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阴殊胜珠钗落地,捂着半边面孔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回来,黑狂!”
黑狂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到底没能落下那一爪,扭头胡乱挥爪吹散了烟雾,焦急地拱着阴殊胜。
“慌什么,针对半妖的兽药而已。”阴殊胜撑着上半身坐起来,一双金色的竖瞳冷冷盯着行苍羽,金鳞蛇尾隐约在繁复华袍中显现。
“我还当是什么杀招。”阴殊胜低低笑起来,毫不在意地扔掉碍事的金钗,“行庄主今日才知道我是半妖吗?”
“如今在此叫我现出原型,难道是想降妖除魔?”
“不是我要问你。”行苍羽笑了一声,“是孩子有话想要问你。”
“阿娘。”行无忌面色惨白,“你为何不恨段真,为何要恨阿爹?”
“你当初为何留下他?”
“阿爹当初都说要让他滚的,是你把他留了下来。”
他缓缓跪在阴殊胜面前,“我明明都说了,我要他滚,我不许他留下。”
“他是爹和别人的孩子,你为何容得下他!”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阴殊胜抬起眼:“那你爹是怎么告诉你的呢?”
“爹说……”行无忌脸上滚下泪珠,“因为你不在乎他,也不在乎我。”
“你只是在飞羽山庄找了个人间落脚之地……”
他半跪着凑近阴殊胜,哽咽着看向她,“你根本,不在乎。”
阴殊胜低低笑了一声:“原来他还没有告诉你。”
“无忌,我如何容得下你,自然也如何容得下段真。”
行无忌下意识反驳:“我与他怎会一样!”
“一样的。”阴殊胜淡然看着他,“几乎……一模一样。”
“他怎么骗了段真的娘,就怎么骗了你娘,他怎么不记得段真的娘,也就怎么不记得你娘。”
行无忌面上一片空白:“你在说什么……娘,我不是,我是……”
阴殊胜捧起他的脸颊:“但你比段真运气好一点。”
“你尚在襁褓里时,你娘就把你送到了飞羽山庄……你就是飞羽山庄名正言顺的少庄主。”
“所以……”行无忌微微颤抖,“我根本不是你的孩子?”
“所以,我才说。”行苍羽轻轻摇头,“她不是你娘,阴山王也不是你的外公。”
“他们父女二人,不会在意你我的性命。”
“无忌,如今你明白了吧?”
黑狂仰起头龇了龇牙。
“哈哈!”阴殊胜仰头笑起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真有意思,人原来是这么想的。”
“他不是你的亲生血肉。”行无忌悬于半空,“你平日再怎么惯他纵他,也不可能将阴山王基业交予他,阴山王也不可能将他视作真正的继承人……”
阴殊胜反问他:“为何不能?”
“因为血缘?”
她笑着往后仰头,喊阴山王,“阿爹,我是蛇女,你莫非是条盘山巨蟒?”
阴山王撑着桌子笑起来:“哈哈哈!”
他仰头狂啸,脖子上化出狮首,声如巨雷,“可惜,我身上没鳞还有四只脚,哈哈哈!”
行苍羽显然也有些错愕:“你……你居然也不是阴山王亲生女儿?”
“我说过,我们阴山的规矩,跟你们人不一样。”阴殊胜笑起来,“我不在乎你以前有多少女人,我也不在乎血缘。”
她端起行无忌的脸,“这是我养大的孩子,那就是我的孩子。”
“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你做的所有错事,我也都替你担着……”
她捏着行无忌的下巴,“叫娘。”
行无忌颤抖着喊:“阿娘……”
“这就对了。”阴殊胜哼笑一声,“阴山上搞不清来历的幼崽到处都有,谁捡到谁养大就是谁的崽,一向如此。”
她搂住行无忌,冷冷看向行苍羽,“这是我的,你抢不走。”
行苍羽身后的女修忍不住蹙眉,语气有些不快:“行庄主。”
“一方有难,仙盟确实该伸出援手,只是你今日之事……”
“实在理不清,还请自己关起门来商量吧。”
她皱着眉头,显然是想走。
“哼。”她身旁一个长须男人睁开眼,“此等妖妇,谋杀亲夫,自然是有违仙盟道义的。”
“可真要说起来。”拿着扇子的男人瞄了眼行苍羽,“咱们行庄主也干了不少坏事。”
“而且说是要命,指不定只是被打一顿夸大了说呢,毕竟他也没死。”
“干了这么多事,被夫人打一顿倒也算是……”
他没把“活该”说出口,恰到好处地闭上了嘴。
“再怎么说,也不能伤人性命。”一个老和尚摇摇头,“要打要杀,多少是有些过了。”
背着重剑的女子叹气:“哎,无聊。”
“几位道友。”行苍羽连忙作揖,“各位误会了,我与殊胜夫妻一场,今日也是一时伤心,才在这里说起了这些家中事。”
“无论如何,也不会请仙盟杀我夫人!”
“我岂是这种人!”
阴殊胜眯起眼看他,忍不住哼笑一声:“听听,还在说这种话。”
裴栖鹤已经趁机把众人桌上的菜打包回来,统统塞进储物戒,拍了拍洛无心的肩膀,低声说:“看着,差不多该图穷匕见了。”
洛无心抬眼,若有所思地问:“二师兄知道他要做什么?”
“哎呀,他也没什么招了。”裴栖鹤笑眯眯地仰起头,“名门正派,对付这些邪门歪道……”
裴栖鹤指着半妖模样的阴山公主,笑道,“先让人看看阴山公主模样,引她承认自己意图杀夫,再让她亲口说出些违背人间修者三纲五常的狂言。”
“阴山这奔放的风气,不论爹娘谁捡到谁养,在某些修士眼中,已经足够大逆不道了。”
“然后。”
“就该对阴山下手了吧?”
裴栖鹤掰着手指数,“也就那些办法了,装作义正辞严,逼他们去死。”
洛无心抬眼。
果然,天空上方,行苍羽一脸正义凛然:“晚辈今日,斗胆请几位前辈来此,是为向阴山王讨一个公道!”
“为那些被妖族卖进黑市的修士、凡人,讨一个公道!”
“你瞧。”裴栖鹤面露得意,“一点新意都没有。”
“不过好歹让他扯到一面大旗。”
“这下,得看阴山王怎么应对了。”
洛无心看向阴山王:“他该如何应对?”
“最好的办法,就是大义灭亲。”裴栖鹤分析得头头是道,“说都是灰犀大将干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灰犀大将一死,这事也能完。”
“不过……”
“行苍羽既然这样说,显然就是看准了,阴山王不会让灰犀大将去死。”
“他护短。”
裴栖鹤盯着阴山王,“死也要护。”
“只是他今日若是执意要护住灰犀大将,整个阴山的名声可就完蛋咯。”
这样一来,阴山应该也能算作反派势力,对他来说倒是好事。
不过么。
裴栖鹤盯着行苍羽,这样岂不是就让他得逞了!
他有些纠结地拧起了眉头,看向瘫倒在地的灰犀。
——他好像已经醒了。
他刚刚说话的时候倒是没避着他,看来他也听见了。
啊呀。
裴栖鹤看见灰犀大将动了动。
行宫内部,阴山王果然寸步不让。
“他也是我养的孩子,有什么因果,也一并算在我头上!”阴山王冷眼看着殿外,“是我纵容,没能管好他!”
“几位不妨直接说,要我付出何等代价!”
“弱肉强食,我阴山向来如此,他是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蠢货我也清楚!我管教过,没教好,那也是我的责任!”
灰犀大将似乎挣扎着想站起来,他嘟囔着喊了一声:“……大王。”
“闭嘴!”阴山王怒不可遏,“我既然养着他们,就要对他们负责!”
灰犀大将挣扎了一下,他慢慢坐起来,喘着粗气,他说:“大王,我不怕死。”
阴山王拍着桌子:“断没有叫他们拼命的时候是自家孩子,做了错事就把他们推出去死的道理!”
“哎哟坐回去还治不治了?”巫灵无奈地撑着脑袋,亮出一排针,“再乱动我扎你了!”
灰犀大将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猛然咆哮:“阴山黑市,是我所为!”
“你人族当年将我妖族当做珍奇异兽贩卖,我就要以牙还牙!”
“今日既然败露,我也无话要说!”
“就我一个!就一条命!”
他猛地抬起手,一掌拍在胸口,仰面倒下去。
“灰犀!”
阴山王目眦欲裂,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黑狂安静地盯着他倒下,缓缓收回了目光,挡在了阴殊胜和行无忌身前,看着天上的修者。
“放开我!”阴山王彻底掀翻了桌子,不管不顾就要冲出大殿,巫灵差点飞起来,“哎哟”一声就被符青接住。
身后几位大将喊着“大王”各自追了上去。
殿外修者如临大敌,各自亮出兵器。
行苍羽还在说:“诸位!不可听信那妖族一面之词!阴山王与此事是否有关还得调查……”
“哎。”任飞光轻轻叹了口气,看向裴栖鹤,低声问他,“今日之事,可有你的手笔?”
裴栖鹤一脸认真:“我只干了好事!”
他指指天上,“大师兄要不帮忙拦一下,真打起来可就不好啦!”
“你啊。”任飞光指了指他,轻轻摇头,提着剑匣一步踏入两方人马之间,无奈笑着说,“诸位,今日,就此作罢吧。”
长须男人冷笑一声:“轮不到你一个小辈——”
任飞光叹气,剑匣开启:“灵光。”
一位大将怒吼:“给灰犀偿命!”
任飞光轻拍剑匣:“悬日。”
背着巨剑的女修挑眉:“又没有冤枉他!死有余辜!”
任飞光习以为常:“照夜。”
三柄灵剑高悬,他还是笑眯眯的,“还请,坐下说话。”
第122章 收场
在任飞光的帮助下,双方人马总算是能够坐下说话了。
大师兄收了剑,笑眯眯地在两方人马中间站定:“好了,这下可算能够……”
裴栖鹤拎着青玉剑,一下下戳着地面:“威——武——”
任飞光:“……”
裴栖鹤还在招呼巫景:“巫兄你去另一边喊!”
“哎?”巫景茫然,接过裴栖鹤塞给他的一根桌腿,糊里糊涂地站到了另一边。
不远处的巫灵无言按了按眉心。
任飞光笑眯眯看向裴栖鹤:“既然二师弟这么想说的话……不如就给大家讲讲此事前因后果吧。”
“哎?”裴栖鹤愣住。
任飞光笑眯眯地凑近,居高临下地看他:“你是知道的吧?”
裴栖鹤无辜地眨了眨眼,清清嗓子转身:“好嘛,那就我来讲,把这一路的故事都串起来。”
他把手一挥,“升堂!”
“行庄主的家事听起来复杂,九转十八弯,得从头说起。”
“从上任飞羽山庄庄主幼子行苍羽天赋平平,资质愚钝……”
巫灵打了个哈欠:“是不是太从头了?”
“就得从这么早开始说才行。”裴栖鹤笑眯眯的,“他那时候有个名声在外的长兄,还有个天赋惊人的二哥,从他出生起,就没人指望他撑起飞羽山庄的一片天地,格外娇惯他。”
“于是他就和一些处境相似的仙门纨绔,四处游山玩水,装作富家公子……”
他顿了顿,“他们号称是游山玩水,实际上……骗了不少姑娘。”
“所以如今行庄主表面上有两个小孩,背地里说不定子女满天下呢。”
他笑眯眯地说,“可见行庄主虽然在仙途没什么建树,但给修仙界的人口发展说不定做了不少贡献……”
行苍羽面沉如水,额头青筋跳了跳,但居然忍住了没有开口。
任飞光轻咳一声,瞟了裴栖鹤一眼,提醒他:“不许添油加醋。”
“哦。”裴栖鹤乖乖应声,“但行苍羽年轻时候大概还有副不错的皮囊——这我没见过,只能从大家的描述里推测。”
“所以没想到,居然入了阴山公主的眼。”
“阴山王喜欢英雄豪杰,大概是瞧不上这位在飞羽山庄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公子,但拗不过阴山公主任性,只好闭着眼帮他。”
“江湖传闻,飞羽山庄长公子闭关不见人,二公子云游在外不愿归家,最后是行苍羽当了庄主。”
“不过么……”
裴栖鹤摊开手摇摇头,“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
黑狂发出一声抗议的呜咽。
裴栖鹤改口:“好吧,跟狗没关系,是坏男人改不了拈花惹草。”
他似笑非笑看向行无忌,“这位——自称飞羽山庄唯一正统几个人,自认金尊玉贵的行无忌行小公子,按年纪算……”
他一脸惊讶,“居然是行无忌在和阴山公主成婚之后才搞出来的哎!”
