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再?
他们刚加上联系方式,为什么能用得着“再”字?
李然没想明白。
当然也没敢问。
回到家他煮了紫菜汤。
早上捏的寿司饭团,冰箱里还有十几个。李然拿出来放外面化冷气,紫菜汤做好后凉一凉。
正好能搭配。
一口汤一个饭团,嚼得快咽得快,跟半个月没吃饭似的。而后不过瘾,一口汤下去两个寿司饭团全塞嘴里,两边腮帮子一块儿鼓囊。嘴唇被挤得嘟起,唇珠在上面翘着。
李然好久都没有这么兴奋过了。原本以为自己欠下巨款,谁知最后是虚惊一场。
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最惹人,李然这种情绪不怎么大起大落的也不能免俗。
就是欠了迟蓦人情……
人情总比十万块好还啊。李然乐观地想。
慢慢还嘛。
最后两个饭团跑进嘴里,刚嚼,没咽下去呢,手机铃声便适时响起。
看清备注,李然赶忙把手擦干净,刚才用手抓的饭团,不等嘴里咽干净就接听。
“——爸。”
“晚饭才刚吃啊?声音含糊不清的。”李昂每次给李然打电话,第一句话总是不知道和儿子说些什么,会紧张地抠手指,有时候还需要身边人提醒才能更好地找回灵魂。
今天听到儿子声音,嘴里明显塞着饭呢,话题自然而然地溜出来,慈爱的父爱一同跑出来。
端起碗喝完最后一口汤,李然不好意思地说:“嗯。”
他把碗放进厨房洗碗池,等挂完电话再过来刷。
李昂道:“六点放学,现在马上就要八点半了。今天怎么吃这么晚啊?”
“在学校写了会儿作业,回来得晚。”钱已还清,差点背负十万的事情便不必跟父母说,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
不过李然知道李昂下面会说什么,马上接下去道:“明天我会早点回来的。我知道天黑后外面不安全。”
李昂被堵得失笑一声,只好温柔地道:“好吧。”
“你跟妈妈都说过……我记得的。”这句李然说得很小声。
父子两个打电话的场合都在家,很私密安静,李昂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喊道:“小然。”
“我在听呢。爸。”
“这周来我这里吃饭吧。”
李然没很快应声,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啊,和你妈妈约好了去她家里。”李昂了然地说道。
“……嗯。”李然不想让李昂难过,答得非常轻。
让人听不清才好呢。
可李昂又听清了:“唉,好吧。妈妈重要。”他这话没有阴阳怪气,是真心为她考虑,曾做过十几年夫妻,也最了解她的脾性,“我不想惹她生气。”
提起妈妈脾气李然倒是深有认同,郑重点头:“我也是。”
翌日清晨李然还是没早起去买菜,鸡蛋就剩三个,自己一个黑猫两个。明天必须得买菜了。
自己好凑合,黑猫不能。不交过路费,脾气暴躁的黑无常肯定又要揍他的裤腿。
上学途中,李然和一个女人走碰面。连忙像小弟见到大哥似的退让三舍,恭敬垂首。
李然并不知道女人叫什么名字,但知道她和自己的姓一样。
李小姐两年前和相恋八年的男友搬到旧小区,看中这儿的房子便宜,能攒钱早日买房。
两年来,李小姐和男友是一类人,事业心重,干活大开大合默契十足。加上他们之前一起携手扶持奋斗的八年,再算上这两年,李小姐和男友终于如愿以偿地开了家店,生意挺红火。
钱挣了;市中心的地段、适合两人居住的房子有了,全款拿下;车子买了,依然全款拿下。
等过段时间他们就要搬进一起打拼来的新房,也一起说好俩人30岁之前肯定结婚。
生活彻底好起来了,然后男友却出轨了。
还出轨一个男的。
几天过去,这是李然重新见到李小姐的第一面。
她妆容精致英姿飒爽,好像从十八岁持续到二十八岁的失败感情,对她来说只是一段既美好又惨淡的经历,她全盘接受,并不否定自己和男友曾为彼此的种种付出。
然后向前看,好好生活。
回头路这种伤人心又浪费时间的事情,她李小姐才不会走。
后来李然得知,男友把房子车子还有店,全留给李小姐,自己一毛不要净身出户。
还算是个男人。
既然有这种决心,干嘛要出轨呢。想起他出轨一个臭烘烘硬邦邦的男人,李然就别扭。
李小姐拎着个新买的名牌包包,骄傲地抬头挺胸,黑面红底的高跟鞋踏在地上哒哒响。走过李然身边去开车时,还对他点头颔首打招呼。
“弟弟很好看哦。”她说。
李然很想对她笑一下,没成功。怕自己微笑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不对,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过来扇自己。
就像扇那个出轨男一样。
这个姐姐老厉害老帅气了。
最近李然上课都是提前五分钟到班。
第一天见到他这么早进班的时候,张肆不可思议,几次三番地揉眼确认。和同桌打两年赌的他终于见到李然提前到校,并开始赢五毛钱。
他一边大笑着夸李然孺子可教,一边佯装揩眼泪喜极而泣。
今天李然又提前进班。
“哈哈哈哈哈……”张肆拍案叫好,笑得见牙不见眼,掌心向上朝同桌伸手,像极了农民翻身一脚把地主踹翻在地,“给钱给钱,快给钱!”
