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出租屋时,宋燃犀仍然感到浑浑噩噩,他们没有开灯,没有说话,只是将门虚虚地掩上后就开始接吻。
尧新雪似乎太惯着他了,当他再一次迷糊地低着头,目光落在尧新雪的嘴唇上时,尧新雪就会亲吻他。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宋燃犀快要晕了,他怀疑自己淋了雨之后发烧了,眼前的一切其实都是他的幻觉。
亲完之后尧新雪却把他晾在原地,将湿透的背心脱下,顺便晃了晃脑袋,赤着脚踩在地上说:“我要去洗澡。”
他侧过头,目光落过时钟之后再向宋燃犀投来一瞥,于是宋燃犀喉结滑动,试探着问:“一起洗?”
——热雨淋了下来。
在那么窄小的浴室里,他们相互依偎着。
宋燃犀迟缓地注意到,他和尧新雪之间皮肤的色差之大——尧新雪的皮肤很白、很细腻,他的却更粗糙,肤色更深。他的手臂也比尧新雪的更粗一点,肌肉和青筋的要更明显。
尧新雪的手臂肌肉很漂亮,线条优美而流畅,既不是普通的无力的瘦削,也不会过于夸张,总是观赏性很高。
以至于当他的手搭在宋燃犀身上时,宋燃犀能清楚地感受出区别。
水流涌下来,争相地奔流过尧新雪的手以及宋燃犀的肩膀。
尧新雪背靠着墙,他并不迎合着宋燃犀的亲吻,只是稍微仰着颈,顺从地让宋燃犀吻过他的下颌与喉结。
晃眼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颈便落下一层阴影,此刻尧新雪如同主动引颈等待被屠戮的天鹅,带着诱人的脆弱。
宋燃犀看见他颈侧有一颗极小的痣,如果不是这个距离,他根本不知道,于是他极难自控地再一次吻了吻尧新雪的侧颈。
尧新雪背靠着冰冷的墙,身上是滚烫的热水,从他这个角度,能越过宋燃犀的肩膀看见对面的镜子。雾氤氲着室内,他只能看到宋燃犀锻炼极好的有力的脊背以及自己被淋湿的脸庞,自己的整个人在镜子里几乎被宋燃犀尽数遮挡。
尧新雪的呼吸稍重了一些,他将侧脸与宋燃犀的脸相贴,仿佛极为亲昵地蹭了蹭说:“新橙今晚不回来。”
宋燃犀的肌肉有一瞬间紧绷,然后放松了。
他看向尧新雪,用高挺的鼻梁去蹭尧新雪的鼻梁,哑声问:“可以吗?”
尧新雪则露出了狡黠的笑,这个笑容落在宋燃犀的眼里显得有和平时区别开来的可爱,他把双手环在宋燃犀的颈上偏了偏头问:“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我不听。”宋燃犀也笑,他的笑容有几分坏,似乎仗着尧新雪心情好,干什么就都要摇尾巴。
而尧新雪的心情也确实很好,允许了他胡作非为。
这里太逼仄了,却更合宋燃犀的心意,因为尧新雪这样就不得不完全依靠他,也不能逃、不能后悔。
宋燃犀欣赏着他脸上的表情,一颗一颗水珠滚落过尧新雪仰起的脸与因为痛苦而微微皱起的眉,这样的尧新雪总能使宋燃犀产生一些错觉——那就是至少是现在,当下,尧新雪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属于他。
氧气稀缺,热雾弥漫,尧新雪不得不加重了呼吸,他在这时并不从容,连表情都带着美妙的痛苦意味。
他的手按在宋燃犀的肩膀上,动作很快就从扶变成了欲拒还迎的推与挣扎。
宋燃犀恍然觉得此时他们的身份对调了,尧新雪不再是他们关系的掌控者,不再能肆意玩弄他的心情和情绪,现在他才是那个主导者。
尧新雪此刻不得不听从他。
仅仅是想明白这一点,宋燃犀就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因此而兴奋地战栗着。
“啪——”
外面清晰的、玻璃杯被碰碎的声音让两个人一瞬间回神,宋燃犀却已经毫不在意,他依然不管不顾地吻着尧新雪,故意将水声调低,仿佛无论外面的人是谁都无所谓。
他的占有欲似乎被突如其来打断他们的声音强烈地刺激着,他紧紧抱住尧新雪,既虎视眈眈着唯一的帘子不被人掀开,又试图高调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尧新雪因此不得不仰高了颈来躲避他的亲吻,他将水淋淋的手指抵在宋燃犀的嘴唇前笑道:“有人来了。”
“这是你希望的,对不对?”宋燃犀忍不住笑了,他直直地看进尧新雪的眼睛,眼底有着些许戏谑、缱绻的意味。
他捉过尧新雪的手指放到唇边吻着,咬着,在尧新雪无暇的手指上留下一圈牙印,低下头看着尧新雪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在利用我。”
“你故意选在这个时间,是想让我那个骄傲得像公鸡的表哥看见我们,对不对?他要被你甩开了。”宋燃犀吻着尧新雪的耳朵,将他湿淋淋的头发撩到耳后低笑道,“但是你利用我,我却是心甘情愿的。”
尧新雪听到这句话禁不住笑了,他第一次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原本扶着宋燃犀后颈的手变成了暧昧的掐拧状,即使他并没有如何用力,宋燃犀仍能感觉到他眼底一瞬间闪过的不快。
然而下一秒尧新雪只是偏头道:“宋燃犀,你想太多了。”
宋燃犀轻轻地笑了,他舔了舔犬齿,刚准备回答,就听到了外面不小的动静,表情一下就变得不快。
他对尧新雪的动作视若无睹,并且让自己动作更加粗鲁。
宋燃犀在某种意义上很像嫉妒心极强的犬类,因为于他而言当下重要的并不是尧新雪对他的态度,而是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即尧新雪的注意力被其他人吸引了。
宋燃犀为此感到恼火,并迅速地展开了报复,准备着要将尧新雪的注意抢夺回来。他听着外面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眼底有着露骨的轻蔑。
“轻点,轻点……”尧新雪说,然而宋燃犀置若罔闻,于是,尧新雪终于抬起手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
宋燃犀愣了一下,然后假笑着吻他聊作安抚:“做戏做得这么全?打我打得好痛啊。”
尧新雪则装作无知的样子天真地笑道:“想打你还不用挑时候。”
与此同时,外面那个人“砰”地关上了门,仿佛极其恼火一般,将怒气全部宣泄在门上。
宋燃犀看着尧新雪因为听到动静微微上挑嘴角,忍不住把他的脸掰回来,不满地啧声:“人走了就别想了,心机狐狸。”
尧新雪顺势咬了咬他的手指,嗤笑道:“太自作多情了宋燃犀。”
贺忆舟气疯了,在明白浴室里正在发生什么之后,仿佛有一把火摧枯拉朽般烧过了他的所思所想。他所有的礼貌、教养、绅士风度全都在那一刻没了,贺忆舟气得手指颤抖,甚至打翻了旁边的玻璃水杯。
他按照与尧新雪的约定来到租房,却始终联系不上尧新雪。贺忆舟想要给尧新雪道歉,还想要和尧新雪重归于好。
然而当他站在门前犹豫良久是否应该敲门时,却听到了里面传来极其暧昧的声音。
一个很像宋燃犀,另一个……却很像尧新雪。
贺忆舟被自己的猜想吓一跳,条件反射地感到恶心,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荒唐,但下一秒,他又动摇了。
迫切确认的想法很快压倒了心中非礼勿视的教条,贺忆舟几乎是不安地、忐忑着轻轻推开了面前虚掩着的门。
然而在看清眼前的那一幕后,他却如遭雷击。
贺忆舟清楚地看到了浴室帘子下没有被遮掩的双腿。
那个人的小腿纤细却有力,白皙而细腻,和贺忆舟见过的完全相符,也和贺忆舟过去千百个日夜里幻想的相符。
几乎在他自我欺骗着那可能是其他人时,过去的记忆就已经先帮他确认了这是尧新雪的事实。
贺忆舟的呼吸先是一滞,他先是感到不可置信。然后他看到了另一双有力的腿,肤色更深,那双腿的主人甚至捞起尧新雪的左腿,贺忆舟甚至能看到尧新雪站立着的那条腿微微颤抖着。
贺忆舟睁大了眼睛,仿佛有一瓢冷水迎着他泼了下来。很快他就听到宋燃犀不满的声音,以及尧新雪带着喘息与笑意的话语。
贺忆舟感到惊愕、恶心、崩溃,有那么几秒,他不可控制地想要干呕,他有些发晕,僵在原地,愤怒让他的双手发抖。
他几乎移不开自己的眼睛,过大的动作甚至撞倒了旁边的玻璃杯。
贺忆舟的脸气得发青,更令他难以启齿的是,他居然在这个偷听的过程里起了反应。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对吗?
贺忆舟的表情扭曲,他的胃几乎被刺激得反酸,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尖锐的声音,那就是:新雪为什么要这样报复我?
贺忆舟再也待不下去了,他感到不堪、作呕和痛苦,仿佛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破碎了——如果再不离开,他就会……就会恨上尧新雪。
他匆忙地离开了,杵着拐杖,脸色苍白,几乎是逃离般走下楼梯。
然而他走得太快了,很快就失去平衡摔了下去。贺忆舟从未感觉到这样屈辱,他从楼梯滚落下来,身上昂贵整洁的衣服立刻沾上了发臭的垃圾和尘土。
拐杖重重地砸在他身上,身体的疼痛让贺忆舟情不自禁地眼眶湿润,他的喉咙里发出呜咽,然而在没有人的帮助下,他很难再以一个得体的姿势站起来。
此刻他是只能在地上乱爬的臭虫,再也不是什么众星捧月的少爷。
过了很久,他终于爬了起来,试图拍干净身上的尘土。
太多的东西拍不掉,贺忆舟只能忍着剧痛,一步一步地继续往下走。
脑子本能地让他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贺忆舟看着前方,他的眼底闪过怒气与厌恶,眼角还残存着泪痕,几乎是咬牙切齿般一步一步向停在路口的劳斯莱斯走去。
贺忆舟再一次看到了垃圾桶旁那个瘸腿的乞丐。
那个乞丐蜷缩在垃圾桶旁,仿佛和垃圾已经没有分别。他蓬头垢面,不知道是靠着墙睡着了,还是冻死了。
贺忆舟只是冷漠地收回了目光,然后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
第22章
一场贪欢结束后,尧新雪就懒洋洋地往宋燃犀的床上钻。他身上潦草地套着宋燃犀的衣服,头发也没吹,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打着哈欠盖上被子,像是准备睡觉。
宋燃犀无奈极了,他对尧新雪自然而然的、任性至极的行为却并不反感,只是拽着尧新雪的手腕拖着声音:“吹干头发再睡啊喂。”
“……老妈子。”尧新雪不满地说了声,由着宋燃犀把他拉起来。
宋燃犀拿着吹风机,手指插在尧新雪的发间,他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越想刚才的事越觉得尧新雪不可理喻:“为什么你要跟他断得那么彻底,你明明知道他……而且你要跟他断直接断就好了,我那表哥本来就一根筋,自尊心还高上天了,干嘛非要让他看到我们……”
“你烫痛我了。”尧新雪却只是不悦道。
啧,怎么这么娇气啊。宋燃犀心想,手的动作却自觉放轻了,他把吹风机温度的档位调低,目光扫过尧新雪被吹热的耳朵。
宋燃犀第一次给别人吹头发,他从来没有跟别人这样亲密过。在他还没有离家出走前,身边的少爷们总喜欢乱搞,他们总是笑得贼兮兮地告诉宋燃犀:女孩子的头发是又香又软的。
尧新雪的头发也是又香又软的。宋燃犀心不在焉地想。
“我十岁那年遇到忆舟,他把我和新橙带回了家,让我们不用再像流浪猫一样,饿的时候只能翻垃圾桶。我曾经以为我和他能成为永远的朋友,但很可惜,他的想法早就已经跟我不同了。”尧新雪忽然开口说,仿佛过去那十几年的恩情和相互陪伴过的岁月都不值一提。宋燃犀才意识到,他在回答自己刚才的第一个问题。
“而且,你有点烦人了。”尧新雪仰起头,和低头望着他的宋燃犀对视,嘴角微微弯起,这个笑容却没有温度。他的睫毛很长,瞳色是极浅的,却幽深得令人失神。
有那么一瞬间,宋燃犀因为他的眼神而一动不动,仿佛被抽掉了灵魂一样。
下一秒,宋燃犀回过神来,他在心里咂味着刚刚尧新雪的表情,也就笑出了声,他俯下身,亲了亲尧新雪的嘴角,扬眉挑衅道:“是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宋燃犀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烟盒抽了支烟给尧新雪,尧新雪顺从地接过后,宋燃犀自觉地给他点燃。
黑暗中只有尧新雪唇边这一点亮光,宋燃犀看了一眼他缓缓地吐出烟雾,然后仰头就倒在了床上。
宋燃犀自己叼了支烟之后,学着他倒在了旁边,和尧新雪的脑袋抵在一起。
宋燃犀看着天花板:“如果我比他先遇到你,会不会……”
“自作多情。”尧新雪懒洋洋地哼了声。
“你以前是孤儿吗?”宋燃犀没有理会他话音里的嘲笑,而是顺着继续问。有关尧新雪的过去,他尚一无所知,他仅仅知道贺忆舟与尧新雪有着领养和被领养的关系,而这长达十余年。
且目前为止,尧新橙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尧新雪完整过去的人。
宋燃犀实在有些好奇了,他想要得到尧新雪亲口说出的答案,至少在今晚,他以为自己离尧新雪已经足够近了。
“对啊,饿了就翻垃圾,看起来能吃的,只要不算太恶心,都可以往嘴里塞,或者和野猫野狗抢吃的,实在不行就去乞讨,虽然很少讨得到。”尧新雪说。
“没有孤儿院收留你们?”宋燃犀问。
烟雾缓缓盘旋,宋燃犀注意到,尧新雪在这个问题里沉默了很久。
不一会儿,宋燃犀就听到了尧新雪低低的笑声,他翻过身,半边身体压在宋燃犀拿着烟的手上,不让宋燃犀有任何动作,和宋燃犀对视。
为了不让烟灰掉落烫到尧新雪,宋燃犀不得不抬高手掌,指尖夹着的烟灰也因为动作尽数落在他自己那只手的手背上。
宋燃犀皱了皱眉,感到手背上一瞬间被烫痛,尖锐而刺激的痛意就这样在手背上蔓延。
他看着尧新雪似笑非笑的表情,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而这点痛感是尧新雪给他的惩罚。
就在宋燃犀后悔时,尧新雪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尧新雪只是将那支烟按灭,然后头也不回地对宋燃犀轻飘飘回答道:“如果去了孤儿院,我又怎么能选到忆舟呢?”