行无忌的面孔又白了一分。
阴山公主蹙眉:“你……”
“嘘。”裴栖鹤笑眯眯地示意她噤声,“还没到你开口的时候。”
“我还没说完呢。”
“阴山民风彪悍,对情爱之事格外看得开,几位有兴趣在山里住两天就知道了,但他们格外看重幼崽、子嗣。”
他拍了拍黑狂的肩膀,“妖族会为了幼崽大动干戈,阴山王把手下视作他的亲子、也能把捡来的女儿养成阴山公主……”
“所以阴山公主留下了行无忌,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供养,但与行苍羽没了情分。”
“可偏偏这小子格外崇拜自己的父亲,与行苍羽格外亲厚,阴山公主应当也是看在这小子的面子上,才没有动手杀人。”
“后来,行苍羽流落在外的另一个孩子段真找上门来,阴山公主照样留下他,但行苍羽想给自己找条退路。”
“他一面像个父亲一样温情照顾他,一面又装作受制于人,告诉段真他身上的一切苦难都是阴山公主造成的……”
裴栖鹤笑了一声,“我原本还想呢,他干嘛这么折磨段真,今日才恍然大悟——他是应当是想,让段真杀了你吧。”
他看向阴山公主。
阴山公主冷冷笑了一声:“他怎么不敢自己动手?”
“这还用问?他既没实力,也没这个胆子啊。”裴栖鹤摊开手,“他自己是万万不能动手的,杀了你之后他还想活呢。”
“怂恿段真去就好了。”
“就像他费尽心机,让世人觉得行无忌行事肆无忌惮都是因为阴山王与你在背后撑腰一样,他也要让段真觉得,你是个容不下他的坏女人。”
“不过出了点意外,段真被我们带走了。”
他撑着下巴看阴山公主,“此事一出,飞羽山庄颜面尽失,你应该很不高兴。”
“而且行苍羽对幼崽出手,踩到了阴山的底线,你怒火上头,跟阴山王告状要杀他。”
“阴山王希望你在山外能守人的规矩,他不许,你负气离开,自己派人去杀他。”
“但行苍羽很了解你,所以他取走了行无忌一直带在身边的射日弓傍身,才侥幸从你的袭杀下脱身。”
“他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他也早就希望你死,所以,他想了另外一招。”
“他也只会这一招,毕竟他从来不敢自己动手,只会借刀杀人。”
“正好阴山王忽然心血来潮,要办寿宴,他虽没答应你杀了行苍羽,但他打算举办一场寿宴,替你宣布和离。”
“行苍羽就让行无忌替他动手,给阴山王下药,要叫他在寿宴上发狂。”
“以阴山王的实力,若是发狂,想必今日怎么也得死几个人吧?尤其是离得最近的阴山公主……”
阴殊胜:“……”
巫灵若有所思:“可阴山王没喝那种药。”
阴殊胜一怔:“没有?”
行苍羽面色变幻,盯着行无忌。
阴殊胜面色缓和,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轻声问行无忌:“你把药换了?”
行无忌张了张嘴,嗫嚅着没能说出话。
“可惜,没有。”裴栖鹤揣着手从阴山公主身后冒出来,“我跟你说,你这孩子多半是没救了,你还是趁早死心,换一个养吧。”
“那么年轻你喜欢小孩自己生一个嘛,或者阴山上再捡……”
“哇!”裴栖鹤往任飞光身后一躲,“大师兄她瞪我!好凶好凶!”
任飞光干笑两声,笑眯眯地挡住了阴山公主的视线。
“你可想清楚,是我们帮阴山王换了那药,否则今日才真是难以收场。”裴栖鹤拉着洛无心一块从任飞光身后探出头,指指自己,“我们俩才是大功臣好吧?”
“而且,非要说的话,我还让他避免了残害亲族的罪名呢。”
他挑眉看向行无忌,“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行无忌面色惨白,一副随时要昏过去的模样。
黑狂晃了晃尾巴,认真地说:“谢谢你。”
“噢哟!”裴栖鹤搓着他的毛毛脑袋,“好狗狗好狗狗。”
他扭头看向行无忌。
“哎呀,看看这小可怜——”裴栖鹤摆出悲悯的模样,一步步朝他走过去,“没事的,无论你犯了多少错,妈妈都会原谅你——”
他凑近他挑眉说,话锋一转,“可惜我不是你妈。”
洛无心握着剑的手松了松。
……差点以为他真的觉得这人可怜了。
裴栖鹤笑得邪恶:“嘿嘿嘿,当初拎弓射我的时候想到今天没有?行公子,惹上我,你是倒大霉啦,我这人最会落井下石了。”
他挑衅完,一转身对仙盟众人说,“来都来了,几位就不要空手回去了,阴山公主恐怕抓不走,但这小子可以抓。”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那杯下了药的酒,勾勾手示意巫景靠过来,“人证物证俱在!”
仙盟几位修者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答话。
裴栖鹤往后退了两步,狐疑地打量他们:“你们该不会是收了行无忌好处来的吧?”
“只抓他说的人?”
背着重剑的女子挑眉:“他能收买得到我?”
“既然药师谷也作保……”那个老和尚看向巫灵,见他没有异议,这才往下说,“倒确实应该秉公处理。”
裴栖鹤好奇地问:“一般你们怎么处理?”
“仙盟有几处监牢。”拿着扇子的那个笑眯眯地说,“天宫的修身塔有慧德仙姑看顾,法善寺的阿鼻地狱有十八僧镇压,见天阁的埋骨地有黑白判官、以及仙盟管理的恶人谷。”
“啊呀。”裴栖鹤装模作样地说,“听起来都是十恶不赦的人去的地方啊,我们行小公子细皮嫩肉,没了射日弓又资质平平,这要是去了……”
行无忌面如金纸,颤抖着往后退了一步:“你想、你想看我的笑话……”
“阿弥陀佛。”老和尚开口打圆场,“这位小施主所犯罪行与那些恶名昭彰之人相比倒没有那么严重,若能改邪归正,自然能够重见天日。”
“而其余的……”
他目光扫过垂眸看着灰犀尸首一言不发的阴山王,尚未恢复人身神色复杂盯着行无忌的阴山公主,面色阴晴不定背手而立的行苍羽。
他双手合十,轻轻摇头:“人生八苦,皆因,贪嗔痴慢疑。”
“几位,还望多做修行。”
他起身告辞。
仙盟的其他人也不想待了,纷纷起身告辞,顺手拎上了行无忌,大概是要送监。
“等等。”阴山公主挣扎起身。
剑匣拦在她身前,任飞光笑眯眯地说:“前辈,算了吧。”
阴山公主伸手撑着他的剑匣,咬牙说:“如何算!”
任飞光轻轻摇头:“养而不教,方有今日祸端。”
“灰犀、行无忌,一脉相承。”
“行庄主不必多说,两位……”
他微微颔首,“也请自省。”
“走吧。”阴山王背对着众人。
“让他们走吧,殊胜。”
阴山王声音苍凉,慢慢在灰犀尸身前坐下,低声说,“我原本,只是想护住他们所有人……”
“阿爹。”阴山公主也带上哭腔,抱住他的手臂,在他身边蜷成一团。
裴栖鹤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扭头看向洛无心,越看越是满意,问他:“我厉害吧?”
洛无心乖乖点头:“厉害。”
裴栖鹤:“你还不知道我说哪里厉害呢!”
洛无心:“说那么多话很厉害。”
“这倒也是,但不是这个。”裴栖鹤搭着他肩膀,捏着他的脸说,“这么会捡孩子,这么会养,我也太厉害了。”
洛无心:“……我不是孩子。”
他瞄向一旁提醒,“行苍羽要走了。”
“嗯,我知道。”裴栖鹤笑起来,“没办法,只要行无忌不指认他,他就只是私德败坏。”
“虽然花点时间确实可以让行无忌改口,但我没那个耐心……”
他得意地挤了挤眼,“走啊,二师兄带你看热闹去。”
那边任飞光一回头,一惊:“咦,二师弟!小师弟!怎么又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裴栖鹤:哎嘿!
第123章 品弓
行苍羽跟着仙盟众人离开阴山,本想再跟着他们一块行动,长须男人冷冷开口:“行庄主,往后自求多福吧。”
行苍羽脸色不好看,但还是开口:“至少让我送送无忌……”
行无忌缓缓抬头看他,他还扬起些许慈爱笑意,“无忌,我……”
行无忌沉默片刻,木然收回了目光。
行苍羽:“……”
“将他送去哪出监狱乃是仙盟机密。”拿扇子的男人笑眯眯地说,“防止人劫狱嘛,你肯定不能跟着的,见谅,行庄主。”
“哼。”背着重剑的女子路过他,冷冷扫他一眼,不屑一顾地背着剑转身离开。
仙盟众人离去,行苍羽身边只剩下几个飞羽山庄长老。
一人开口:“庄主,接下来如何是好……”
行苍羽取出射日弓,垂下眼抚过弓箭:“无论如何,这把弓还在我手里。”
“先回庄中,近日低调行事。”
“是!”
几人正要动身,一道箭光破风袭至,行苍羽如临大敌,闪身躲过,看向身后不远处一身黑衣走出来的段真。
“是你!”行苍羽面色变化,“你居然……”
段真笑了笑,活动了下筋骨:“怎么,庄主是不是乱了心神了,此时才发现我?”
“我倒是已经跟了一路了,连阴山的热闹都看了大半。”
行苍羽眯起眼看他:“是你一人前来的?”
段真挑眉。
李琼玉抱着剑现身:“是问我?”
“我不出手,他自己报仇。”
段真回头:“我都跟你说了,别跟着,你看,人家还当我找的帮手。”
李琼玉不以为意:“看热闹。”
她扭头看向另一边。
裴栖鹤跟洛无心冒出脑袋:“你干嘛往这看,我打算悄悄看热闹的!”
李琼玉颔首算是打招呼:“不够悄悄。”
眼看已经暴露,裴栖鹤只好现身,招呼李琼玉坐过来,掏出从席上打包的好菜:“吃点?”
李琼玉意外:“哪来的?”
“这就是看热闹的最高境界,自带酒菜。”裴栖鹤得意,“学着点。”
李琼玉思忖片刻,认真点了点头。
段真无言看向他们:“你们能不能吃小声点?我这大仇要报呢,一点气氛都没有了!”
“你要什么气氛?”裴栖鹤啃着鸡腿,“我给你喊两个音修来弹个bgm?”
洛无心疑惑问:“比什么?”
“随口胡说八道呢。”裴栖鹤举起翅膀和鸡腿,“你要腿还是翅膀。”
“翅膀。”洛无心乖乖回答,从他手里接过鸡翅,裴栖鹤又让李琼玉选,还不忘推销:“阴山王选的那几个厨子手艺还不错呢!”
段真:“……吃小声一点!”
“干嘛,你馋啊?”裴栖鹤笑起来,举起手里的鸡腿,“喏,还给你留了一个,你动作快点就还能吃上。”
“不然我啃完这个腿,可就归我了。”
段真翻了个白眼,忽然闪身扑了上去。
“庄主!”
几个长老试图拦截,但无济于事。
裴栖鹤还笑:“是不是拦得有点敷衍啊,怎么,你们自家人也觉得行苍羽这种丢人现眼的货色,不值得拼命了?”
他语重心长,“趁现在跑还来得及,不是说庄内还有个在闭关的大哥吗?去把他请出来也行,这个就算了吧。”
几个飞羽山庄对视一眼,居然还真有心动的。
“混账!”行苍羽变了脸色,“你们敢!”
段真根本没管其他人,已经欺身杀上。
行苍羽拉开射日弓,似乎已经吓破了胆,连拉着弓弦的手都在颤抖,一箭轰出,段真硬接这一招。
李琼玉啃鸡翅的动作顿了顿,她抬眼问:“行不行?”
段真擦去嘴角血迹,笑道:“行!”
他再次杀上去。
“段真!”行苍羽神色惶惶,“行无忌已经不在飞羽山庄,你如今是我唯一亲子!我带你回飞羽山庄,今后由你继承大统!”
“你我父子二人……”
一柄匕首已经送到他眼前。
段真闭上眼,手一顿,但又用力握紧,落刀斩下。
他垂眼看着,行苍羽还没合上双眼。
他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想说,但最终依然什么都没说。
裴栖鹤在他身后喊:“哎——快点啊,鸡腿我咬了啊。”
段真无言闭上眼,哭笑不得地回头:“知道了!别吵!”
他吐出一口气,低头提上行苍羽的脑袋。
“咦!”裴栖鹤往洛无心那靠了靠,“你把他提过来干嘛?吃饭呢!别给我看这种东西!”
