上天气严寒,不少大臣都称病不朝了,陈欢一案又已破获,凶手已经押入大牢,择日处斩也是年后了,因此高殷便决定提前罢朝,从今日起到正月十五都不用再点卯了,群臣一片欢欣鼓舞,高孝瓘唇边也挂上了和煦的笑意。

    然而等所有大臣都走完后,御书房。

    她还是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微低着头,右手屈臂放在了胸前,身体绷的死紧,脸上的表情是不卑不亢。

    以往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通常是请战,如今是请辞。

    高殷面前放了一封奏折,龙飞凤舞四个大字:解甲归田。

    盖着兵马大将军的金印。

    玉玺上雕刻了九条蟠龙,象征九五之尊,而她的金印上则是龙章虎豹,细细数去足有五条之多,这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与荣誉,也是高殷给予她的信任。

    重如泰山的印章盖在了薄如蝉翼的一张纸上,高殷盯了许久,眼中未免流露出了些许遗憾。

    她正当壮年,解甲归田未免太过可惜,他虽然不想让她权势滔天,但也不想放过一个忠臣良将。

    “你可想清楚了?”

    “是”高孝瓘底下头答的斩钉截铁,“末将幸不辱命,驱除鞑虏,抵御入侵,收复失地,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天下大势已定,内有郑羲杨愔辅佐陛下,海晏河清,外有段将军老当益壮,镇守西南,雄风不减当年,臣请求解甲归田,功成身退!”

    高殷大为震动,上前扶起了她,“段将军虽然老当益壮,但到底上了年纪,有些事也力不从心了……”

    不然西南战事又怎会拖到现在还没个结果。

    “臣麾下的陈将军可堪大用,有统军之材,还有草原部落的斛律羡,陛下可颁一道圣旨,请他入朝为官,亦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这些朕都知道……”

    “陛下,臣妇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臣只是想多陪陪她,也想歇一歇了”

    她是铁了心要离开邺城,离开这权力漩涡的中心,这不光是给子歆的承诺,也是有些厌倦了这尔虞我诈铁血杀伐的生活。

    高孝瓘从怀中掏出兵符金印,双手呈了上去,物归原主。

    高殷迟迟未伸手去接,兵符分了两半,一半在他这儿,一半一直在高孝瓘手里,只有合二为一才可号令天下兵马,他眼中有些许挣扎,但也流露出了少许野心。

    高孝瓘看在眼里,唇角浮起个不易觉察的冷笑。

    “还请陛下收回”

    高殷这才清咳了一声,回过神来,示意内侍呈上来。

    “既然将军心意已决,朕便也不阻拦了,前些日子朝臣们提议说要恢复堂哥的宗室身份,朕琢磨了一下可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高孝瓘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试探。

    “陛下不可,臣的身份只有一个,大齐子民,只要陛下需要,齐国需要,臣随时可以抛头颅洒热血,无论在不在这个位置上,臣的心永远都和齐国在一起”

    她说的斩钉截铁,面容坚毅,眼神锐利,看着这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他倒是想起了从前二人在一起玩耍时候的场景,也想起了从前在宫里如履薄冰的时候,这个堂哥也曾倾囊相助,因而大为感动。

    “朕知道,从小到大四堂哥对我最好,如今也是,为了朕的江山,咱们高家的江山出生入死,朕都记在心里,一定会给堂哥一个交代”

    “开门,犯人茯苓,有人来探望你了”

    牢门嘎吱一声打开,郑子歆带着连翘迈了进来,手里还提了一个篮子,因着打点过关系的缘故,茯苓并未遭受严刑逼供,只是略显憔悴些,低着头,有些精神恍惚的样子。

    “茯苓姐姐!”连翘大惊,意欲扑过去察看她的情况时被郑子歆喝住了。

    “犯人曾是我的贴身侍女,如今出了事,我也是心疼不已,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几个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也算是告个别”

    她虽是在求人办事,但语气淡然,又是以将军夫人的名义来探视,狱卒哪有不从的,连忙赔笑:“哪里,哪里,夫人太客气了,只是时间不要太长了,咱们这也有规定……”

    “连翘”郑子歆轻唤道:“拿点银子给大人买酒喝”

    狱卒搓了搓手,“这怎么好意思呢”

    话是如此说还是收下了,于是狭窄的牢里就只剩下了她们三个人,连翘将篮子放在地上,蹲下身晃了晃茯苓。

    “茯苓姐姐,茯苓姐姐,夫人来看你了,还带了你爱吃的桂花糕”

    茯苓还是低着头,埋在自己双膝里,不闻不问。

    连翘急了,去掰她的手,“茯苓姐姐你说句话啊,听狱卒说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你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承受得住啊!白芷姐姐在天之灵看了也……”

    “滚!”话音未落,就被她粗暴地打断了,同时一把将人拂了开来,凌乱发丝下的一双眼红肿不堪,微微喘着粗气,攥紧了拳头。

    “她没死!没死!”

    “连翘,你去门口守着吧”

    “夫人……”

    “去吧”

    本是主仆情深,亲如姐妹,如今再相见,茯苓竟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还是那么高高在上,犹如云端仙子,而她却跌入凡泥,爱人也阴阳相隔,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白芷没死,我将她安置在了城南村庄的一户人家里”

    虽然看不见但亦能想象这个人是有多心如死灰,如果高孝瓘出了事她亦会肝肠寸断,恨不得随她而去,倒是能感同身受的。

    只是她向来不会安慰人,便显得有些苍白了,不过这对于茯苓来说倒是比安慰的话更能让她振奋一百倍。

    “真的吗?我……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我……我死之前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面如枯槁的人忽然由内而外焕发出了生机,嗓音里也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你后悔过吗?”

    “他该死!他玷污了白芷!杀他都是太便宜他了!”说到此,茯苓又有些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好,你附耳过来”郑子歆将她的计划说了一遍,茯苓有些感动,微微红了眼眶。

    “夫人……”

    “现在肯叫我夫人了?不用谢我,我帮你也是帮自己罢了”

    郑子歆微微一笑,倒是让茯苓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

    “离开以后,天大地大,就靠你们了,希望你们能互相扶持,相伴走过一生”

    “小姐”茯苓忽然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她,哽咽道:“谢谢你”

    郑子歆拍了拍她的背,没再多说什么,“好了,我该走了”

    回到府中,高孝瓘已等候她多时了,拉着她一同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下兵马大将军高孝瓘杀敌有功,特封兰陵郡公,封地渤海郡,食邑一万两千户,年后赴任”

    “其妻高氏贤良淑德,端庄持重,聪慧睿敏,特赐锦缎二百匹,金银朱玉一箱,古琴焦尾一把,封二品诰命夫人,钦此”

    “臣/臣妇领旨谢恩”

    徐公公一脸笑呵呵地将二人扶了起来,“陛下还有口谕,让将军,不,是兰陵郡公了,和夫人抓点紧儿,若是诞下个一儿半女陛下立马降旨,若是儿子则为诸侯王,若是女儿则封为郡主,入宫伴读,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了”

    郑子歆面上勉强端出了一丝笑意,“是,臣妇领旨”

    高孝瓘心领神会,知道她不耐烦应付这些事,上前一步道:“公公不如稍坐片刻,尝尝我府中的饭菜?”

    徐公公也是个人精,哪有不明白她在送客的道理,“不了不了,咱家还得回去跟陛下复命呢”

    “好,那我送送公公”高孝瓘快步迈上去,两人一边走着,她一边压低了声音说话。

    “不瞒公公,我这些年四处征战伤了身体,不然早就儿孙满地了,可怜子歆跟了我孤苦伶仃,公公回去还请跟陛下美言几句,诞下一儿半女之事,着实不是我们夫妇二人能左右的”

    徐公公翘着兰花指满目震惊,“这……这为何不找个御医来看看?!”

    “在延州时也曾四处求医问药,但都没什么起效,还是随缘吧”高孝瓘淡然一笑,将人送到了门口,微一拱手。

    “公公慢走”

    她相信徐公公回去一定会跟高殷好好禀报一下的,而宫中流言速度传播飞快,不出一日流言必定满地开花,上至王公贵族,下到朝廷百官,知无不晓。

    这样也好,免得岳父岳母老是逼问子歆,将所有压力揽到自己头上来,被说“不行”总比子歆被人指责“不会下蛋的母鸡”强吧。

    二来,她若无后,高殷也不会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可保将军府上下平安。

    第93章 送别

    “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次日她还在书房里和众幕僚议事, 下人进来禀报说夫人来了, 高孝瓘简明扼要地交接了一下事务就让他们散了,亲自将自己夫人迎了进来。

    甫一坐下,那个人就发问了, 对于她这种先斩后奏的处理方法还是有些许生气的。

    媳妇生气了当然是要好好哄哄的,高孝瓘放软了声音, 去拉她的手,“好啦, 现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没人再逼问你了, 落得耳根一片清净”

    “可是他们都说你……”

    “说我什么?”高孝瓘倒是不以为意,剥了一瓣橘子塞进她嘴里。

    “唔……好酸……说你不行”郑子歆勉强咽了下去, 眉头微微蹙起来,有些含糊不清地说着。

    “哦”高孝瓘也放了一瓣橘子进自己嘴里,悠哉悠哉地道:“酸呀,那就不吃了,不过我行不行, 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郑子歆脸色一红:“流氓!吃你的橘子!”

    用过午膳后,她习惯性地小憩一会儿, 起来时旁边已没人了,郑子歆轻轻唤了一声:“阿瓘?”

    “醒了?”

    卧室右侧用屏风隔断出来了一块小天地,放着方木梨花桌椅, 还有一排书架,旁边置了火炉,煮着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她有时候也在此看看书, 处理一些日常事务,此刻听见动静,从屏风后转出来扶了她下榻。

    “嗯”

    无论何时何地,苏醒还是入睡,呼唤她的名字都能得到回应,这种感觉真的无比安心。

    郑子歆唇角弯起一个笑意来,“你在干嘛?”

    西山居比涤剑阁暖和,屋里都设了地龙,又铺了厚厚一层绒毯,她便不怎么喜欢穿鞋,赤脚踩在地上。

    雪白的脚丫子晃的人心痒痒,高孝瓘将人抱起来圈在自己怀里。

    “又不穿鞋,我在整理从出征到凯旋的所有军情,做个记录后封入兵部,再把手头没处理的事情批复一下,等年后就可以出发去渤海了”

    她虽然封了爵位,但只是最末一等的郡公,渤海又是个靠海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地方,还是怕委屈了她。

    “我已经提前派人去了那边把郡守府修缮一新,到时候应该不比西山居差”

    高孝瓘说着放下笔,将人往上抱了抱,替她暖着手,轻轻呵着气。

    “委屈你了”

    郑子歆眼眸微微眯起来,她不常笑,但笑起来明眸善睐,冷清雪化为绕指柔,“不委屈,只要能离开京城,去哪里都行”

    不忍她太辛苦,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桌上又堆了厚厚一叠公文,她昨天才让连翘整理过。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高孝瓘也笑起来,一手揽着自己媳妇,一手握着笔,还低头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媳妇在怀,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精神百倍。

    “不用,喏,这个给你玩”她指尖拎起一串九连环递给她,那是十年前她去泰山时叶上殊所赠,说起来自从高洋死后,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叶上殊了,也曾派人打听过他的消息,一无所获,仿佛石沉大海了一般。

    “这是什么?”

    拿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是玉质的圆环,九个连在一起,一个套一个,郑子歆摆弄了半天,还是没能解开来。

    “这是九连环”高孝瓘也含了一点儿期待看着她,“是一位高人所赠,说是能解开这九连环之人便是我的命定之人”

    郑子歆失笑,“不过一个玩意儿,你也当真?”

    末了,又带着一点儿嗔怪看着她,“你也让别人解过?”

    “当然没有”高孝瓘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数落她,“你都在想些什么,能进入本将军的卧室,坐在本将军大腿上的只有你一个”

    被她戳的有些痛了,郑子歆一脸不情愿地嘟起了嘴,“不就是一个九连环,我现在就能解开”

    高孝瓘来了兴致,这九连环她无事时也会摸上两把,十年来都未能解开,子歆刚也尝试过了,她如此聪慧也只解开了一个环而已,更何谈九个一起解开,简直是天方夜谭吧。

    “你要是能解开,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任何要求?”郑子歆唇角流露出了一丝笑意,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对,任何要求”

    “看好了”

    郑子歆拿起来,伸手放至半空,猛地撒了手,哗啦一声脆响,九个环全部解开,在地上四分五裂。

    郑子歆微挑了眉头,“怎么样,愿赌服输?”