张友德痛心疾首,自兜里摸出五毛钱,拍在张肆手里,佯装委屈地谴责李然:“阿呆你最近怎么回事,突然想开要好好学习啦?可提前五分钟进班也学不了什么内容啊,要不你明天还踩点来吧。两年来我一直将预测你进班的时间精准控制在三秒内,别毁掉我的一世英名哇。”
“不行的。”李然闷声说。
再踩点过来,没有突发状况完美,有突发状况完蛋。李然是个不能接受类似事情发生第二次的人,心脏撑不住。
他还劝呢:“要不你俩不要赌了吧。”
小赌怡情的两位张姓赌徒谁也没理他,不是故意不理,而是他们扭打在一块儿,试图用武力征服对方,没听见李然又开口。
李然叹气:“唉……”
三分钟后上课,张肆的脸被按桌子上,校服被扒掉一半,后脖颈因反抗而通红。他两只胳膊被拧在背后,用一只手挠张友德的手:“爸爸我错了!错了,饶命啊爸爸。”
张友德:“呵。”
随即放开他。
“……诶阿呆,齐值呢。他咋还没回来啊?”张肆淡定地整理仪容,几天没见齐值,终于想起应该问问李然,尽同学情谊。
李然最近没同桌,都孤单好几天了。齐值性格雨露均沾,爱班上的所有人,他第一天请假大家几乎都知道原因。
他姑姑从国外回来,他和他爸去接机。
事情不大,可能看出齐值和他姑姑、他姑和他爸关系不错。
然而过去三天他还没来,能知道具体原因的,大概只有李然这个和他做了两年的好同桌了。
别人的私事李然不好说,摇头道:“我没问。”
“你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
“唉,古板的正经孩子。”
“……”
只想专注过好自己生活的李然,睡了三天懒觉后,在周五早上终于爬起来,去菜市场买菜。
昨天家里的鸡蛋已经全部吃光,又没买新的。上学时他刻意绕了路,没敢让黑猫抓住自己。
今天知道要买蛋,心里没那么虚。他走老路,果不其然被跳出灌木丛的黑猫打劫食物。
龇牙咧嘴、凶神恶煞。
李然又恭敬又老实:“我正要去买呢……回来后喂你蛋。”
每次他这幅先说话、不掏蛋的形象,都能让黑猫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失败的人类又没打猎到猎物,恨铁不成钢。
后背毛微微奓起,猫步走到李然身边,它收爪勾拳对着他干净的校服裤腿“邦邦邦”几拳。
李然被打得不冤,赶紧骑车去菜市场,购买这两天需要的食材。时间紧迫,没跟大爷砍价。
他这张嘴只会浪费时间。
等黑猫吃掉一个蛋黄,要叼走第二个,它又伸出猫爪给李然两下。只不过力度轻,像拍。
李然宁愿相信它在揍自己。
不然多惊悚啊……
“李然!”刚进班,一道嘹亮惊喜的嗓音便不讲道理地穿过来,李然刚看过去,脖子和肩膀就被一把勾住,“几天不见真是想死我了!快让我看看!”