他说着,把鸡腿递过去。
“不用了。”段真笑了笑,“不是准备了酒菜吗?给我喝一口酒吧。”
“有眼光!”裴栖鹤亮出酒葫芦,“这是我从阴山搞来的猴儿……哎!”
段真没等他说完,仰头灌了一大口,呛得惊天动地,连眼泪都出来了。
裴栖鹤:“……”
“我看你喝那么豪迈,还当你酒量多好呢。”
段真抹掉眼泪,笑着说:“我去一趟阴山。”
他将行苍羽的头颅带给了阴殊胜。
阴山行宫内一片狼藉,阴殊胜已经重新化作人形,垂眼看着段真提在手里的行苍羽头颅。
“是吗,死了啊。”阴殊胜垂眼,“可惜,没等到我亲自动手。”
段真像是头一次这样正视她。
或许是因为行苍羽的教导,他每次见到阴殊胜都是低着她,不敢抬头的。
他只站在阴影里见过行无忌拉着她的手撒娇,只从行苍羽的话语间铭记她的任性和傲慢。
段真垂下眼作揖:“晚辈今日才知道,那把弓是夫人送的。”
“想道一声谢。”
阴山公主缓缓看向他,轻声问:“你会恨行无忌吗?”
段真安静片刻,他如实说:“我并不恨他本身。”
“我只是恨,每次一看到他,就会惶恐自己不配的我自己。”
阴山公主闭上眼,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刚刚见到他时,山庄外下了好大的雪,他还在襁褓中,受了寒,命悬一线。”
“我把他救下来,他慢慢长大,还是小小的,怯怯的。”
“他天赋不佳,喂了许多灵丹妙药也无济于事,总有人笑他,我是他娘,我得给他撑腰。”
“我亲自教他,带他回阴山,让阿爹摆出最大的阵仗,让他知道,他外公、他娘是多厉害的人物,他不必怕任何人。”
她闭了闭眼,“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呢?”
“其实……”段真垂下眼,轻轻笑了一声,“应该多少有感觉的。”
他看向阴山公主,“说不知道,也是自欺欺人。”
“就像我当时多少也明白行苍羽是个伪君子,前辈你也应该多少察觉行无忌行为乖张。”
“只是无法当断则断而已。”
阴山公主:“……”
“你往后要去哪里?”
她垂下眼,“你若是没有地方去,阴山这里也……”
“多谢前辈。”段真抱拳行礼,“但我已经不是非得父母庇护的孩子了,也不用别人给我一个容身之所了。”
“往后,我……只往心安处去。”
他低头行礼,转身看向行宫门口。
任飞光正数落着裴栖鹤、洛无心、李琼玉一排人。
李琼玉不解:“为何我也?”
裴栖鹤拉着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大师兄你累不累,要不喝口水吧?要不吃个鸡腿吧?”
段真笑了一声,喊他:“哎,那个鸡腿不是说好给我的吗?”
“啊?”裴栖鹤抬头,“我怕你没胃口吗!”
“刚死了爹就吃鸡腿,有没有良心啊你!”
段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良心,那是什么?”
“死了那么个爹,不得好好庆祝庆祝?”
任飞光无奈:“嘘——”
“虽说情有可原,但你这么说,被人听到又要安上大逆不道的名头!”
裴栖鹤嬉皮笑脸回头:“告辞了,阴山公主!哎对,等阴山王吃完解药以后,你们要是觉得那个酒杯不吉利,可以送给我!”
“你以后要是还想要小孩,又怕养不好,可以去天宫找龟寿老人交流一下育儿经,他们天宫特别厉害,每次都能养出一群好人!”
“还有,帮我跟黑狂说声再见!他家小狗都在我院子里呢,记得带他们回家!”
阴山公主眯起眼:“说起来……”
“臭小子还没问你呢!怎么给我爹下春药!”
裴栖鹤连忙御剑起飞:“快跑!”
一行人咋咋呼呼回了神华派,已经临近年末,大扫除行动也接近尾声。
任飞光带他们去见掌门,持一剑尊神色淡淡:“两个玩耍一样的任务,你们去了那么多日?”
“哎,可我们还干了任务之外的别的啊。”裴栖鹤一脸无辜,“掌门,我们还自发扫除了一个贩卖人口的灰恶犀力,一个品德败坏的渣男,以及收监了一个未遂少年犯!”
持一剑尊拧眉:“听不懂,听起来闯了不少祸。”
任飞光干笑两声:“哈哈。”
“怎么会呢!”裴栖鹤鬼鬼祟祟地往持一剑尊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说,“掌门,我还给你带礼物了。”
持一剑尊疑惑:“你?给我带礼物?”
裴栖鹤摸了摸储物戒,掏出一把金光闪闪的弓箭:“掌门,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你还办品弓大会吗?”
持一剑尊眼睛一亮。
“射日弓!”任飞光眼睛差点睁开,“二师弟!你什么时候捡的!”
“扔在地上没人要啊!”裴栖鹤连忙躲到持一剑尊身后,“段真也是浪费,光捡他爹的脑袋也不捡这神器!”
“我只好好心地替他收起来了!”
“小孩子年轻气盛的时候就会想着——我不要那种人用过的臭弓!”
“等以后就知道不该跟神器过不去了!”
任飞光绕着持一剑尊转:“飞羽山庄还没灭门呢!”
“师父!你说说他啊!”
持一剑尊摸过弓,若有所思:“嗯,这次不能给龟寿写请柬了。”
任飞光:“……”
作者有话说:裴栖鹤:我开自动拾取了[墨镜]
第124章 来客
但最后品弓大会还是没能办成。
任飞光偷偷给龟寿老人传了消息,龟寿老人带着虎叔飞速赶来了神华派,再次拦下了持一剑尊的邀请函。
龟寿仙人苦口婆心:“行苍羽身死的消息刚刚传回飞羽山庄,你这会儿办这个品弓大会,岂不是等于当众承认此事与你神华派有关?”
持一剑尊深深看了任飞光一眼,大师兄不好意思地笑着:“师父,别怪我。”
持一剑尊冷哼一声,只回龟寿仙人的话:“本就是当面杀的。”
“飞羽山庄的长老早就知道我神华派弟子都在场看着,本就有关系,也不想脱干系。”
龟寿仙人哭笑不得:“你们神华派这些剑修啊,就一点不想着化干戈为玉帛,尽想着动兵刀。”
“行苍羽既然已经死了,那往后飞羽山庄也该与往日不同。”
持一剑尊斜眼看他:“与我何干?”
“与我手中这把弓何干?”
他打定主意不撒手,“我门中弟子凭本事得来的。”
“啧。”虎叔忍不住顶回去,“那若是有人取了你神华派宝剑,比如你师父那把袭影剑,你也是这样?”
持一剑尊傲然:“他能拿到算本事。”
“我若不服,自然会凭本事再拿回来。”
虎叔恼怒:“你!”
“哎——”龟寿老人制止他,示意他别着急,叹了口气说,“是啊,说起来是与你没关系,是我多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
“我只是想起飞羽山庄那个孩子,叫行笃慎吧?我曾与他一面之缘,见他性情温和稳重,还送了他一道术法。”
持一剑尊瞟他一眼:“这么喜欢,怎么不捡回你们天宫收为弟子?”
“当年他还是飞羽山庄继承人呢。”龟寿老人笑道,喝了口茶,像是随口与他话家常,“当年飞羽山庄三个孩子,长子温和亲厚,次子惊才绝艳,三子……”
持一剑尊:“配不上好话。”
龟寿老人笑了笑:“哎。”
“谁能想到呢,当年阴山王如日中天,阴山公主看中三子之后,老庄主思量许久,最终还是将庄主之位传给了行苍羽。”
“次子性情桀骜,负气出走,长子倒是温厚,还留下帮忙料理庄中事务。”
他有些唏嘘,“可惜,行苍羽不能容人啊。”
“没过多久,那孩子不知在何处受了重伤,之后就自称无心管理庄内事务,要一心求道,闭关修炼,再也没有消息了。”
“我是听说,这次飞羽山庄群龙无首,众人才想起这位闭关许久的长公子,又把他请了出来。”
持一剑尊只是听着。
龟寿老人笑眯眯地说:“我年纪大了,心软些,总希望小辈能够圆满。”
“这孩子一辈子也算坎坷,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又碰上飞羽山庄一团乱麻……”
“飞羽山庄这些年,不说行苍羽修为声名如何,但至少在阴山公主打理下,家底颇厚。”
“如今这时节,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他笑笑,“若是有这把弓傍身,想必也能有些底气。”
持一剑尊偏了偏头,问他:“那人叫什么来着?”
“行笃慎。”龟寿老人提醒他,“你应当也见过他一次。”
“哼。”持一剑尊兴致缺缺,把手中的射日弓扔给他,“算了,你拿去吧。”
“唔?”虎叔惊讶地跳了跳眉毛。
龟寿老人笑眯眯地接住:“哎,我就知道神华派掌门义薄云天……”
“少来。”持一剑尊翻了个白眼,“我才不吃你那套马屁。”
“我不过是想起来,当年他来给我和夫人送过新婚贺礼。”
“还个人情而已。”
当年他执意与夏侯英成亲,特意给天下豪杰发了婚宴请柬,倒不是真要请他们,是挑衅。
告诉他们,无论你们说什么,这婚,今日我二人成定了。
除了神华派上下喜气洋洋,外头的修者,来者寥寥。
他过往与行笃慎没什么交情,他来了,持一剑尊也就记得他这个人情。
龟寿老人笑得和煦,拿着弓起身:“那,我替你把弓还回去?”
“去吧。”持一剑尊冷笑一声,“顺便露个面,让人知道你龟寿老人还有空管管这里的闲事,震慑一下宵小。”
龟寿老人笑眯眯地转身,虎叔多问了一句:“你们家那个淘气的呢?”
“跑了。”持一剑尊掀了掀眼皮,“一听说你俩要来,一溜烟就下山了。”
“跑了?”虎叔十分失望,“我还打算把他抓去演武场练练呢,啧。”
“小滑头。”龟寿老人笑着摇摇头,“罢了,日后自然有缘再见。”
……
此时,神华派山下。
裴栖鹤左手喷香烧饼,右手鲜甜鱼粥,带着洛无心左看右看。
——这次出门一趟,正派势力足足降低了8点,反派势力还升了10点,怎么看都是天大的喜事!
降了8点,除了行苍羽身死,还因为行苍羽、行无忌连带着整个飞羽山庄的脸丢了干净。
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在众人眼里,飞羽山庄还是名门正派。
涨了的十点,是因为段真手刃亲父,光荣加入反派阵营。
这系统还挺迂腐,但裴栖鹤没管他,反正算他占便宜。
他忙着庆祝去了。
现在不庆祝,指不定明天又要发生什么涨回去,再难见到这正137:反105的盛况!
洛无心跟在裴栖鹤身后,眼看着他拐进一家裁缝铺,一本正经地挑料子。
洛无心带上几分好奇:“二师兄,要买衣服?”
“嗯——”裴栖鹤拎起一块月白料子比在洛无心脸上,问裁缝,“这个料子怎么样?”
“素雅。”裁缝笑得合不拢嘴,“气质合适!”
“有道理。”裴栖鹤把布料塞给洛无心,又拎起一块黑色布料,“这个如何?”
“大气。”裁缝连连点头,“小公子撑得住!”
“不错。”裴栖鹤又塞给洛无心,接着拎起一块朱樱印花的料子,“这个……”
“明艳!”裁缝赞不绝口,“年纪轻就该穿得明艳!”
洛无心嘀咕一声:“二师兄。”
“不喜欢这个眼色?”裴栖鹤遗憾地放回去,“好吧,那这个?”
他拎起一块藕荷色料子,“这个呢?也粉嫩,还没那么艳丽。”
洛无心疑惑:“为何……要给我买新衣服?”
“过年啊。”裴栖鹤理直气壮,“过年总得做两身新衣服。”
他压低声音提醒,“做完新衣服你可得记住,不能再随便长高了,不然衣服都穿不下。”
洛无心:“……”
过年。
新衣服。
这两个字好像都被他忘了。
许多年前,爹娘还在的时候,好像也会带他去做新衣服。
再往后……他也还是喜欢过年的。
过年的时候洛世安抽不开身,毒道士也不会待在洛府,他只要挨冻挨饿就可以了。
是称得上好日子的。
“哎,小师弟!”
裴栖鹤喊他一声,洛无心回过神,抬起头看过去,裴栖鹤已经又拎起一块布料,“这紫苑色的好不好?”
