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然是走读生,六点放学后不用和住校生一起上晚自习。
不过今天是周五,全体师生都回家。
平常放学铃声一响,李然虽然不用跑,家里没人等又不着急回家,但走得也绝对不慢。学校这种他上十几年都没考过好成绩的教育机构,除了让他认识到自己的智商中等是个废物,别无用处;可他今天很急,怕找不到地址似的急,早早收拾好书包,抱在怀里随时待发。
离放学还有两分钟他就拿手指点点齐值的胳膊,说:“我放学要跑,先给我让一条路啊。”
齐值不理解,但很乐意为同桌做点事。
立马端着自己屁股下的板凳往前,身后留出空隙,问:“回家干嘛去啊?”
看清李然脸上处于紧张的表情,他还长长地呼出口气,齐值即刻机警,拧剑眉,狐疑眼神在李然那张过于引人的脸上转,凑近嗅闻猫腻似的:“你不会是谈恋爱——交女朋友了吧?”
“没有。”李然说道,被安上这种罪名有些气闷,其实还有抹向往,可他有自知之明,“谁会喜欢我这样的傻人。”
齐值被他逗乐,双手伸过来搓他的脸说:“你多可爱啊。”
李然脑袋后仰,躲开了。
不过李然说的有一点齐值倒认同:“女孩子喜欢浪漫,我看你没一点儿这种情调。如果不改改的话,这辈子注孤生的命。”
“要不是跟你做了两年的同桌,谁能信你这样的脸……”齐值话音稍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想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评价李然的长相,没找出来,任何词汇都形容不出李然的美与魅,实在不像个高中生,“说真的阿呆,咱也不是非得考虑女生,和女生在一起嘛。你明显更适合跟……”
言罢齐值恶作剧成功,张着嘴仰着头哈哈大笑,没注意李然微变的脸色。老师在五分钟前已经离班,让学生自觉自习,此时是自习课的教室里全是齐值的笑音,仿佛还有回声。
“你烦人!”李然生气道。
恰巧放学铃声打响,李然二话不说抱着书包,冲出教室跨步离去。惊得齐值笑声顿收,神色似有慌张。
两秒后李然又返回,冲齐值鞠一躬,郑重道:“谢谢你的零食!”不给齐值说话的机会,转身跑得更快。
气愤不能用来抵消别人对你的好,这点李然分得相当清楚。
是什么就是什么,二者从不混为一谈。
齐值仅来得及伸出一只手试图挽留:“诶……李然……”
同班同学两年,没有谁听李然这么大声地凶过一个人,也没有谁见过齐值这样老师学生都喜欢的人被凶。高二十班六十颗脑袋齐刷刷地朝后排扭过来,震惊地看向齐值。
张肆回神最快,率先打破沉默:“我靠你怎么惹阿呆啦?把他气成那样。”
“我……不知道啊。”齐值沉思半晌说道。
张友德也摇头说道:“阿呆多乖一人啊,你要是把他气撅过去,大家可跟你没完。”
齐值点头:“我跟自己也会没完的。”
“能把李然惹生气,人才啊齐值。”
“——不对啊,阿呆一看就很急着走,他干嘛去啊?”
“约会?”
“啊?!卧槽!”
齐值皱眉:“他说不是。别乱传啊。谣言止于智者。”
“肯定不是啊。阿呆要是能谈对象,一个月内不被甩,那我我就能一个月谈十个。这个跟长相没关系哈。”
“李然太老实了哈哈……”
齐值跟着一起笑。
如果李然谈恋爱真在一个月之内被甩,真相绝对跟李然的绝顶颜值毫无关系,纯粹是他不会谈、不浪漫、不主动、不积极。
愈说气氛愈热烈,班里顿时闹哄哄一片,全是玩笑语气。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起哄提议让齐值等下周一开学过来,给李然下跪认错。
齐值猛拍额头,把自己拍晕在桌面,作伸舌吐血状:“我会好好道歉的。”
—
作为第一批踏出校门离开学校的学生,李然驾着山地车顺溜地骑过两条街,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齐值明显是在开玩笑……
可是干嘛开这种玩笑啊。
算了,小事而已。他心大忘性大,今天不愉快明天就没事。
李然耳朵里塞一只耳机,听导航导路。迟蓦的公司竟然离得不远,也许他平常出去玩儿还经过某栋大厦呢,只是自知以自己的能力攒一辈子钱都买不起其中一间房,就没细看没注意。
“下一个路口左转……为您持续导航。”
导航的机械音减弱,被音乐覆盖,有电话进来。李然瞄准人少的路边,降慢速度骑过去,脚踩地面确定车停稳后,按亮手机看是谁,接听。
“妈。”他挺高兴,喊道。
“放学了吧,没留在学校写作业吧。”白清清脆亮的嗓门儿天生比别人大,但不扎耳朵,好听。无论谁听她说话,都说这个女人不仅长得美,性格也直爽。
前提是她不生气。
嗓门儿大和生气结合,将是刺穿耳膜的绝杀技。
李然说:“放学了。没在学校多待。”
白清清直接道:“中午我跟李昂那个恶心的混蛋聊过天。”
“我爸说我前几天放学回家晚啊?”李然了然,轻嘿,心里暖烘烘的。
他爸妈虽然离婚了,但有关他的事儿,两个人谁也不含糊。
“你少跟我嬉皮笑脸啊。哪儿能在学校待到晚八点,”白清清严肃地说,“我是想让你成绩好,但没必要在学校写作业写到那么晚啊。回家写一样,有不会的你先空在那里,等第二天再问老师问同桌。你同桌这次又是考的全校第一名吧,瞧瞧别人家的孩子……诶呀烦死我自己了,说话就说话,又扯那么远。我是说以后别回来那么晚。我知道你是男孩子,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你从小就懂事,谁走错路你都不会走错。但是人家都说基因遗传啊,你爸那个鳖孙混蛋……”
她烦躁地呔一声,提起都嫌脏嘴巴,也不想几次三番提醒儿子,讳莫如深:“现在这社会的躁动分子、有病分子和神经分子太多,你这么晚回家多危险。你骑车回家十五分钟,白天看着是短,放在晚上就特别长了。”
“如果有醉鬼突然出现在那条路上,看你年龄小尾随你回家呢?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什么变态都有,不能掉以轻心!”