    高孝瓘愣住了,忽而抚掌大笑,“好!夫人果然机智过人!我听夫人的,夫人让我往东绝不往西,夫人让我往左绝不往右!”

    郑子歆倒是没让她往左也没让她往右,只是让她待在了下面。

    ——

    “你可想清楚了?”

    “是”高孝瓘底下头答的斩钉截铁,“末将幸不辱命,驱除鞑虏,抵御入侵,收复失地,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天下大势已定,内有郑羲杨愔辅佐陛下,海晏河清,外有段将军老当益壮,镇守西南,雄风不减当年,臣请求解甲归田,功成身退!”

    高殷大为震动,上前扶起了她,“段将军虽然老当益壮,但到底上了年纪,有些事也力不从心了……”

    不然西南战事又怎会拖到现在还没个结果。

    “臣麾下的陈将军可堪大用,有统军之材,还有草原部落的斛律羡,陛下可颁一道圣旨,请他入朝为官,亦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这些朕都知道……”

    “陛下,臣妇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臣只是想多陪陪她,也想歇一歇了”

    她是铁了心要离开邺城,离开这权力漩涡的中心,这不光是给子歆的承诺,也是有些厌倦了这尔虞我诈铁血杀伐的生活。

    高孝瓘从怀中掏出兵符金印,双手呈了上去,物归原主。

    “开门,犯人茯苓,有人来探望你了”

    牢门嘎吱一声打开,郑子歆带着连翘迈了进来,手里还提了一个篮子,因着打点过关系的缘故,茯苓并未遭受严刑逼供,只是略显憔悴些,低着头,有些精神恍惚的样子。

    ——

    她喜欢这样千娇百媚的她,也喜欢冷淡疏离的她,只要是她,都喜欢。

    高孝瓘搂紧了那人,等她慢慢缓过来,吻落在她的额头、眉睫、鼻翼,一点一点包含着爱怜,最后落到了唇畔,给予她最后的温存。

    暮色四合,彤云密布,旧历年的最后一场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不大,细细密密落在了眼角眉梢,有些像南国的雪了。

    十里长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高孝瓘用一个容貌相似的死囚替了茯苓出来,又将人带到了城南算盘家中,看着那两人相拥而泣,自己也是唏嘘感慨,然后将伞往身边人那边偏了偏。

    “又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是个好兆头”

    郑子歆没说话,搂住她的臂弯,默然静立,任凭漫天风雪交加,站成了最美的一幅画。

    那两个人拜谢之后相携离去,三步一回头,在遥远到几乎变成一个黑影的时候,又猛地冲了回来,一头扎进了郑子歆怀里。

    “小姐……”

    两个人都有些哽咽,是不舍,是感激,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庆幸,是百感交集,诸般滋味在心头。

    郑子歆也微微红了眼眶,抬手搂住那两人,“好了,快走吧,记住阿瓘的话,去边关去延州,走的越远越好”

    “小姐,将军,保重”二人又深深叩了个头,才又拿起包袱,携手离去,在漫天风雪中逐渐消失不见。

    “哭了?”

    身旁人的鼻尖有些红,眼眶也是湿湿的。

    郑子歆吸了吸鼻子,“没有,冻的”

    高孝瓘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那咱们也回吧,今日除夕还得去和岳父岳母团聚”

    “嗯”

    除夕的时候本是阖家团圆,她大哥郑道昭人虽然没回来但却千里迢迢寄回来了家书,随书还附上了给家人的节礼,连高孝瓘都有份,一式三份的吉祥如意同心锁,两大一小,大的那对是给她们夫妇的,小的那对自然是给他的小侄子或小侄女的。

    “哎哟瞧瞧你大哥可真贴心”郑夫人自然也听说了高孝瓘伤了身体的事,对她更有了几分心疼,反正都还年轻只要感情好,孩子不就是早晚的事吗?

    “是啊娘,我瞧着大哥言下之意,估计也是好事将近了,到时候直接给您抱回来一个大胖孙子,您就心满意足了”

    “哼,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不气我和你娘就是谢天谢地了”郑羲捋着下巴上的短须,哼了一声道,面色却无半分不悦,甚至还替高孝瓘斟了一个满杯。

    “年后你们就要去渤海了,渤海地僻,照顾好子歆”

    “岳父放心”高孝瓘举起来和他碰了一个满杯,“来,我敬您一杯,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少喝点儿,待会儿你还得进宫呢”郑子歆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命人将她面前的酒壶全都拿走了。

    郑羲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瞧瞧,这么快就会替别人着想了”

    郑子歆脸色一红,也命人给郑羲布了一道菜。

    “爹也少喝一点儿”

    除夕之夜,辞旧迎新,普天同庆,寻常人家欢聚一堂,宫中自然也不例外,她本已不算宗室中人,但高洋下了特旨请她入宫赴宴,估摸着时辰要到了,她就先告辞离去,待会儿从宫中出来时再来郑府接她一起回家。

    她四处征战多年,与众弟兄都不怎么相熟,只和五弟高延宗还说的上几句话,两人一边推杯换盏,一边闲闲聊着天。

    “你是不知道,陛下将三哥从大理寺放出来了,呵,当年可是死了那么多人”

    “谁?”在郑府喝了不少酒,被冷风一吹,酒劲上涌,她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

    “就是三哥,高孝琬!”

    “啪嗒——”高孝瓘捏碎了手中酒盏,唰地一下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两万御林军围场火拼血流成河还历历在目,始作俑者过了几年就这么轻易被放出来了?

    不杀他难消心头之恨!

    “哎哟我的四哥!你去哪儿?!赶紧坐下吧你!”高延宗一边将人拽了回来,饶是如此也惹来众人侧目,只好搭了她的肩膀,装作谈笑风生的样子。

    高孝瓘一个反手扭了他的胳膊将人压在了几案上,“别碰老子”

    “行行行,疼,疼,四哥”

    高孝瓘这才松开手,脸上怒意褪去,倒是冷静了下来。

    “咱们兄弟几个,死的死伤的伤,况且当年的主谋也不是他高孝琬,再加上太后,不,现在是皇太后倚老卖老从中求情,也关了这么些年了,放人不就是早晚的事儿”

    高孝琬说着,一边往喉咙里灌着酒,冰凉的酒液顺着脖颈流下来,他抹了抹唇,砸吧着嘴。

    五弟这些年一直未入仕,做个闲散王爷,京城里四处架鹰斗犬,寻衅滋事,吃喝嫖赌无所不精,也没人能管的住他,只是今晚,高孝瓘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一丝野心,在暗夜里锋芒毕露又一闪而过。

    有鸟三年不飞,一飞冲天。

    高孝瓘直接拎起一坛酒,“来,干!”

    第94章 辞旧

    “说句不中听的话, 我谁也不服, 就服四哥,这天下若是……”

    高孝瓘一拳捶了过去,笑骂:“你小子喝多了吧”

    “呵呵”高孝琬揉着胸口傻笑, 也知道自己险些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才没有, 四哥喝的比我喝的还多,哎, 四嫂来了, 四嫂快帮我教训她,一言不合就打我这个做弟弟的!”

    宫中夜宴散尽已是午时, 长街寂寥无人,地上落了薄雪,她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宫门,略一抬眸就看见那个人默然撑伞静立,身后是朱红色的宫墙, 昏黄的琉璃灯替她的眉目染上一层柔和。

    也不知道在这等多久了,高孝瓘心疼她, 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握住那人手也是冰凉。

    “不是让你在郑府等我?”

    “闲着也是闲着,左右无事, 想早点见到你”

    她的情话向来说的温和平淡不露痕迹,高孝瓘心底一暖,面上浮起一丝潮红来, 将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

    “想我了就直说”

    “哈哈,看来四哥和四嫂感情好倒真是名不虚传”

    终于想起了一旁被晾了许久的人,郑子歆询声而去,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见礼。

    “你四哥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五弟多担待些,外面天寒地冻的,饮了酒还是早些回府吧”

    她二人往这一站,简直是酒气冲天。

    “哈哈,四哥的脾气,也就四嫂你能受得了她了,多谢四嫂关心,小弟这便要回府了”

    高延宗说着,也冲她们施礼告别,然后返身上了另一辆马车。

    趁着她去梳洗的功夫,郑子歆带着连翘在厨房里忙碌,用青菜汁和面,虾仁做馅,鸡肉、圆白菜、里脊肉、胡萝卜、蘑菇,做辅料,分别调出了三种馅料:虾仁香菇、猪肉白菜、什锦饺子。

    饺子包好后就没她什么事了,坐在一旁闲闲扇着火,静等着饺子出锅。

    “往年除夕的时候都是一大桌子鸡鸭鱼肉,吃起来可腻味了,倒不如这白白胖胖的饺子看着就好吃”

    连翘一边忙活着几道下酒菜,一边与她叙话。

    吃饺子本是前世除夕留下来的习俗,虽然她时常一个人工作生活学习,但除夕这一天还是会放下繁重的工作,自己买菜回来包饺子,雪白的面皮,带着热气的馅料,再蘸上一勺辣椒油,仿佛一年到头的辛酸苦辣都被悄悄抚平了。

    如今她眼睛看不见大部分工序都是连翘来完成,自己口头指点一二,也算是一份心意,想与她辞旧迎新,度过未来的每一天。

    “哪里白白胖胖啦,不是绿油油吗?”郑子歆笑道。

    “呀,水开了”

    蒸汽把锅盖顶开来,发出滋滋的声响,连翘放下手里的活计,擦了擦手准备过来察看的时候,郑子歆下意识站了起来。

    她面前就是灶台,试探着伸出了手,被滚烫的水蒸气刺了一下,轻嘶了一声,迅速缩回手。

    “夫人,没事吧?!”连翘拿着抹布将锅盖掀开,又添了一勺凉水进去。

    “没事,好了就快端过去吧”郑子歆摇了摇头,将手放下缩进袖子里。

    “你好了吗?好了就快过来吃饺子吧”

    “来了,夫人”高孝瓘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后才转了出来。

    脱下了厚重的朝服,换上了一身日常打扮,刚沐浴过后的发梢还沾着水意,仅用一根玉簪将垂落的发丝别了,雪白的中衣扣子未怎么系严实,露出纤细的锁骨,一根玉带将腰身勒起来,她平时都是劲装短打,这么一看倒有几分不盈一握,刚沐浴过后脸色也是面若桃花,眼角微微上翘,不笑的时候很凌厉,笑起来就是桃花眼风流媚人了。

    连翘心头突地一跳,把将军和媚人划个等号,那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啊,自己在想些什么?

