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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宋燃犀立下半个月内给出交代的军令状,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出丑。一时间有关于宋燃犀的词条又上了热搜,无非是“著名药企宋氏集团深陷危机”“宋燃犀宣布代替父亲”之类的话题。

    “前段时间不是还在戛纳吗?现在又回去继承家业了?”

    “现在宋氏一堆烂摊子,这时候回去?”

    “宋燃犀还演不演戏,他的演技真的吊打娱乐圈其他小鲜肉啊喂……”

    ……

    外面传得越来越离谱,大众当做八卦来聊聊,加之宋燃犀并不关心,也就很快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限制如同悬在宋燃犀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始终无法好眠。

    这件事难点有三,一是解释清楚所谓的新型靶向药物项目的成果何在,投入的资金去向;二是弥补这件事给股东们造成的亏损;三是如何挽回公司的颜面,恢复宋氏集团的公信力。

    这件事一天不解决,亏损就会像滚雪球一样不断地累计放大,同样的,宋洲作为宋氏集团的CEO,其信誉度也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跌到最低。

    宋燃犀这半个月以来忙得脚不沾地,不仅需要私下拉拢几个信任宋洲的股东站队,还要应付几个重要项目的甲方。

    他和在出租屋打三四份工那段时间睡得差不多,大多数时间都睡在公司里,以便第二天能西装革履装出满面春风、从容潇洒的样子。

    这是半个月时效的最后一天,他要去医院探望父亲宋洲。

    听医生讲,宋洲的情况已经好了不少。

    宋燃犀太过疲惫,眼底尽是乌青,等红绿灯时几乎要趴在方向盘上睡着。直到绿灯跳下,后面的车主见他的车迟迟没开,终于不耐烦地按下喇叭。

    尖锐的喇叭声一下震醒了宋燃犀,他猛地坐起来,然后踩下油门。

    宋洲住在自家医院的高级病房里,宋燃犀走进一楼大厅时,熟练地跟几个护士笑着打了声招呼。

    “小宋总来啦。”护士们看着他,也友善地笑着。同是宋氏旗下,她们也多多少少听见了些许风言风语,却又因为宋燃犀的毫无架子与绅士礼貌对他有着些许好感。

    “嗯,辛苦了。我带了些小蛋糕,等休息时间就吃些吧。”宋燃犀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林译就跟在宋燃犀的身后,将糕点都放好之后跟着他走进电梯,却注意到他没有按去顶层的按钮,而是去往了主治医师周九那里。

    宋燃犀礼貌地敲了敲门,周九便说了声“请进”。

    “我爸的情况怎么样了?”宋燃犀坐下问。

    “他本来心律异常,在这几天服药之后,心脏监测里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患者的心理负担大,血管瓣膜狭窄,加上年纪大,血液回流不正常,就会感觉胸闷痛气短促。”周九翻了下病历之后回答道,“总而言之就是,不算有太大的问题,但还需要在医院静养观察一段时间。”

    “知道了,我去陪陪他们。”宋燃犀点点头,就在他准备拉开门走人前,周九却叫了他一声“小宋总”。

    宋燃犀回头挑眉,只听到周九严肃地说:“您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不宜过于操劳。”

    “哎,”宋燃犀本能地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然后吊儿郎当地笑了一下,“知道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走进电梯前,侧头跟林译交代道:“你不用陪我,去开点润嗓的药,直接带回我办公室吧。”

    “好,您喉咙痛吗?”林译应了声,然后关心道。

    “没,有人要开演唱会而已。”宋燃犀只是疲惫地靠着电梯无聊地划着手机,林译用余光瞥见一个购票失败的信息——【BLACKSHEEP首场演唱会】。

    宋燃犀刷新了好几次手机页面,最后只听到“叮”地一声,电梯到了,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将手机熄屏塞进兜里,就这样快步走了出去。

    宋洲还在睡觉,于是他和应怜走在了外面的休息室坐着。应怜的眼睛有些红,摸着宋燃犀的脸叹了口气:“小犀,是我们拖累了你。”