洛无心低笑一声:“好。”
“二师兄选的都好……”
“真的?”裴栖鹤反手拎起一块桃粉料子,“那这个……”
洛无心笑着把他的手按了下去,他问:“二师兄呢?二师兄做什么样的颜色?”
“我么……”裴栖鹤扫了一圈,扭头问他,“让你挑?”
洛无心捏住一块雾蓝料子,又拿了一块水绿料子,放在他身前比对。
裴栖鹤笑起来:“哦——”
“喜欢蓝绿色调的,清新,对眼睛好。”
洛无心笃定点头:“都要。”
他说着,目光又瞟向那块喜庆的朱樱布料。
裴栖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好笑地问:“你该不会其实很喜欢,只是不好意思说吧?”
“这块料子颜色鲜亮,确实很不错,但是平日穿好像太招摇了,感觉得是成婚之类的大日子才用得上。”
洛无心:“……”
他拿起布料,“买。”
“先不用做衣服,但布我买下了。”
“好!”见来了这么个大生意,裁缝笑得合不拢嘴,“几位,我这边还有成衣,可也要试试?”
裴栖鹤歪头看过去,指了指:“我觉得那件你可以试试。”
“好。”洛无心听话地拉着他过去试衣服。
裴栖鹤见他解下外衣,后知后觉转过了身,轻咳一声:“你自己换,二师兄就不看了。”
洛无心一把拉住他。
裴栖鹤一个刹车:“哎?”
“只脱外衣。”洛无心轻声问,“二师兄慌什么?”
“谁慌了?”裴栖鹤一脸正气,“我慌什么,我怕你不好意思。”
“我没有不好意思。”洛无心没有松手,“二师兄留在这里就好。”
裴栖鹤忍不住歪头看他:“平日里其他人在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话那么多啊?”
“跟二师兄面前倒是伶牙俐齿。”
“你这个样子,往后一个人可怎么办?”
“那二师兄就不要让我一个人。”洛无心理直气壮地没松手,“你答应过,要一直一直陪着我的。”
“行行行。”裴栖鹤无奈,“那我就在这里待着,你换吧。”
洛无心这才把手松开。
裴栖鹤听着身后衣物窸窸窣窣的声响,莫名觉得有些尴尬,轻轻摸了下耳朵。
洛无心问他:“二师兄,你不好奇龟寿老人他们会和掌门聊什么吗?”
以往,这种热闹他肯定是会去凑的。
“好奇啊。”裴栖鹤撇嘴,“但我不想中一百年真言诲。”
“哦。”洛无心问,“那就算了?”
“你看我像算了的人吗?”裴栖鹤露出邪恶的笑容,“我在大堂内放了一块留影石,等到夜深人静,咱们偷偷去把它取回来,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持一剑尊(不乐):我的品弓大会[白眼]
第125章 年末
入夜。
裴栖鹤带着洛无心,鬼鬼祟祟地潜入了空无一人的大殿,摸走了悄悄摆在门边的留影石。
——此地虽然机位固定,但纵览全局,还是仰拍,能显得各位前辈各个腿长一米八。
两人回收了留影石,悄悄带上门,做贼心虚地溜回了清风院。
见没人追来,裴栖鹤兴奋地钻进被子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洛无心过来:“过来啊小师弟!”
洛无心一怔:“二师兄?”
“嘿嘿!”裴栖鹤满眼都是对八卦的渴望,丝毫不以为意地把洛无心拉进被窝里,一起打开了留影石。
洛无心紧紧贴着他,一时间都没法把注意力好好放到眼前的八卦上。
“哦——”裴栖鹤摸着下巴,“大师兄去给龟寿老人传信了啊,怪不得来得那么快。”
他八卦地问洛无心,“你觉得掌门会不会生气,然后罚大师兄?”
“会生气。”洛无心顿了顿说,“但应该不会罚大师兄。”
“因为掌门大概知道自己理亏。”
“确实。”裴栖鹤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个行笃慎……”
洛无心好奇:“二师兄认识他?”
“不认识。”裴栖鹤晃了晃手指,“我只是觉得他的名字好像在和行无忌唱反调,一个要稳重谨慎,一个要百无禁忌……”
“如果行无忌这个名字是行苍羽起的,那还怪有意思的。”
洛无心枕着手臂,垂下眼:“倒是也不难猜他的心思。”
“唔?”裴栖鹤好奇地看过去。
“应该……”洛无心抬眼,“和洛世安一样。”
“哦!”裴栖鹤恍然大悟。
他看见留影石中,持一剑尊已经将射日弓交给了龟寿老人,只好遗憾地摇摇头:“早知道我先玩一玩再给掌门了。”
洛无心笑了一声:“那……”
裴栖鹤捂住他的嘴:“好了,你可别说什么我们去抢。”
他抬手正要收起留影石,忽然看到大殿的门再次被打开,夏侯长老走了进来。
“呵呵。”夏侯长老笑了一声,走向坐在殿中生闷气的持一剑尊,“我听说了,又被老乌龟抓住了?”
持一剑尊面孔紧绷:“是飞光去通风报信了,否则不会被他抓到的。”
夏侯长老没忍住笑,持一剑尊略有些恼怒:“……你还笑得那么开心?”
“对啊。”夏侯长老凑到他面前,撑着下巴笑,“我记得,自从你坐上神华派掌门的位置,一剑成名之后……已经几乎不会露出这么气鼓鼓的表情了。”
“以前倒是常有呢。”
“跟我说什么……”
她学着持一剑尊面无表情地说,“我迟早把太极宫门前的八卦阵砍了!”
“满嘴礼仪的古板臭老头,要不是师父不让我拔剑,我把他的胡子削干净!”
“还有谁来着?”
持一剑尊有些恼怒,别过头:“也不必记得那么清楚。”
夏侯长老笑得前仰后合。
持一剑尊拉住她,把头靠进她怀里,语调居然还带上些许撒娇意味:“……你还笑我。”
夏侯长老揉着他的脑袋:“除了你,别人我还不逗呢。”
裴栖鹤:“……”
洛无心:“……”
“你说。”裴栖鹤斟酌着字句,“除了夏侯长老,还有人见过持一剑尊撒娇的样子吗?”
洛无心迟疑着回答:“我们俩?”
裴栖鹤一惊,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嘘!此事不要声张!小心咱们俩要被灭口!”
洛无心乖乖点了点头。
裴栖鹤眼睛转了转,鬼鬼祟祟地收起了留影石。
但既然意外得到了,也不能浪费啊。
“二师兄。”洛无心幽幽地看着他。
“嗯?”裴栖鹤无辜地睁大眼睛,“什么呀?二师兄可没想坏事。”
“啊呀,看完热闹忽然好困啊,小师弟你回去吧。”
他顺畅地钻出被子安详地闭上眼睛,“晚安。”
身边的被子动了动,洛无心也钻出来,但裴栖鹤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洛无心下床的声音。
他又睁开眼,正对上洛无心的视线。
洛无心带上些许笑意,学着他打了个哈欠:“是啊,我也忽然好困,晚安,二师兄。”
裴栖鹤:“……喂这是我的床。”
“而且你们修者明明都不睡觉的吧!”
“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啊!”
洛无心闭上眼,嘴角微微弯起,装作什么都听不见。
“喂——”裴栖鹤往这里挪了挪,凑到他耳边,捏着他的耳朵说,“小师弟!起床了,回你自己床上睡觉!”
洛无心的耳朵肉眼可见的变红,他微微缩了下脑袋,依然闭着眼不吭声。
“啧。”裴栖鹤坐起来,“你当我治不了你吗?”
“你睡这,我睡你房间去。”
他正要跨过洛无心下床,洛无心终于睁开了眼,拉住他的手。
洛无心垂下眼,缓缓坐起来:“二师兄……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裴栖鹤:“……”
“说着自己回去,怎么不动呢?”
洛无心别开视线,慢吞吞下床。
裴栖鹤无言闭了闭眼:“哎,行了行了,少在我面前装可怜,你以为二师兄会被你骗到吗?”
洛无心微微抬起眼:“那就是说,二师兄见过很多人装可怜,所以我用这招已经没有用了?”
裴栖鹤:“……”
“今天让你睡下,但是你得把嘴闭上。”
洛无心顺势又躺回了被子里:“好的,二师兄。”
裴栖鹤:“……”
他轻轻戳了洛无心一下,“往里挪挪,你睡床里面。”
“哦。”洛无心先答应下来,才低声问,“为什么?”
“方便我翻身下床逃跑。”裴栖鹤理直气壮,“枕头给我。”
洛无心乖乖把枕头递给他,睁着眼看他。
裴栖鹤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洛无心还在盯着他看。
裴栖鹤叹了口气:“小朋友,你知道要怎么睡觉吗?”
“来,裴老师教你,睡觉,首先要把眼睛闭上。”
他伸手,撑着他的眼眶把眼皮一捏。
被迫闭上眼睛的洛无心:“……”
“二师兄。”
他说。
“干嘛?”裴栖鹤懒洋洋地回话,“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
“二师兄。”洛无心又喊他。
“怎么了?”裴栖鹤自己打了个哈欠。
“我睡了。”洛无心闭着眼,“放开吧。”
裴栖鹤这才勉为其难松开手,两人这才靠在一起,慢慢陷入沉眠。
……
几日后,年末。
天上下了一场大雪,整座神华派都笼罩在一片白雪皑皑里。
几个外门弟子小孩心性,咋咋呼呼地拎着剑扬雪,然后一个不当心,脚下一滑,多精妙的剑术也挽不回面子,一个个四仰八叉地在地上摔出几个人形。
“哈哈哈!”裴栖鹤指着他们笑,“笨啊!”
他拎着小树枝,一踩一个脚印踏着雪过来,“来来来,我给你们这几个坑标上名字。”
“不要啊二师兄,好丢人!”几个小弟子连忙抬头,红着脸求饶。
裴栖鹤逗着他们玩,嘻嘻哈哈地把他们赶去扫雪,自己吭哧吭哧推起了雪球,要在神华派上堆个最气派的大雪人。
“二师兄!”苏盼盼笑呵呵地朝他跑过来,狐五爷和小虎跟着他,两只毛绒绒一头扎进雪里都看不见踪影,还兴奋地一蹦一蹦。
裴栖鹤笑起来:“盼盼。”
马上年末,她那两个朋友也各自离开神华派回家去了,只约好了开春一块去马场找顾西征,凑凑他姐姐成婚的热闹。
“二师兄!”苏盼盼跑到他跟前,“二师兄你在做什么呀?”
“大师兄记得你自己吃好吃的,今年还打算准备些宴席,就像凡间过节一样!”
裴栖鹤笑眯眯的,手上没停:“大师兄真好!”
“我堆雪人呢。”
“你认得出来是谁吗?”
“谁呀?”苏盼盼好奇地歪了歪头,“咱们神华派这么圆滚滚的……啊,是狐五爷吧!”
“呔!”狐五爷气得从雪里跳起来。
苏盼盼笑弯了眼,蹲下来摸他:“没事啦,你圆滚滚的比较可爱嘛。”
“哈哈,可惜不是他。”裴栖鹤把另一个球摆上去,给他戳五官,“我给你一点提示。”
他躲到雪人后面,假装雪人出声,“二师兄——”
苏盼盼一拍手:“啊,那我知道了,是小师弟嘛!”
“咦?”裴栖鹤看了看雪人的五官,“这么好猜?难道我是天才!”
“因为小师弟最喜欢二师兄嘛。”苏盼盼插着腰,“嘿嘿,我也要堆雪人!我给师父堆一个!”
“乐游长老?那得给他粘点胡须。”裴栖鹤帮忙出主意,“用酱油画怎么样?”
苏盼盼嘀咕:“会晕开吧?”
“你们干嘛呢?”
萧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看向两人面前的雪人,眼神嫌弃:“幼稚。”
“哟呵!”裴栖鹤抄起一个雪球砸过去,“看招!”
萧羿抬手挡开:“干嘛啊!”
他立刻从边上卷起一个大雪球,“看招!”
裴栖鹤大惊失色,一把抄起狐五爷挡在身前:“盼盼救我!”
“哇——”苏盼盼一惊,连忙跳起来扑球,但还是炸了裴栖鹤一身。
裴栖鹤就势往雪里一倒:“我不玩了——四师弟下黑手我不玩了——”
萧羿气急败坏:“谁……”
“四师兄。”
身后有人喊他,萧羿一回头,迎面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雪球结结实实糊了他满脸。
洛无心笑眯眯地越过他,去拉裴栖鹤:“二师兄,别闹了,我帮你报仇了。”
“嘿嘿嘿!”裴栖鹤立马坐起来,眉飞色舞,“怎么样!这就是我们的组合技!”