    “你别说,在宫里光顾着喝酒去了,菜都没吃几口,倒是真的饿了”高孝瓘大大咧咧往那一坐,毫无坐姿可言。

    连翘揉了揉眼睛,嗯,这才是高将军,自己果然是老眼昏花了。

    “等等,先把这碗醒酒汤喝了”

    高孝瓘筷子上已经挟了一个碧玉饺子,只好又无奈地放下,“夫人……我真没醉……”

    “不喝,连翘,饺子端走”

    “哎,夫人”

    “等等,等等,我喝还不成嘛”高孝瓘急忙阻拦,端起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一饮而尽,难喝到脸都变了形,还是一滴不落地喝了个干净。

    郑子歆哼了一声道:“看你还敢不敢喝这么多酒”

    “不敢了不敢了夫人”高孝瓘知错能改的速度是极快的,一边说着话一边狗腿地将第一个饺子挟到了她碗中。

    “夫人先尝一个,我喂你,啊——”

    有外人在她不是很好意思,微微偏过头,“你放着,我自己来吧”

    “不行”高孝瓘执拗起来,坚决不让,放到唇边微微吹凉了才递至她唇边。

    “慢点咬,有汁会烫口”

    在她的善意提醒下,郑子歆微微咬破了一点儿皮,鲜嫩的汁水沁出来,整个口腔都是虾仁与香菇的鲜味,她惬意地眯起了眸子,像只慵懒的小猫咪。

    檀口轻启,唇红齿白,她想起那人舌尖的灵巧,咽了咽口水,她想,等用过膳之后,还想再吃点什么解解馋。

    她二人眼中只有彼此,情意绵绵,连翘只觉得自己是一盏超级无敌电灯泡,早就悄悄退了出去,替她们阖上房门。

    往常的除夕,小姐会与她们一起守岁,煮壶茶,剥几个栗子吃,白芷茯苓陆英也都俱在,其乐融融,倒是没觉得这月色这么冷清过。

    连翘提着一盏莲灯,在廊下站了许久,仰头看着月上中天,渐渐地不仅脖子也酸,连眼眶都有些酸涩了。

    “唷,连翘姑娘,今儿该不用值夜吧”

    有过路的小厮打趣她。

    连翘瞪了他一眼,“去,要你管”

    那小厮摸着鼻子灰溜溜走了,连翘也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衣裳,往自己住的厢房走去。

    今夜有人欢喜有人忧,忧的绝不止她连翘一个。

    千里之外的江南。

    郑道昭一路从漠北追到了西南,又从中原追到了江南,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跟着萧含贞辗转数千里,依然得不到那人一个结果。

    就在刚刚,良辰美景,月色正好,他二人对酒当歌,借着几分醉意,他试探了一下那人口风。

    “在延州时你曾说……”

    “说什么了?”萧含贞瞥他一眼,又将自己的酒盏添满。

    “说你会给我一个机会”郑道昭一鼓作气说了出来,脸上有些许紧张,半晌又如释重负般地舒了一口气,忐忑地看着她。

    总算是……说出来了。

    如果不说,会后悔一辈子吧。

    萧含贞笑了,明艳动人的脸上满满都是笑意,杏眼弯成月牙儿,似乎是在笑他这个而立之年男人的青涩不安。

    不过只要她开心,怎样都没关系,郑道昭望着她,脸色有些红,不知道是酒意还是害羞了,只是眼眸依旧灼灼,带着一如既往的坚定不移。

    他和她以往见识过的男人都不一样,博学多才,温和儒雅,写的一手好字,也有一腔古道热肠,一路行来,扶危救困,尽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帮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对她的心思从不曾表露,却渗透在了每一个相处的细节里。

    “还……还算数吗?”更多的时候是像现在一样,一对上她的视线,就有些飘忽,脸色发红。

    “算啊,怎么不算”萧含贞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想,她是不讨厌这个人的,不然也不会默许他跟了自己这么久。

    “那……那我们……”

    “我说给你一个机会不代表我会接受你”萧含贞说完,唇角还挂着笑意,却利落地起了身,伸了个懒腰。

    “得嘞,酒也喝了,岁也守了,回房睡觉去咯”

    郑道昭脸上未免有失落,还是站了起来,将情绪收拾好,“是不早了,我送你吧”

    初七过后,她们便准备启程了,临行那一日高殷亲自带着齐家军前来送行,不少将士都热泪盈眶,她将自己夫人扶上马车后,自己也翻身上了马背,右手握拳置于胸前,微微低下头,对着高殷行礼拜别,随后一声高呼:“弟兄们保重!”

    “将军保重!”

    山呼震天,高孝瓘策马离去,身后是高府的马车随从,高殷特意安排了一队骑兵护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回宫的路上,高殷想起那些将士眼含热泪依依不舍的样子,未免有些感慨。

    “朕的四堂哥在军中声威不小啊”

    徐公公替他牵着马,一脸谄笑,“郡公爷自十二岁起就出征塞外,带兵时日久了难免有感情,再说了他齐家军又不是私兵,还得听陛下的”

    高殷年轻的脸上也有些意气,一勒马缰跑快了些,“你说的对,他齐家军也是朕的兵!”

    雪后初霁,晴空万里,朝阳熠熠升起,枝头南归的鸟儿振落了薄雪,一片太平盛世景象,而我们的主角也将掀开新的篇章。

    第95章 孩子

    那一队骑兵送出邺城后, 高孝瓘就让他们拍马回转了, 先行遣人去往渤海报到,自己带着郑子歆不紧不慢地绕道南下,准备一路游山玩水后再去赴任。

    轻装简从, 一辆马车,一个负责喂马赶车的车夫再加一个贴身伺候的连翘, 一行人愈往南走,天气便愈发暖和了起来, 正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她二人从未携手同游过, 多多少少有些兴奋,知道她不能视物, 每到一地高孝瓘便将风土人情绘声绘色地细细讲给她听,带她去寻各地美食,一探究竟,如此竟将从中原到黄河一带的所有郡县州府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连连翘都说将军不去说书简直可惜了。

    渡过长江就算是进入南方腹地了, 恰逢连日阴雨,高孝瓘便决定在渡口休整几日待天气好了再渡江, 每逢阴雨连绵或天气严寒时郑子歆的身子便不怎么爽利,高孝瓘一边在厨房替她煎药一边寻思着九转回灵丹的事情。

    七夜昙花已有消息,千年蚌精的珍珠也已派人出海寻了, 唯独这苗疆至毒金蚕蛊还没个眉目,此次南下顺便去探查探查消息。

    她一边想着一边扇着炉火,偶然抬眸间瞥见那人在连翘搀扶下正站在檐下收伞, 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将她的伞合好,将人拉进了温暖的厨房里。

    “不听话,不是让你在房中侯着?”她边数落着边将她的手揣入怀中暖着,初春还是微寒,又下了细雨,便有几分倒春寒了。

    “左右无事,来寻你在干嘛,这雨下的倒是有几分像豫章了”

    豫章那是两人情愫初生的地方,亦是她拜师学艺的地方,承载了许多回忆,分外割舍不下。

    高孝瓘知她心思,将煎好的药倒入瓷碗里,又怕她苦取了一小碟子蜜饯放在桌上,这些事做的愈发得心应手,连翘忍不住啧啧称其。

    “将军如今伺候夫人倒比奴婢还精细几分了”

    高孝瓘横她一眼:“在外唤我公子,你家夫人自小金枝玉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又体弱多病,我能不精细些吗?”

    郑子歆只是笑,“辛苦你了”

    怕她多想,高孝瓘又道:“等这雨停了,我们就去豫章待上些时日”

    此间情意绵绵暂且按下不表,且说郑道昭与萧含贞在苏州待了有段光景,吴侬软语水乡温柔挨个领略了个遍,正准备收拾行囊出发时收到子歆送来的书信,约他们豫章一叙,大半年未见,到底有些想念自家亲妹妹,又不好抛下萧含贞独自赴约,只好拿了书信去征询那人意见。

    萧含贞瞥了一眼,靠在廊下水榭上,手里抓了一把瓜子磕着,“不去,你要去自己去”

    她不想见高孝瓘。

    郑道昭有些黯然,以为她还是没放下,只好劝道:“左右我们在苏州也待久了,不如换个地方也好”

    个中缘由她亦无法跟郑道昭详谈,总不能说你妹妹嫁了个女子吧,如此惊世骇俗且不说郑家世代簪缨,书香门第,最重家风,能不能接受是一说,高孝瓘的身份,天潢贵胄,一旦揭露就是欺君之罪,她不欲做那恶人,也无法释怀,因此觉得烦闷,将瓜子一扔,跳下来转身离去。

    “苏州温暖明媚,甚是适合我,你若是思念妹妹就自去罢”

    他俩住在客栈顶楼,又是门对门,那屋有什么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又听见他吩咐小二采买些苏州特产之类的,心下就有些不爽快,到底一路同行了大半年也有几分情谊在,竟如此说走就走,一个两个的都是为了郑子歆!

    萧含贞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当下也收拾起了东西,将那些衣裳物品打包在了一处,准备说走就走来个不告而别。

    她一切收拾妥当,背上包袱走人,打开门的同时那人也正好提了包袱出来,四目相对,她轻轻别过视线。

    “你去哪儿?”还是郑道昭先开口。

    萧含贞哼了一声,“你又去哪儿?”

    夕阳的余晖落下来,将疏朗宽阔的走廊分割成一半明媚一半阴影,她就沐浴在金灿灿的日光里,柔和的光线让发丝都显得毛绒绒的,女子虽是嘟嘴闹脾气也有几分可爱。

    郑道昭心头一热,话便脱口而出:“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本就是这么想的,说出口才觉得有几分脸热,于是又补充道:“歆儿有阿瓘作伴,你一个弱女子行走江湖我不放心”

    萧含贞紧了紧腰间的佩剑,把眉目一横:“我有利剑,谁敢欺负我?!”

    郑道昭促狭地笑:“夜市上二十个铜板买来耍的也算?”

    萧含贞大怒:“你不说话会死吗?!”

    到了城门口,萧含贞却抢先纵马而出,一跃上了左边的官道,郑道昭在后拍马追赶。

    “错了错了,去扬州走右边!”

    “谁说要去扬州了,我要去豫章,高孝瓘大难不死我可要狠狠敲一笔竹杠!”

    郑道昭也笑,春风拂面马蹄疾,又因不再和她在妹妹之间两难抉择而心中松快了不少。

    她愿意去面对,这总归是一件好事。

    她二人少年夫妻,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郑子歆不是个黏人的性子也架不住她百般求索,于房事上渐渐落了下风,高孝瓘又体力充沛的,少不得得被折腾一番,泪眼婆娑才被放过。

    即使不做那事儿,高孝瓘也喜欢把人抱在怀里亲一亲,摸一摸,指尖抚过她纤细的腰身,叹道:“太瘦了!得好好补一补”

    郑子歆窝在她怀里,眸子半开半阖的有些困意,“总比你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好的多”

    她常年练武,骨骼匀称,肌肉结实,多余一分赘肉也没有,郑子歆自是从上到下摸了个遍的,尤其爱她流畅的马甲线,腹部手感极好,柔软又不失弹性。

    高孝瓘笑,拿鼻子去抵她的额头,“也不知是谁上次摸了又摸,流连忘返的”

    当然摸出火来自然也得她来灭了,提起旧事,郑子歆有些羞恼了,捶她一拳,高孝瓘笑嘻嘻应了,反将那人拳头包裹进自己掌心里,温声细语哄她。

    “只要夫人喜欢,我就给你摸,别说一辈子就是下辈子也行啊”

    “油腔滑调的,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到底被人哄的有几分笑颜,郑子歆嗔道。

    高孝瓘干咳一声,她自小虽不浪迹烟花柳巷,但生在军营什么好话赖话荤段子没听过,哄女人的情话更是张口就来,但说的对象是她,便添了十足的真心实意。

    这些自然不方便同她讲,于是便转移了话题,“也不知你哥哥什么时候到,我们也好提前准备一下拾掇些吃食来款待”

    郑子歆想的却是萧含贞会不会跟着一起来,十有□□会的,毕竟哥哥那个性子是不会抛下她孤家寡人的。

    而萧含贞对高孝瓘有情,她心里登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涩难当,她刚刚还要款待人家,虽说来着是客,她还算高孝瓘半个救命恩人,但这心里怎么也开心不起来,面上却不露分毫,翻过身去睡了。

    怀里突然空了,高孝瓘有些不明就里,试探着去搂她,那人又挣扎开来,她就明白这是在使小性子了,于是伏低做小只求她一笑。

    “歆儿,我跟你保证,我决没有对谁油嘴滑舌过,你若是不信大可让连翘去打听打听,在京中权贵子弟里是不是我的风评最好,洁身自好,从不拈花惹草”

    二人成亲多年,她仅有一房侍妾,这本就极为难得,更难得的是这侍妾也早就被她打发回了家,郑子歆心里稍霁,还想听听好话便不怎么搭理她。

    高孝瓘急了,抓耳挠腮,掰过那人身子,一通语无伦次的解释:“真的,你别不信,我这些话也是从军中……咳……兵营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年纪小难免见样学样……不过我可从没狎过妓……就是这些话听多了便也印在脑海里了,不过我可不是敷衍你,字字属实,句句真心,我以兰陵郡公的身份起誓,若有半句虚言……”

    郑子歆扑哧一声笑开,眉眼间春情还未散去,披散了头发在枕头上,乌发白衣,雪白的颈段上还有她留下的痕迹,犹如红梅落雪,灼烫进了眼底。

    本就情热,更受不得她巧笑倩兮的样子,心底那一丝丝邪火又被勾了出来,高孝瓘看得痴了,情不自禁俯下身将她那一句:“原来你治军如此宽松,我要参你一本……唔……”堵回了唇里。

    “那又如何,本将军弓马娴熟,你且放马过来”

    连翘在廊下守夜,听的里面好一阵窸窸窣窣,隐约还有几声暧昧的低语,粉白的脸微微红了红,站远了些,嘀咕着:“大半夜的不睡觉夫人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从苏州到豫章不过五六日的脚程,她二人等了约摸十来日还不见来人,郑子歆有些着急又担心他们路上出了什么事,高孝瓘便让她宽心,自己快马加鞭出了城。

    她的追风一日千里,自己武艺又好,郑子歆心里稍定,静等她们归来,如此又等了三四日,高孝瓘才带着郑道昭与萧含贞一同到了豫章,同来的还有个孩子。

    她急吼吼地冲进门把人放在榻上招呼她来看看,“歆儿,这孩子不大好,你快来看看”

    怎么出一趟门就带了个孩子回来?