    宋燃犀靠自己被戛纳提名,影视圈自然已经为他打开了大门,他却因为家里的事把这些邀请全部都拒绝了,多少得罪人,也错过了最好的时间。

    “别说这样的话,你儿子干啥都干得好,不急这一时。”宋燃犀捏了捏她冰凉的手。

    “我查过爸爸瑞士银行的档案了,新型靶向药物的研究项目说到底就是一个壳子,投在这上面的钱确实全部都流进了爸爸的账户,但马上,那笔钱半个月就分批转到了几个海外的公司。”宋燃犀握着应怜的手,温柔地将她的手捂暖。

    “开曼群岛,新加坡,最后是香港。这笔钱最后全部汇入了慈济离岸医疗基金账户。”宋燃犀敏锐地注意到,应怜的身体在因为听到某个字眼时微微地一颤,仿佛恐惧一般,脸色唰地变得煞白。

    宋燃犀握紧了她的手,注视着应怜的脸,继续道:“而这个账户在十年前已经注销了。”

    “这个……”应怜缓缓地开口,像是呼吸困难般,感到心脏密密麻麻的刺痛。

    “妈妈,不用怕,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宋燃犀给应怜倒了杯水,“十六年前,我五岁,我记得我当时心脏不好,都半脚踏进鬼门关了,这笔钱,是拿来给我做手术的吧。”

    应怜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难过,眼眶里的眼泪几乎要涌了出来:“嗯。”

    “好,那就没事了,我会解决的。举证举到这个程度,已经基本可以给爸爸脱罪了。所谓的非法药物的指控并不存在,他们的举证没有办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而挪用公款罪……”宋燃犀顿了一下,他看向应怜,只见应怜抿紧了唇。

    宋燃犀怜惜般将她的碎发夹到脑后,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应怜的背,低声说:“过了今天,这项罪名就会失去追诉时效。爸爸会没事的。”

    直到他说出这句话,应怜的身体才不再紧绷,仿佛囚犯被判下最终的刑罚,浑身的力都卸了下去,只能倒在宋燃犀的怀里。

    她抱着宋燃犀的颈,在宋燃犀的怀里泣不成声:“神,原谅了我们。”

    宋燃犀抱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轻声哄道:“没事的,只是小事而已。”

    在哄了会应怜,又看了会宋洲之后,宋燃犀才慢慢走出了医院。

    他揉了揉太阳穴,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宋燃犀遗传了宋洲的心脏病,天生心脏畸变,刚出生那会就做了一次大手术。然而情况并未好转,到了五岁那年,他甚至出现了多种致命的并发症。

    那时候,小小的宋燃犀就这样牵着应怜的手,勉力笑着安慰道:“妈妈,不要怕。”

    应怜永远以泪洗脸,宋洲始终沉默不语。

    那会宋氏集团还没有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病痛和苦难降临在一个家庭身上,平等地让所有人都感到窒息和痛苦,钱和时间成了最珍贵的东西。

    但很幸运的是,宋燃犀挺了过来。

    具体情况他并不清楚,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愿意再追问这件事,让应怜和宋洲再有负担。

    他在医院门口抽了支烟,在注意到角落里端着摄像机的狗仔时,忍不住笑了下。

    他径直走向那个狗仔,狗仔被发现了也不害怕,就讨好地笑着:“小宋总。”

    “喏。”宋燃犀递了支烟给他,“庆祝一下吧。”

    狗仔喜滋滋地点烟,听到他的话又愣了一下:“什么?”

    “庆祝你们期待的事并没有发生。”宋燃犀轻佻地笑了,他看戏般戏谑地欣赏了会狗仔震惊的表情才潇洒地转身。

    宋燃犀没有开车回公司,而是直接开车去了尧新雪家。

    尧新雪现在住在一个公寓里,地址还是前几天宋燃犀旁敲侧击得出来的。他没有再和尧新橙住在一块,而是成了邻居——知道这一点的宋燃犀非常满意。

    指针音乐给出的待遇实在不错,宋燃犀开进小区时遇到了不少眼熟的明星。

    他没有提前告知尧新雪,就是想突然袭击一下,结果真正走到了门牌号前,宋燃犀还是故作绅士地敲了敲门。

    然而没有人开门,打电话也没有人听,宋燃犀只能站在门边,等尧新雪回来。他像一只乖乖等待着主人的狗,如果尧新雪一直不回来,那么他就永远不会离开。

    手机最后没电关机了,宋燃犀毫无形象地靠着门睡着了,又是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蚊子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三个包,才有人轻轻摸上了他的脸。