“我要回去睡觉了,你这支烟好难闻。”他皱着眉,嫌弃般捏着鼻子走了。
宋燃犀听着尧新雪的脚步声,然后叹了口气,又一次重重地砸回被窝里。
月亮再一次被云遮过,光芒仿佛变得更为微弱暗淡了,经年未修的楼梯灯因为感应到人的脚步声,神经质地一闪一闪。
凌晨三点,尧新橙回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简单地洗漱之后,就小心地蜷缩在了尧新雪的身边。
“辛苦了,今天有被其他人为难吗?”尧新雪睁开了眼睛,和他对视着。
“没,没有。”尧新橙没有想到他还没睡,心里一惊,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却条件反射地回答道。
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里做的那样,尧新雪侧过身睡高了一点,将尧新橙的脑袋抱在怀里,自己的下巴则抵在尧新橙的头顶。
尧新雪闭着眼睛,似乎困意很重,尧新橙甚至闪过一秒他其实在等着自己的错觉。
尧新雪轻轻地说:“你长大了。”
尧新橙的脸贴着他的颈,眼睛因为这句话有些酸:“哥哥。”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十二年?还是更久?”尧新雪问。
“是,十五年。”尧新橙静了一会然后回答道。
“嗯,我想起来了,七岁的时候,我才遇见你……”尧新雪慢慢地说,他的声音说到后面,越来越轻,似乎快要睡着了。
尧新橙在这个距离下闻着他身上的气味,他注意到这件从未在尧新雪身上出现的衣服,眼神不自觉地冷了下来,说出的话却仍然轻柔:“哥哥。”
“嗯?”尧新雪只是困惑地应了声。
“明天我买瓶新的沐浴露吧。”尧新橙说。
“好啊。”尧新雪回答道。
尧新橙听着他极浅的呼吸,知道他真的睡着了。
同一时刻,富人区一片寂静,贺忆舟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球布满了血丝,然而在黑暗中,他看着毫无回信的手机,眼睛却一眨不眨,只是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唇。
许久之后,贺忆舟坐了起来,他看着遍地的酒瓶,只是对着手机里那个始终没有回信的对话框打字:新雪,我已经买好了两张去维也纳的机票,明天早上十点,我们在机场见吧。
贺忆舟看着屏幕,眼底闪过绝望,他颤抖着手指再一次打字:我希望能见到你,新雪。我想见你。
*
尧新橙第二天醒来时,尧新雪已经不见了。
楚枕石和薛仰春在群里激动亢奋地聊着应该如何庆祝,尧新橙爬了几百层楼之后才看到尧新雪早上在群里说:“可以确定指针音乐和黑羊签约了。”
楚枕石和薛仰春一人一句“恭喜黑羊!!”之后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两个人迅速地决定了要去尧新雪家里庆祝,买好了菜一起做火锅。
在尧新橙打下问号还没来得及发送时,他们就已经提着一堆新鲜的菜跟着宋燃犀勾肩搭背地一起回来了。
尧新橙在看到宋燃犀后脸迅速拉了下来,宋燃犀则因为看到他的臭脸得偿所愿般爽朗一笑,挑衅般顶住尧新橙意图关上的门:“新橙小弟,我们一起庆祝啊,我厨艺很好的。”
楚枕石作为老油条飞快地就判断出两人存在恩怨,骨子里和事佬的基因正蠢蠢欲动。
他将搭在薛仰春的手改放在了尧新橙的肩上,语重心长道:“小橙子,燃犀兄是我们的乐迷,又是你和队长的室友,我们在菜市场里刚好遇上,聊了几句才知道他也想做点家常菜跟你和队长庆祝一下。古人云,人多才热闹,既然我们想法相同,大家就干脆一起庆祝呗,和和美美的多好啊。”
“来来来,哥买了你爱吃的牛肉丸,别光顾着站在门口了,小春子都流口水了。”楚枕石不动声色地趁尧新橙怔愣之际,拉着宋燃犀侧身挤了进去。
薛仰春则气鼓鼓、毫不留情地一拳砸上楚枕石的后腰:“你说谁流口水了!”
“哎臭丫头!你知道你砸的是哪里吗!”
“我爱砸哪砸哪!”
尧新橙还沉浸“他居然就叫我小橙子”、“姓楚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和“我应该先给姓宋的一拳”三个复杂的想法里,怔愣时却让这三个人挤了进去。
反应过来之后,尧新橙不得不忍住心里的怒火,臭着脸关上了房门,因为尧新雪说过“队员之间决不允许打架”。
“来来来,干杯!!”
“恭喜黑羊跨出重要的一步!!”
“真不容易,大家都辛苦了!!”
砰。
四个酒杯重重地相碰,溅出的些许酒液与高悬的烈阳几近相同,宋燃犀看向圆形的杯口,晃动的酒液定格在这一刻。
砰。
拐杖因主人松开了手重重地落在地上,机场的贵宾室里,贺忆舟从偏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到漠然地将视线转回来。他的头颅如太阳般缓缓、缓缓地下落,最后抵在交叉的双手间,仿佛是掩饰那微不足的自尊的遮羞布。
砰。
尧新橙醉得过了头,他和薛仰春、楚枕石一样,重重地将脑袋砸在餐桌上,醉眼朦胧地看向墙上的时钟。
砰。
宋燃犀愤怒地一拳砸向浴室里的镜子,将一捧冷水泼向自己的脸好变得清醒,惨白而刺眼的灯光与身后浓得如墨水的黑暗,二者色调截然不同。
砰。
机场的大门轰然关闭,贺忆舟站在无数级阶梯之上,无声地握紧了拳头。
这一天,谁也没有等到尧新雪的出现。
第23章
“喂,你住哪,我把车还给你。”宋燃犀给许弋打了个电话。
许弋耳朵不好,他一手按着方向盘,一边扯着嗓子喊:“哎别还了,你把它卖了然后转钱给我,就当是给我前往巴黎的差旅费了。”
“什么巴黎?你去巴黎了?”宋燃犀隐约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几句外语。
“对啊,我借了我们导师的叮当车准备开去欧洲,距离戛纳开幕还有几个月我应该能开到吧。”许弋动了动手指当作算数。
“你疯了?直接开车去?你就不能买机票吗?你剪好片了吗你就往巴黎冲,你都不知道能不能入围。”宋燃犀眼睛都瞪大了,他觉得许弋可能真的疯了。
电影一没剪好,二没报名,三没宣传,四没入围,许弋就这样傻乎乎地就先开去巴黎了,开的还是叮当车?!
宋燃犀见过那辆车,感觉还没开出这个城市就抛锚报废在半路了,况且许弋那个小身板,还没到欧洲应该就被抢完身上所有财产了。
“你有病吧!赶紧给我滚回来,发什么神经啊!!!”宋燃犀第一次讲了脏话,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觉得许弋脑子上的包比地球还大。
“哎呀,急什么,开车路上当旅游了啊,其实我还是有点小钱的,片路上剪就好了,万一不够钱这不是还能典当我的小摩托吗?”许弋吊儿郎当地说,他把车窗降下来,驶在平坦的公路上,早有预料般将手机拉远了点,防止宋燃犀的音量过大影响听力。
“神经病!!”宋燃犀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才慢慢冷静下来。他很快就开始清算起自己的储蓄以及戛纳公布结果的时间。他太了解许弋了,许弋能有几个钱,所谓的“小钱”能有四位数就不错了。
宋燃犀恶声恶气地又骂了许弋一通,然后“啪”地挂了电话,就开始收拾自己那些堆积如山的二手碟片。
这些二手碟陪着他已有三年之久,每一部电影、演员每一帧的表情都被他反复地观看、研究和学习着。
这些碟他从来没有允许谁碰过,因为在宋燃犀的心里,这些根本没人在乎的碟代表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也许是他的理想,也许是他的坚持,总之离家出走的四年里,他需要有东西证明他做过什么。
如今他却花了几个小时把这些碟片收拾的整整齐齐地放进纸箱里,顺便带上了那台放映机。宋燃犀叼着烟,把纸箱和放映机都绑在了摩托车的车尾,轰轰隆隆地开向了二手店。
碟片、放映机、摩托。宋燃犀去的时候带着这三样东西,回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和一部手机。
他跟二手店的店长、摩托店的店长拉扯了三个小时,争得面红耳赤之后终于把这些东西卖了个合适的价格。宋燃犀除了给自己留下点生活必用的钱之外,把自己的储蓄和卖东西得来的钱全转去了许弋的账户。
他叼着烟,慢慢地往租房的方向走,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始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也变成了神经病。
还没等他反思完,他就看到了一辆保时捷停在了租房的路口。宋燃犀没有看清车里的人,却从车的型号与特征意识到这辆车绝对价格不菲。
啧啧,保底1300万吧。宋燃犀眯了眯眼睛,百无聊赖地心想。
他站在原地抽烟,保时捷只短暂地停了一会就驶走了,隔着一条马路,在那个路口失去了高大车辆的遮挡后,宋燃犀看到了尧新雪。
——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出现的那个人,刚从那辆保时捷上下来。
宋燃犀怔了一下,然后迅速按灭了烟,骂了句“草”之后就快步走过了马路。
尧新雪显然也看到了他,只是站在原地等着,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去哪了……”宋燃犀刚开口,就注意到了尧新雪被咬破的嘴唇和脖子上明显的手印。
宋燃犀的瞳孔先是收缩了一下,然后开始微微地颤抖,他抬起手,轻轻地撩开挡在尧新雪脖子侧的长发,终于看清了尧新雪脖子上狰狞的勒痕。
尧新雪的皮肤有些破损,青得发紫的勒痕与明显的手印几乎赤裸裸地昭示着他昨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一场凌虐。宋燃犀根本不敢往深了想,这样的伤痕哪怕落在他眼里,也依然是胆战心惊的。
然而尧新雪的表情云淡风轻,几近冷漠,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站在宋燃犀的面前,只是脸色苍白。然而下一秒,宋燃犀却迅速地握住了他的手臂,在他脱力快要跪下来时扶住了他。
“没力气了,好累啊宋燃犀,带我回去吧。”像是被宋燃犀按到了伤口,尧新雪条件反射般颤抖了一下,却还是仰着脸看着宋燃犀,嘴角挑起一个笑。
宋燃犀只能勾住了他的膝弯,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尧新雪好像太轻了,和舞台上肆意的那个主唱、和那个楚枕石、薛仰春口中的温柔而万能的队长似乎都极不相符。
宋燃犀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在楼梯上,在难堪而漫长的沉默里,仿佛抱着一具尸体。他推开了房门,轻轻地尧新雪放到床上,尧新雪却依然没有松开抱着他脖子的手。
在这极近的距离里,尧新雪蹭着宋燃犀的鼻尖,呢喃道:“真难看,别一副丧家犬的表情,主人还没死呢。”
宋燃犀仿佛被这句话从冰冷的水潭里捞了出来,他缓缓地回过神,勉为其难地提起嘴角道:“谁是丧家犬了。”
“小狗带我去洗澡吧。”尧新雪只是低低地笑道。
直到尧新雪将衣服一层一层脱下来,宋燃犀才知道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伤口。
大片大片交错的、青紫的鞭痕、吻痕与咬痕就这样遍布在尧新雪白皙的皮肤上,从下至上,甚至没有哪一块皮肤是完好无损的,这些痕迹狰狞而丑陋,如同古代里犯下滔天罪行的罪人才应该承受的残酷刑罚。而这些伤痕也不难令人想象到,尧新雪在经历这些时会是怎样一副痛苦的表情。
他应该如同一只熟透了的苹果,轻而易举地就被攥在手里捏碎了,果肉四分五裂,汁水迸溅出来。
他会流眼泪吗?