齐值上辈子可能是黏人的大型犬,这辈子见到李然不贴一下不抱一下难受,搂得特别紧。
尽管已熟悉两年,李然还是不习惯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
男的……
“齐值、齐值……有点喘不过气。”李然气息些微紊乱,用手肘抵着齐值胸膛,“不要抱那么紧啊。你、你先放开我。”
齐值突然不再说话,垂眸盯着李然因下意识憋气而微红的面颊与耳朵。他比李然高,眼睫垂下来的视线仿似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李然脑袋微仰看他。
“……放开我啊。”李然抿唇,嘟囔地说,但并不窝囊。
“几天不见,你怎么越长越水灵,刚才那一眼差点给我看得不知道怎么呼吸。”齐值知道李然正经,肢体接触几秒还好,多了他会手足无措的。
虽说李然脸红的样子令他稀罕,但让李然不舒服的事情齐值不会做,把握着分寸。
他松开对李然的桎梏,想挠他下巴,忍住:“呆,你可别跟我说我走几天你一点不想我。”
男生有什么好想的……
虽然这几天总是自己坐,确实有点孤单吧。
而且大人总是教他,说话时要拣对方爱听的。
“没有不想啊。”他说。
齐值来得早,和班里同学早闹过一通,现在就专门闹李然。
他来学校没带书,没书他也能考第一,只带一桌兜零食。齐值能来高二最差的班,是因为他中考控分,疑似不想上学,最终进了高一最差班。
跟班制,高中三年不换老师跟同学,现在他顺理成章地待在高二最差班。
最差班基础太差,靠齐值一个全校第一,拉不开和其他班巨大的平均分差距,班主任成天唉声叹气。他让齐值教教同学,齐值每次都说:“教什么,大家都想玩,让他们玩呗。”
老班气得拿粉笔丢他,齐值嬉皮笑脸地躲。
不教六十个人,教李然一个也行啊,齐值实话实说:“我同桌根本不爱学习,不要逼他。”
正因为是这种他懂自己的伯乐,让李然暗地里佩服地冲他竖大拇指,对齐值非常有好感。
他那些搂搂抱抱都是小事。
齐值性格就这样。他随性开朗、热情,男女老少都喜欢他。
对肢体接触的别扭纯粹是李然自己的问题。
想起齐值不学习也能考全校第一,正是白清清嘴里高智商的学生天才,李然悲催地想,人跟人的智商果然不能比。
然后他又莫名其妙地想起迟蓦……这位更是逆天。
13岁就能做出游戏框架。
17岁就能让它全面上市。
正想着,自己桌面出现一堆零食,立马堆得像小山。齐值把桌兜里的零食全掏出来进贡似的招待李然,张扬道:“我姑姑从国外带回来的,进口小零食,好吃不腻,快尝尝啊。”
这些零食的包装,李然没见过,高档、精致,一看就很贵。
他只拿了几个,接受和感谢同桌的好意:“不要太多,我吃不完。你分给同学吧。”
“他们都有。”齐值才不理他,抓起他的书包拽开拉链,把零食一股脑全扫进去。
这种土匪进城般的好,让李然备受压力。他不知道怎么还。
还……
李然欠迟蓦一个大人情,还没还呢。不仅没还,李同学连理人家都没理,似乎在等迟蓦什么时候想起他下达命令,他马上选择服从,直接去赴汤蹈火就行。
但迟蓦寡言少语,心思还特别难猜。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心血来潮让李然做些他没办法做到的事。还人情……也可以自己先主动些啊。
做点“小”事。
还“大”人情。
李然把幽幽的目光投向书包里的进口零食。好东西。
课上齐值的嘴没停止过,总在讲话,反正他学习好,老师不管。他靠李然很近,跟他讲这几天发生的事。
姑姑从国外回来,想和姑父去找表哥——他姑姑跟姑父生的儿子。但表哥很忙,连吃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姑姑伤心,让齐值的爸爸约表哥过来,表哥总是说没时间,并把自己最近的行程安排表全部发来,满满当当。
自小被宠着长大、乐观的齐值不信邪,给表哥打电话打算用自己的舌灿莲花技能说服他。谁知表哥电话都不接。
就这么耽误几天,齐值没来上课,表哥也还是没见到。
真令人挫败。
李然不是聪明的好学生,成绩垫底,他要是敢开小差老师肯定要不高兴地说他。而且李然向来遵守纪律,不可能跟齐值一起头对头地说小话。
但他也不爱学习,认真听课十分钟,上下眼皮就打架,困得能黏在一块儿。现在他虽然不说话,可耳朵一直在倾听,齐值就是知道这点,说得特别起劲。
没人比李然更适合做倾听者了。他是宝藏。
下课后齐值一拍桌子,声音大起来,说:“呆,你评一下理吧,我表哥是不是特别过分!”
“嗯,过分。”李然郑重地点头,同时起身戳齐值肩,“我要去尿尿,让我过去。”
齐值一挪板凳,前胸贴着桌棂,李然立马从空隙跑出去。
“我们一块儿去啊!”齐值扭头喊道。
李然没听见,跑得飞快。他没去洗手间,而是拿着手机找到一个小角落发消息。
发个消息都要躲起来,好像很害怕别人知道他认识迟蓦这样的大人物。他不想出名。
【迟先生,您在忙吗?】
迟蓦可能没在忙,因为他秒回。但迟蓦应该又真的忙,因为他回的是——
【有事打电话。】
后面附一串手机号码。
他大概觉得李然已经把他的烫金名片扔进了垃圾桶。
看着那串早存进手机通讯录的手机号,李然手心想出汗,不情不愿地拨过去。
电话接通他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什么事……
“说话。”迟蓦久等不到对面出声,耐心地引导。
李然立马喊:“迟先生。”
“嗯。”
“……您吃零食吗?”这种不是事的废话小事,李然说完都怕自己要被判死刑拉出去枪毙。
他眼睛一闭,头一次嫌弃自己的愚笨。
人怎么能笨到这种地步……
“嗯。”迟蓦说,“今天要加班,公司地址刚才发你了。放学后送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