    郑子歆心中疑惑但眼下不是问的时候,救人要紧。

    “连翘,把我的银针拿来”

    她一边诊脉,当下就皱了眉头,萧含贞看她脸色再看那孩子情状,脸色发青,紧闭着眼睛,唇色都是紫的,估计也不怎么好,便道。

    “这孩子是我与郑大哥半道上救下的,说是无父无母,孤苦伶仃,郑大哥怜她可怜便随我们一起上路,岂料半夜里就发起高热来,看了几个大夫都没什么起色,反倒愈加严重了,因此耽误了脚程,还好高……高公子来的及时,快马加鞭把人送了过来”

    说到最后她瞥了高孝瓘一眼,她做寻常男子打扮,玉冠束发,靛蓝长衫,腰间坠了一枚荷叶双鱼佩,足下祥云履,清贵不凡,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她在观察高孝瓘的同时,那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没递给她,黏在郑子歆身上不肯挪动一丝一毫,萧含贞暗叹了口气,挪开视线,且听她怎么说。

    “这不是热症,这孩子中了毒”

    第96章 担忧

    这毒性之凶猛闻所未闻, 也难怪那些乡野村夫看不了, 若不是遇着郑子歆,恐怕这孩子多半也救不回来了,饶是如此她找不到毒源也只能暂时将那毒性压一压, 不然毒气攻心这孩子也是九死一生。

    一番忙碌之后,那孩子渐趋于稳定, 脸色回转过来,也不再浑身抽搐, 高孝瓘这才松了口气, 去扶自家夫人,却发现早已汗湿衣襟, 脸色苍白了。

    不由得有些担心,倒将那孩子安危置于一旁了。

    “夫人,喝口热茶缓缓”

    郑子歆接过来抿了一小口润嗓子,“没事,施针久了手腕有些酸, 你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高孝瓘不大情愿地应了,三步一回头地看着她, 生怕她一走那人就晕了似的。

    看完全程的萧含贞心下佩服她的医术嘴里却还是要嘲讽几句的:“呵,自己都跟个纸片人似的还给别人看病”

    郑道昭扯她一下,去摸了摸那孩子额头, 不再发热才放下心来,“妹妹师承董奉传人,论医术天下无双的”

    郑子歆倒是不生气, 捧着热茶暖手,“有师傅在不敢当天下无双,这孩子中毒太深,我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哦?无法猜出中的是什么毒吗?”郑道昭奇道。

    “中毒又不是生病,还能对症下药的,中的毒不一样症状也不同,其中千变万化又因个人体质不同,难以琢磨”

    高孝瓘端着药从外面进来,因和她在一块儿待久了,对这些医书药理耳濡目染,也无师自通了。

    郑子歆唇角浮起个笑意来,“正是这个理儿,且看今夜如何吧,能熬过来就好,熬不过来也没法子了”

    高孝瓘当下命连翘好生看顾着,几人粗粗用了些茶饭,见郑子歆精神不太好也没让她消食,饭后就回屋歇息了。

    豫章药庐偏僻有偏僻的好处,依山傍水,又是山清水秀之地,药草比别处生长的都要茂盛些,她住的还是从前那间屋子,一半是女子闺阁,一半置了医书药架,便于她摆弄些药材。

    高孝瓘催了她好几次上榻休息,那人不听,坐在窗边捣鼓她那些药材,当个宝贝似地看了就来气!

    “我看萧含贞说的没错,自己都是个纸片人了还顾着别人,早知如此就让那孩子死外面得了”

    她向来在她面前是心直口快的样子,这一番话出口郑子歆的脸色就沉下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旁人的命是命,你自己的就不是?”怜她体弱多病,又气她不爱惜自己,高孝瓘简直要跳脚了。

    君迁子那番话还言犹在耳,她的眼疾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身子骨本就弱,就算学了医术自己能强身健体自给自足,那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如何能不急不气?!

    郑子歆握着药杵的手紧了又紧,她虽性子淡泊但骨子里极为要强,这也是她能自己做的事绝不假借他人之手的原因,这一路行来高孝瓘待她极好,处处小心,她虽感动但也有愧疚,如果她的眼睛能好她就不用承担那么多,又不想叫人看低了去,因而咬着唇不发一言。

    气氛一时僵硬下来,两人都是为了对方好的心思,偏偏又都是倔强性子,谁也不肯低头服软,高孝瓘有心给她个教训,便也没再哄,恰逢郑道昭来叫她吃酒,招呼也没打就出门去了,留下郑子歆一人在屋里枯坐着。

    郑道昭也有一肚子苦水,跟自家妹妹吐吧,未免太小家子气,再加上她身体又弱不欲让她劳心劳力,就叫了高孝瓘出来喝酒,顺便聊聊怎么才能讨女孩子欢心。

    于这些事上高孝瓘也是一知半解,在子歆之前她从未有过心上人,和她也是历经了千难万险才走到一起的,对她自然是掏心掏肺的好,可若真要叫她讲便也讲不出来的,喝了半天闷酒也只吐出一句:“情到浓时顺其自然”

    二人你来我往间都各有心思,不知不觉便贪了杯,几坛薄酒下肚,被冷风一吹她才想起来子歆还在房中,登时打了个激灵。

    “不喝了不喝了,改日再聊,我得回去了”

    屋内一片漆黑,她以为那人已经歇下了,稍稍定了定心,蹑手蹑脚推开房门,走到榻前想要摸摸她才看见一团黑影缩在榻上,也未躺下,只是双手环膝抱住自己,瘦弱的让人心疼。

    “歆儿?”她抬手想要摸摸那人柔软的发顶,被人避开了。

    高孝瓘只好收回手,放低了声音去哄她:“怎么不点灯?下午用的少,我给你带了甄糕,吃一点儿?”

    她从怀里掏出还热乎的甄糕,凑到她面前,“你闻闻,可香了”

    那人还是没动静,高孝瓘若有所思地收回手,“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哭了没脸见人”

    “你才没脸见人!”郑子歆气呼呼地反驳她,嗓子到底有几分喑哑,一抬头鼻尖都是通红,她便知道这人肯定心里难受了。

    “一身酒气又去哪里鬼混了!”凑的近了那人身上酒气窜进鼻子里,隐约还有几缕胭脂香气,郑子歆便气不打一处来。

    大哥叫她去喝酒,萧含贞多半也在,扔下她待了这半晚上,也不知聊了些什么,醉醺醺地回来,郑子歆心里酸涩,咬紧了下唇,慢慢红了眼眶,又把头埋入双膝里做鸵鸟状。

    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自己媳妇哭的高孝瓘立马慌了神,将那人揽进怀里,有些笨拙地替她拍着背。

    “我……我哪也没去……就和郑大哥在前院饮了些酒,连翘也看见了的,不信你让她来对质!”

    她力气大郑子歆挣了几下没挣开反被人抱了个满怀,她家夫人冷漠疏离的时候好看,巧笑倩兮的时候好看,红眼睛梨花带雨的时候更好看,高孝瓘心里怜惜更甚,拿拇指轻轻替她拭着泪。

    “你若不喜我喝酒,以后不喝了就是,你不要哭,你一哭我的心口也疼”

    那怜惜化作酸涩尖锐地盘旋在心头不去,高孝瓘蹙着眉,把人抱在怀里亲一亲蹭一蹭,只有这样那酸涩才能减轻一丁点儿。

    “我……我不是气这个……”

    她百般温柔,郑子歆心里稍霁,嗓音还是闷闷的,窝在她怀里,一双手却缠上了她的腰间。

    “你是气我三言两语口角便弃你而去?”聪慧如高孝瓘稍一点拨便明白了个中道理。

    “我是觉得……”她欲言又止。

    “觉得什么?”

    高孝瓘觉得有些不妙,将人扶起来看着她。

    “觉得……我……拖累了你……”

    高孝瓘浑身一震:“你怎会这么想?!”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为我好我也知道,有时候也盼着你不要对我这么掏心掏肺,万一……万一……天有不测风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能走的干脆利落点,你也不必诸多挂怀,徒劳伤神……”

    高孝瓘只觉得胸腔里那团酸涩一齐涌上了眼眶,还有翻腾的怒火,她有些咬牙切齿,扶着那人肩膀的手也稍稍使上了力气。

    “你想得美,这辈子别想干脆利落,你走哪儿我跟哪儿,哪怕是阴曹地府老子也要闯一闯”

    “高孝瓘!你能不糊涂吗?!”头一次将生死之事摊开来说,郑子歆心里何尝不难受,又听她言语竟是殉情之意,感动归感动也气她太不爱惜自己!

    “你不糊涂,早早想好退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大不了一死了之,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世上举目无亲,你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了,就是怜惜我了,如果后半辈子这样活着,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从八岁那年遇见你,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我最美好的日子都是与你一起共度的,你何其残忍,说不要就不要,我试问你,就算是死!你能死的甘心吗?!”

    一字一句虽是质问但字里行间仍透了依恋,郑子歆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听出她话中的颤抖,她有些错愕地抬眸,有温热的液体打湿了自己指尖,她放进嘴里,是咸的。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高将军居然落泪了,这是比她哭还要稀罕一百倍的事。

    “阿瓘……”她轻轻唤那人名字,没有回应,她匆忙去摸索她的脸,胡乱替她拭着泪。

    “你不要哭……我……我不说了……”

    她不会哄人,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高孝瓘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扶着她肩的力道也松了。

    郑子歆心中一慌,径直扑了上去投入她怀中,将人紧紧抱着不发一言。

    有时候一个拥抱比语言来得真实的多,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手也回拥住了她。

    嗓子还是沙哑的,眸中却有了些神采。

    “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

    她鲜少表达,这次却轻轻“嗯”了一声。

    “你师傅是神医,你也是神医传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咱们慢慢来定能寻到解决的法子,在这之前你得照顾好自己,不能先离我而去了,我一个人多可怜”

    因她这一个嗯字就定了心,高孝瓘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发,万般温情都在其中了。

    “你既钟情于我,我也属意于你,那么便一辈子不分开,等老了头发白了牙齿都掉光了再一起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或者就在这里,手挽手躺在榻上一起去那极乐西天才好”

    她既说着,郑子歆眼眶一热,又涌出些泪来,唇角却浮出笑意,捶了她一拳,高孝瓘笑着受了,又把人抱在怀里,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话,困意席卷上来,依偎着对方睡着了。

    第97章 灭门

    次日清晨, 她是被门外一阵喧哗之声吵醒的, 隐约听见萧含贞说着什么“你不能走”之类的,郑子歆撑着额头坐起来,身旁早已没人了, 被窝还是温热,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高孝瓘耳尖, 从门外闪进来扶她起身,略带了一丝歉疚:“本想让你多睡会儿, 岂料……罢……你去看看昨天那个孩子吧”

    郑子歆身子一顿, 起床的动作慢了些,“怎么, 熬不过去了?”