淤青、伤口、疤痕,这一切出现在尧新雪的身体上,好像也既惹人怜爱,又令人亢奋。
他几乎站不起来,只能靠着宋燃犀,让温热的水如尖刀再一次刮过带着创面的皮肤。
尧新雪痛得咬紧后槽牙,却好像嫌脏似的,执拗地要冲洗一遍,宋燃犀只能草草地给他冲完之后才去拿医药箱。
“尧新雪,我痛死了。”宋燃犀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说,他半是抱着尧新雪,给尧新雪擦干净身体,轻轻地用棉签蘸上生理盐水。
宋燃犀是真的快痛死了,他又急又气,却又说不出任何重话。
“三千万。”尧新雪依靠着他,感觉到棉签如同蛆虫爬过自己的脊背,有些痒,有些恶心,眼睛轻轻地眯了一下。
“什么?”宋燃犀脱口而出,他握着棉签的手一顿。
“昨晚值三千万张专辑,很值吧?”尧新雪慢慢悠悠地补充道。
“……”宋燃犀抱着他,沉默了一瞬间,最后却只是对着墙重重地砸了一拳。
尧新雪看着镜子,看着自己脖子上狰狞的伤口,眼底毫无波澜,却说:“宋燃犀,狐狸好想爬到山顶啊。”
宋燃犀忽然想起自己十八岁刚离家出走的那段时间,那是他最痛苦的时候,因为那时他只能被迫意识到事实——他是傲慢的、自命不凡的,离开了宋家他可以什么都不是。
宋燃犀给电影公司、导演们投出去的简历全都石沉大海,在费尽心思研究了两个月剧本、揣摩了两个月角色之后只收到了拒绝的短信或电话。
您的简历和试镜都非常优秀,但是很抱歉……宋燃犀在那时几乎能把那段话倒背如流,少年影帝在失去了家族的支持后和世界上的所有人没有任何区别。
宋燃犀也许真的有才能,但是然后呢?
过去轻而易举得到的一切真的是因为他有才华吗?
狐狸好想爬到山顶啊,可是总是那么难、那么难,难到令人忍不住心想真的会有爬到山顶的那一天吗?难到令人怀疑之前与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是否是一种残忍?又是否有必要继续做下去。
在惨白的灯光下,宋燃犀低头看向怀里的尧新雪,尧新雪也不说话,只是靠着他。
这个逼仄的卫生间里,窄小得几乎挤不下第三个人,宋燃犀忽然觉得此刻他们是两头只能相互依偎着的受伤的狐狸,生活与理想都与他们无关——然而只有这一刻。
“吃过东西了吗?别让伤口碰水了。”宋燃犀给尧新雪缠好绷带,他极快地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寻对指针音乐的全部印象。
这是一家有名的大公司,是娱乐圈的巨头,拥有极好的资源,旗下的艺人几乎能在整个亚洲乃至世界都名列前茅。而他们的CEO段以宿更是手段非常,身价过亿,是人人都想攀附的对象。
宋燃犀的眼神冷了下来,他瞥了尧新雪破皮的嘴唇一眼,最后只是给尧新雪打了一个不松不紧的结。
“没有,好饿。”尧新雪回答道,他摸了摸宋燃犀被花洒淋得湿透的衣服,满意地挑起嘴角。
“回去等着,别到处走。”宋燃犀给他裹好干净的衣服,交代道。
那天宋燃犀衣服都没换,就去楼下的公共厨房给尧新雪做了一碗热乎的鸡蛋面。
直到看着尧新雪慢条斯理地吃完,他才想起来自己其实浑身湿透了。
第24章
在得知指针音乐和黑羊乐队的合同里包括了三千万张专辑的制作和宣传时,楚枕石惊得下巴都掉了。他抬起两只手开始数数,数够了之后转头跟薛仰春说:“你扇我一巴掌,我是在做梦吗?”
薛仰春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巴掌,打得楚枕石的侧脸红了一片。
“我靠不是,你真打啊?痛死我了。”楚枕石瞪大了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开始抱怨。
“队长去签字确认,肯定马到成功啦。”薛仰春用鄙夷和得意的眼神看着他。
“这倒是……”楚枕石把目光投到了前面的尧新雪身上。
今天他们要去指针音乐的录音室录歌,尧新雪和尧新橙就走在他们的前面。
尧新雪难得地穿了一件薄的白色长袖和破洞牛仔裤,看起来极为日常,颈上却有一条纯黑的皮质CHOKER。他将自己蓝灰色的长发简单地编了个极散的辫子,侧在了颈旁,这个发型让他有了几分温婉的味道。
有点……像人妻啊。
楚枕石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薛仰春却对着前面的尧新雪不管不顾地叫了声“妈妈”,她小跑着追上了尧新雪,尧新雪偏过头笑了:“叫谁妈妈呢?”
“你啊。”薛仰春理直气壮道。
四个人一起走进了这栋大楼,助理小柔早就提前在等了,她看到尧新雪,很高兴地打起了招呼。
“麻烦你了,我们第一次来还不熟。”尧新雪微笑着对小柔点了点头。
“没事的!这是我份内的事!”小柔腼腆地回答道。
五个人一起走进了电梯,在上到第二十九层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九左右,穿着极为简约、裁剪得体的西装,即使眼神温和,看人时却是自然而然地从上往下看,仿佛习惯了似的——他的举手投足都有着明显的上位者气质。
几乎在他走进电梯的一瞬间,小柔就紧张得绷紧了身体,自觉地站后,微微躬身道:“段总。”
“嗯。”男人随意地应道。
尧新雪也礼貌地后侧,在和男人对视时,露出了温柔的笑:“老师。”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站着。在读懂了他的眼神之后,尧新雪又站前了一点,和他并肩。
电梯的数字不断地增加着,身后的楚枕石、薛仰春和小柔都在听到“老师”这个称呼时瞪大了眼睛,并迅速地交换了看八卦的眼神。只有尧新橙的眼神始终冷漠,甚至带着隐约的敌意。
楚枕石瞳孔地震:什么?指针音乐的CEO段以宿是我们队长的老师?!
薛仰春:我靠,原来我们队长后台这么硬。
小柔:什么!!段总的八卦又多一条?!
站在他们身前的两个人似乎浑然不觉背后的暗流涌动,段以宿在用余光打量了一会尧新雪后,温和地问道:“这几天休息得好吗?”
“挺好的,劳您挂心了。”尧新雪同样礼貌地回答道。
“录完音之后就去拍MV吧,今天徐壹刚好会来。”段以宿的目光落在尧新雪的脸上,他如同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般打量着尧新雪,直到电梯门打开,他才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满意地说,“这个发型很适合你,别让徐壹毁了。”
“好。”尧新雪顺从地应道,直到电梯门关上,他的眼神才冷下来。
在场的其他人却愣住了,因为化妆师徐壹的名号在这个圈子里已经无人不晓。她的化妆技巧相当高超,神乎其神,化出的妆容永远最能突出艺人的个人气质,美得独一无二。
然而这个人也是出了名的爱耍大牌,只给合眼缘的人化妆,要是不合她眼缘,哪怕是带着几百万来约,也未必能约得到。
小柔是这里最清楚徐壹咖位的人了,她看着尧新雪的背影,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指针音乐从来没有徐壹青睐的艺人,尧新雪刚出现,那个别人砸几百万都约不到的化妆师也就出现了,段以宿口中所谓的“刚好会来”更像是为了尧新雪准备的一样。
就在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尧新雪颈上那条皮质的CHOKER时,尧新雪却若有所感般回过头,对她温柔地一笑,电梯“叮”地一声,让她猛地清醒过来。
“麻烦你给我们带路了。”尧新雪笑着说。
“好的!大家请跟我走吧!”不知道为何,小柔有一瞬间感到被尧新雪看穿的慌张,她匆匆地一笑,快步走在了最前面。
录音室里的配置都是顶级,几个人熟悉了下设备之后试了一首,效果相当不错。他们从最廉价最粗糙的录音室、排练室、舞台来到这里,除了各自过硬的实力与无与伦比的编曲制作之外,还有天衣无缝的配合与心照不宣的默契。
尧新雪是所有人的视线中心,小柔注意到,其他人静默着也只是在等待着他的指示。哪怕他们是第一次来,哪怕顶尖的录音师就坐在这里,他们显然也只服从尧新雪。
等到尧新雪点头之后,一切才正式开始。
这几首歌录制得相当顺利,四个人的默契非常,跌宕的编曲扣人心弦,鼓组的节奏感几乎能引领听者的心跳,吉他的RIFF相当抓耳,加之灵动的贝斯,这些组成了极度优秀的伴奏。
然而,让整首歌真正超乎寻常的,是主唱的声音。
小柔的目光牢牢地钉在尧新雪的身上,隔着一层玻璃,她依然能听到他声音的清越以及声音中极度细腻的情感转化。
尧新雪站在麦前,他闭着眼睛,恰到好处的颤音与逐渐递增的高音,他的气息之稳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个来自底层的并未受过完整教育的主唱。就连换气时那极浅的呼吸,都仿佛是他刻意安排好的一样。
他们只花了三个小时,就把比赛以来演唱过的歌曲都录好了。
“太棒了这些歌,欢迎你们加入指针音乐。”录音师看着陆续走出来的几个队员,赞不绝口。
小柔也微笑地鼓起了掌。
“谢谢,辛苦了。”尧新雪礼貌道,他谦虚地微微躬身和录音师握了握手。
小柔注意到他的动作其实很讲究,只是虚虚地握着别人的手,既看着不会显得过分热络,也不会过于疏远。
录制MV的地点同样在这一栋楼,布场已经提前沟通准备好,将整个空间伪造成了荒废的花园。
残壁断垣间,大量的鲜花与野草交杂着生长,左右两边错落的象牙白墙仿若是真的,位置得当的灯模拟出了稀薄的日光光线,光穿过墙壁的裂缝,落在了场地的中央。繁盛的花野与静默耸立着的废墟形成了象征意义上的对比,宏大的时代与个人的命运紧密交织,仿佛是对歌曲内容最完美的映照。
年轻的玛丽公主在踏上前往法国的马车前,会想到在将来的有一天,自己会死在断头台上吗?