“妈妈也不想这样想,但我不在你身边,担心啊。”
“你别让我无论上班下班都忍不住惦记你。你爸是不要脸不是人,但对你的心没话说,这点我还能保证。”白清清的语气放软,虽然嗓音穿透力并未减退。
李然听得格外认真。
“然然,这种小事你能做得很好,别让我俩提心吊胆啊。”
“知道了,妈妈。”李然没办法跟她说从骑山地车升入高中开始,他永远是最准时的,踩点进班听铃放学。
前几天八点半才吃饭是因为和迟蓦之间的事。
少说能让白清清少担心,李然就觉得开心了,一再保证以后按时回家。
其实每周住校更方便,对父母来说也更放心,但这两年家里就李然一个。如果他选择住校的话,房东阿姨会留房,可李然每周回来都要面对无人居住、落灰蒙尘的家。
他不愿面对这样的清冷。
白清清叮嘱李然明天或后天去她家里吃饭,然后挂断电话。
山地车拐上最后一条街,骑五六分钟,一幢几乎需要把头仰成九十度才能看清顶楼的、无懈可击的大厦,存在感无比强烈地出现。
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在夜晚的来临下亮如白昼,展现着迟蓦公司的logo——蓦然科技。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诗在学校里算名言。
李然单脚支地,另一只脚放在脚踏上面,脖子仰得酸痛后才垂下。他一边感叹迟蓦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厉害的身价资产,一边无意识地攥紧车把。
他开始紧张,又很羡慕。
人跟人,没法比。
在高楼前的他像蝼蚁。
此时来一个流浪汉,也能用半只脚掌踩死他。
整条街道人来人往,车流不息,鸣笛此起彼伏。李然极力在自己脚下的那点地皮上扎根,省得打扰别人。
高楼门前有保安,巨大的玻璃门是旋转的,总有人从那里进进出出。
想到一会儿要进去,大概率还要问工作人员怎样才能见到迟蓦,李然惶恐得后背想出汗。
要是工作人员说得预约,李然会直接晕倒的。
没事给迟蓦发什么消息,打什么电话啊。多少进口零食他没见过啊,他那么忙……要不趁现在原路返回做一次缩头乌龟吧。
可李然自小守规,重诺。
等一定神,他发现自己手心是潮的。
晚死不如早死,去吧。
李然慢吞吞地下车,慢吞吞地推车去公共区域,再慢吞吞地锁车。
正待他打算更慢吞吞地拽紧书包带凛然赴死时,熟悉的库里南开进眼前的一处空地。
这瞬间,李然只觉得有一抹光照进他的生命里。他不用和陌生人说话,不用等预约,不用进到楼里见各种各样的生面孔,不用感受大家的打量洗礼,他只用和迟蓦说话就好。
“迟先生。迟先生!”李然眼睛闪亮,抱着书包颠颠地跑过去。库里南早已停下,他像和这辆豪车的主人多么相熟似的,弯腰敲了敲驾驶座车窗。
他将脸怼得很近,仿佛这时候的安全感只有迟蓦能给,势必要迟先生一眼看到他。
李然的笑容特别明媚,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真正得发自肺腑。任谁看都得驻足欣赏半天。
驾驶座车窗刚发出动静,开锁,听着是要降下去。但李然等了一会儿,发现它没动静。
约莫三秒钟,后座车窗倒是丝滑顺利地降下来半截。迟蓦同样敲敲车窗,语气不咸不淡,但听着不是太高兴。
“我在这儿呢。小孩儿。”
李然大惊,立马把身体拉直后退半步,差点绊自己一脚。
驾驶座车窗没降下来他也知道开车的是谁了。肯定是沈叔。
找错人的李然又颠颠地跑向后面,冲迟蓦不好意思地笑。
“……迟先生。”这次他眼睛弯起的弧度犹如两轮月牙,没露齿,笑容拘谨,隐隐还有抹讨好。雾霾紫的眼眸碎星闪,就连他山根侧面的小痣都熠熠生辉。
额前的咖啡色卷毛被晚风一吹,有几根挂住睫毛荡秋千,他没敢用手拨,只用以为不会被发现的小动作眨巴两下眼睛,甩掉头发。出奇得可爱。
而李然笑起来时,远不止可爱这一个特征。
迟蓦盯着他,良久未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