    “那倒不是”她犹豫着,似是不知道怎么说,这事未免太过于玄妙,“昨日你下了诊断,我们都以为那孩子活不过今日了, 连翘便彻夜守着,今早却又生龙活虎起来, 吵着闹着要走,萧含贞多留了个心眼拦住了,怕是回光返照, 请你去看一眼”

    那孩子执意要走,也不发一言只是闷头往外扎去,萧含贞用上了几分力道才拦住她, 岂料那孩子转头就在她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顿时一排整齐鲜红的牙印泛着青紫,再一用力恐怕就破了皮,她吃痛松了手,那孩子往外跑去,一头撞到了来人身上。

    柔软的触感让她一愣,郑子歆却是捂着肚子倒退了数步,额头冷汗涔涔,高孝瓘扶稳她,面上显出几分怒色来,一手提起了她的衣领,将人拎到了半空。

    “小兔崽子你跑什么?!”

    “哼!放我下来!你这蛮子!”

    看着豆芽菜一般的身材,齐肩略带卷还泛着棕黄的短发,一张小脸糊的乌漆墨黑,以为是个半大小子,一张嘴却是个丫头。

    高孝瓘皱眉,手上的力道却松了松。

    “阿瓘,我没事,把人放下来吧”郑子歆白着一张脸,看了都心疼,高孝瓘便顾不上许多,将人往旁边一放赶紧扶着自家夫人寻位置坐了。

    夏淼的视线便落到了她身上,与她流落江湖所见的女子都不同,柔弱归柔弱可还有一份出身世家大族的端庄秀丽,素颜不施脂粉却端的是温和清雅,眼角的泪痣却于平淡之中平添了几分惊艳,夏淼见她蹙着眉头似乎是真疼,自己那一下无心之失保不齐真把人撞出个好歹来,心下有些忐忑,也知道此时是离开的绝好时机,但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再观那名叫“阿瓘”的男子,气宇轩昂,英姿勃发,就是一脸凶相,面上还有刻字,怎么也让人喜欢不起来,夏淼心里腹诽着,冷不防郑子歆主动与她说了话。

    “我看你已无大碍了,只是你那毒来的蹊跷,还是让我替你把把脉也好放心些”

    回光返照的人决计是没有能把她撞飞的力气的,只是这未免好的也太快了吧,一夜之间竟像从未中过毒一样,她绝不可能误诊,那么便是这毒性怪异闻所未闻,学医之人难免好奇,因此出言留道。

    “子歆可别留她,让她走吧,小没良心的”

    萧含贞还在对她咬了自己耿耿于怀,一边揉着那青紫一边赌气道。

    夏淼从鼻孔里呵了一声,没理她,出乎意料地伸出了自己同样是黑漆漆油腻腻的胳膊,“要诊就快点,爷还要赶路呢”

    中医望闻问切,她因着眼疾的缘故省去了望一项,再加上医术超绝诊脉向来比别人快,只粗略一掂再问上几句便知是什么病症,这次却耗费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收回手,面上有一丝凝重,出口问的却不是病情,而是……

    “你……多大了?”

    夏淼本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听她此言倏然站直了身子,警惕的神色浮现在了脸上,高孝瓘看在眼里,暗暗皱起了眉头。

    “看不出来吗?小爷今年刚总角”

    “家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萧含贞接了一句。

    “无父无母,四海为家”她倒是漫不经心的,萧含贞却怔了怔,怪不得一个人躺倒在路边奄奄一息也无人问津的。

    “恕我直言,你这毒应当中了有数年了吧”中毒者体内气血翻腾,脉象不稳,她的却四平八稳,比正常人还康健几分,只是细细探去似有两股脉象,相辅相成,和昨夜的脉象大不相同,行医了两辈子也闻所未闻。

    夏淼眼珠子转了转:“毒?什么毒?我中毒了吗?”

    郑子歆唇角浮出一丝笑意来,“好吧,你既已无事,那便离开吧,我药庐不收留闲人”

    想不到离开的如此轻易,夏淼轻轻舒了一口气,又掂了掂手里的锦囊,差不多有十两银子,回头看了一眼隐在郁郁葱葱杏林中的药庐,眸中掠过些许感激。

    那日彻夜长谈后,郑子歆对自己的身体比以前上心多了,补药按时喝,一日三餐一顿也不落下,高孝瓘还偶尔上山猎个野味来让她尝鲜,她既住在药庐,周围百姓有些头疼脑热的也会让她给看看,一来二去的“活菩萨”之名便越叫越响亮了。

    闲暇时候把师傅留下的典籍拿出来翻晒,也从中找些治疗眼疾的办法,这样的事连翘是决计帮不了她的,她虽也识文断字但看起讳莫如深的医书来还是一知半解,纵有高孝瓘与郑道昭倾力相助,两人博闻强记又触类旁通,也耗费了不少时日。

    七日过去,浩瀚如烟的书海早已被分拣出来,而关于记载眼疾的古籍也只余了薄薄几本,统统翻阅了下,全都是关于九转回灵丹的传说。

    高孝瓘把书放下,那人依偎在她的肩头浅眠,午后阳光正好,照在她的侧脸上,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唇色还是苍白的,看起来有些虚弱的样子。

    这一点小动静吵醒了她,郑子歆面上有刚醒来的茫然:“阿瓘?”

    “乖,我抱你回房间睡”

    “嗯”那人乖巧点头,把手臂缠上了她的脖子,高孝瓘使力将人抱了起来,未料到她有这么轻,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很快站稳了脚跟。

    回到房间后她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那是一种揉杂了:温柔、怜惜、爱意、冲动、不甘、奋不顾身的目光注视着她。

    郑子歆自然看不见但能感受到空气中的缄默,她有些疑惑:“阿瓘?”

    回答她的是一声叹息伴随着轻吻落在额头,“七夜昙花百年难遇的花期正是清明,到时候武林高手如云我恐怕得去一趟,千年蚌精的珍珠我已派人出海去寻了,唯独这金蚕蛊,半点头绪也无”

    郑子歆见不得她长吁短叹的,更何况还是为了她,主动伸手圈住了她的腰身,“你别急,总有办法的”

    “嗯”高孝瓘重重应了一声,拿下巴蹭着她的头顶,面上忧色还是挥之不去。

    “师傅不仅留下了许多医书还有武功秘籍堪舆之术什么的,你别整天泡在书堆里了,也去翻翻有没有什么用得着的”

    高孝瓘摇头,笑着揶揄她:“那可是留给你师妹师弟的,你不心疼,叫你师傅知道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郑子歆窝在她怀里哼了一声:“她既就给我那便是我做主了,再说你也不算外人”

    “哦?那我是什么人?”高孝瓘挑眉。

    郑子歆低着头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眉开眼笑:“你是我媳妇儿”

    温软的语调撩的人心痒痒,高孝瓘伸手挠她,“我不是你夫君吗?嗯?”

    郑子歆躲闪不及偏还要故意气她,“才不是,你是我媳妇儿,永远都是……啊!”

    被人挠的气喘吁吁还在逞强,三拨两弄之下,二人都有些衣衫不整,郑子歆苍白的面上浮起几缕潮红,看起来倒是有些云蒸霞蔚的样子,落在高孝瓘眼里她轻轻咳了一声,别过视线。

    冷不防那人揪住她的衣领倒了下去,她不敢使力便微微撑起身子,有些不解地垂眸看去。

    “歆儿?”

    “既然要争个高低,不如以实力来证明”

    这些日子虽然高孝瓘与她朝夕相对琴瑟和鸣,但她何尝不解她心中烦忧,处处小心翼翼唯恐她有个什么闪失,就连鱼水之欢都少了些,她想让她展颜一笑,哪怕只是片刻,也想倾尽每分每秒与她相知相守,不留下一丝遗憾。

    将军的眼底有暗火在逐渐升腾,郑子歆又添了一把柴让这把火愈演愈烈。

    “阿瓘?”她伸手轻唤,嗓音轻轻柔柔的,可听在耳朵里分明含了魅惑。

    高孝瓘隐约知道她想干什么,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哑着嗓子道:“不行……你……”

    话音未落就浑身一震,一簇火苗从她舌尖相触的地方以星火燎原之势蔓延到了全身,她咽了咽口水,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上下加起来活过五十岁的年纪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郑子歆有些害羞,却依然执着地舔舐着她的每一根手指,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吞下去又吐出来,模仿着某种姿势。

    脸上是欲说还休、意犹未尽的娇羞。

    可那个人似乎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郑子歆瘪了瘪嘴,挤出一点泪花,委屈道:“媳妇儿是嫌弃奴家人老珠黄吗?”

    如果这样她还能忍住那她就是当之无愧的柳下惠了,高孝瓘一把扯开她的衣带将人推倒在了榻上,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妈的,就是干!

    她有意迎合,高孝瓘则一心大展神威,二人你来我往少说有三回合,她是越来越食髓知味,好似想将憋了这些天的火一股脑全发出来似的,反观某人却如泄了气般的皮球般越战越弱,愈往后愈发不断躲闪把自己缩成一团了。

    高孝瓘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亲近她,郑子歆如一尾滑鱼般溜进了她怀里,紧紧搂着她反叫她施展不开手脚了。

    “白日宣淫,不好”

    高孝瓘一瞥窗外的天色,早已是掌灯时分了。

    “天早就黑了”

    ……

    “那个,那个,既然天黑了保不齐一会儿哥哥就来叫我们吃晚饭了,这样让他见着多不好”

    “萧含贞已经来过了”

    “什么时候?”郑子歆奇道。

    “你叫的最大声的时候,她倒也识趣并未敲门,在门口转了个圈就走了”

    郑子歆捂脸,只觉得脸上可以烧起来了,又恼这始作俑者,“高孝瓘!”

    “为夫在”高孝瓘将人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她力气小挣扎不过,被人翻了个身,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勾引我,要罚,今日教你一句话,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二人云深不知处的时候,萧含贞与郑道昭正闷闷吃着酒,郑道昭有心哄她开心,这人愿意与她一道来豫章已是极大的进展了,不由得使出浑身解数一边看戏一边各种典故信手拈来,纵使萧含贞还有些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

    台上说书人正讲到西汉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是如何恩爱甚笃伉俪情深,又想到刚刚高孝瓘与郑子歆在房中干的那事儿,萧含贞脸色一红,抬眸飞快瞟了一眼郑道昭,见他也听得入神,侧脸虽没有高孝瓘那般棱角分明,却别是一番温润如玉。

    她微微愣了愣神,冷不防那人心有灵犀也瞥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她飞快低下头,郑道昭轻轻笑了。

    “小二,楼上雅座,来壶上好的‘吓煞人香’!”这声音脆生生的,分外耳熟啊。

    二人一齐别过脸去,不约而同地皱了下眉头。

    一个□□岁大的少年人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迈了进来,吓煞人香雅号碧螺春,一壶得二钱银子,她和郑道昭都只喝了中流的普洱,这少年好大的派头啊。

    “有点眼熟”

    萧含贞点了点头,“钱袋子也很眼熟”

    雅座之间都用半面帘子隔了,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瞧见那少年伸手拿钱,片刻后一拍大腿猛地想了起来。

    “那不就是我给她的锦囊吗?!”

    繁华散尽戏也已经散场,她二人跟着人潮出来走,萧含贞还是有些愤愤的:“早知她拿银子如此挥霍还不如不救呢,还咬我一口,死没良心的!”

    郑道昭拉了拉她的衣袖,“走,请你去看场热闹,免得你意忿不平”

    “什么热闹啊?”萧含贞嘀咕着还是被人拉到了墙角贴着墙根走。

    郑道昭回过头来嘘了一声:“那孩子如此招摇过市恐怕是要被人惦记上了,毕竟她那一袋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

    萧含贞眸中一亮:“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

    片刻后被团团围住的三人面面相觑,夏淼把手一指,理直气壮地道:“就是他们,我的银子都是他们给的,还有一个白衣服的漂亮女人与一个满脸凶相的男子住在……唔唔唔……”

    萧含贞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赔笑道:“别听这孩子胡说,我们就是过路的来看看热闹,各位大爷行行好”

    郑道昭身上还有一把折扇,是前朝王羲之的真迹,价值千金,他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示人,犹豫着要不要拿来解燃眉之急的时候,那手持明晃晃钢刀的黑衣人就已将他们刚刚递上去的财物扔在了地上,还踩了几脚,视若敝履。

    郑道昭的眉头跳了跳,不谋财就有些不好解决了,背在后面的手冲着萧含贞比了个手势。

    萧含贞会意地点点头。

    岂料人精一样的夏淼飞扑过来扎进她怀里,险些把她撞了一个趔趄。

    “姐姐我怕,快带我走!”