    凌晨三点,尧新雪终于回来了,他似乎也已经极其疲惫,随意地拍了拍宋燃犀的脸,就带着人走了进去。

    两个人沉默不语,但意外地很默契,一起洗了澡之后就砸在了床上。

    宋燃犀抱着尧新雪,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蓝灰色的长发铺在两个人的身上,像是无声的禁锢。

    宋燃犀没有和尧新雪说一句话,在熟悉的香根草气味的包围之下,很快就睡着了。

    第32章

    尧新先是睁开眼,然后迟缓地才闻到厨房里传来的香气,他本能用手捂了下隐痛的胃,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才站起来。

    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七点半左右,尧新雪的睡眠时间一直很少,在出租屋留下的早起习惯能让他睡够三个小时左右就自然而然醒了。

    尧新雪昨天和场地负责人讨论演出细节时耗费了太多时间,甚至没空吃饭,睡过之后,胃部灼烧般的疼痛就越发明显。

    尧新雪疼得背部直出冷汗,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潦草地拿起发圈绑好自己的长发,然后就走进了卫生间洗漱。

    等一切都打理好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走到厨房,靠在门边看昨晚的不速之客。

    他也不出声,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手忙脚乱的宋燃犀,如同一只出神的猫。这个温馨的场景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然而尧新雪的目光却始终淡漠,如同台下的看客看着演戏的人。

    他似乎不受触动,却站在了门前挡着,表现得像一个占有欲过剩的孩子——小孩子即使不喜欢这个玩具,也会想要占有,哪怕是以破坏它的方式,也不愿意它不属于自己。

    宋燃犀的体型要比尧新雪的大一些,而尧新雪的衣服基本都是修身的,所以宋燃犀穿起来就显得很窄了。于是他早上起来时蛮不耐烦地就脱了,光着上半身,系着个围裙就开始做早餐。

    这个人自认身材练得不错,恨不得让尧新雪多看几眼,心情好得一大早在厨房里边拿着菜刀边哼歌。

    尧新雪看到这个空落落的厨房里多了很多东西,两个锅,锅铲汤勺一应俱全,还多了好几个碗与各种各样的食材。

    砂锅里的汤已经煮沸,咕噜咕噜的声音里,玉米的金黄、胡萝卜的淡橙色与汤的奶白混在一起,极其浓郁,香气氤氲着飘了出来。宋燃犀用木质的汤勺舀了一会后,又加了点几小匙盐,然后搅拌一下,才将火关小。

    当他喜滋滋地准备转身抓两把面时,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尧新雪。

    “哎,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面还没下好呢。”宋燃犀愣了一下,然后假咳了一声,又转过身去,心虚地拌了拌汤。

    他七点醒来看到冰箱和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就自作主张地叫了楼下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带了一大堆东西过来。

    即使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像个主人,等尧新雪真的醒了之后却又有点心虚。

    然而就在宋燃犀拿不准尧新雪什么想法时,他就感到身后贴了个人。尧新雪从背后抱住了他,宋燃犀的身体一僵。

    尧新雪像是确认着他身上的气味,懒洋洋地就着这个姿势抱了他一会之后才看着汤说:“好饿。”

    宋燃犀的心微微颤了一下,压住上扬的嘴角镇静道:“等会就能吃了,”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假模假样地抱怨,“你这里什么都没有,想做点花样都不行……”

    尧新雪没理他,往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就转身走了。

    宋燃犀用这汤做面,还多煎了两个蛋,尧新雪吃得很干净,并且在宋燃犀的星星眼面前,给出了适当的评价:“很不错,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手艺。”

    宋燃犀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之前在外面白混的?”

    尧新雪不置可否,又看着宋燃犀收碗去洗。

    “你就不能穿衣服吗?”他看着宋燃犀的背影,百无聊赖般说。

    “你的衣服那么小,我穿出去被人笑死。”宋燃犀边刷碗边哼哼唧唧。

    尧新雪听到这句话,眼睛微微弯了弯,然后就转身走进房间的衣柜里翻了翻,找出一件白衬衫、一条长裤和一条领带。

    宋燃犀还在擦手,看到他的动作愣了一下:“你怎么还有领带?”