徐壹翘着腿,看着门被推开,在看清来人后,她的眼睛一亮,将手里的墨镜一扔,风风火火地走过去:“你就是尧新雪?”
“您是?”尧新雪挑了挑眉。
“徐壹啦,”徐壹不顾其他人奇怪的目光,如同一只训练有素的猫,绕着尧新雪转了两圈,她果断地攥住了尧新雪的手,“就你了!”
小柔站在一边刚想开口,徐壹就又看向了薛仰春,盯着薛仰春看了几秒之后,她再一次风风火火地拉上薛仰春,爽朗道:“哈哈,遇到两个!段以宿诚不欺我。”
还没等尧新雪回头跟剩下两个人交代,他就被徐壹连拉带拖地拽走了。只剩下小柔留在原地尴尬地给剩下两个男的赔笑:“不用担心,这边有为你们准备好的化妆老师,麻烦往这边走。”
楚枕石忍不住啧声,他一手勾着尧新橙,一手怜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哎,我也是一表人才,可惜只能孤芳自赏,小橙子,我帅不?”
尧新橙面无表情道:“滚。”
薛仰春很少化妆,她的手法粗糙,技术很差,对徐壹也只是偶有听闻。当她坐在镜子面前,看着徐壹的眼底只有些许好奇。
她的眼睛既亮,又大,像夏日森林里闪着光的湖水,细细看去,能看出明显的天真与可爱。徐壹化妆的手法名不虚传,重点点在了薛仰春的眼睛上,对她的面容只做了简单的处理。
上妆之后,所有人都不自觉地被薛仰春有神而灵动的眼睛吸引,她如同神话里的精灵。
“真好看,去找新橙他们吧。”面对着薛仰春充满期冀的眼神,尧新雪毫不吝啬地给出了夸奖,他摸了摸薛仰春的头,笑着说。
“好!我这就找他们炫耀去!”薛仰春被尧新雪夸了,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她跳着跑了出去,还不忘给化妆间带上门。
于是这里这里只剩下了尧新雪和徐壹。
尧新雪坐在了镜子前,和镜子里的徐壹对视:“麻烦您了。”
“不用跟我说这种客套话,我从来都只给合我眼缘的人化妆,天王老子来了都逼不了我,何况是段以宿。”徐壹笑了下,她的目光露骨地流连过尧新雪的额头,眉,双眼,鼻梁以及嘴唇,轻声道,“他说,我会喜欢你,我原本并不信。”
徐壹迎向尧新雪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言:“但是现在我信了,你确实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尧新雪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徐壹却举着眉笔隔空比划着尧新雪的轮廓,认真道:“对你来说,好像任何修饰都是多余的。我多加任何一笔,都是画蛇添足吧。”
“您夸张了。”尧新雪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徐壹俯下身,即使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的声音仍然很轻,“他让我修饰一下你身上的伤口,好拍杂志和写真。你们的专辑名叫断头王后,他就想要让你饰演这个王后。”
“原谅我说些难听的话,你虽然很好看,但你们的关系让我感到恶心。”徐壹说。
尧新雪看着女人嫌恶的表情,露出了笑容,温柔道:“有时,我也这么想。”
第25章
“这个方案虽然收益很高但是风险实在太大了,变数……”一个老头怒而拍桌,他和段以宿吹胡子瞪眼,其他人不敢吭声。
“我心里有数,实施之后会把真实完整的市场报告呈给各位,就这样吧。”段以宿坐在最高位,他傲慢地微微抬起下颌,微笑示意着老头坐回原位。
气氛几乎剑拔弩张,然而段以宿的目光冷漠而不容拒绝,他向来说一不二,做下的任何决定都意味着不可更改。
这位年轻有为的CEO因为极强的控制欲与独裁而远近闻名,曾经为了一个紧急项目的完成,居然要求过员工每天必须工作十二个小时,时间长达半个月——要么工作,要么辞职,他是这样说的。
段以宿生得其实相当英俊,他的脸棱角分明,眼睛锐利而有神,有着极为成熟的气质,举手投足从容而淡定,充满了信服力。然而,他的视线常常带有着明显的审视意味,居高临下,仿佛别人天生就应该处在下位。
老头怒得手指颤抖:“你!”
段以宿随意转着手里的钢笔,他的表情毫无变化,对老头的愤怒视若无睹。氛围过于紧绷,静得仿佛能听见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当笔“啪”地从他手指间掉落在桌上时,有人甚至紧张得身体一抖。
然而段以宿只是神色平常地将那支笔拿了起来,温柔绅士地将笔夹在了老头的西装领口,他拍了拍老头的心口:“您老了,手抖得厉害,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
全场静默。
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其他人,最后站起来将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穿好,文质彬彬地笑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失礼了,我还有事。”
段以宿走出会议厅的时候,终于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实话,他有些不耐烦了。
他走进电梯,感到有些遗憾,居然把那支钢笔就这样送给了个气急败坏的老头。段以宿漫不经心地看着电梯的数字不断往下跳,他想起那天尧新雪来录音,他们也是一起站在这个电梯里。
在更早的时候,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漂亮干净的人却跪在自己面前。
尧新雪跪着,从下往上看段以宿,他仰着脸,表情顺从,却不像是过去那些努力讨好他的人那样卑微、姿态丑陋。
段以宿掐住他的颈,迫使他的颈仰到一个视觉上几近被折断的弯度。段以宿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探求般看着尧新雪的眼睛。
他并没有在尧新雪的眼里看见任何恐惧和乞怜意味,段以宿只看到了他眼底若有若无的笑意与冷静。
那时候段以宿就知道,这头漂亮的狐狸与其他人不同,他永远不可能用过去的手段驯服这头狐狸,甚至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被他咬断脖子。段以宿骨子里暴戾的因子仿佛被这个预设强烈地刺激到了,因此那一晚,他做得重了些。
虽然血腥味重了点,但回忆起来仍然是活色生香的。
把那支钢笔捅进尧新雪的喉咙,就能得到他粉色的舌尖以及痛苦的呜咽。段以宿垂着眼心想,他的嘴角挑起带有残忍笑意的弧度,或许今晚就可以试试。
段以宿晚上回到高级公寓时,只看到橘黄色的台灯旁,尧新雪穿着宽松的白色浴衣,拿着一本书,坐在椅子上。
他没有穿鞋,他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因为翘腿的动作,能看见隐约的大腿轮廓。松松垮垮的系带勾着他的细腰,仿佛伸出手指一勾,整件浴袍就会落下来。蓝灰色的长发半湿半干,V字领隐约能看见白皙的皮肤。
听到门开的声音,尧新雪才将目光从书上收回来,落在段以宿的身上。
“老师。”尧新雪含笑道。
他走过来,头发已经长到了腰的位置,几乎没有打理过。因为整整三个月,他都在准备《断头王后》的最后几首歌。
指针音乐出手阔绰,给了黑羊乐队顶尖的排练室、录音室以及制作人。尧新雪不用只守着旧电脑里的合成器做歌,而是可以在各个真实乐器的包围下完成DEMO的制作。因为他长时间待在室内,皮肤也就越来越白,在蓝灰色长发的映衬下,这样的肤色几乎显现出几份病态。
加上他漂亮的脸孔,整个人看起来更像西方神话里美艳的吸血鬼。
“我给你带了礼物。”段以宿挑眉看着他,尧新雪却是先帮他解开了胸口的领带,动作自然得如同电视剧刻板印象里温柔的妻子。
“什么?”尧新雪将那条领带收好然后才抬眼看向他。
段以宿看着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却突然笑了。
段以宿见过不少企图想引诱他的人,他们的手段在段以宿眼里无一不显得刻意又愚蠢,因此他从来没有碰过他们。
尧新雪却不一样,他做的一切都自然而然,显得再正常不过。如果不是段以宿这种久经商场的野心家,大概会真的以为这些都是尧新雪发自内心想做的,感动心悸得无以言表。
因为他漂亮又无辜,怀疑他在勾引都是别人的怪错。
媚骨天成吗?段以宿笑了下,随手脱了外套,然后把一本杂志递给了尧新雪。
尧新雪还没有翻开杂志,就已经看到了封面——封面是他自己。
那天徐壹真的没有给他的脸上妆,只让他脱掉了上衣。
尧新雪知道她知情之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绅士地说了句:“失礼了。”然后就将那件特意用来遮掩伤痕的长袖上衣脱了下来。
徐壹在见到他满身的鞭痕、淤青时还是皱了皱眉,她站在尧新雪的身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在宋燃犀坚持不懈的照顾下,这些伤其实已经结痂了,看起来已不再那么可怖,徐壹要做的,只是把那些伤痕都伪造成是特意化出来的妆而已。
段以宿的恶趣味在这一刻展露无遗,他想用这种方式向其他人展示自己的杰作——此时此刻这头受伤的狐狸,多么漂亮。
徐壹感到可怕和反胃,但她也是个聪明人,她看得出来,尧新雪是自愿的。而知道尧新雪是自愿的这个事实让她感到更恶心。她沉默着给尧新雪伤口的边缘做处理,让这些真实的伤疤看起来半真半假。
为了符合断头王后这个主题,尧新雪的长发被绾成了一个极凌乱的低丸子头,穿上了露出背部的白色丝绸衬衫。
这件衬衫从脖子后面开始裁开,裁成了足以露出整片背部的倒V状,肩膀的两侧绑了两个松松垮垮的蝴蝶结,因为无袖,尧新雪伤痕累累的两条手臂同样完整地露出。
因为是“断头”,因为是“一场刑罚”,他身上的伤几乎没有人怀疑,同时脖子、小臂都被缠上了具有象征意味的染血绷带。那天尧新雪被摄影师拉着拍了很多张照片,现在手中的杂志封面则选用的是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微微回过头看镜头的那一张。
没有人看到这张照片不心动,美人伤痕累累的背部极具骨感,半是隐没在阴影里的侧脸只能看到他干净漂亮的侧脸线条,从额头到鼻梁,从鼻梁到嘴唇、下颌,即使只有轮廓,却依然有着难以言喻的脆弱感和美感。
尧新雪看清杂志的时候眼神冷了下来,这本杂志是国内极其出名的时尚杂志《EVE》,含金量之高到能被粉丝们称作“时尚杂志鄙视链的顶流”,能上刊的明星基本都是顶级,且备受大品牌的青睐。
他没有想到,段以宿居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男人似乎只是一时兴起,却是无数明星花重金也未必能做到的事。
尧新雪垂下眼,翻到了杂志的内页,里面是关于黑羊乐队的介绍和专辑预热。文章写得相当有水平,对他们的评价既留有悬念和余地,又不失赞赏,噱头十足。
尧新雪的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
这份“宠爱”,似乎有些过头了。不难想象,当这篇杂志真正批量发行之后,尧新雪和黑羊乐队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关注度。虽然看起来好处不少,实际上却是把他和乐队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然而尧新雪只是扫了几眼之后就把杂志放在了桌上,他走到段以宿的身边,赤脚踩在了段以宿的皮鞋上。
他扶着段以宿的肩膀,歪了歪头像个讨要礼物的孩子,目光暧昧地从段以宿深沉的眼睛落到段以宿的唇际,在极近的距离里轻声问:“我应该怎么感谢您?”