萧羿气急败坏甩掉脸上的雪:“别跑,再来!”
“哇——”
裴栖鹤拉起洛无心就跑。
作者有话说:裴栖鹤(指指点点):怎么有人玩不起啊!
第126章 年夜饭
萧羿一身蛮力,但架不住裴栖鹤没勇有谋。
他假装摔倒,连忙举手:“暂停暂停,等我爬起来再……”
他鬼鬼祟祟地在身下掏了个巨大的雪球,一转身又糊了萧羿一脸。
萧羿:“……”
“哈哈哈!”裴栖鹤笑得猖狂,“你怎么回回都上当啊!”
“你怎么回回都用这邪门歪道!”萧羿气急败坏,“你给我堂堂正正……呸呸!”
裴栖鹤趁他张嘴,搓了小冰团子往他嘴里扔,还不忘拉拢人马:“盼盼快来!”
“来了!”苏盼盼手下留情搓了个小的,逗着玩一样朝萧羿那扔过去。
狐五爷倒是卖力,吭哧吭哧往身后刨雪,几乎把小虎埋进去。
大概是他们这里格外吵闹,李琼玉也从望月峰上下来,来这边看看情况。
然后就看见萧羿吃一堑吃一堑接着吃一堑,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她看向满脸是雪的萧羿,问他:“要帮忙吗?”
“不用!”萧羿咬牙切齿,“我跟他们拼了!”
他靠着一身蛮力,在地上团了个巨大的雪球,推着就往裴栖鹤那边冲过去。
“喂喂!你是不是作弊了!”裴栖鹤大惊失色,“不会偷偷用灵力了吧!可不许赖皮啊!”
李琼玉看着他们摸打滚爬,嘴角忍不住带上一丝笑意。
“啪”一声,一个小雪球砸在她的衣摆上。
李琼玉缓缓扭头,看见段真手里搓着雪球,冲着她笑。
李琼玉:“……”
“这么看我做什么?”段真掂了掂手中的雪球,“不会是想问我怎么还在这里吧?”
“自然是神华派宽厚温暖,容得下我这……哎!”
李琼玉没理他,迅速搓了一个巨大的雪球,面无表情地高举过头顶。
段真变了脸色:“等等,这么大的雪球是不是过分了!”
李琼玉微微后仰,腰部发力,骤然把雪球朝段真砸过去。
段真毫不犹豫转身就跑——但没跑掉。
李琼玉拽住了他的腰带,把他往后一甩,就和巨型雪球轰然相撞。
她满意地拍拍手:“砸中了。”
段真倒在雪里,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扔雪球的!”
那边萧羿看见这里的动静,一时间有些心动。
裴栖鹤心中“咯噔”一下,如临大敌。
他连忙劝阻:“四师弟,听话嗷,咱们不玩那么大的!”
“哼哼!”萧羿扛起了一个巨大的雪球,面目狰狞,“接招吧……”
洛无心悄无声息到了他身后,在他出手前敲碎了他的雪球。
“哗啦”一声,萧羿被整个埋在了里面。
裴栖鹤面露同情:“我都劝你了,跟你说别玩那么大的嘛!”
“哎呀。”任飞光笑眯眯地走来,“怎么就欺负四师弟一个?”
“大师兄帮你……”
“啪”一声,裴栖鹤偷袭失败,雪球砸在了任飞光面前的灵力墙上。
“耍赖啊!”裴栖鹤指着他嚷嚷起来,“怎么扔雪球还用灵力,大师兄你是不是玩不起!”
任飞光笑眯眯的:“大师兄已经不是玩这个的年纪了,所以……”
裴栖鹤振臂一呼:“全体神华派弟子集合!把大师兄拖下水!破大师兄灵力护盾者大师兄给红包!”
他这么一喊,四周的神华派弟子都猛地朝这边看过来。
“哎?”任飞光一惊,“等等——”
“哦——大师兄——”
任飞光很快就被雪球淹没了。
神华派非正式雪球竞技大赛进行得如火如荼,裴栖鹤趁机拉着洛无心脱身,找了个山头自备餐点观赛。
狐五爷那个鼻子,闻着味就来了,还算有良心地带上了小虎。
活动一直持续到晚上,几个长老来招呼弟子们吃年夜饭——今年托了裴栖鹤这个贪吃鬼的福,整个神华派弟子无论辟谷与否都有了年夜饭吃。
几个长老把险些埋进雪里的弟子一个个拎出来,赶去演武场。
平常神华派也没有这么大的吃饭场地,索性就在演武场搭了桌子。
裴栖鹤这才施施然站起来,拍拍手跟上去等吃饭。
他拉着洛无心说:“一会儿咱们朝南坐。”
“好。”洛无心乖乖点头,往南方看了一眼,低声问,“放那了吗?”
“嘘。”裴栖鹤示意他低调,别被别人听见了。
神华派的年夜饭热热闹闹,裴栖鹤也不老实,端着碗每桌都要去蹭点,好像走到哪里都已经和大家混熟了。
洛无心目光跟着他,见时间差不多了,轻轻拉了他一把说:“二师兄,差不多到时间了。”
“嗯?”裴栖鹤嘴里还咬着狮子头,连忙抬起头看向半空,“砰”一声,神华派大半弟子瞬间拎着剑起身,如临大敌:“怎么了!”
裴栖鹤:“……”
你们这群剑修可真是……
没有一点浪漫细胞!
又“砰”一声,绚烂烟花在半空炸开,众人才逐渐反应过来,面露惊喜,仰着头朝天上看。
“好像是……烟火?”
“寻常烟火哪里能飞这么高!”
“也没见过这种颜色的!”
裴栖鹤听着他们没见过世面的惊呼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没错,寻常可没这么厉害,这可是他跟小师弟一块鼓捣出来的。
主要是小师弟鼓捣,他负责提出需求和比划。
裴栖鹤原本还担心小师弟鼓捣的时候别不小心把神华派炸了,但后来一想,他是反派啊,这正是他该干的事!
于是交代了小师弟几句自己小心见状不好就跑之后,他就接着让他在门派内鼓捣了。
可惜,也没炸。
裴栖鹤欣慰地仰起头:“过年果然还是得有这个嘛。”
洛无心若有所思,看向裴栖鹤:“二师兄过年的时候,都会有这个吗?”
“嘿嘿。”裴栖鹤笑弯了眼,“差不多。”
毕竟是过年嘛。
一般这种时候,游戏里会进一段cg,电视剧也要插一段bgm,所以,他也要顺应气氛,再加一个小小的彩蛋。
裴栖鹤笑得和煦,仰头看着半空。
差不多要来了。
又是“轰”地一声。
混在一片烟花里面,一块留影石也飞上半空轰然炸开。
里面忽然显露出持一剑尊和夏侯长老的影像。
“……你还笑我。”
“除了你,别人我还不逗呢。”
持一剑尊:“……”
夏侯长老:“……”
满山的神华派剑修:“……”
“咦?”乐游长老睁大眼睛,随即乐不可支地拍着大腿指着半空,“哈哈哈,你们两个老不羞!”
素月长老平静地说:“裴栖鹤干的吧。”
未明剑无风自动,撵着裴栖鹤就追了上去。
“哇啊——”裴栖鹤踩着青玉剑蹿上半空,踏月行运转到极致,他身后炸开漫天烟花,他扯开嗓子喊,“掌门!夏侯长老!千千万万年好合啊!”
未明剑略微迟疑一下。
夏侯长老笑眯眯地说:“接着砍。”
持一剑尊面无表情,未明剑毫不犹豫地撵了上去。
裴栖鹤蹿进弟子席,一手拉着任飞光,一手拉着萧羿:“救我救我!”
“放开!”萧羿大惊,“你自己找死别拉着我!”
裴栖鹤气急败坏:“你不讲义气!”
“哎、哎——”任飞光被拉得摇摇晃晃,提醒他们,“剑来了、剑真来了!”
他连忙拎着裴栖鹤扔出去,“往那跑!”
裴栖鹤一头钻到乐游长老身后:“长老救我!”
“哈哈哈!”乐游长老还在笑呢,指着掌门说,“师兄你——”
未明剑逼近,乐游长老连忙举起手,“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也不是我干的,是这小子干的嘛!”
裴栖鹤还不死心,伸手召唤苏盼盼:“小师妹!救救我!”
“哎!”苏盼盼连忙跑过来,“掌门!夏侯长老!”
“二师兄不是故意……”
持一剑尊斩钉截铁:“他就是故意的。”
苏盼盼噎了一下。
裴栖鹤嬉皮笑脸:“嘿嘿。”
苏盼盼嘟囔一声,接着说:“那、那二师兄也不是坏心嘛,而且不丢人呀!”
“师父!”洛无心连忙也赶来替裴栖鹤说话,“放过二师兄吧……”
夏侯长老笑得愈发灿烂,问他:“你也参与了?”
洛无心:“……”
“没有没有,都是我干的。”裴栖鹤骄傲地挺起胸脯,“他都不知道我在烟花里混了这个。”
“哦——”夏侯长老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还很骄傲啊。”
“怎么会呢。”裴栖鹤无辜地睁大了眼睛,“我只是觉得……”
“掌门应该不会真的打死我。”
持一剑尊:“……”
“那倒是。”夏侯长老微微颔首,“你看,大过年的,师门长辈也得给你些压岁的好东西。”
裴栖鹤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那就不用——”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觉得脖子上一凉,被套了个什么环。
裴栖鹤一惊,连忙摸上去:“这是什么呀长老?”
夏侯长老吓唬他:“是我年轻时候炼制的刑具。”
裴栖鹤倒吸一口凉气:“刑具!”
“不过我觉得多少有些像闹着玩了,也一直没有用上过。”夏侯长老戳了戳他的眉心,“用来对付你这皮猴正好。”
“戴上这环,所有佳肴都会变得难以下咽,琼浆玉液也味同泔水。”
持一剑尊迟疑:“就这样?”
“所以我说像闹着玩嘛。”夏侯长老指指眼前人,“不过,你不觉得对付这小子格外有效吗?”
裴栖鹤面如死灰,哀伤地挂在了乐游长老背上,悲从中来:“长老——”
“哎哟。”乐游长老摸摸鼻子,小声说,“你说你惹他们俩……”
素月长老嗤笑一声:“活该。”
她递过来一块牛肉,“试试?”
裴栖鹤闭上眼,无声抗议拒绝。
洛无心连忙问:“师父!那这、这怎么解开?”
“这就看你了。”夏侯英笑弯了眼,“这就是给你的功课,你要想办法,把这个环原原本本从他脖子上拆下来,还给我。”
裴栖鹤嗷嗷叫着扑向洛无心:“小师弟救我——”
洛无心猝不及防抱住他,微微睁大眼睛。
夏侯长老低笑一声,轻轻对他眨了下眼睛。
洛无心一下红了耳朵,轻声说:“多、多谢师父。”
裴栖鹤支棱起来:“什么,你还谢她!”
“啊,不是。”洛无心眼神闪躲,“我、我是说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夏侯长老:我没生气啊,也没什么觉得丢人的[墨镜]师父过着好日子呢得帮一把徒弟啊
洛无心:多谢师父[求你了]
裴栖鹤:补对[问号]
第127章 来信
过了年,裴栖鹤这几天都蔫蔫地窝在清风院。
狐五爷听闻此喜讯,每天都要叼着美食从他清风院路过八百回,被裴栖鹤气得薅了好几根尾巴毛。
不能品鉴美食,他也没了四处溜达的力气,每天挂在洛无心身上给他打气,指望他快点想出怎么把这个环摘下的方法。
“你别着急。”洛无心垂下眼,让他仰起头,抬手抚过他的脖子上的银环,“最难的不是如何摘下来,是如何不破坏银环摘下来……”
裴栖鹤眼珠一转:“要不然先破坏了,之后再重新造一个差不多的?”
“那可能会把二师兄的脑袋也一起破坏掉。”洛无心威胁般轻轻捏了捏他的脖子,“你别想着胡闹。”
“哦……”裴栖鹤蔫巴地低下了头。
洛无心又想起夏侯长老那时候对自己眨眨眼,摸着裴栖鹤脖子上的银环迟疑了一下,小声说:“二师兄,这个姿势不太方便,你稍微躺下来一点。”
“哦。”裴栖鹤不疑有他,乖乖侧躺下来,撑着脑袋,“这样?”
洛无心把他往后拉了拉,让他侧躺在自己腿上。
裴栖鹤枕着小师弟的大腿,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但是他又安慰了自己一句,是他枕着小师弟的大腿,又不是小师弟枕着他的大腿,也不算他被占便宜。
裴栖鹤又放下了心,任由洛无心鼓捣他脖子上的银环。
再趴了一会儿他都快睡着了,裴栖鹤百无聊赖地问一声:“怎么样?”