    “不知道,可能是小橙买回来的,他跟你差不多,应该能穿。”尧新雪随意道。

    “他的啊……”宋燃犀有些不太情愿,但看了眼时间,又来不及再叫林译送一套来,只好三两下把自己套进了这件白衬衫。

    尧新雪将领带缠上他的脖颈,在推动结时推得高了些,宋燃犀感觉有些勒,低头看向尧新雪,只见尧新雪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修长的手指一动不动:“要去开股东大会?”

    “嗯……今天就结束了。”宋燃犀应了一声,他没想到尧新雪居然关注着他这事,而一想到他心里还有点自己的位置,又忍不住喜滋滋地想要抬起嘴角。

    “刚过十五年追诉时效,这个时间点确实很好,你也确实是幸运。”尧新雪懒洋洋道。

    宋燃犀对他猜到这个关键制胜点并不意外,毕竟钻规则的漏洞,他不觉得尧新雪这只坏狐狸会比他做得少。他低头看着尧新雪极长的睫毛,清早苍白的脸色已经因为喝过了汤红润不少,连嘴唇都是嫣红的,仿佛终于恢复了血色。

    宋燃犀原本想明里暗里地呛他一句,然而话到了嘴边,又改成了:“我把猫送到你这里行不行?”

    这样才方便他找理由过来,洗碗的时候宋燃犀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猫到他人就也能到。

    “我不常回来,这里也不方便人进,你自己养。”尧新雪随意道,他像是给自己养的小狗整理好项圈般,整理好领带,等宋燃犀想抬手松一松时,又向宋燃犀投去淡淡的一瞥。

    “哦。”宋燃犀注意到他的眼神就乖乖地将手放下,然后应了声,像是想起什么,他把西装外套里的药盒拿出来,“一换一。”

    “什么东西?”尧新雪懒懒地靠在鞋柜上,他在看清药盒上的字后笑了一下,“你想要什么?”

    “别装,”宋燃犀忍不住也挑起嘴角,他低下头亲昵地亲了亲尧新雪的耳朵之后,才压低声音说,“给我留张票吧,求求你了队长。”

    就在他准备偏过头的瞬间,尧新雪攥着他领带的手再度收紧,像收紧了牵引绳的主人,让宋燃犀不得不再低下头,伸出一只手撑在尧新雪背后的墙上。

    宋燃犀和尧新雪的头轻轻碰撞了一下,在磕碰之后,尧新雪就这样亲上了他的嘴角。

    宋燃犀只是愣了一瞬,就吻了过去,他温柔地吻着尧新雪的唇,闭上眼后再睁开仍然有些恍惚。

    “再看吧。”尧新雪哑声道。

    “知道了,我走了。”宋燃犀的脸有些红,他瞥了眼表的时间,然后仓促地穿上了外套,打开门就往外跑。

    门开着,尧新雪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然后就又听到楼道里急促的脚步声。

    宋燃犀去而复返,他又快步走回来,掐着尧新雪的脸又亲了一口,才大声地说:“我走啦!”

    尧新雪偏过头看向他离开时匆促的身影,微微挑起了嘴角。

    ……

    林译提前十五分钟做好了准备,整个会议室还是空荡荡的。就在林译将打印文件全部分发在座位上时,就看到宋燃犀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他的脸和耳朵烧得通红,看到林译随口说了声“早”,就坐在主座上幼稚地转了转椅子。

    “您遇上什么好事了吗?”林译给他倒了杯水。

    “公司好,我好。”宋燃犀喝了口水,坐着椅子转了个圈然后对着林译笑道。

    林译对他吊儿郎当的语气不感到意外,和这位少东家共事的这半个月里,他已经看明白了宋燃犀的行事方式——这个人习惯了口是心非,喜欢用着蛮不负责任的语气回答所有诘问,真来了事时却又能有应对的方法,也能毫不犹豫地第一个顶上去,干最多的活。

    宋燃犀临时接管了几个进度拖延较久的大项目,在和甲方、几个项目负责人沟通的过程中也表现得优秀至极,既及时放权,又能迅速补足不熟领域的相关知识,完善细节,基本在这半个月内推着所有人完成好了收尾工作,很快也就将钱翻倍地赚了回来。

    同样的,完成之后,他给了负责项目的所有员工们都提了一笔不菲的奖金,并毫不吝啬地给予夸奖。因此,他因人讲闲话就毫不犹豫辞退员工的事很快也就被迅速地抛掉,员工迅速产生了一个共识——宋燃犀是认真的,他会接管这个公司,他就是这个公司的领头人。