夜幕降临,最繁华的市中心顶楼上,有人被抵在了毫无遮挡的落地窗上。
那个人赤着的双脚脚趾微微颤抖着。
就在第二天,朝阳升起,《EVE》新刊发售,实体杂志迅速地被抢购一空,各大社交平台也迅速被点爆了。
坐在公交车的学生们拿着手机窃窃私语,在公司茶水间的白领们亢奋地说个不停,互联网的大V们迅速出了对《EVE》杂志的封面评语,所有声音都汇聚成了两个被搜爆了的词条:“尧新雪”与“黑羊乐队”。
第26章
一夜之间,“黑羊乐队”与“尧新雪”占据了公众视野的中心,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乐队专辑的亮相以及乐队成员的公开露面。娱乐新闻炒得火热,尧新雪看上去却不以为意。
他只是在黑咩咩乐队的群里提醒了其他人:必须注意公开场合的言行。
在工作室里和队员们打了会电话之后,尧新雪就挂断了电话,他将头发绑起来,压在了鸭舌帽下,戴上黑色的口罩返回了出租屋。
他刚打开门却看到了宋燃犀在收拾行李。
还没有等尧新雪说话,宋燃犀就先挑起了眉。
他拉着尧新雪往里面拽,又神经兮兮地往门外左右看了几眼,然后才关上了房门。
宋燃犀靠着门板,看着鸭舌帽与口罩的遮挡下,只露出两只漂亮眼睛的尧新雪,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往前跨两步抱住了他。他埋在尧新雪的颈间,像吸猫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你……”
这几天里,宋燃犀并没有等到尧新雪回来,他遇到太多的事,混乱之中总能想起尧新雪。他越想起尧新雪,就越会想要搞清楚自己和尧新雪之间的关系。
合租的室友?守着共同秘密的人?还是只有一夜情的情人?
尧新雪总是忽近忽远的,宋燃犀却又觉得作为成年人不应该问太多,好像多问一句,他们现在这种似是而非的关系就会发生改变。
“你要去哪?”尧新雪对他的亲近行为并不排斥,只是像安抚着自家宠物一样,抬起一只手按住了宋燃犀的后颈。
“电影入围了,我被提名了。”宋燃犀只能捡了些重要的事情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紧紧地扣着尧新雪的腰,亲昵地蹭着尧新雪的耳侧,又重复了一遍,“我被戛纳提名了。”
就在他仍绑着围裙扫酒吧的厕所时,许弋飞了个电话过来:“立刻买来巴黎的票,我们的电影和你都被提名了,明天我们就要去做宣传。”
这个消息如同冷不丁射来的一支冷箭,宋燃犀一开始只觉得不可置信,然后才是恍惚着回出租屋收拾行李。
尧新雪愣了一下,然后低声笑出来时,宋燃犀才缓缓冷静下来,他也笑了,说:“我看到你上《EVE》的杂志了。”
静了片刻后,两个人同时轻声对对方说:“恭喜。”
宋燃犀的眼睛眨了好几次,几年的籍籍无名让他不至于露出中了彩票般的惊喜表情,一切仿佛都不那么真实,只是在想起那本杂志封面时,他的脑子却迅速冷却下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因为宋燃犀清楚杂志封面上尧新雪背后的伤口全是真实的。在过去无数个日夜里,他给尧新雪处理伤口,甚至清楚每一条伤痕的长度与淤青的位置。
宋燃犀在这个瞬间感到无能与难堪,他的眼神狠戾起来,扣着尧新雪腰部的手收紧。
“所以你现在要去巴黎?”尧新雪却接着问。
“嗯……”宋燃犀皱了皱眉应了声。
“有钱吗?”尧新雪按在他后颈上的手思索般一叩一叩。
这个姿势让宋燃犀看不清尧新雪此刻的表情,他只感觉到尧新雪手指的指甲不轻不重地刮过自己的皮肤,如同刺青师拿笔在确认着位置。
“没有。”宋燃犀顿了一下,回答道。
尧新雪笑了,这次的笑声中有着明显的戏谑意味,宋燃犀的耳朵一下子热了起来。
“没有钱,你要走着去吗?”尧新雪轻轻推开了宋燃犀。
“我能解决。”宋燃犀只哼了声,他转过身给尧新雪倒了杯热水。
尧新雪喝了一口水,然后掐着宋燃犀的脸吻了上去,他的舌灵巧地撬开宋燃犀的唇齿,将那口水渡了过去。
宋燃犀尝到甜味,不知道是水的原因还是尧新雪的原因。他的呼吸重了一点,注视着尧新雪被水浸湿的嘴唇。
“凑凑就有了。”尧新雪懒懒地说了一句。
他的目光巡过宋燃犀带着油渍的白T恤,刚想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就被宋燃犀按住了手。
“我不要你的钱。”宋燃犀冷着脸道。
“什么意思?”尧新雪听到这句话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我见那个姓段的一次我就要打他一次。”宋燃犀双手撑在桌上,低了低头去看尧新雪的眼睛,这个姿势仿佛要把尧新雪禁锢住一样。
“想多了,我没问他要过钱,都是为了乐队而已。”尧新雪微微仰着头看宋燃犀,拿过手机按了串号码,当着宋燃犀不善的眼神放到了耳边。
“喂,你参展准备的那套西装还在吗?方便过来吗?上次和你吃火锅的那个急着想借呢。”尧新雪说。
宋燃犀去蹭尧新雪的鼻尖,他听着电话那边楚枕石爽快的声音,蹭着蹭着忍不住得寸进尺地去亲尧新雪的脸。
楚枕石刚接了电话之后就给西装外套寄了个同城快递,黑羊乐队的几个人在听到尧新雪的话之后很快就把机票钱凑了出来,尧新雪再垫了一笔钱进去之后,全部转给了宋燃犀。
去巴黎的钱十分钟内就有了。
宋燃犀的余光瞥见,黑咩咩乐队的群里,薛仰春和楚枕石刷屏着恭喜他的话。
“哇靠提前恭喜影帝了!”
“你们这小破出租屋还挺人杰地灵的,小宋同志我没想到你深藏不露啊。”
……
他的脸越来越红,猛地将手机翻了个面,他的脑袋仿佛再一次浑浑噩噩,又一次望向了尧新雪。
一个小时前,只有许弋,五分钟之前,只有尧新雪,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还没有任何人给宋燃犀说过一句恭喜。他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会石沉大海,无人知晓,此刻却因为尧新雪收到了额外的嘉奖。
宋燃犀的心砰、砰地跳着,他幼稚地去用脑袋去碰尧新雪的脑袋。
在尧新雪似笑非笑的表情里,他忍不住吻了吻尧新雪的嘴角:“谢谢你……”
尧新雪却伸出手掐住了宋燃犀的脸,动作强硬,在端详着宋燃犀的嘴唇时,他垂着眼睛,然后眼睛缓缓往上抬,对上宋燃犀的视线,慢慢地说:“别忘记我们现在待的是什么地方,你还没有真的爬上那里,就少做些自我满足的把戏。”
说完,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宋燃犀的心仿佛被刺痛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冷静、清醒过来。
是的,尧新雪的话彻底点醒了他,仅仅是一次戛纳的提名,并不能代表什么。如果他没有抓住机会,他就仍然有极大的概率会回到这个破旧不堪的出租屋。
宋燃犀的睫毛颤了颤,才重新看向尧新雪,他扬起嘴角,笑得有些邪:“还不用你提醒。”
说着他就狠狠地咬上了尧新雪的嘴唇,尧新雪倒是没推开他,反而将双臂搭上了他的后颈。
宋燃犀有些急躁似的,粗鲁地用膝盖顶开他的腿,一只手按住尧新雪的后脑勺,不断地加深着这个吻。
蓝灰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交缠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在逐渐升高的温度里,宋燃犀终于难耐地吻过尧新雪的侧颈,然后如同叼中猎物喉咙的食肉动物。
宋燃犀迷恋地嗅着他身上香根草的味道,然后偏过头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的牙齿深深地嵌进尧新雪的侧颈,渴望着喝到尧新雪的血般不断地加重力度,有那么几秒,他甚至以为自己闻到了血腥味。
然而尧新雪却不躲不闪,在宋燃犀咬下来的一瞬间他只是本能地仰起头,抓紧了宋燃犀的衣领。
在宋燃犀看不到的地方,尧新雪的瞳孔竖起,战栗般轻轻地颤抖着,然而很快就变成了明显的欢愉和满足,直到那圈牙印真的落在尧新雪的颈侧如同纹身,宋燃犀才缓缓地松了口。
“以后,会有很多人爱你。但是,”宋燃犀捧起尧新雪的脸,压低声音道,“但是在这千千万万个人里,我是最爱你的那一个。今天我因为你才能去巴黎,但不会再有下一次。”
尧新雪听到这句话笑了,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那一圈牙印,居高临下地看着宋燃犀:“说到做到。”
那天,宋燃犀勉强赶上了最后一趟前往巴黎的飞机。
他头发还保持着被尧新雪揉乱的样子,穿着楚枕石参展用的三百块的外套,穿着超市八折三十块钱买来的皮鞋,走上了戛纳的红毯。
在无数摄影机面前,宋燃犀从容而淡定。他丝毫不为自己身上简陋的穿搭感到羞愧,只是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绅士地挽着电影的女主角走上台阶。
全世界在那一刻开始同时转播这个闻名国际的、独属于电影人的节日。无数目光落在此刻红毯上那个青年的身上,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向他献上了如雷的掌声。
宋燃犀微微抬起嘴角,冷静地扫过这里每一个人的脸庞和表情,一切都仿佛是他应有的那样。
在见到许弋之后,两人默契地碰了碰拳头。
许弋问:“准备迎接好你人生第二座影帝奖杯了吗?”
宋燃犀摸了摸自己的唇,冷笑了一下:“就算这一次没有,下一次也会是我的。”
摄影机“咔嚓”一声,留下了日后被无数人津津乐道的照片——宋燃犀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嘴唇,对着某一台摄像机扬起眉,放下那只手时如同已经举起了奖杯,正遥遥地一举向某人致意。
第27章
当日,导演许弋凭借《罪爱》斩获了戛纳的最佳导演奖,这部电影同时斩获了最佳影片金棕榈奖,最佳新人奖。
宋燃犀、许弋、罪爱、戛纳电影节这几个关键词冲上热搜,整整一天都在霸占着舆论的中心位置。
宋燃犀虽然得到了最佳男演员的提名,却遗憾错过,然而,少年影帝的过去却在国内再次掀起轩然大波。宋氏集团的独子,十八岁为了演戏拒绝继承家产,愤然离家出走,无数媒体争相报道着这位励志少爷的故事,一夜之间,“宋燃犀”的名字在国内外扬遍了。
次日,黑羊乐队的第一张专辑《断头王后》发行,黑羊乐队就登上了热搜和趋势榜的第一,当日歌曲收费平台等总播放量突破45亿,黑羊乐队的官方账号粉丝突破100万,《EVE》杂志封面上的人终于走到进了所有人的视野——人人在那一刻沸腾着尖叫着:“尧新雪!!”“尧新雪!!!”
MV发行之后,指针音乐的官博更是将当时给尧新雪拍下的一整组照片全部放出。
荒废的花园里,象牙白色的旧墙作背景,尧新雪站在野花的中央。
直到看到这张正面照,人们才知道,原来尧新雪只扣了两颗扣子。
错落的褶皱如同花边,露出那一片胸口的皮肤都极白,因为没有扣腰腹的扣子,衬衬衫微微分开,能清楚地看到他细长的肚脐与性感的人鱼线。
他的颈间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被捆绑的双手高举过头顶,模仿成了一个上吊的姿势。尧新雪居高临下地看向镜头,却让看着他的人都呼吸一滞。
他长发的蓝、皮肤的白与身后野花的红成为了照片唯一的色调。
这组照片无疑是最好的营销手段,关于黑羊乐队与尧新雪的话题炒了又炒,看过MV、见过照片、听过歌的路人们都迅速地成为了尧新雪狂热的粉丝。
这周日,段以宿以“庆祝新人专辑大卖”为理由,宴请了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到半岛酒店。太多明星因他而起的,商界政界同样有他的一席之地,段以宿的地位之高,足够令所有人都自觉去奉承、去讨好、去称赞一句“年轻有为”。
大半个娱乐圈的人都应邀前来,聪明人都知道段以宿的用意——他们这群人,应该给尧新雪作配,这场晚会只是为尧新雪一人而开。
于是人人默契地选择了低调的穿搭与妆容,生怕将传说中的“尧新雪”给比了下去,然而当他们真的看到尧新雪,却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可笑。
尧新雪看上去并没有化妆,他只是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与贴身的黑色休闲裤,站在段以宿的身边。他蓝灰色的长发用丝带随意地绑在脑后,正微微抬起头,笑着和段以宿说着什么。
他的气质实在太过出众,只是站在那里,就把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那些人都是指针音乐旗下的艺人,你可以去认识认识,就当交个朋友。”段以宿轻声对尧新雪说,他仿佛感到有趣似的,看着尧新雪耳朵上唯一一枚红色的耳钉。
尧新雪举着装有红酒的酒杯,和段以宿的酒杯相碰,微笑道:“我对这些人没兴趣,黑羊是玩音乐的,不是为了来做明星的。”说完他仰着头饮尽了杯中的酒。
段以宿看着他张开嘴唇,暗红的酒液流过他的唇齿,只觉得好笑。尧新雪不把他的“补偿”放在心上,装都不装。
段以宿却没有生气,他饶有趣味地反问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乐队。”尧新雪把手搭在楼梯的扶手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楼下人们在言笑晏晏。
段以宿望着他,觉得他太像只猫。猫会看着窗外的雨发呆,尧新雪也会看着陌生的人发呆。
然而他越不把段以宿放在眼里,段以宿就越想要抢夺他的注意力。
段以宿攥住了尧新雪的手臂,稍微用了点力,终于如愿地看到尧新雪皱起眉头。
还没等段以宿说话,宋燃犀的声音却先一步出现:“段总,好久不见。”
两个人同时顿住了动作,段以宿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挑眉道:“您是?”