    萧含贞两眼一抹黑,差点晕死过去。

    “你说云南三木家三个月前被灭门了?”高孝瓘在长廊上负手而立,眉头深深皱成了一个川字。

    “是,属下亲自走了一遭云南,消息属实”

    三木家是云南苗族大寨,西南响当当的部落之一,其家主亦是不世出的养蛊高手,江湖上素有几分威严,竟被人灭门了吗?

    “不过属下还查到了一个消息”

    “讲”

    “早在十余年前三木家就已培育出了金蚕蛊,不知道灭门是否与此事有关,属下已派人细细搜查过寨内,并无蛊虫踪迹”

    “哼,既然是有价无市之物,要么是早就被藏起来了,要么就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死也要带进坟墓里去的,再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金蚕蛊给我挖出来!”

    她话音刚落,天边一抹烟火跃进瞳孔,再看了一眼隔壁漆黑的房间,心下了然。

    这是用来传信的烟火,她给了郑子歆一支,还给了郑道昭一支,必要时点燃,自会有人前去搭救。

    “你去吧,务必把人带回来”

    第98章 遇袭

    “说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自然要来个三堂会审, 高孝瓘坐了主位,脸上没什么表情,端的是冷硬。

    郑道昭与萧含贞坐在下首, 一身狼狈,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室内灯火通明,屋外还站了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牢牢把住了门口。

    这架势她插翅也难飞了, 夏淼心中暗暗叫苦, 面上却装出一副无辜来:“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了吗?祖籍河南,父母双亡, 流落至此……”

    高孝瓘唇角扯起一抹冷笑:“我这个人呢,最为护短,今日我的两个朋友险些为你丢了性命,你若是主动坦白我既往不咎,还赠你银钱送你上路, 若是让我查出来你的身份,我有千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夏淼打了一个寒噤, 她是刀口舔血的人,手底下亡魂无数,那抹无形的杀气四散开来, 她几乎有些寒毛倒数,然而还是端出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低着头绞着衣角不敢看她, 眼珠子滴溜滴溜直转。

    “我……我真的是良民……爷要是不信大可去查……”

    过往的一切早已付之一炬,任凭她有通天的本领也查不出来个所以然吧。

    “好狡猾的小丫头,你再不说实话恐怕真的会吃些苦头哟”

    连翘扶着郑子歆从门外进来,大半夜被吵醒,正是乏的时候,神色有些恹恹的,以手掩唇打了个呵欠,袖口滑上去,露出纤细的一截藕臂。

    刚刚逼的人透不过气来的杀意瞬间消弭于无形,高孝瓘起身扶着人在自己旁边坐了,有些无奈。

    “不是让你别起身了,嗯?”

    “折腾大半宿,瞌睡虫早跑了”郑子歆答了一句,用手撑了下巴等她如何处置。

    “来人,拉下去——”

    夏淼瞥见她眼底那抹森冷,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蹭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

    “别!别用刑,我说!说还不成吗?!”

    几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郑子歆唇角却浮起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连翘,把这个喂给她”

    晶润雪白的掌心中躺了一枚赤色的药丸,看着连翘一步步走过来,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枉她还以为这个白衣女人是最善良最好说话的,其实却是个黑心肝吃人不吐骨头的!!!

    “你若是说实话呢,我自会给你解药,若是骗了我……”郑子歆语气幽幽的,眼尾上挑,带出几分娇媚,唇角笑意却逐渐变冷。

    “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那药丸一下肚就腹痛难忍,再加上她威慑性的语言,夏淼额头渗出了豆大的冷汗,眼冒金星,险些站立不稳,被连翘一把搀住了。

    “嘶……”她轻轻吐着气,捂着肚子调整呼吸,看着郑子歆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怪异,勉强说出了几个零碎的词语。

    “我……我说……给……给我……解药……”

    屋里的几个人都是至亲好友,高孝瓘也没避讳,只是屏退了下人,也没给夏淼看座,她忍着疼摇摇欲坠,面如金纸,说完后就瘫在了地上,看起来倒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郑子歆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了几枚药丸,倒出一粒来交给高孝瓘让她给夏淼服下。

    审问的事既已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核实她所说的话真假,高孝瓘交给了暗卫去办,自己陪着郑子歆慢慢走回房去。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孩子是三木家的族人,虽是旁支但好歹和三木家沾亲带故,这让高孝瓘又燃起了一线希望,不管怎么说,还得去云南看看。

    郑子歆知她心思,唇角也泛起了淡淡笑意。

    “可见,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机缘巧合,救人也是救己。

    “不过话说,你给夏淼吃的那是什么药啊?看她疼的脸都白了”

    郑子歆抬手将自己鬓边的碎发捋至耳后,轻飘飘地道:“就前阵子你便结不通时用剩的药,我又加了点儿佐料”

    高孝瓘菊花一紧,赶忙扶着自家夫人进了房间。

    “夫人辛苦辛苦,快躺下再睡会儿”

    腹痛缓过来了之后就是不停地跑茅房,扶着墙进扶着墙出,腿肚子发软,小脸惨白,夏淼勉强伸手扯住了连翘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你家主子……究竟……给我喂的什么药?”

    连翘撒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的一本正经:“夫人说了,这是正常反应”

    话是这样说,还是好心地将人扶到了屋里,甫一坐定,她就趴在了桌上喘着气,连翘忍笑,替她合上了房门。

    连续跑了几趟茅房后,除了那地方有些不舒服外,竟觉得通体舒泰,夏淼将桌上半盏残茶饮牛般喝了,打量起屋中陈设来,算不上奢华,甚至比起从前她的房间还有几分简陋,她看不懂墙上挂的字画,只隐约觉得很文雅,就像那个白衣女人一样。

    这房间里似乎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不似脂粉甜腻,又比药味好闻,她推开窗,屋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杏林,早春已有繁花初绽,泛了点点雪白,她看着看着倒是安静下来,眼里沉淀出了几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算计。

    这伙人非富则贵,反正她现在无家可归,不如暂且安顿下来,再图后计。

    所以次日高孝瓘要求她带路去云南的时候,夏淼没有反对欣然答应,郑子歆倒是挑了挑眉。

    “既然如此,你就留下来做我的药童吧,不然队伍中莫名其妙多出了个小孩难免扎眼”

    夏淼嘴里嘀咕着“你才是小孩”,一边老老实实跟着连翘换衣服去了。

    “来路不明,似敌非友,放在你身边我不放心”高孝瓘皱着眉头来回踱步。

    “你是怀疑她有所保留?”郑子歆一语道破个中利害。

    “嗯,我派人去查过了,三木家是有旁支不错,但族谱中并无夏淼这一名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是做将军的人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我……”高孝瓘语噎,她当然明白了,只不过是关心则乱。

    “好啦,你成日里唉声叹气老气横秋的,有了线索该高兴才是呀”郑子歆出言安慰她。

    “况且有你在,她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不过一个半大孩子,哪有高大将军英明神武呢”

    一番话说的她心里熨帖了不少,高孝瓘点了点她的额头,颇有些无奈。

    “你呀,抓紧时间让连翘收拾东西吧,咱们下午就出发”

    行程安排的这么紧不是没有道理的,救下萧含贞与郑道昭的当夜,暗卫就呈上来了一些东西,是从截住他们的那伙黑衣人尸体上搜出来的,一枚暗金云纹的令牌,暂时不知道是哪个江湖组织的人,但此地已不宜多留,那帮人既能寻到夏淼的踪迹,恐怕豫章已不安全了。

    于是她才决定隔日就出发,避免夜长梦多,但这些事未跟子歆细谈,怕她忧心。

    晓行夜宿,越往南走天气愈发暖和,白昼越来越长,黑夜越来越短,这一日因为错过了宿头,一行人只得露宿野外。

    高孝瓘将冬日里用的厚大氅拿出来垫在车厢里,铺的软软和和,才让郑子歆去睡了,萧含贞也厚着脸皮钻了进来被她白了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自己出去和郑道昭守夜了。

    更深露重,早春的夜晚还是有几分寒意,夏淼缩着身子蜷在树下,底下不过垫了些枯枝干草,还是连翘好心给她铺的,她的身份太特殊,说好听点是个药童,说难听点就是个俘虏。

    不远处几人围坐在火堆旁叙着话,一派其乐融融,但夏淼知道看似风平浪静的林中实则藏了许多暗卫,她若是敢离开一步,顷刻之间就会有人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夏淼咬了咬牙,脸色有些发白,深恨自己学艺不精。

    到了后半夜,连翘与郑道昭各去休息,高孝瓘换了个姿势仰面躺在干草堆上,她瞟一眼夏淼,这小子冻的都有些瑟瑟发抖,随手扯过一件外袍丢了过去,再瞟一眼马车,顿时眸中一亮,一个轱辘爬了起来。

    “外面冷,不睡觉出来干什么?”她小声埋怨,把人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郑子歆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你听”

    “呼呼——”

    有人睡着了还在打呼噜,高孝瓘脸上笑意一僵:“我去把她叫醒”

    “算了,我陪你坐会儿吧”

    “也好”

    白日里赶路,她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倒多些,现下也没多少睡意。

    高孝瓘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火焰升腾起来,映照的脸色有些发红,又怕她冷用自己的外袍把人裹住抱在怀里。

    怎么形容高孝瓘身上的气味呢,那是一种糅合了松柏的清香,又有竹意的清爽,和她在一块儿久了,还沾染了几分药香。

    郑子歆把头埋入她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阿瓘身上真好闻”

    温热的呼吸拂来弄的脖子痒痒,被她气息吐过的地方迅速泛起一层粉白。

    高孝瓘哑着嗓子道:“别闹,眼睛阖上再睡会儿”

    平时她都在外面赶车,两个人鲜少亲近,郑子歆自然是不肯了。

    “偏不!”

    高孝瓘圈住她腰身的手臂逐渐收紧,在她耳畔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不敢动你吗?如此胆大妄为挑衅我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郑子歆本是没想到那事儿上去的,但这人反应实在青涩经不起挑逗,还言语威胁她,自然要给她点颜色瞧瞧了。

    “动我?你要怎样动我呢?是这样——”

    “还是这样?或者——”郑子歆唇角露出小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这样”

    高孝瓘余光瞥一眼夏淼,正背对着她们,应该是睡着了一动不动。

    连翘上马车去休息了,郑道昭靠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上,也是侧对着她们。

    ——  回宫的路上,高殷想起那些将士眼含热泪依依不舍的样子,未免有些感慨。

    “朕的四堂哥在军中声威不小啊”

    徐公公替他牵着马,一脸谄笑,“郡公爷自十二岁起就出征塞外,带兵时日久了难免有感情,再说了他齐家军又不是私兵,还得听陛下的”

    高殷年轻的脸上也有些意气,一勒马缰跑快了些,“你说的对,他齐家军也是朕的兵!”

    雪后初霁,晴空万里,朝阳熠熠升起,枝头南归的鸟儿振落了薄雪,一片太平盛世景象,而我们的主角也将掀开新的篇章。

    那一队骑兵送出邺城后,高孝瓘就让他们拍马回转了,先行遣人去往渤海报到,自己带着郑子歆不紧不慢地绕道南下,准备一路游山玩水后再去赴任。

    轻装简从,一辆马车,一个负责喂马赶车的车夫再加一个贴身伺候的连翘,一行人愈往南走,天气便愈发暖和了起来,正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她二人从未携手同游过,多多少少有些兴奋,知道她不能视物,每到一地高孝瓘便将风土人情绘声绘色地细细讲给她听,带她去寻各地美食,一探究竟,如此竟将从中原到黄河一带的所有郡县州府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连连翘都说将军不去说书简直可惜了。

    这毒性之凶猛闻所未闻,也难怪那些乡野村夫看不了,若不是遇着郑子歆,恐怕这孩子多半也救不回来了,饶是如此她找不到毒源也只能暂时将那毒性压一压,不然毒气攻心这孩子也是九死一生。

    一番忙碌之后,那孩子渐趋于稳定,脸色回转过来,也不再浑身抽搐,高孝瓘这才松了口气,去扶自家夫人,却发现早已汗湿衣襟,脸色苍白了。

    不由得有些担心,倒将那孩子安危置于一旁了。

    “夫人,喝口热茶缓缓”

    郑子歆接过来抿了一小口润嗓子,“没事,施针久了手腕有些酸,你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高孝瓘不大情愿地应了,三步一回头地看着她,生怕她一走那人就晕了似的。

    ——

    “下次投宿,找个驿馆好好歇一歇”

    焉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郑子歆捶了她一拳,害羞道:“满脑子不琢磨正事儿,都在想些什么?!”