    九点半,股东们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他们的态度已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看到宋燃犀坐在主座上只是亲切地问好。

    宋燃犀靠在椅背上,用手夹着圆珠笔,也微微笑着和所有人说了一句:“早上好。”

    他的状态进得很快,刚刚那个幼稚的、仗着自己腿长的青年又一次被滴水不漏地藏在了小宋总的壳子之下。

    宋燃犀打开身后的投影屏,挺拔、不卑不亢,将“宋洲挪用公款”整件事的过程客观公正、完整地阐述了一遍,并将利润表放了上来。

    “家父确实有错,但归根到底原因是为了我,我理应向各位道个歉,同时承担各位的损失。这半个月里我做了些努力,勉强将各位多年前投在这个项目上的本金赚了回来,时间有限,所能做的还是较少的,剩下亏欠的部分我希望能在这一年内完成。”宋燃犀慢慢鞠了个躬表示歉意,然后撑在长桌上,用着商榷的语气,扫视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轻轻敲了敲桌,“说到做到。”

    “为了给公司和媒体一个交代,家父将引咎辞职,从今天开始我将正式接任宋氏CEO的位置。且关于挪用公款的事,律师已经将所有证据呈上,不日将会出结果,辛苦各位等待一下了。”他最后说。

    整个会议室都静了下来,股东们面面相觑,在漫长的寂静中,最后都展露了满意的笑容,慢慢鼓起了掌。

    “哈哈哈也是辛苦你了,这次我们也是看到了小宋总的能力,果然不愧是董事长的儿子……”

    “我们当然放心你……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哈哈……”

    ……

    宋燃犀也露出了绅士的笑,他垂下了眼睛,在掌声中有些走神。

    第33章

    宋燃犀大获全胜,其父宋洲引咎辞职,在宋燃犀有意的操作之下,他正式接管宋氏集团的消息很快就如同插了翅膀一样飞向了全世界。同样的,三个月之后,就在人人以为他从此将继承家产,退出影坛时,宋燃犀又将公司的制度改为了双重股权制。

    他将持有1:20的投票权股份,拥有对宋氏集团战略方向的最大控制权,同时也把日常各事务的决策权全部交给了团队——也即是说,宋燃犀放权,他想回去演戏就演戏,但宋氏依然牢牢地握在他的手里。

    这个做法彰显了他的野心,然而因为这次的“宋洲事件”,他的能力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于是蠢蠢欲动的人也不再提出异议。外界再一次掀起了轩然大波,将“宋燃犀”这三个字拥上了头条。

    然而当事人正戴着眼罩和口罩睡在飞机上,仰头睡得连机舱里所有人走光了都不知道。

    空姐拍了拍宋燃犀的肩膀,好不容易才把他摇醒。

    宋燃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大喊了句“要迟到了!”就蹦下了飞机,一边还不忘跟空姐摆了摆手说“谢谢”。

    他勉强容忍了见他走得急,想狠狠宰他一笔的出租车司机,“砰”地关上门就嚷嚷道:“快快快,演唱会要迟到了!”

    司机气定神闲地猛踩一脚油门:“没事呢,我知道这个乐队,还有一个小时才开演。我儿子想抢这支乐队的票都抢不到,他最喜欢那个蓝色头发的,好像就叫做……”

    尧新雪。宋燃犀在心里默念道。

    尧新雪坐在休息室里,这里只有他和段以宿两个人。

    尧新雪戴上了唇链,这个久违的装扮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个摇滚乐队的主唱——黑羊乐队的首次正式演出,队长不化任何妆,只稍微扎了个半马尾。

    段以宿不作任何通知,就这样擅自走了进来,仿佛感到理所应当。他本就高大挺拔,看人时习惯了自上往下看,狭长的眼睛里总是流露着些许戏谑意味,虽然有着高位者明显的傲慢自大,却没有人敢置喙。

    尧新雪对他突然的“拜访”并不意外,只是给他倒了杯水乖顺地说:“您来了。”

    段以宿端详着尧新雪的脸庞,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尧新雪便熟练地从他的裤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