他想着要不一会儿去趟望月峰,问素月长老借点话本,他趴着看还能解解闷。
“徒手应该摘不下来。”洛无心若有所思,“但师父既然说了我有办法,那我身上应该有能解开的东西。”
“若说最特别的,应当是藏心。”
藏心剑顺着他的手腕化成普通长剑模样,洛无心在手中比划一下,轻声问他:“二师兄会怕吗?”
“唔?”裴栖鹤疑惑,“怕什么?”
“刀剑贴近要害,寻常人应该都会怕的吧。”洛无心故意笑着看他,居高临下,轻轻抚过他的脖颈,“二师兄不怕吗?”
“你明明见过我杀人的。”
裴栖鹤一缩脖子:“呜哇,好怕怕。”
洛无心:“……”
他手指勾着银环,轻轻拽了下他的脖子,“敷衍。”
裴栖鹤笑起来:“哎呀,别拽。”
“我可不担心你把我的脖子砍下来,我是担心你别下手没轻没重,把我的头发削断了。”
他摸了摸脑袋,“我是不是先把头发全扎起来比较好?”
“好。”洛无心帮他拆下辫子,重新全都绑起来。
裴栖鹤见他乐意代劳,也就舒舒服服地躺着不动。
洛无心慢条斯理帮他梳着头发,手指插进发丝轻轻揉按,这才将他的头发全都高高束起。
他顺着后脑勺按住裴栖鹤的后颈,藏心剑从银环缝隙里探进去,试着撬动银环。
“唔。”冰凉的剑身贴上脖颈,裴栖鹤不自在地动了动。
“别乱动。”洛无心按着他,低声说,“你真不想要脖子了。”
裴栖鹤只好梗着脖子乖乖不懂,含糊着说:“哎呀,刚刚太放松了,还没来得及紧张起来。”
“嗯。”洛无心应了一声,按住他的脖子,顺着银环一点点尝试撬动。
果然,这银环上有禁制,找对了方法,破坏几个地方的禁制,它就能不破坏本体轻松取下。
——洛无心记得那时候看师父手中的银环,就是两个半圆模样的。
洛无心松了口气:“二师兄,我大概知道要怎么做了。”
他动作一顿,看见裴栖鹤的脖子上一片红粉,连忙问,“二师兄,是不是弄疼了?”
“啊?”裴栖鹤没回头,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脖颈,又添上两条红色的抓痕,“没有没有,就是你二师兄的脖子皮没有脸皮厚,莫名其妙还有点……”
洛无心反应过来,故意问他:“什么?”
裴栖鹤背对着他不肯回头:“……没什么。”
“二师兄怎么不转过来。”洛无心故意勾着银环问他,“该不会,其实脸皮也薄……”
“啊呔!”裴栖鹤忽然出手,从储物戒里抽出一块布盖在洛无心脑袋上,翻身把他按倒,隔着布捏脸,“大胆小师弟!居然敢调戏二师兄,我看你是皮在痒!”
“今天不弄了,你自己好好钻研,我出去溜达一圈。”
他说完,没等洛无心把脸上的布扯下来,一眨眼就溜出了屋门外。
洛无心这才慢慢取下盖在脸上的布,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屋外,裴栖鹤火急火燎蹿出去,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嘀咕:“奇怪了,怎么感觉小师弟屋子里温度格外高……”
系统987阴恻恻开口:“没有哦,经系统监测,整个神华派都保持在恒温18度左右。”
裴栖鹤被吓了一跳:“妈呀,你在这时候出现干嘛?”
系统987冷笑两声:“哼哼。”
“笑什么笑。”裴栖鹤嘀咕,轻轻拽了拽脖子上的银环,不抱希望地问,“这个你能处理吗?”
系统987无情地宣布:“不能。”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跟随你来到这个世界是不能利用天道规则外的能力干涉太多的,只能靠你自己。”
“而且,有这个银环在,封住你那张好吃懒做的嘴,说不能还有更有利于任务进展呢。”
裴栖鹤:“……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养牛马都得给喂点草料呢!我都是能自己找草料吃的成熟牛马了,你居然还不满意!”
系统987:“那谁让你招惹神华派掌门的?”
“让他们俩在整个神华派面前秀恩爱,也不会对我们的任务有任何帮助啊!”
裴栖鹤理直气壮地插着腰:“可我都看见了哎,还录下来了。”
“换你你能忍住不犯这个贱吗?”
“哦,你可以。”
裴栖鹤没让他回答,“因为你是个无聊的任务机器。”
系统987气急败坏:“胡说什么!我也是很有幽默细胞的!”
裴栖鹤怀疑:“那你给我讲个笑话听听。”
“你等着!”系统987酝酿片刻开口,“如果神华派混入内奸,你知道怎么去除眼线吗?”
裴栖鹤眯起眼:“该不会是……”
“用卸妆水吧?”
系统987惊愕:“你怎么猜到的!”
裴栖鹤闭上眼:“因为太老了啊!”
“算了,987,是我不好,我就不该那么为难你。”
“不行!”系统987不服气地开口,“你让我再来一个!”
裴栖鹤捂住了耳朵。
……
差不多十来日,洛无心总算帮裴栖鹤取下了银环。
为此,裴栖鹤奔走相告,诚邀神华派上各路好友一块下山品鉴美食,还给安排了日子。
说是明日带盼盼吃鱼头煲,后天带萧羿去吃烤肉,大后天找大师兄喝参鸡汤,大大后天找段真吃烤鸭……
当然,洛无心是全程无休的。
狐五爷是求着全程无休的。
经此一劫,裴栖鹤也得出一个结论——招惹掌门可以,但招惹夏侯长老是万万不行的。
如果掌门当时跟夏侯长老在一块,也尽量不要招惹。
以免夏侯长老护夫,对他痛下黑手。
今天第五天,裴栖鹤正打算招呼李琼玉一块去吃佛跳墙,刚刚爬上望月峰,就被素月长老拦住了。
“怎么了?”裴栖鹤好奇地问,“我来的不是时候?”
“嗯。”素月长老也没跟他客气,朝他一伸手,“话本看完了没?”
“看完了。”裴栖鹤把本子还给她,忍不住抱怨一声,“长老你哪来那么多师弟对师兄这样那样的话本啊?这是正经话本吗。”
素月长老深深看他一眼:“看完了?”
“看了。”裴栖鹤揣着手,“想象成别的门派的八卦就能看得下去了。”
素月长老“呵”地笑了一声。
“还没说呢。”裴栖鹤好奇探头,“三师妹怎么了?心情不好?”
“嗯。”素月长老叹了口气,也没瞒着他,“先前不是说了吗?贵妃娘娘染病,也不是什么重病,就是总不见好。医官也说是心病,没那么快药到病除,只能好好养着,不要费心。”
“琼玉也给药师谷去过信,得到的也是相同的答复。”
裴栖鹤竖起耳朵:“然后呢?”
“然后求医不成,便只能求神了。”素月长老耸耸肩,“只是看来,先前拜的佛也没什么作用。”
“刚过完年,宫里又来信了,她弟弟……问她要不要回去看看。”
裴栖鹤眼睛一转,记得那个人:“三师妹的弟弟,恭王李成璧?”
“嗯。”素月长老扫他一眼,“你也就记这些八卦格外上心。”
“信上说,是贵妃病得更重了些,想见琼玉一面。”
“恭王特意求了恩典,皇帝也松了口,能让她回去见见母亲。”
“不过……”
素月长老看向另一边,“我倒是也能明白她的顾虑。”
“她当年说过斩断尘缘,此生不复相见。”
“她向来不会食言。”
裴栖鹤摸着下巴,原来差不多到这个时候了。
贵妃病重,李成璧请李琼玉回去,不仅仅是想让她看看母亲,这也是一封求救信,只是不敢写得明显。
按照原本的剧情,李琼玉最终没有回去。
直到听闻贵妃逝去噩耗,恭王因叛乱弑君要与整个赵家一块被午门斩首,李琼玉这才冲冠一怒拔剑回朝。
这一次……
素月长老拧眉看他:“想什么呢?”
“嘿嘿。”裴栖鹤眼珠一转,“我去开导开导三师妹?”
反正皇帝要死,不如怂恿三师妹动手。
虽然要有个弑君的凶名,但说不定能混个皇帝当当。
第128章 佛跳墙
裴栖鹤正要鬼鬼祟祟上去,又被素月长老一把薅住了衣领。
“你?”素月长老上下打量她一遍,“又想出什么馊主意?”
裴栖鹤无辜地睁大眼:“当然是开导开导三师妹了!我难道会做什么坏事吗?”
素月长老不为所动:“开导她什么?”
“开导她回家啊。”裴栖鹤煞有介事地抱胸,“三师妹正是要面子的年纪,但丢面子总好过以后后悔嘛。”
素月长老惊讶:“你居然会说这么像人的话!”
裴栖鹤:“什么话!”
“我一直很会说的好不好!”
素月长老双手环胸:“但我不希望她回去。”
“不回去也不开心,回去了更不开心。”
“她这个性子,本就不适合什么勾心斗角的地方,更别说出来待了这么多年,回去只会更不适应。”
“而且……我总担心这次突然叫她回去,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有道理。”裴栖鹤煞有介事地点头,“很有道理。”
“所以不能让三师妹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他指指自己,“带上我吧。”
素月长老:“……你是这几天在屋里关久了想出去玩吧?爱上哪玩上哪玩去,别折腾你三师妹,去去去。”
她作势折下一根树枝,裴栖鹤连忙捂着屁股逃下了望月峰。
洛无心正好来找他:“二师兄,怎么了?”
他看了眼裴栖鹤空荡荡的身后,露出一点笑意,“三师姐不去吗?我陪你吧。”
“唔。”裴栖鹤摸着下巴,遗憾地点头,“好吧。”
“天大地大,不能不吃饭。”
“正好,咱们下山打听一下情况。”
洛无心先是点头答应,接着才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国皇宫又来人了。”裴栖鹤搭着他的肩膀,“想叫你三师姐回宫,你三师姐正考虑呢。”
“素月长老不喜欢那些人,应该不会让他们大张旗鼓留在神华派内,估计他们就在山下镇子里,正好咱们去看看。”
“哎?怎么不见狐五爷?”
裴栖鹤惊奇,“难道他不爱吃佛跳墙?”
“不,他爱吃。”洛无心无奈指向山下,“他说山下镇子里也就那一家酒楼能做得了佛跳墙,他先去占上位置。”
裴栖鹤:“……行。”
他说呢。
两人结伴下了山,刚进酒楼,就看见狐五爷上蹿下跳:“快来!”
“知道了,急什么。”裴栖鹤笑起来,“这是道功夫菜,我早早跟掌柜的说好了,他好不容易集齐材料,跟我约好了时间,你早来了也吃不到的。”
狐五爷跟着他们走街串巷这么久,神华派山脚下的酒家也都认得它,也客客气气把它当客人对待。
裴栖鹤跟掌柜打了声招呼落座——他吃饭不喜欢坐雅间,待在大堂才方便他看热闹。
狐五爷朝他挤眉弄眼,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掌柜的最近要发财了,酒楼里住了好多穿得不错的客人。”
“我打听了一下,李国来的。”
“哦——”裴栖鹤恍然大悟。
大概是给三师妹传信来的人住的地方。
仔细一想,这确实是神华派附近最豪华的酒楼,他们选这也不奇怪。
裴栖鹤八卦地问:“你查看了没有?有没有修者?什么水平?”
“当然没有!”狐五爷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想找死!”
“你不知道狐五爷行走江湖的准则吗?——吃好喝好,绝不多管闲事。”
“啊呀。”裴栖鹤笑眯眯地说,“比我多了两个字。”
洛无心轻笑一声:“所以,二师兄的准则是——吃好喝好,多管闲事?”
“没错。”裴栖鹤认真点头,往上瞟了一眼,热闹都撞他眼前了,哪有不看的道理。
洛无心低声说:“二师兄,有三个修者。”
“大概都是顶尖金丹水平。”
裴栖鹤低声问:“你打得过吗?”
洛无心点头。
裴栖鹤又问:“我打得过吗?”
洛无心迟疑了一下。
裴栖鹤了然:“明白了。”
“那这种程度,应该威胁不到三师妹。”
他失望地摇摇头,“吃饭吧。”
裴栖鹤期待已久的佛跳墙刚端上桌,狐五爷兴奋地跳上桌,又被他拎着脖子提下来。
“克制。”裴栖鹤对他指指点点,“能不能矜持一点?显得我们好像平日不喂你饭一样。”
洛无心神色动了动,看向二楼方向,低声说:“二师兄,有人出来了。”
“两人都是修者。”
裴栖鹤随意朝上瞟了一眼,两人一个一身重甲,连在客栈内休息都没脱下,显而易见是个武将。
另一个文士打扮,留须束冠,像个文臣。
那个武将嗓门不小,指着他们楼下问:“掌柜的,我说让你上好菜,这道我们怎么没有?”