    话虽如此,她二人还是整理好了衣襟相携往夏淼那边走去,郑道昭也醒了,揉着眼睛往过来走着。

    “怎么了?”

    郑子歆蹲下身去探她的额头,竟是滚烫,又二指比在她脖颈上试了试,秀气的眉蹙起来。

    “毒发了”

    她话音刚落,耳畔有破空声袭来,与此同时高孝瓘的长剑也出了鞘,兵戈相接的时候耳膜一阵刺痛。

    “子歆,去马车那边!”

    不过瞬息功夫,场面大乱,郑道昭一把把人扶了起来,郑子歆勉力拖起夏淼,一步步往马车旁挪去。

    “哥,你小心点!”不管场面再怎么混乱,始终有一只手稳稳拖住了她,郑道昭回转过身来也拖住了夏淼,郑子歆身上顿时一轻,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没事,有人保护,他们伤不到我”

    三四个暗卫一左一右护住了他们撤退,因此郑道昭才能腾出功夫来说话,反观萧含贞与连翘已经加入了战局,打的不可开交。

    对方人多势众,暗卫仗着武艺高强以一敌二,竟然隐隐占了上风,他心下松了一口气,眼角却瞥见幽深的树林中隐约亮起了一抹银光。

    咻——

    破空声袭来,小巧却泛着森冷寒意的暗器目标不是高孝瓘,不是郑子歆,也不是他,而是——夏淼。

    手上突然一空,郑子歆的耳力向来比别人敏锐,下意识推了他一把,自己抱着夏淼就地一滚,她目不能视辨不清方向,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滚石砂砾摩擦的手脚生疼,郑子歆咬紧牙关,死死抱住夏淼,任由荆棘划伤自己的胳膊、大腿、肩膀、手臂,失重般的感觉直到后背撞上了一根苍天大树才停止。

    剧烈的撞击加上两个人的重量让她太阳穴一阵刺痛,头嗡嗡响,背上也是火辣辣的一片,喉咙里铁锈味弥漫上来,狠狠呛咳了起来。

    第99章 缠斗

    “歆儿!”眼见她滚落斜坡, 高孝瓘大怒, 急火攻心之下剑法愈发凌厉,迅速解决掉了几个缠斗的敌人后,飞身而起, 将一干众人抛之脑后。

    虽是被人抱在怀里但从那么陡的地方滚下来也不算是毫发无伤,一番颠簸后夏淼勉强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及是她清秀的下颌,沾了些泥土灰尘, 隐约还有几道淤青。

    她鬼使神差般地想伸出手才惊觉自己趴在她身上, 那毒性搅的她水深火热,脑袋昏昏沉沉的, 想不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这姿势着实尴尬,她刚想开口询问,就又被一只手悄悄按了下来。

    “别动,有人来了”

    呼吸间尽是她身上的草药清香, 头埋入的地方又极柔软,比药香更多了几分馥郁, 那是独属于成熟女子的特殊香气,夏淼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了,偏偏胸口又是阵阵绞痛, 只能暗自咬牙,眼前发黑。

    “沙沙——沙沙——”

    是轻踩落叶的声音,这个人脚步略显沉重, 不是阿瓘,郑子歆忍住唇边的低咳,摸到腰间的银针攥在掌心,闭着眼睛屏息,身上的夏淼也一动不动,两个人看起来了无生气。

    黑衣人胆子大起来,先用刀柄捅了捅夏淼的背,见没什么反应又将人翻了过来,眼底露出一抹狰狞,举起手中的钢刀狠狠扎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虽然郑子歆目不能视,但这个距离她还是有把握的,蹭地一下弹了起来,将银针扎入了他的心口。

    她力气有限,但针上都淬了毒,沾上一丁点儿顷刻间便会毒发身亡,黑衣人身子晃了晃,眼眶鼻孔里开始渗出黑血,又是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狠狠插入了他的胸口。

    黑衣人仰面倒下,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身下一滩暗红色的血迹斑斑,死的透透的了。

    “歆儿!”高孝瓘又惊又喜,飞奔了过来拉住她上下打量,见她不仅衣裳被挂破了,胳膊上,腿上,甚至脸上都有擦伤或者划痕,不由得心疼不已,那怒火更是蹭蹭蹭往上涨,额角青筋暴起。

    “妈的,歆儿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受伤”

    郑子歆心中一松,站都站不稳了,背部更是火辣辣的刺痛,脸色发白。

    “我没事……夏淼……夏淼不怎么好”

    高孝瓘一手抄过她的腋下把人半抱着,一手抓起夏淼夹在怀里,“走”

    上面的战局也结束的差不多了,黑衣人见久攻不下,互相对望了一眼,只好撤退暂做打算,暗卫奉高孝瓘命令原地护卫不敢稍有差池便也没再追赶。

    萧含贞受了点轻伤,连翘正在给她包扎,倒是把郑道昭急的团团转,一边是心爱之人负伤,一边是舍妹生死未卜,见她们两个远远地出现在山坡下的时候才长出了一口气。

    “子歆!”郑道昭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从高孝瓘手上把人扶了过来,他是拳拳爱幼之心,但到底不比小时候,女子纤细的手臂一入手,他就觉得有些尴尬了,郑子歆亦是,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我没事,哥”

    高孝瓘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了,将夏淼扔给几个暗卫看管起来,使力把人抱上了马车,过了一小会儿,将头探出车帘吼道:“连翘,拿剪刀,匕首,纱布,还有酒来!”

    背上的衣物被人粗暴地剪了开来,露出一片青紫,有些地方破了皮,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子,有小石头砂砾嵌在伤口里,高孝瓘拿匕首慢慢挑出来。

    郑子歆咬紧了口中衣物,大汗淋漓,面如金纸,唇角却浮起了一抹苍白的笑意。

    “你……你跟哥哥置什么气……”她动作的间隙,郑子歆也松开了嘴里咬的帕子。

    右手拍开封泥,高孝瓘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尽数洒在了她背上,眼里有气有心疼更多的是满满的爱惜。

    “哼,我就见不得你受伤,见不得别人碰你一下,亲哥哥也不行”

    郑子歆被激的说不出话来,咬紧牙关唇边还是流露出了脆弱的低吟,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真是妒妇”

    高孝瓘呵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冷笑道:“你不吃醋,上次和萧含贞聊了几句家常,指点了她一下武艺被你冷落一下午”

    “谁让你……”郑子歆还欲反驳,微微仰起了身子。

    “闭嘴!”那人一声断喝,看似凶巴巴的,实则手上动作轻了许多,“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跟着来,三天两头受伤,你不心疼我看了都心疼!”

    见她发火郑子歆有些心虚,嘀咕着:“不让我跟着来我就在府中养许多美貌又善解人意的侍女夜夜笙歌……”

    高孝瓘不怒反笑:“你这脾气惯会让人伏低做小的除了我还有谁能受得了你!”

    说归说但见她受伤怎么可能不心疼,她是气自己保护不周,也气她惯爱逞强,更恨那帮神出鬼没的贼人,不斩草除根难消她心头之恨。

    明明是埋怨,郑子歆却听出了一丝爱意,唇角微微翘起,趴在软垫上,嘴里却喊着疼。

    高孝瓘的动作愈发小心翼翼了。

    “人可杀了?”一身黑色斗笠从头遮到脚的黑衣人坐在上首,一把铺了狼皮的宽大的梨木椅,指甲轻扣在扶手上,狼头栩栩如生,货真价实活剥的狼皮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腥臭,嗓音粗砾难听,配着室内幽暗的烛火,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前来汇报的手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硬着头皮道:“弟……弟兄们……马上就要……得手了……那小子身边多了一伙人……着实厉害!门主再加派些人手,小的们一定斩草除根!”

    烛火跳了跳,灭掉了,黑暗中传来一阵冷笑,远在天边又似在耳旁,砂纸般的嗓音震的耳膜阵阵刺痛,那人将头磕的震天响,满脸惊惶。

    “门主……门主……饶命!饶命啊!”

    “废物”

    冷冷两个字出口的同时,烛火又亮了起来,那人的话语戛然而止,生命也走到了尽头,脖子上一条血线逐渐扩大,最终喷涌而出,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拖下去,再派天字级杀手去,三日之内务必要见到那孩子的首级,否则……”

    又是一阵冷笑,几个进来抬人的黑衣人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是,门主!”

    “不能再抄近路了,得走官道”郑道昭盯着地图皱眉沉思:“起码官道上人多,动起手来也有几分顾忌”

    过了长江就是南梁的地界了,如果走官道的话极有可能遇上萧绎派来寻她的人,萧含贞面色有些犹疑,半晌后咬了咬牙道:“要不干脆我们去建康吧,去找萧绎,他堂堂一个南梁皇帝还不能护我们周全吗?”

    “不行”三个人异口同声。

    她好不容易才脱离苦海,又要重回皇宫,郑子歆是决不愿意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

    如今天下局势稍定,北周修生养息,南梁与齐隔江对峙,她的身份太过于敏感实在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暴露。

    高孝瓘因此果断拒绝了。

    而郑道昭呢,自然更不愿意她做那笼中雀了,尤其是萧绎还对她有情。

    “你们……”萧含贞气的七窍生烟,“那你们说,怎么办吧!”

    “走水路,去金陵”高孝瓘将地图收起来,“我在那儿有一处秘密据点,暂作休整,然后继续南下”

    郑子歆自然是夫唱妇随的毫无异议。

    郑道昭思索了一下也觉得可行,毕竟还有两个伤员需要调养休息,还有夏淼的情况也不怎么好,上次一夜就醒了,这次一天过去了还在昏迷中,郑子歆说是药材不够,得找个城镇好好看看,不然就算到了云南也无人带路。

    药庐药草众多,她们赶路匆忙也没顾得上拿上,郑子歆有心替夏淼减轻痛苦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一日寻到宿头,郑道昭与萧含贞去渡口找船,连翘陪着郑子歆卧床休息,高孝瓘独自拿着她列下的清单去了城中最大的药铺。

    林林总总抓了许多药材后,她又折返去了一家成衣店替子歆买了一身新衣裳,上次的衣物被她剪坏掉了,那是子歆特别喜欢的一件,她一直记在心里。

    等回到客栈的时候,高孝瓘发现门口多了些三三两两的闲人,她从后门进去,拉住喂马的小二吩咐了几句便上楼了。

    “歆儿,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她兴冲冲地打开包裹,取出包好的衣物在她身上比了比。

    “嗯,好看,还很合身!”

    郑子歆也笑:“你说好看就好看咯,我也有东西给你”

    未料到自己也有礼物收,高孝瓘瞪大了眸子,一脸喜色地看着她。

    “是什么,拿出来看看?”

    “你先坐下吧”

    本来是她坐着那人站着,现在颠倒了过来,高孝瓘坐在她刚才坐过的地方,满脸期待。

    “眼睛闭上”

    某人从善如流,唇角弯起愉悦的弧度。

    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收到礼物了吧……

    那些来自圣上冷冰冰的赏赐除外。

    “连翘,把东西拿来”

    话音刚落,面上就冰冰凉凉的,似她的手在抚摸自己,从额头到耳后,一点一点慢慢摸索着,然后耳边传来一声脆响,似什么东西合拢了开来,她的手抽离了自己肌肤,那如玉般温润的触感却挥之不去了。

    高孝瓘抬手抚上自己眉心,愣住了。

    是……面具吗?

    是嫌她有碍观瞻吗?