    尧新雪的手指隔着一层布料,若有若无地划过段以宿的腿侧,最后又用着干净而坦荡的眼神迎向段以宿似笑非笑的目光。

    最后尧新雪只微微抬了抬头,给段以宿点燃了烟。

    “前几天让你打舌钉,打了吗?”段以宿靠着墙抽了一口烟,他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让尧新雪不得不眯了眯眼睛。

    尧新雪没有说话,只是仰着脸吐了吐舌,向他展示舌头上水蓝色的圆钉——这是段以宿送的。

    他那漂亮的如同宝石般的眼睛微微眯起,有着几分狡黠的意味,而这个动作也因为这个人染上了莫名的暧昧,总能让人联想到很多不可说的东西,而段以宿知道他等会将站在几千人面前唱歌,就更加觉得心痒难耐。

    段以宿再一次深深吸了一口烟,按捺着将烟按灭在他舌尖上的冲动,只是伸出两根手指,伸进了尧新雪的嘴里,准确地按在了他的舌钉上,像医生般屈起指节碰着他的牙齿。

    他段以宿故意加重了力度,好能看尧新雪因为疼痛微微皱眉的样子。

    尧新雪一瞬间感到唇齿间的血腥味,新生的伤口还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血混合着浅浅的涎水从他的嘴角流下来,段以宿注意到尧新雪眼神慢慢地变冷了——显然这个动作让尧新雪觉得很扫兴。

    段以宿没有忍住笑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手指,尧新雪就偏过头狠狠咬住了他的手。

    尧新雪毫不留情,仿佛要把段以宿的手指咬断般用力,两人无声地注视着对方,在缄默中,段以宿微笑着用尾指碰了碰尧新雪的脸。

    “是我的错,不该在演出前弄你。”段以宿望着尧新雪淡漠的眼睛,嘴上虽然道着歉,眼角的笑意却不减。

    尧新雪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终于放松了唇齿,嫌弃似的从旁边抽了几张纸巾,开始抹净自己嘴边的血迹。

    他看着段以宿,眯起眼睛笑,温柔地回答:“今天吃了点山楂,牙齿有点酸,就忍不住想咬东西,您多担待。”

    段以宿听到这虚伪的说辞也没说什么,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边慢条斯理地在一边擦着自己那两根手指染着尧新雪血和涎水的手指。

    “好啊,那晚上来这里吧。”段以宿也笑着道,他拿出一张卡放进尧新雪的衣领里,然后又从旁边的礼物盒里拿出一个黑色皮质腿环,他单膝跪下来,慢慢地将腿环扣上尧新雪的右腿。

    段以宿第一次以这个姿势看人,感到有些新奇,就着这个角度欣赏了会尧新雪才站起来,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去吧,我的、二十一世纪里最伟大的皇后。”

    话音刚刚落下,场馆外的灯光便如同回应他的话般一盏一盏缓慢地亮起。

    从吉他手、贝斯手到鼓手,尧新橙、楚枕石和薛仰春三个人在舞台上呈现出三角站位。灯光亮起的一瞬间,迎着场馆内所有人的尖叫和欢呼声,薛仰春的鼓棒敲了下来,尧新橙的吉他紧跟而上,楚枕石高举着自己的贝斯,右手滑过贝斯弦。

    这是一场属于黑羊乐队、属于摇滚乐的盛会,在售票通道开启的那一分钟里,五千张票即立刻售罄,票价更是在其他网站炒到了五万一张——所有人不惜千里来到这里,翘首以盼着,紧紧地注视着舞台中央,只是渴望着能亲眼看到一个人的到来。

    ——他来了。

    尧新雪从后台里走出来的那一刻,所有观众仿佛都疯了——尖叫、掌声,欢呼,如同巨大而磅礴、无可阻挡的暴风雨轰然袭来,那些疯狂的声音整整持续了两分钟,红色的焰火喷出,炫目的灯光定格,所有辉煌绚烂的一切只为了一个人献上,这就是世界第一次真正看见尧新雪。

    尧新雪站在了舞台的最前面,他一手握住麦克风,微微笑着,看着台下狂热的、为看到他而喜极而泣的观众,这些人直到今天才真正看见尧新雪本人,却在看见他的那一秒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歌曲的前奏与热场音乐的尾声完美衔接,尧新雪启唇,唱出了第一句唱词。