“我们可不是付不出钱!”
掌柜的正在赔罪,裴栖鹤挑眉,笑了一声说:“两位兄台,可是李国的使者?”
“嗯?”那人往下看来,看出几人也是修者,随意一抱拳问,“你是何人?”
“神华派弟子。”裴栖鹤打量着他们的表情变化,“别为难掌柜的了,这是我特意让他搜罗来的食材,就够我这一锅。”
“阁下要是不介意,下来一起吃点?”
“嗯?”狐五爷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这……”那文臣有些为难,微微摇头,“这怕是不妥。”
他还劝那武将,“伍将军,咱们要务在身,还是不要贪图口腹之欲……”
“哎哟,你话那么多。”伍将军往下一指,“两个神华派的弟子,还能是什么坏人?”
“你不吃就回去,我自己去。”
那文臣犹豫片刻,果真回了房间,只有伍将军一人下来。
他大马金刀坐下,招呼掌柜:“再切五斤牛肉,上些好酒来!”
他陶醉地吸了一口佛跳墙香味,“哎呀,果然人间至味,还得是好酒好菜!”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眼楼上,“真不知道修仙修那么久,什么快活事都不干,白活那么长时间干什么。”
裴栖鹤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得对。”
“嘿嘿。”伍将军两杯酒下肚,已经跟裴栖鹤称兄道弟,“我倒是没想到,你们神华派也能有这么合我胃口的弟子!不错,再来一杯!”
裴栖鹤端起佛跳墙碰他的酒杯,他也没在意,照样喝美了。
裴栖鹤见气氛差不多了,问他:“伍将军,你从李国王都来,贵妃的情况怎么样?”
“嗯?”伍将军摆摆手,“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进后宫。你问这个作什么?”
裴栖鹤耸耸肩:“担心我三师妹啊。”
“她听说赵贵妃身体不好,正胡思乱想呢。”
伍将军挠了挠头:“哎。”
“我们做臣子的,本来不该对陛下家事指手画脚,不过……”
“我觉得此次,未必是赵贵妃身体不好。”
他压低声音说,“依我老伍之见,应该是陛下想女儿了,不好意思明说。”
“真的假的?”裴栖鹤抬起酒杯。
“哎——你别不信!”伍将军拍着桌子,“旁人都觉得咱们陛下,九五之尊威严至极,但我当初见过,陛下一个人在书房的时候,拿着一枚凤凰玉坠伤心。”
“虽然我夫人我小子都不信,都说是我喝多了看花眼,但我敢打包票!那就是当年公主离家时,留下的那一枚!”
裴栖鹤挑了挑眉。
“你还年轻,你不懂。”伍将军撑着膝盖,煞有介事地分析,“人年轻时候心硬,越老心越软。”
“陛下肯定是想公主了。”
裴栖鹤眼珠一转,接着问:“那恭王的信怎么说?”
“嘿嘿,肯定是帮陛下打掩护了。”伍将军越想越觉得自己十分擅长揣度圣意,多少也能算个文武双全,“你别看恭王平日里玩世不恭,但他最懂陛下的心,每次陛下不高兴,恭王殿下总能哄好。”
“这次,肯定也是恭王殿下知道陛下心意,特意来信的。”
他竖起手指,“不然,你说这次来我们三个人干什么?”
“往常来一个小太监就行了。”
裴栖鹤撑着脑袋,给他又盛一碗汤,伍将军说着“多谢”接过。
裴栖鹤顺势又问:“还有一位应当就是刚刚见过的那位吧?还有一位是谁?”
“还有一个修者,国师手下的。”伍将军指了指楼上,“楼上那个是赵家的文士,说起来也算是公主的亲戚,我是陛下亲卫。”
“最近李国不太平,陛下大概是担心出事,所以才叫我们三个护送。”
“那个十绝圣殿你听说过吧?”
他比划着,“那个吃人的血屠户,死了!”
裴栖鹤心想这我能不知道吗,当事人在你面前呢。
洛无心盯着那位将军,裴栖鹤又顺手给他盛了碗汤,他这才敛下目光。
裴栖鹤接着问:“可我三师妹是神华派弟子,有她在,一路应该再安全不过了。”
“唔?怎么能让公主出手。”伍将军摆摆手,“而且,公主若是答应回宫,肯定是不能带刀兵的,修为也得下禁制。”
裴栖鹤挑眉:“禁得住吗?”
“能。”伍将军笃定点头,“我们有宝贝……”
“伍将军。”楼上又出现一个鹤发童颜,气质奇特的男人,他居高临下看下来,轻声说,“慎言。”
伍将军一怔,低骂一句:“我去,神出鬼没的,吓老子一跳!”
鹤发童颜的男人一步步朝下走来,盯着裴栖鹤,笑问:“不知道两位小兄弟是神华派哪一门弟子?”
裴栖鹤笑眯眯说:“青玉剑少风门下。”
洛无心冷淡回答:“夏侯英门下。”
“啊。”那人稍稍有些诧异,“是这两位。”
作者有话说:裴栖鹤:我花费了好几碗佛跳墙这不得多问点出来!
第129章 春山镯
“厉害吧?”裴栖鹤笑眯眯的,“阁下是哪位门下?”
那人言语还算客气:“在下李国国师门下,李清和。”
裴栖鹤好奇:“你也姓李啊?”
“国师被赐了国姓。”伍将军吃得头也不抬,“他跟着国师沾沾光罢了。”
李清和:“……”
裴栖鹤笑眯眯地说:“那这么说来,能够给三师妹下禁制的宝贝,想必也是出自国师之手了?”
伍将军瞪大眼:“啊?那当然是陛下的宝物!”
“哦——”裴栖鹤撑着脑袋,“因为这位……‘小’国师说不让看,我还以为是国师的宝贝呢。”
“嘁,有什么不能说的。”伍将军嗤之以鼻,“他也支使不动我!”
“公主修为高深,哪怕为了让众臣安心,进宫也得交上兵器,封住法力,理所应当的事嘛!”
“陛下这次特意命我带上‘春山镯’,显然也是非常希望公主跟我们回去的意思!”
李清和深吸一口气:“伍将军,喝酒误事,你还是少喝两杯。”
“少来!这点酒怎么喝得醉!”伍将军翻了个白眼,“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倒不如说,你上神华派到底有没有好好跟公主说清楚?”
他斜眼看向李清和,“该不会是国师想要从中作梗吧?”
“胡说什么。”李清和沉下脸,“我自然也希望公主能够归国!”
“不过公主自有考虑,我说不动难道你就说得动?”
裴栖鹤差不多把想打听的都打听出来了,也就给了其他一人一狐一个眼神,专注吃饭,免得被他们抢去太多。
告别两人,裴栖鹤拖着吃饱喝足懒得动弹的狐五爷往神华派回去。
洛无心这才开口:“二师兄,你知道春山镯吗?”
裴栖鹤笑眯眯地说:“知道啊。”
但凡是原本剧情里有的东西,他知道名字就能问系统。
刚刚对方报出“春山镯”的名字,裴栖鹤就已经从系统987那里找到资料看完了,不用再费力从他们口中问情报了。
狐五爷有些惊讶:“这你也知道?”
“你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到底知道多少消息?”
“哼哼。”裴栖鹤捏了一把他软绵绵的肚皮,“肯定比你这只知道吃的胖狐狸知道得多。”
“你还说呢!”狐五爷恼羞成怒,“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还把他们留在那干什么!还让他们多喝那么几碗!本来都该我喝的!”
“小气鬼。”裴栖鹤嬉皮笑脸地戳他玩。
“二师兄。”洛无心拉了拉他,“你还没说那个春山镯。”
“哦,对。”裴栖鹤回过神,“你研究炼器,肯定对这种法宝感兴趣。”
“这个法宝跟李国当年的一个传说有关。”
“据说李国开国皇帝是凤神转世,降生之时有神凰环绕鸣叫。等他长成青年,遇到一位姝丽女子一见钟情,两人从此相伴。直到那位皇帝立国,帝后同心,令人称颂。”
“后来皇后诞下皇子,不久之后,帝后同游春山,皇后告诉陛下,自己乃是天上神凰,与他前世便有因缘。因舍不得他才偷偷下凡,本来只想看一眼,但没想到到底没能忍住心中情感,与他再次结为夫妻。”
“如今时候已到,她无法再滞留凡间,必须要回到天上去了。”
狐五爷打了个哈欠:“好无聊,所以帝后生下的那个孩子想必就是下一任皇帝了吧?”
“这听起来就是民间皇帝为了宣称自己有神仙血统才编的瞎话。”
洛无心用藏心卷住他的嘴筒子:“安静点,听二师兄说。”
“前面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裴栖鹤露出笑脸,“但后面就急转直下,变成强制爱了。”
洛无心疑惑:“什么……爱?”
“你意会一下。”裴栖鹤接着往下说,“皇后想要离开,但陛下不允,先以孩子安抚皇后,然后暗中命匠人打造了一副手镯,套在皇后手上,封住她的仙力,将她囚在春山不许离开,直到帝后二人葬在同处,帝陵内却飞出一只神凰。”
“之间还有天兵天将下来想要带走皇后,但皇帝陛下威武非凡次次逼退之类的故事……这个就比较像吹牛了。”
“听起来确实像是帝王编的神话。”洛无心垂下眼,“但既然真的有这枚春山镯……”
“不过也没说是当年传下来的。”裴栖鹤笑眯眯的,“说不定就是从这个典故来的灵感打造的法宝。”
洛无心微微颔首:“也有道理。”
“禁制类的法宝,若是能研究一下,说不定我能打开。”
裴栖鹤摸了摸脖子,又想到夏侯长老的那枚银环了,心有余悸地说:“你多练练,万一还有下次也好救你二师兄。”
“对了,我方才讲的,只是民间广为流传的版本。”
“但在某些地方,这个故事还有后半段。”
裴栖鹤低声说,“这位皇后与开国皇帝爱得死去活来,但却没有留下姓名记载,甚至画像都被人毁去,谎称遗失。”
“这是因为……”
“春山囚凰,将神女变成凡人之躯,最后还将神凰给先帝殉葬,以保李国繁荣永昌。”
“神凰最终心生愤恨,立下诅咒——来世再见,血债血偿!”
洛无心一怔,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那倒是怪不得,现在的皇帝为何如此忌惮三师姐。”
“赵贵妃母家不知道宫中密辛,越是大肆宣扬神凰转世,当今皇帝越是心中难安……”
裴栖鹤勾起嘴角:“有道理吧!”
“很合理吧!”
“但其实是我编的。”
洛无心:“……”
狐五爷被卷着嘴,笑出了一连串“噗噗”声。
洛无心有些恼怒:“二师兄!”
裴栖鹤嬉皮笑脸:“嘿嘿,虽然是我编的,但我当初听见他们李国把这个故事当做帝后情比金坚的证明时,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啊。”
“换做是我,有人好聚好散不肯,还要把我关起来,我肯定是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的。”
洛无心微微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唔……”
“虽然诅咒什么的是我胡说八道,但有一部分没骗人。”裴栖鹤耸了耸肩,“那位皇后确实没留下任何记载。”
“咱们得到重要情报了,先回去跟三师妹通个气……”
他愣了一下,“咦,三师妹?”
李琼玉就站在他们面前。
李琼玉颔首当做打招呼。
裴栖鹤好奇地问:“我们正要找你呢,你怎么下山了?”
李琼玉迟疑片刻,垂下眼说:“师父劝我。”
“我……”
“回去看母妃。”
“哎,这倒是好事。”裴栖鹤扬起笑脸,压低声音凑过去,“但我跟你说,你父皇派来的人来者不善,给你带了什么镯子!还要你交出兵刃!”
“二师兄已经打探好了,你一个人去太危险,还是我们陪……”
“不必。”李琼玉抬眼,“我知道的。”
“哎?”裴栖鹤一愣,“但是……”
李琼玉摇摇头:“我的事,我会处理。”
她越过几人,走向那间旅店。
裴栖鹤有些措手不及:“不让我们跟?”