    她心里顿时又酸又涩,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刚刚的喜悦凝在了脸上,眼神有些灰败。

    “公子可不要多想,这是夫人在延州时就起的草图又找了好几个画师定的稿才去请人做的,花了不少银子呢……”

    郑子歆脸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了一声:“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乱说话,你下去吧”

    连翘吐了吐舌头,冲着高孝瓘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那厢高孝瓘因为她的话多少振作了些精神,又有些小心翼翼的不敢确认,“歆儿……”

    “嗯……我见你虽然是好了,可有时候还会下意识地去挠额头,不干净也不卫生,可见你也不是全然不在意的,就自作主张请人按着你的尺寸做了一副面具,款式是时下流行的样式,戴着也不算突兀……”

    刚刚胸口的酸涩化成一股暖流,熨烫的她眼眶一热,如果是寻常人来做这样的事不过是画个图的功夫,自己斟酌着修改,她肯定是先在脑海里过了千万遍才敢下笔,那线条肯定是歪歪扭扭不忍直视,与旁人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修改直到呈现出来最终的样子。

    “那个……阿瓘……”郑子歆有些犹犹豫豫的,还是说了一句:“生辰快乐”

    高孝瓘大力把人拥进怀里,借她胸前的衣襟蹭去那些多余的矫情。

    “谢谢”

    谢谢你回报我同等的热情。

    夜半三更时,走廊里忽然响起微弱的脚步声,在天字号房间门口停了,随即窗纸被人轻轻捅开,伸进来一根小指粗细的竹管,无色无味的烟雾弥漫开来。

    门外的人默默数到十,然后一脚踹开了房门,冲到榻边隔着被衾就是狠狠一刀下去,手感有些不太对,他一刀挑开了被衾,里面是柔软的棉絮,不由得暗恨,返身冲出了门口。

    “跑了,追!”

    第100章 戏弄

    “呼呼——”高孝瓘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犹如扯风箱一般, 眼看着渡口的浮灯已近在咫尺,她又提气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后登上了码头。

    郑道昭伸手拉了她一把, 高孝瓘上了船抬眸说了一句“谢谢”就命人迅速开船。

    第二句话就是:“歆儿呢?”

    “在里面等你呢”郑道昭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看见她臂上的衣物破了挺长一道口子,“你——受伤了?”

    高孝瓘摇摇头, 示意无事:“无碍,只是被几个宵小弄破了衣裳, 只怕歆儿又该埋怨我了, 大哥快去睡吧”

    她既这样说后半夜应当高枕无虞了,郑道昭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若是受伤她哪里会埋怨你,心疼还来不及”

    高孝瓘但笑不语,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将染血的长剑放在外面才进去。

    “歆儿?”轻手轻脚的,怕万一她睡着了呢。

    没人回应, 高孝瓘放下心来,胡乱洗了把脸泡了泡脚就脱衣上榻, 未料她刚躺下,一具温热的躯体就贴了过来,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脉门。

    “你受伤了”

    是肯定句。

    高孝瓘只能干笑:“夫人神机妙算, 医术精妙绝伦”

    郑子歆翻了个白眼松开手,“不严重,自己去拿药吧, 我的包袱下面,那个白瓷瓶子里,少涂一点”

    高孝瓘依言取了一点药膏涂上,平时不爱说话的人却一直在絮絮叨叨,从“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们被跟踪了”开始,一直到“你那么多手下断后引开追兵让别人去不行吗?”

    这药膏有清凉镇痛的作用,她心里也甜滋滋的。

    “我抓完药材回来见客栈门口游荡着几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又见惯常摆摊的那几个商贩也换人了,就觉得不妙,于是就让小二替我们换了房间”

    见她支着下颌听的认真,几缕俏皮的发垂落下来,微微打着卷儿进入胸口,欲说还休的风情最是动人。

    高孝瓘将手搭上了她的腰身漫不经心解释着,目光却在她的脖颈以下流连忘返。

    “追咱们的这帮人越来越厉害,我怕出什么岔子便亲自去了,你放心,我有分寸呢,绝不会鲁莽行事”

    郑子歆打了个呵欠窝进她怀里,“你这个生辰过的,可真是兵荒马乱”

    高孝瓘笑着去啄她的唇:“那不如——你给我点甜头尝尝”

    郑子歆将她不安分的手扒拉开来,“打住,月事来了”

    某人顿时一声惨叫:“你这怎么都没个准信儿的啊!!!”

    “你以为这是公鸡打鸣,还能每天按时定点儿的吗?”郑子歆毫不示弱地怼了回去。

    连翘刚到客舱门口,听得闷笑:“夫人,夏淼醒了”

    郑子歆从榻上起身,“知道了,你下去吧”

    见她在摸索衣物,高孝瓘皱了眉头:“干嘛去?”

    “去看看她”

    虽然知道夏淼目前对她们来说很重要,但高孝瓘还是有些许吃味,一边往她身上套着外袍一边嘀咕:“要不是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老子真的就吃醋了”

    郑子歆拧她一下:“行了,穿上衣服,陪我一起去”

    “感觉怎么样?”夏淼微微睁开眼就看见她坐在榻边,白衣乌发,唇角含笑,船舱里有些挤,她往里边靠了一点,别过脸。

    “没事”

    “没事我便走了”

    郑子歆起身,绝口不提她身中奇毒的事,夏淼却蹭地一下从榻上弹了起来。

    “等等!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竟能用药压制毒性。

    “我?”郑子歆回转身来,唇角笑意不减,端的是自豪。

    “董奉第十三代传人,荥阳郑子歆”

    夏淼震惊不已,上下打量着她,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可能……怎会是个女子!你是在骗我对不对?!告诉我你是在骗我!”

    她略有些激动赤足从榻上扑下来扯住她的裙摆,被高孝瓘一掌拂开。

    “疯子”

    “我为什么要骗你,于我有什么好处,倒是你谎话连篇”

    郑子歆淡淡道,将手伸至她面前,被人犹如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住。

    “我……我不信……除非……除非你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在她拿出了师傅赠予的玉佩后,夏淼终于将一切和盘托出,原来她不是三木家的旁支,而是三木家的少主,怪不得一路上都有黑衣人在追杀她。

    室内一灯如豆,映照的每个人脸上都讳莫如深。

    夏淼略显艰涩的开口:“我从出生起就得了怪病,大夫说我活不过三个月,后来一位高人云游到此以毒攻毒治好了我的病,只是后遗症就是每个月都会毒发一次,毒发时忽冷忽热,犹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并且……”

    她停顿了一下,眼里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停止生长,永远都是八岁的样子”

    郑子歆眉头一跳,好霸道的毒性,怪不得她闻所未闻。

    “这毒,叫什么?”

    夏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娘未曾告诉过我”

    “那你今年多大了?”萧含贞挑了挑眉头,目光在她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啧啧称奇。

    “刚满十八”夏淼说着,看了郑子歆一眼,那个人面无表情,似在沉思。

    高孝瓘接了话:“你既是三木家的人,那么该知道金蚕蛊的下落吧,实不相瞒——”

    她看了一眼郑子歆,将她的手攥在自己掌心,“歆儿也需要金蚕蛊救命”

    夏淼露出苦笑:“你觉得,我这个样子怎么打理族中事务,便是出门也不许的,父亲觉得我是族中耻辱不把我赶出家门就不错了,金蚕蛊是族中秘宝,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高孝瓘还想说些什么,被郑子歆轻轻回握住了。

    “我们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对了,你说的那位高人是不是我师傅君迁子?”

    夏淼低下头,眼底浮现出了一抹歉疚,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抹去了。

    “不知道,不曾听母亲提起过名号,只依稀说到过是一位仙风道骨的男子”

    郑子歆眸中浮现些许失落:“这样啊,那你好好歇息吧”

    官柳动春条,秦淮生暮潮,楼台见新月,灯火上双桥。

    金陵自古都是繁华之地,才子荟萃,商人云集,而秦淮河岸更是莺歌燕舞,灯影浆声更添旖旎,风月之地除了寻欢作乐,消息来往流通也比别处更迅捷些。

    高孝瓘的一处秘密据点也设在此处,早在渡口她们就弃了大船,乘一叶扁舟入了秦淮河,七拐八拐后停在了一座脂粉楼前,几人下船,皆作男子打扮,如往常恩客一般大摇大摆进了花楼。

    不同的是引路老鸨却将人带入了后院,一座僻静的阁楼里。

    “公子,这里清净些,若是住的不习惯一定要告诉奴家,奴家再为您安排别的住处”

    这话说着目光却瞥向了郑子歆,眸中难掩好奇。

    早就知道公子已娶妻,这还是头一次见呢,虽做了男子打扮,但仍旧唇红齿白,风度翩翩,极俊俏的。

    老鸨的职业病犯了难免和手底下的姑娘做了个比较。

    郑子歆似有觉察,微微皱起了眉头。

    高孝瓘轻咳一声打破寂静:“这是我夫人,今后也是你们的主子,对了,我托你们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有一点眉目”老鸨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张纸递给她,“上次公子托人捎来的牌子我们几个花魁明里暗里摸排了几天,发现是血衣门的人”

    血衣门是江湖上近来才兴起的杀手组织,臭名昭著,不分好坏,不问缘由,只要给钱就做买卖,怪不得她手底下暗卫查不出了。

    “有劳了”高孝瓘将纸收好揣进怀里,“还有一桩,再替我查查金蚕蛊的消息”

    老鸨掩唇而笑,挥了挥帕子,一阵香风扑面而来,“这个还需要查啊,满大街都是了,有说早在三木家灭门的时候就被付之一炬了,有说被一武艺高强的黑衣人带走的,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我要的自然不是这些小道消息,你们姑娘伶俐,自然能分辨真假”

    “那是自然”老鸨得意一笑,花枝招展,“爷就请好儿吧”

    萧含贞一阵恶寒,在人走后暗暗跟郑子歆嘀咕:“那老鸨风骚死了,一个劲儿跟你家相公抛媚眼,你是没瞧见,我一个女的见了骨头都酥了半边”

    郑子歆目不斜视,略有些口渴,端起桌上一盏茶喝了。

    内心冷笑:骚?她才不喜欢明骚的,她只喜欢表面上冰清玉洁,在床上放浪形骸的。

    等入了夜,高孝瓘才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闷骚,她二人鱼水之欢已有半年,郑子歆早就被调教的风情不似少女般青涩,举手投足间多了成熟女人的风韵,冷清和娇媚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在她身上完美糅合在了一起,迷的高孝瓘五迷三道的。

    不过轻轻一个眼神暗示,欲说还休的笑意,她就觉得热血涌上头顶,去撕扯那人衣襟,郑子歆止住了她的动作,唇角含了笑意。

    “别动,我自己来”

    高孝瓘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恨不得代替那只慢吞吞的手狠狠把她的衣襟撕碎,把人压在身下做她想做的事,然而又带了一些隐秘的期待,难以抑制的兴奋,目不转睛看着她。

    郑子歆自己脱一件也替她脱一件,很快,两个人都只剩下了肚兜和亵裤,隔着轻薄的布料蹭上去那里已经一片黏腻。

    郑子歆俯下身趴在她的胸口上轻笑:“夫君等不及了吗?”

    妈的,居然被压了。

    高孝瓘搂住她的腰想要翻身的时候又被人用吻压制了下来,她的吻技不成熟却透着热烈,高孝瓘不甘示弱吻了回去。

    胸口有些酥酥麻麻的,她不曾在意,只想一心一意上了她,谁曾想郑子歆却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高孝瓘急了,双腿缠上她的腰身想要把人翻过身来,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转头一看自己胸前赫然扎着两根银针,顿时怒吼:“郑子歆,说了多少次了不许把你那破玩意儿带上床!!!”

    论起点穴她在神医传人的面前简直就是个渣渣。

    “哦,有道理”郑子歆从容起身,点了点头,“那我们玩点儿别的吧”

    她又俯身,青丝划过她的脸颊,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枚造型奇特的玉如意。

    这不是自己为她准备的吗?!

    高孝瓘险些背过气去:“别……别……别乱来……夫人我错了……真的错了……嗯……嗯……”
图片
新书推荐: 颓丧家里蹲的衣柜和无限世界相连了 他们的心声是否哪里不对 重玩白月光模拟器后 只有烟花知道 保护我方病美人小竹马! 小师妹被魔尊夺舍后 拒绝清冷年上后她失控了 她能有多大能耐 浸春潮 小漂亮被迫当老婆[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