尧新雪站在段以宿的身后,却不动声色地挑起嘴角。
宋燃犀穿了一身裁剪妥帖的定制西装,眉宇桀骜不驯,显得极为英俊,他和段以宿身高差不多,站在段以宿的面前,气势却毫不逊色。
“宋燃犀,我有事找尧新雪。”宋燃犀的目光露骨地投在尧新雪那被段以宿攥红的小臂,眼底的嫉妒与憎恨一览无余。
段以宿当然不是不知道宋燃犀是谁,有关于许弋和宋燃犀的资料早在第一时间就被人送上了他的办公桌。只是……段以宿不着痕迹地扫了尧新雪一眼,然后对宋燃犀说:“我记得,我没有允许过没收到邀请函的人进入。”
“无所谓,我有急事找他而已。”宋燃犀痞里痞气地一笑,单手插兜,面对着段以宿耸了耸肩,然后向尧新雪伸出了一只手。
注意到宋燃犀隐含着期望的目光,尧新雪有些无奈似的,微微抬起下颌,欣赏了一会宋燃犀的表情之后,他才向前走了几步。
尧新雪却没有去牵宋燃犀的手,反而跟段以宿礼貌地道歉:“抱歉,老师,我等会回来找您。”
他从宋燃犀的身侧走过,却没有碰宋燃犀,只是在两人擦肩而过时挑了挑眉。
宋燃犀的眼神冷了下来,好几秒之后,他僵硬地收回手,然后无视了段以宿嘲讽意味明显的目光。
他转过身,跟上尧新雪,在两人终于走到无人处时,他才强硬地拽上尧新雪的手,把人拉到没有监控的楼梯间。
还没等尧新雪说话,宋燃犀就将他抵在墙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宋燃犀一只手护着尧新雪的后脑勺,一手牢牢扣住尧新雪的腰,吻了好一会之后,他终于咬牙切齿地说:“你居然向着那个姓段的?”
“我谁都没向着,你发什么疯?”尧新雪听到他的话,嘴角扬起。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牵我的手?”宋燃犀低下头,嗅着尧新雪颈间的味道终于才慢慢冷静下来,却还是气得牙痒痒。
“你想让我们明天就上新闻吗?去趟巴黎把脑子落在那里了?”尧新雪靠着墙,抱着双臂,显得懒散又轻佻。
“上就上,这又怎么了?”宋燃犀哼了一声,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尧新雪说,巴黎也好戛纳也好,过去的那两天比两个月还长。明明之前不见面的时间比这两天长得多,宋燃犀却始终心痒难耐。
他的心里有一只急得团团转摇尾巴的小狗,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脖子上的牙印还痛不痛?”
“痛死了,不准咬了。”尧新雪挑起唇角。
宋燃犀毫不犹豫地跳进了他的陷阱,冷笑道:“我就咬。”
虽然话是这么说,他却轻轻地撩开了尧新雪的头发,去看上次咬的位置。
宋燃犀咬得深,那块皮肤上仍然有着些许牙印的痕迹。他用手指摸了一会之后,感觉喉咙有点渴,知道自己咬狠了,于是心虚地亲了亲尧新雪的耳朵。
“姓段的老变态有没有虐待你,让我看看……”他拉着尧新雪的手,想要解开尧新雪衬衫上的扣子。
幽暗的楼梯间里,只隐隐传来外面的说笑声。灯光始终照不进这里,于是他们的脸都隐藏在阴影里。
尧新雪没有制止宋燃犀的动作,反而纵容般允许了宋燃犀的手伸进他的衬衫下摆。他像对待无知的宠物一样,宽容地将手挂在了宋燃犀的脖子上。
宋燃犀小心翼翼地摸过他的脊骨和肩胛骨,在几处伤得较重的位置摸到了疤。宋燃犀知道那条疤有多长,在尧新雪刚回来的那一天,这条疤又有多狰狞。
他的呼吸声逐渐加重,加快的心跳如同擂鼓,当他的手摸过尧新雪的肋骨时,熟悉的触感令他忍不住抬手。
在下一秒,宋燃犀如愿地听到尧新雪的呼吸微微颤抖。
“在这里……”宋燃犀低声说,他几乎有些难耐地将尧新雪逼上墙角,将额头和尧新雪的相抵。
他们的呼吸紧紧纠缠着,尧新雪准备开口时,口袋里的手机却微微震动着。
宋燃犀感觉到尧新雪一瞬间变得冷淡,他接了电话,然后回答:“好,很快回来。”
“别管他了,跟我走。”宋燃犀抓住了尧新雪的手。
“别玩了。”尧新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宋燃犀张了张嘴,最后没说什么,只能看着尧新雪慢条斯理地理好自己的衬衫,然后走出去。
宋燃犀落后尧新雪几步才回到了大厅,他看到尧新雪站在段以宿的身边,保持着优雅而温柔的笑。段以宿毫不掩饰自己的亲昵,他甚至毫不避讳地将手搭在了尧新雪的肩膀上。
宋燃犀气得手抖,段以宿则带着游刃有余的笑,侧头将目光投到他身上。
段以宿向他举起酒杯,遥遥地示意。
宋燃犀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还没等他坐上车,一个人就匆促地跑上来拦住了他:“宋先生,请您等一等。”
“段总让我转告您,希望您下次不要再不请自来了。”
宋燃犀冷冷地笑了下,按住那人的肩膀:“你也给我带个字,滚。”
第28章
宋燃犀一下飞机连口饭都没吃就去找尧新雪,结果因为段以宿碰了一鼻子灰,心情正差得很。
他穿着资方买的新西装,熟练地往大排档上一坐,点了份干炒牛河。
在大叔莫名其妙的眼神里,宋燃犀勾着手指松了松领带,吃完后舒服地喟叹一声。
“喂,嗯,现在就回来,别担心了妈,哎哟不用给我钱,你儿子都当影帝了还缺个打车的钱吗?”宋燃犀吊儿郎当地喝了口水,用纸巾擦了擦自己的嘴巴。
电话对面传来低沉的男声:“哼,是差点当了影帝,有钱还不知道赶紧回来。”
这个人除了他的父亲宋洲还能是谁,宋燃犀咂摸了一下宋洲的话,明白过来自己老子这是想他了。
他忍不住哼笑一声,坐在小板凳上伸长了腿:“行啊,这就回来了。”
宋燃犀打了辆车回家,这是他自十八岁离家出走之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宋洲白手起家,年轻的时候几乎把胃给喝没了才做大宋氏集团,他爱上名门小姐应怜,苦追了三年之后才追到她,却也因为应怜的背景被人在背地里骂为凤凰男。
宋燃犀清楚,宋洲当初切断自己的所有资源,就是希望他如果真的不愿意继承家产,那就滚出去像宋洲自己一样只身拼出一片天地,不靠任何人。而宋燃犀也是够犟,说不靠父不靠母,就真的没向他们要过一分钱。
应怜曾经多次试图缓和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却始终无济于事,他们犟得如出一辙。
如今宋燃犀终于闯出了点名堂,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回到家里。
刚跨下车,宋燃犀就看见了别墅前两个站立着的人影。整座别墅都亮着,两个主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秒就惊喜地走上前。
应怜喜极而泣,眼角都有了些眼泪,还没等宋燃犀说话,她就忍不住牵起了宋燃犀的手:“小犀,你终于回来了,妈妈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宋燃犀握住她的手,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是啊,回来了。”
他看向宋洲,宋洲同样激动得手有些颤抖,然而眼底只闪了些许激动,很快就被刻意装出来的严肃掩盖了下去。
宋洲说:“现在才知道回来,你知道你妈等了你多久吗?”
宋燃犀习惯性地顶嘴,挽起应怜的手挑眉:“市区太堵了。”说完他就讨好地捏了捏应怜的手,“对不起妈妈,让你久等了。”仿佛故意无视宋洲似的,他对着应怜挤眉弄眼地笑。
应怜也忍不住笑了,空出的另一只手挽起宋洲,偏过头跟宋燃犀说:“哎呀你别听他的,我本来还坐在屋里等,他早半个小时就站在门口了,看到一点车灯都伸长脖子,你们爷俩就是口是心非。”
“哪里的事。”宋燃犀和宋洲异口同声地说。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眼底终于露出了点笑意。
应怜站在他们的中间,开心得像个小女孩:“太好了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我们一起吃饭庆祝小犀回家,提名影帝吧!”
“好。”宋燃犀顺从地笑道,他走进客厅,果不其然看到桌上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这里的佣人们都极为机灵,很会把控时间,饭菜还是热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管家微笑着向宋燃犀微微弯腰,谦恭道:“欢迎您回来,饭菜都是太太亲手做的。”
宋燃犀和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样笑道:“好久不见,我知道,这些一看就是我妈做的,麻烦你帮我把这套西装寄到这个地址,顺便多加五套高定和皮鞋,尺寸就按照这套做吧。”
他把袋子里洗好熨好的西装递给了管家,从容地准备上楼回自己的房间,不忘回头对着厨房里忙活的应怜喊:“我冲个澡,很快就下来。”
应怜笑眯眯地应了声:“好。”
在没有离家出走前,宋燃犀过得是少爷日子,不开心就去拉斯维加斯赌一个通宵,开心就去夏威夷冲浪。除了被宋洲苛刻地按着头学商科之外,他的人生可以说是毫无痛苦。
然而十四岁那年,他被导演挖去演戏,也就从此走上了人人眼中的“没苦硬吃”这条不归路。
宋燃犀利落地冲了冲澡,看到原封未动的、干干净净的自己的房间,再此感到应怜的体贴,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他收拾干净之后,很快就跑下楼坐上了餐桌。
桌上三个人聊着不痛不痒的问题,宋燃犀熟练地揭过那些鸡飞狗跳、忙得快要呕血的日常,尽挑了些有趣的事讲给应怜听,逗得应怜哈哈大笑,连宋洲的眼神都温和不少。
当提到室友时,宋燃犀的话音罕见地顿了一下。
当提起他人生中的第二十一年,宋燃犀脑子本能般想起的第一个人是尧新雪。
尧新雪对他来说就像是一颗萝卜,当提到这个人时,他的这一年仿佛才如同拔萝卜带泥般被想起。
出租屋、猫、月光、剧本。
在短短几秒里,这些片段在宋燃犀的脑海里一帧帧闪过,而每一个片段里都有尧新雪。宋燃犀的心跳加快了,他不得不拿起杯子喝口柠檬水来掩饰自己情绪的变化。
应怜敏锐注意到了儿子的小动作,好奇地问:“怎么啦?难道你喜欢这个新室友?如果和女孩子同居,那很不好哦。”
“喜欢就带回来让我们看看,我们又不会为难她,你担心什么?反正有你妈在。你也到这个年纪了,是时候谈恋爱了……”宋洲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宋燃犀扯了扯嘴角,然后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别操心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啊,小犀这么喜欢。”应怜眨眨眼睛,寸步不让。
“我还没说我喜欢他吧。”宋燃犀叹了口气。
“跟妈妈说呀,我很想知道嘛。”应怜的语气很柔,她小时候被家里宠爱着,如今被丈夫、儿子宠爱着,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啧,反正就是,还行吧。”宋燃犀心虚地夹了点青菜,低着头看碗。
虽然这个“还行”指的是几百万人狂热地喜欢着的、关注的级别。
有时候,宋燃犀几乎要憎恨着尧新雪这样讨人喜爱了。
“什么呀,不可以这样评价女孩子哦,你只能夸女孩子,‘还行’可不是绅士说出来的话。”应怜认真地教导他。
“好好好,我收回。”宋燃犀叹了口气,他又夹了片青菜,吃完后酝酿好才慢条斯理地补充:“虽然他是个男的。”
应怜:……
宋洲:……
宋燃犀挑了挑眉,他给应怜和宋洲各倒点柠檬水,轻佻道:“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我这辈子非要他不可。”
他说得轻易,宋洲和应怜却知道宋燃犀说的是真的。
既然当年宋燃犀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电影梦抛弃千万财产跑去扫地刷碗,他找个男人过一辈子也似乎合乎情理。
只是……
应怜首先轻轻拍了拍宋洲的心口,安抚道:“老公你别气,对心脏不好,小犀还是个孩子。”
宋洲气得脸色铁青,他从衣袋里拿出点药,往掌心倒了几粒药丸就着水咽下去之后,才缓缓道:“非他不可?”