他眼珠一转,“不行,咱们还是得跟去。”
他当机立断,带着一人一狐转身,有跟上了李琼玉的脚步。
他们才赶到酒楼门口,就看见三位金丹修士都到了场,裴栖鹤连忙带着他们猫在门口偷看。
那边李清和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了那只春山镯。
赵家那位修士轻声细语:“在下赵旬邑,小时候还见过殿下,不知殿下是否记得?殿下一去多年,贵妃、恭王殿下都十分牵挂,赵老太爷也想您想得紧。”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李清和一眼,“殿下不必担心,这一路我自会保证您的安全。”
只有那位伍将军是真心实意高兴:“太好了!公主回朝,这下陛下肯定高兴!”
瞧瞧这傻大个。
裴栖鹤眼神慈祥,要是他当皇帝,肯定也喜欢在御前摆个这样忠心耿耿又没心眼还算能打的小玩意。
李清和见春山镯扣上,这才松了口气,轻声说:“殿下,还请解下刀剑。”
李琼玉摇摇头。
李清和瞬间紧张起来:“殿下……”
李琼玉简短地说:“到皇宫再解。”
赵旬邑微微颔首:“也是。”
“神华派长老所赠宝剑宝贵非常,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差池……可不好。”
伍将军不明所以:“现在不解也行,反正规矩只是不能带刀剑进皇宫,到时候解下也是一样的!”
其他两人都这么说,李清和只好应下:“好。”
洛无心扭头看向裴栖鹤,低声说:“二师兄,看样子,三师姐今天就打算跟他们走,怎么办?”
“你三师姐都说了不让跟,劝肯定劝不动她。”裴栖鹤眼珠一转,“咱们偷偷跟!”
两人一狐躲进酒楼阴影处,等着他们的队伍整装出发,然后悄悄跟了上去。
还没走出多久,他们就被素月长老薅住了衣领。
裴栖鹤无奈:“长老——”
“啧,别吵。”素月长老臭着脸,“今日听你这小子说了些废话,我想来想去还是劝了劝琼玉,她居然真的立马答应了要回家看看!一点都没犹豫!这就风风火火下山了!我都没来得及交代两句!”
裴栖鹤悄悄偷看她:“那、长老你要是舍不得,你就再拦住她嘛!”
“不行。”素月长老恼怒,“我劝她去的,现在又不让她去,显得我多左右摇摆?”
她看向裴栖鹤,“你,跟上去。”
裴栖鹤连忙点头:“正要跟呢!”
“拿着这个。”素月长老扔给他一根手钏,上面只有一枚玉石珠子,裴栖鹤好奇地看了看:“这是?”
“我锤炼许久的一道剑意。”素月长老冷冷开口,“掀了整个皇宫不成问题。”
“若是遇到实在没办法的事……”
她眼中凶光一闪,“就掀桌子。”
裴栖鹤肃然起敬:“长老——”
“少来。”素月长老翻了个白眼,“你看准时机,护好琼玉。”
“她若是要出门面对什么凶神恶煞我都不会担心,可她要回家。”
素月长老垂下眼,叹口气,“凡间亲情有多动人,恨就有多伤心神。”
“你一向鬼点子多,怎么说也是师兄……记得帮帮她。”
她难得放软了语气。
裴栖鹤笑弯了眼:“嗯,放心。”
素月长老松开他:“你自己也当心,用完那颗珠子就找地方躲起来,半个时辰内我会赶到。”
她又看向洛无心,“看着点他胡闹。”
裴栖鹤睁大眼睛:“反了吧?我是师兄啊!”
洛无心乖乖点头:“是!”
两人揣着狐狸,悄悄跟上了李琼玉的队伍。
作者有话说:狐五爷:我想说我不去但是我的嘴还被洛无心捆着谁来喂我花生啊!
第130章 求援
三日后,车队驶入李国边境。
伍将军领着一小队骑兵在前头开路,赵旬邑寸步不离守在李琼玉马车旁,李清和坐在尾巴马车里殿后。
一路相安无事。
李琼玉撩开车帘,看向外头。
赵旬邑连忙策马靠前:“殿下,可是有什么需要?”
“没有。”李琼玉神色淡淡,她说,“若御剑,半日到。”
“是啊。”赵旬邑赞同地点点头,“可惜宫中事务没有这么简单,还请殿下稍作忍耐。”
李琼玉问他:“不简单?”
赵旬邑不太理解地偷瞄她的表情,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李琼玉意识到,这人恐怕不能像神华派弟子那样习惯她简短的话语,自己默默扩充好重新开口:“如何不简单?”
“哦!”赵旬邑恍然大悟,连忙解释,“虽说民间皆知,殿下是被神华派仙人带走修仙,是一段佳话。”
“但公主久不在宫中,如今归家露面,自然也是能稳定民心的好事一桩。”
他压低了声音,“李国近日……颇有些坎坷。”
“唔。”李琼玉想起什么,又问,“苗家如何?”
“咦?公主也知道苗家的事吗?”赵旬邑有些唏嘘,“那位苗公没想到血屠户隐藏多年,竟当上了此地仙使,意外殒命。可怜他的幼子的,大抵是吓坏了,打定主意要出家不肯回来,哎……”
李琼玉蹙眉:“没想到?意外?”
赵旬邑疑惑:“呃,不对吗?”
李琼玉垂下眼:“没事。”
要么是她的那封信没送到李含璋手里,要么,是他还没打算动手。
车队后不远处,裴栖鹤带着洛无心和已经忘了自己出发时如何哭天抢地的狐五爷一块坐进了一家酒楼。
洛无心瞄了眼车队离开的方向。
裴栖鹤以为他是担心会跟丢,安慰他:“放心吧,他们走得那么慢,咱们就算一路跟路人打听都不可能跟丢。”
洛无心回过神:“嗯,我知道,二师兄。”
“我只是在想,那三个人。”
裴栖鹤好奇:“想什么?”
“伍将军是皇帝亲卫,从他的态度来看,皇帝应该是希望三师姐平安到达皇宫的。”洛无心垂下眼,“那位赵旬邑,应该是赵贵妃派来的人,他应当是为了保护三师姐安全。”
“那……”
“这二人究竟是在防备谁?代表国师一方的李清和吗?”
“可国师……不是与皇帝一条心的吗?”
“不清楚。”裴栖鹤给他夹了两只虾,“吃这个,好吃。”
“狐五爷你好歹拨一下!连虾壳都吞了啊!”
狐五爷理直气壮:“我没手!要么你给我剥!”
“想得美。”裴栖鹤翻了个白眼,招呼洛无心先吃饭,“小孩子吃饭的时候不要想事情,容易营养不良的。”
洛无心嘀咕:“又说我是小孩。”
他斜眼看向裴栖鹤,“二师兄明明吃饭的时候就会做很多事。”
“嘿嘿。”裴栖鹤立马换了副面孔,“因为二师兄厉害。”
“二师兄可以,小师弟不行。”
洛无心:“……”
“开玩笑的。”裴栖鹤神情轻松地给自己剥虾,“我放心大胆没动作,是因为这地方隶属太子封地。”
他轻轻晃了晃手指,“你知道这些人争权夺位,民心、声名都很重要,哪怕太子真想对三师妹动手,但怎么也不会让她在自己封地上出事,否则他就得倒大霉了。”
“所以,咱们现在完全可以放心。”
他话刚说完,系统地图上标注的车队停了下来。
裴栖鹤往嘴里塞虾的动作一顿,他迟疑着问:“咱们是在他们中午休整过以后,才找了这个地方吃饭的对吧?”
“照理来说,他们应该到晚饭之前都不会再停下了,对吧?”
洛无心轻轻点头:“嗯。”
“怎么了,二师兄?”
裴栖鹤咬牙切齿:“有人要破坏我算无遗策的神算子身份!”
洛无心:“?”
……
此时不远处,车队。
街边扑出来一个身上带伤的青年,伍将军勒马,神色凶狠:“何人敢惊扰公主御驾!”
“将军!”来人神色仓皇,连忙举起身上的腰牌,“我乃太子门生侯俊义,听闻几位仙使在此,特来求援!”
“嗯?”伍将军一惊,“太子门生?”
“此事说来话长。”那人语速飞快,“太子因水利之事,装作商队来此地巡查,没想到竟有水贼不知死活,袭击商船!”
“太子已不知所踪,我等不识水性,孤立无援,还请将军伸出援手!”
“哎哟糊涂!”伍将军气得一拍大腿,“你们一群不识水性的走什么水路啊!一群陆兵给你们装上水师了!”
“将军!”侯俊义催促,“之后我等自愿领罚,那贼人离开不久,或许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伍将军。”赵旬邑的声音传来,他策马也走到近前,打量着侯俊义,“我等此次任务乃是护送公主,此人你我二人都未见过,如何确认身份?”
“万一是调虎离山,那可如何是好?”
“嘶。”伍将军拧起眉头,“也有、也有些许道理。”
“你!”侯俊义变了脸色,正要争辩,赵旬邑抢先堵住了他的嘴:“往常太子行动,都有陛下亲赐的两名仙使护卫左右,更别说还有太子府中那些门生、幕僚。”
“哪怕不识水性,岂会栽在这小小的水贼手中?”
“胡言乱语!”
侯俊义焦急:“此事千真万确!”
“太子就是听说那水匪欺软怕硬,担心船上铁桶一般他们不会动手,这才将亲卫、幕僚尽数留在了岸上,只带上我们几人轻装简行,这才着了道!”
“本来说好岸上有修者接应的,但我找去只发现他们早已中了药昏死过去!我、我不知此地官员是否可信,只好来此求援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晚辈愿以性命担保,绝无虚言!”
伍将军左右为难,赵旬邑神色冷淡:“让开!何方宵小,竟敢妖言惑众!”
“赵先生何必这么说话。”李清和也下了马车,他笑了一声,问那人,“照你所说,留在岸上的太子亲卫都失去意识,那他们的腰牌幕后之人自然也能随意取用。”
“除了这腰牌,你可还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侯俊义悲怆:“我、我以性命起誓……”
“哎。”李清和露出遗憾的表情。
“他是。”李琼玉撩开了马车帘子。
赵旬邑一怔:“公主!您怎么……”
李琼玉淡淡开口:“侯俊义,一三年进士,师承太子少傅,与师著《京都水注》,由太子收作幕官。”
侯俊义骤然松了口气,一脑袋磕在地上:“多谢琼花帝姬!”
李琼玉抬眼:“身份已明,去救人吧。”
赵旬邑一怔,但还是配合开口:“是!”
“那请伍将军与李先生前去,我留下护卫公主……”
“不用。”李琼玉已经抱着剑下了马车。
她个子高挑,扶起了要跪下给她做踩凳的仆从,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翻身上去:“我也去。”
李清和愣住:“这……”
赵旬邑迟疑一下,连忙翻身将自己的马牵去:“公主,架马车的马负重尚可,速度不足,还是骑我这匹好马。”
伍将军连忙说:“骑我的也行!我这可是战马!上等中的上等!”
李琼玉盯着伍将军。
伍将军犹豫地挠挠头:“怎、怎么了公主?”
李琼玉赞同点头:“要战马。”
伍将军:“……”
赵旬邑:“……”
伍将军乖乖下马将那匹战马让给她,眼珠一转看向赵旬邑的马。
赵旬邑连忙拉住马:“你自己再找一匹!你穿着那几百斤的盔甲,可别把我的马压坏了!”
“小气鬼!”伍将军骂骂咧咧,只好抢了自己手下一匹马骑上去。
李琼玉一马当先,朝还跪在地上的侯俊义伸出手:“上来。”
侯俊义额上还挂着些许鲜血,微微睁大眼睛,神色惊慌:“我我晚辈……”
李琼玉看着他的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啊。”
凡间好像还要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差点忘了。
她抽出剑鞘:“扶这个,上来,带路。”
侯俊义满脸通红:“我、我再找一匹马!”
李琼玉疑惑地眨眨眼,她忽然似有所见,往后看了一眼。
侯俊义已经爬上一匹马,迫不及待骑出去:“几位,请随我来!那群水贼往上游去了,那里有一片芦苇荡,要藏人和寨子,大概就只有那里了!”
李琼玉收回视线:“好。”
伍将军招呼一声:“原地散开!就地修整!”
“哎,李清和,你留下看着车队!我们几人去就好!”
李清和来不及反驳,他们已经纵马离去。
……
青龙寨。
一个衣着破烂的青年把玩着手上镶嵌珠宝的宝剑,踩着桌子,吊儿郎当地笑:“哟,你说……你是太子?”
他朝四周看了眼,水贼们面面相觑,然后张狂大笑起来。
“就你?”青年笑着用刀拍了拍他的脸,“呛了几口水就要死要活的病秧子?”
“老子还皇帝呢!”
作者有话说:李琼玉:大马,漂亮
伍将军:公主这是我的宝贝战马你会还我的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