宋燃犀认真地望着宋洲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非他不可。”
原本温馨的氛围因为这句话骤然变得冰冷,父子俩谁也不肯让步,只是沉默地盯着对方。
过了好几秒,应怜才笑着打圆场:“感情上的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定下来的,说不定等你过了几年之后就不喜欢他了,不可以轻易地说‘一辈子’哦。”
“不会的,妈妈。”宋燃犀只是淡淡道,他坐在位置上,气势却不输宋洲。
他总是干出格的事,刚回家的第一天就毫不犹豫地出柜,甚至没有给宋洲应怜缓冲的时间,像是恃宠而骄。
旁人总会以为这是“少爷脾气”,以为自己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只有应怜清楚得很,这是宋燃犀的纯粹,他只要想要,就会不惜割舍任何东西也要得到。
对儿子的爱很快就压过了理智,应怜很快就顺从下来,她温柔地握着宋燃犀的手,轻声道:“男孩子也很好啊,我们小犀就这么棒,只要是你喜欢,那他肯定也是个很好的孩子。”
说完她就握住了宋洲的手,安抚道:“孩子刚回来,不要总说些不开心的话了,他喜欢就很好。”
宋洲看着妻子温柔的眼神,终于缓缓叹了口气。
于是宋燃犀知道他成功了。
吃完饭,他又陪着父母看了会电视,聊了会才回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打开手机,将网上关于尧新雪的言论全部都看了一遍。在柔软的床上翻了好几个滚,宋燃犀终于压着枕头,像恋爱漫里春心萌动的高中生,打开了对话框输入了一行文字。
他写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姓段的踹了?
尧新雪并没有回复他,宋燃犀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以至于他没有看到手机突然亮起的一条新闻:惊天丑闻!宋氏集团CEO宋洲被曝挪用大量公款,数额高达八千万元!
第29章
宋燃犀第二天起来,就听到楼下一片混乱。
“怎么了?”宋燃犀的表情变得严肃,边走下楼梯边问。
私人医生周九还扶着气得脸色铁青的宋洲,应怜眼睛都红了一圈。
“没事,只是公司出了点事,我回去看看。”宋洲淡漠地看了眼宋燃犀,推开了周九和应怜的手。
“您的心脏不好,需要静养,不宜动气。”周九诚恳地说。
“留在家里好好休息,等我去处理。”宋燃犀看了眼手机上新闻的内容,按住了宋洲的动作冷静道。
奇怪的是,这一次连应怜都没有说话,她的眼眶几乎要流出泪水,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一把年纪了还操心什么,不会把你公司搞倒闭的。”宋燃犀随意地拍了拍宋洲的背,然后用眼神示意周九把他扶到沙发上。
“你个小孩懂什么……”宋洲没个好气,刚想拉住宋燃犀就被宋燃犀截住了话音。
“我二十一岁了,早成年了。”他淡淡道。
宋洲一时哑口无言,他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宋燃犀,才茫然地意识到,他的儿子真的长大了。
懒得跟他们扯淡,宋燃犀又哄了应怜几句,就随便抓了车钥匙往外面走。
他坐上车,打通了宋氏集团CFO林译的电话。
“说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吧,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宋燃犀吩咐道。
宋氏集团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药企,在宋洲的经营下,口碑向来相当不错。现在宋洲却被曝挪用公款,一夜之间,什么样的丑闻谣言都趁势扑了上来,充满了恶意。
宋洲本来就患有家族遗传的心脏病,听到这些消息当即就要被气倒。
宋燃犀看着红灯的数字从三跳到二,手指随着思考叩了下方向盘,他当然不相信自己父亲的人品有问题,宋洲从小到大对他的教育就是要诚信、善良。
这件事显然是有小人在作怪,恰好掐着宋燃犀从巴黎回来的时间点,宋燃犀几乎都要怀疑是冲着他来的了。
“十五年前,董事长以开发新型靶向药物为名立项,开设了合作实验室,这几份文件被人举报为伪造,董事被指控利用职权延长项目周期,一再拖延审计,举报人认为在这个项目上的资金其实早就进了董事长的口袋里。”
“对方的证据确凿,对他的说辞极其有利,实验的部分细节被模糊化,我怀疑是高层有意陷害董事。”林译用着公事公办的语气汇报。
林译是宋洲的心腹之一,自然不会隐瞒,了解宋燃犀的作风之后很快就将情况整理清楚。
“所以那笔钱呢?你不会也不知道吧?”宋燃犀继续问。
“……董事利用职权延长实验项目的周期,在财报中注明"阶段性成果未达预期",以此拖延结项审计。我目前只知道这八千万被分批转入了海外的一家空壳公司。”林译答道。
宋燃犀轻轻眯了下眼睛,然后啧了声:“没事,我来处理,当务之急是稳住那帮股东,去准备一下吧,我半个小时之后到。”
“好的。”
……
“我们不会被炒鱿鱼吧?”
“有可能啊,我今天已经开始刷BOSS直X了……”
“这事闹得太大了……”
大楼里,白领们在交头接耳。
“想走的人今天就给人事递辞职信,随时欢迎。”宋燃犀单手插着兜,快步地走过这群人的中间,其他人听到他的声音忙面红耳赤地让出了一条道,林译早在第一时刻就跟在了他身边。
“小宋总……”
“您怎么来了,哈哈,我们开玩笑呢……”
他们绷着笑脸,看着宋燃犀一身休闲装,闲适而挺拔。
宋燃犀年轻、英俊,却又不失风度,说话时准确地看向了刚刚说话的几人:“背后议论公司实在不是员工的美德,你们还是等人事的通知吧。”说完,示意林译记下这几个人的名字。
宋燃犀知道自己在公司的人眼里最多算个有点演技的纨绔,要宣布接管公司显然没有信服力。
于是他选择了杀鸡儆猴,至少应该让人知道谁才是话事人。
他心里有了打算,扮黑脸自然得心应手。
宋燃犀无视了其他人怪异的眼神,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到达最高楼时,面上的笑意不减。
学尧新雪,看来很有用嘛。他路过玻璃窗,余光瞥见自己的侧脸。
股东们早已等在了会议室上,准备对宋洲进行问责,然而当看清来人时,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小宋总不是要去演戏吗?又回来公司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忍不住冷哼一声。
宋燃犀坐上了主位,熟稔得像回到自己家,他微笑道:“是要去演戏,不过宋氏到底是宋家的产业,家父身体抱恙,我作为儿子来处理也是应该的。”
“这么大事,怎么都应该是宋洲亲自来吧,你……”有人不满地敲了敲桌子。
“各位稍安勿躁,我向各位承诺,全权代理家父的一切事务,给各位一个交代直到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宋燃犀微微抬起下颌,眼底却全无笑意。
“你想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你知道这件事让公司的股价跌了多少吗?”有人忍不住开口。
“半个月,我保证给大家一个交代,同时将你们的亏损都补回来,可以吗?”宋燃犀挑眉道。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之后,终于有人僵硬着打破了沉默:“可以,只是希望你不是在说大话。”
宋燃犀就这样坐在了偌大的会议室里,冷眼看着那些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其中有些人不乏是宋洲创立公司时的朋友。
你一没钱没权了,“朋友”也就一拍而散了。
宋燃犀倒不觉得有什么好唏嘘的,他早在离家出走那会就看透了所谓的人情冷暖。
只有林译还站在原地,他看着出神的宋燃犀,忍不住问:“您说的半个月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哄哄他们而已。”宋燃犀嗤笑一声,他孩子气地伸长腿一滑,远离那张桌子后站起来,懒洋洋道,“走吧,去收拾烂摊子。”
林译却还站在原地皱眉,显然对宋燃犀轻佻的说法怀有意见。
宋燃犀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哎,开玩笑的,你怎么又当真了,我来的时候已经想的差不多了,半个月……”他啧了声,“虽然是紧凑了点,但还是能搞定的。”
“您……”林译忍不住松了口气,他责怪地看了宋燃犀一眼。
“我错了我错了,走吧走吧,赶紧解决了。”宋燃犀无奈地回答。
他刚来就辞退了三个人,又在股东面前装了个大的,“雷厉风行”的态度勉强算是稳定了公司的军心,让无头苍蝇们有了主心骨。
宋燃犀的动作很快,先是打电话安抚了下应怜,问了下宋洲的情况,然后再将自己演戏得来的所有分红都拿了出来,在林译的协助下平账,通过关联交易填补这个项目的小额缺口。
直到账平得差不多之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去联系相关的人去查最大的那笔资金的去向。
他是打算等宋洲好点之后再去问清楚细节,老爷子本来心脏就不好,受点刺激那还得了。
宋燃犀几个小时没喝水,早已经口干舌燥。外人终究是信不过,宋燃犀亲自查了宋洲近二十年的消费记录,将没有明确去向的数额都记了下来。
他站在大厦的最高层,俯视着周围暗下来的建筑群,整座城市已经陷入了沉睡,只有道路两边的灯光仍然在工作。
宋燃犀拨通了许弋的电话:“喂,让你的小男友帮我查一查瑞士银行的解密档案。”
电话那边传来水声与许弋略重的呼吸,仿佛这人置身在浴室里,几秒之后他才说话,略带沙哑却又明显愉悦的声音落在宋燃犀的耳边,让宋燃犀无语地扯了扯嘴角。他说:“怎么,你爸的事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废话,赶紧的。”宋燃犀抽了口烟,翻了个白眼。
“自己跟他说。”许弋哼笑一声。
宋燃犀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边就传来了另一个男人冷淡的声音,冷淡到让宋燃犀确信自己的这通电话破坏了许弋的好事。
“我要这个账户近二十年的档案,等会我会把他的信息都发给你,明天下午给我。”宋燃犀说。
“知道了。”对方漠然道,“还有事吗?”
宋燃犀忍着不把手机扔出去的冲动,动了动手指:“没……”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立刻被挂断了,于是宋燃犀狠狠骂了两句许弋。
他叹了口气,最后喝了口水,终于冷静了下来。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宋燃犀收拾了一下办公室,慢慢吞吞地走出公司。
他没有打车,只是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疲惫得有些走神,等他意识到自己走错方向时,他已经到出租屋了。
《罪爱》能拿奖出乎宋燃犀的预料,站在这个窄小的门前,几年来省吃俭用的习惯还是让他本能地先心疼起多交的半年房租。
宋燃犀又在心里骂了好几遍房东,犹豫了一会,才伸长了手在门顶上摸出一把备用钥匙。
他轻轻地推开门,果然没有看到尧新雪。
宋燃犀在黑暗中无声地吐了吐舌。
这里几乎已经没有多少属于尧新雪的东西,甚至干净得令人怀疑他是否真的住过这里。
宋燃犀走过过道,终于看见了那只被关着的小猫。他的眼神只在那一瞬间就变得柔软,一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在那一刻放松了下来。
“你妈心真狠,要走也不把你带走,还骗我说要一起养。”宋燃犀打开了猫笼,小房子则嗅着他的掌心,仿佛在确认他是谁。
猫倒是没瘦,桌子上有着几包新买来的猫粮,猫砂也是干净的,宋燃犀猜测着是尧新雪请了人来喂猫。
“哼,对猫倒是有良心。”宋燃犀的心情稍微好了点。
蠢猫嗅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宋燃犀是自己的主人,亲昵地发出嗲嗲的“咪呜”声,用脑袋撞着宋燃犀的腿。
宋燃犀啧了一声,把猫拎起来抱在怀里,打着哈欠躺回了床上。
熟悉的气味和猫味令他感到安心,宋燃犀幼稚地拨弄着猫晃来晃去的尾巴,终于脱下了那个狐假虎威的、能够独当一面负责整个公司的少东家的壳子,又变成了那个能跟虐猫的孩子打架、给废弃木板打钉子做牙具板的普通青年。
玩了一会猫之后,宋燃犀终于手机,才看见信息的置顶里,尧新雪给自己回了句: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宋燃犀看到这句话猛地坐了起来,怀里的小房子被颠了一颠,发出不满的叫声。
他的注意力立刻从今天的一系列事转到了这句话身上:什么叫“没有这个想法”?为什么不想踹掉段以宿?
宋燃犀气得牙痒痒,将手机垫在猫的背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XI:干什么?你真对老变态有感情了?
尧新雪还没有睡,居然很快就给他发了一段语音。
宋燃犀将手机贴在耳边,只听到这人懒洋洋的声音:“有可能。”
“不是,你疯了吧,看他一眼我都给恶心吐了……”他在尧新雪面前,已经毫不掩饰性格上的恶劣,将白日里的彬彬有礼与从容全部扔下,也直接发了条语音过去。
然而尧新雪没有理会他的喋喋不休。
snow:看看猫。
大概是听到他的背景音里有猫在叫,尧新雪就理所应当地将注意力全放在了猫上。
又把他当狗使了!宋燃犀忿恨地想,却还是任劳任怨地把猫拎起来,打开了摄像头。
就在按下快门的前一秒,宋燃犀的手指一顿,然后挪了挪位置,直接点了视频通话。
尧新雪很快就接了,又是用着慵懒的语气:“干什么?”
宋燃犀把猫抱在怀里,将摄像头怼到猫的脸上,目光却偷偷打量着尧新雪与画面呈现的环境。
尧新雪还穿着浴袍,V领露出一小片雪白的皮肤,长发卷曲着散落在他的锁骨和胸口上。像是还在工作室,背景里是各色各样的乐器。
只有一个人。宋燃犀迅速地作下判断,然后鬼使神差地松了口气。
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握着小房子的爪子,向画面里的尧新雪轻轻摇摆。
宋燃犀清了清嗓子说:“猫想你了。”
尧新雪笑了一下,然后说:“我倒是不怎么想。”
“尧新雪,你……!”
第30章
早上九点,尧新雪来到了射击场。
这里今天清场,工作人员极其有眼力见,一看到尧新雪,就马上迎了上来,讨好道:“段总在这边,请跟我走。”
“好。”尧新雪顺从地点点头。
工作人员快半步走在前面,却情不自禁地用余光瞥尧新雪——他几乎见到那个人的身影就知道了这个男人是谁,甚至于就在昨晚,自己还在听着这个人的歌。
那标志性的蓝灰色长发、天使般的脸庞与脖子上的红色石头项链——除了近日风头最盛的黑羊乐队的主唱,不会再有其他人。
尧新雪今天绑了个高马尾,穿着普通的黑色无袖背心,他的头发过于长与卷,即使高高地绑起来,仍然长过了背部。此刻他如同猫一般慵懒、散漫地打量着周围,半是认真半是感到无聊般的眼神配上那张漂亮的面孔,几乎令人忘记他的性别。
只是一路走在这个人的前面,工作人员都感到有些忐忑。
将尧新雪领到靶场上之后,工作人员就识相地准备离开。他恭恭敬敬地向尧新雪鞠了一躬,只听到尧新雪含着笑意的声音:“谢谢。”
门被关上后,这里就只剩下了尧新雪和段以宿。
尧新雪先是给自己戴上了耳罩,然后才转身看向段以宿。
段以宿戴着护目镜和耳罩,就这样拿着一把左轮手枪,站在中央。他没有看尧新雪,只是抬起手臂,然后扣下了扳机。
一枪,两枪,三枪……火星飞溅,随着“砰”“砰”“砰”的声音,滚烫的子弹壳就这样迸溅着散落一地。直到把枪匣里的所有子弹都打尽,段以宿才停下动作。
他慢条斯理地把手枪放在一边,然后瞥了尧新雪一眼,像招呼自家宠物那样轻轻招了招手。尧新雪明白他的意思,顺手拿起了旁边的轻机枪走向他。
这把枪重达8公斤,尧新雪却单手拎了起来,甚至显得毫不费力。高马尾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摇晃着,尧新雪似乎什么姿态都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段以宿欣赏着他因用力而变得更明显的手臂肌肉,又露骨地打量过尧新雪的衣着与脸庞,然后才眼角含笑问道:“玩过吗?”
“了解过一点点。”尧新雪摇摇头。
段以宿引导着他将枪抵在肩窝上,牵着他的手指落在扳机旁,尧新雪很聪明,只略微调整了一下,就自然而然地找到了最正确的减少手腕压力姿势。
“怕不怕?”段以宿贴着尧新雪的后背,亲昵地贴着他的耳朵,话音里满是戏谑的意味。
尧新雪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声。
段以宿的声音极其低沉,同时透着些许懒意,让人听起来总觉得他漫不经心,实际上话里话外都埋着陷阱,等着人下套。
他迷恋般侧头嗅了一下尧新雪的头发,暧昧地将手从尧新雪的腰往上,一路沿着尧新雪的手臂摸过直到握住尧新雪的双手。
这个姿势能够使段以宿将尧新雪完全地圈在怀里,充分满足了段以宿的控制欲。
尧新雪注视着远处的靶心,轻轻地眯了下眼睛,靶心早已被段以宿所打出的子弹深深嵌入。
段以宿就这样强硬地扣着他的手,牢牢地固定住尧新雪的身体,在机器换靶之后命令道:“开枪。”
尧新雪扣下了扳机,子弹在毫秒之后“砰”地一声飞出,直中靶心,因为提前压低了重心,尧新雪甚至不需要依靠着段以宿来缓冲巨大的后坐力。
看上去并不是第一次打枪。
段以宿饶有趣味地瞥着尧新雪,而这个人似乎也毫不掩饰这一点,只是愉快道:“好玩。”
“喜欢就继续玩。”段以宿松开了握着尧新雪的手,他后撤两步坐在了旁边的座椅上,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尧新雪看着确实有些兴趣,完美地模仿了刚才段以宿教过他的姿势,在感受着枪支抵在肩膀上微微的颤抖与痛感之后,他接连几次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而每一发子弹几乎都在八环之内。
无袖背心非常修身,甚至隐约能看见他肋骨的形状。尧新雪的腰极细,段以宿欣赏着他若有所思地俯身,或者是给枪上膛,柔韧而没有一丝赘肉的腰如同易折的柳枝。
段以宿在见到尧新雪的第一天就查清了他的所有资料。
每一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拥有出生证明,从幼儿园到大学,他的所有经历都应该被记录在案,因为生存在这个社会上就必然应该留有痕迹。
然而,尧新雪不同。
没有人知道他的出生日期以及地点,他从呱呱坠地起就是一个弃婴。泛黄纸页的第一页上,只潦草地记录着他的第一次出现:六岁转院来到慈济孤儿院。
之后的记录均是语焉不详,在两年以后慈济孤儿院失火,他再次失踪,官方文书里又出现了空白的两年,直到成为贺家的养子,尧新雪才真正拥有一个合法的身份和户口。在来到孤儿院之前和孤儿院失火之后,尧新雪都形同流浪狗。
他没有去上学,被贺家人保护得极好,官方文书里关于他的事迹几乎少得可怜。
贺家是国内金字塔顶尖的权贵,段以宿曾经和他们合作过,只知道贺家独子是个瘸腿,却有着惊人的拉小提琴的天赋。
段以宿望着尧新雪,想起助理送上的黑羊乐队的表演视频,在迷幻的灯光与疯狂的手影里,尧新雪站在中央优雅地拉着小提琴。他如同温雅的天鹅,揉弦与跳弓的技巧却无与伦比。
段以宿只是稍稍思考,就大概推断出了贺家和尧新雪之间的结局,他不禁觉得有趣,嘴角忍不住微微挑起了一点。
而一想起那日气势汹汹在他面前抢走尧新雪的宋燃犀,段以宿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了。
命运有些可笑,宋燃犀和贺忆舟,一对表兄弟却爱上了同一个人。而他们也应该不知道,自己捡回来的、养大的、爱上的又是什么人。
段以宿永远不会忘记,尧新雪作为黑羊乐队的代表在指针音乐会上表现得如何坦然和从容。那群咄咄逼人的老股东先被他的相貌吸引,很快就又是他的谈吐、计划。
人人被他许下的空头支票哄得团团转,只有段以宿似笑非笑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直到当晚凌晨三点,尧新雪才终于在别墅的床上颤抖着签下了合同。
段以宿太清楚不过——尧新雪这副漂亮皮囊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怪物了——是一头茹毛饮血的狐狸,野心勃勃,却没有人心。那帮蠢东西不明白,不代表段以宿不明白,他在见到尧新雪的第一眼,就知道此人绝非善类。
这种找到同类的感觉让段以宿感到兴奋,于是他一次又一次蹂躏尧新雪,想要剥开这层皮,拆掉这层骨,将这头狐狸彻底的占为己有。他想看到尧新雪流泪,想看到尧新雪流血,想看到尧新雪濒临窒息与死亡时颤抖的指尖。
然而很可惜的是,段以宿感到些许遗憾——这头狐狸似乎也拥有了第二个希望占有的东西,除了乐队梦之外,尧新雪似乎有了必须占有的东西。
他站起来,走向尧新雪,摸了摸滚烫的枪管。段以宿先是看了一眼靶心,他看到那个靶已经被子弹洞穿。在子弹的轰鸣声中,尧新雪面不改色地开了一枪又一枪。
“你对宋家什么看法?”段以宿缓缓地说,他毫不顾忌地将手抚上尧新雪的腰,挑眉问道。看上去只是个无关痛痒的提问,段以宿却不轻不重地推着尧新雪,引着他一步步后退。
尧新雪注视着他的眼睛,眼睛弯起如新月,看起来无辜而天真。
这副干净柔软的样子却藏着勾人的魅惑,直到背部抵在墙上,他就自然而然地迎合起段以宿的亲吻。
段以宿咬着他的唇舌,更像是一场动物之间的撕咬,他弄痛了尧新雪,满意地听到尧新雪颤抖着加重的呼吸声。
“宋家,我不关心。”尧新雪被他托高,双脚几乎离开地面,直到和段以宿的深吻结束,他才轻轻地笑道。
他的眼睛有着情动的、暧昧的愉悦,底色却是冷漠的。他在欲望面前极度清醒,旁人却总是无法察觉。
段以宿听到这个答案却嗤笑了一声,他强硬地捏住尧新雪的下颌,逼迫尧新雪仰起颈,只能垂着眼看自己,他说:“你知道猎人开枪首先要做的应该是什么吗?”
“……”尧新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段以宿,仿佛并不关心。
“要先确认自己的猎物。”段以宿加重了动作,重重地咬住尧新雪的耳朵。
“然后准备好枪,上膛,拉保险,瞄准他,对他开枪。”段以宿感到愉快,因为尧新雪不得不抱紧他的脖子,呼吸加重。
“最重要的是,最后必须确定他断气了。”
“你会怕宋燃犀有这个下场吗?”段以宿的话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尧新雪笑了下,他腰间装饰用的银链一晃一晃。段以宿只听到他淡然而温柔的声音:“只有我能决定他的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