    蓝色的灯光照落下来,他垂着眸,唇链微微晃动,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冷光。在光影的映衬之下,他的身影极其单薄,连黑色演出服露出的一小节侧腰,都让人有着想要触碰、紧握和亲吻的冲动。

    而他切换自如的真假音,也极容易让人在一瞬间恍惚,因为他的高音冷酷、稳定却不尖锐,假音婉转、轻柔、性感,一首歌的时间里,他的声音就已在高低音域里自由切换了三次——如同神话里令水手失神,令航船沉落的塞壬。

    人人痴痴地望着他,高高举起双手,随着节奏疯狂摇动着。

    直到这首歌的尾奏落下,尧新雪抬起握拳的左手,对着麦道:“黑羊的第一场演唱会,开始了哦——”

    随着他的话音,尖叫和欢呼再一次如狂潮般涌来。

    “黑羊!黑羊!黑羊!”

    “尧新雪!尧新雪!尧新雪!”

    ……

    尧新橙抱着吉他,他不在乎台下的任何人,只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把吉他上,偶尔只会偏过头看尧新雪。

    薛仰春坐在舞台的最后面,高速且极具爆发力的鼓音引领着整首歌的节奏,她的目光扫过偌大的场馆和数不清的人头,眼底流露出笑意。

    楚枕石大汗淋漓,整件背心都湿透,放在贝斯上的手却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他扬着笑,甚至痛快地转了一个小圈。

    他们在舞台上几乎毫不停歇地演了一个小时,乐队每一个成员的状态都无可挑剔,听众的情绪被音乐无休止地拉高,人人沉浸在这场演唱会里,不知疲倦。

    而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尧新雪从旁边拿了瓶矿泉水,就孩子气地坐在了台前。

    他的长发也已经被汗水浸湿,白皙的皮肤上有着一层明显的薄汗。

    “他们累了,想要喝水歇一会。”尧新雪握着麦,轻轻笑着解释道,因为呼吸有些重,又把麦拿远了一点。

    观众们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因为看到薛仰春在背后俏皮地指了指尧新雪,意思是其实是这人要喝水。

    听到台下的笑声,尧新雪也弯起了眼睛。

    宋燃犀就坐在最前排,牢牢地将目光锁在他身上。在这个距离之下,宋燃犀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能碰到他的鞋尖。

    然而尧新雪没看到他似的,只是喝了半瓶水,然后将剩下半瓶全部从头淋了下来。

    他蓝灰色的长发因此湿透,水珠沿着长睫上滚落,再一次引起了所有人的尖叫。

    尧新雪撩起一绺湿漉漉的长发,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水痕,然后准确地将目光落在宋燃犀身上,眨了眨眼睛:“让我们继续吧。”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宋燃犀联想到了很久之前在破旧出租屋的浴室里,那时的尧新雪也是这样,漂亮、干净、像是刚从水里走出来的一样。

    宋燃犀的心脏砰、砰地跳着,他自己还没有意识,从尧新雪的视线离开他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底就涌现出难以言说的失落。

    第34章

    看过黑羊乐队第一场演唱会的人很快就将在社交平台刷起了相关的话题。

    【aaa雪的泰迪熊:尧新雪真的好漂亮,唱累了就坐在台前晃腿好可爱!!这场演唱会真的太爽了啊啊啊啊!蹦了整整一晚上,黑羊再办一百场好吗好的!!】

    【滚雪球直到宇宙尽头位置:主唱的声线和唱功都太顶了,其他乐手的乐器功底也相当扎实,他们的舞台真的很稳,live比录音室版的还要嗨,很难想到这是乐队第一次正式的演出,爽!!】

    【黑羊演唱会永久卡:也没人告诉我这场演唱会这么爽啊!一回来就把用了十年ID改掉的含金量!!】

    ……

    因为演唱会禁止私人拍摄,所以网上的声音主要是两派,要么是“真有那么神吗黑羊敢不敢让我抢到一张票看看”,要么是“我草真的太爽了这是我今年花过最值的一笔钱”。

    这场演唱会,除了中间五分钟休息时间里短暂的小互动,黑羊乐队完整表演了整整两个小时,尖叫着、欢呼着的观众直到全部退场,拥挤在地铁站里仍然久久不能回神。

    当晚尧新雪大办了一场庆功宴,所有工作人员都被他邀请到了餐馆里。

    楚枕石喝得烂醉,坐在主座上看尧新雪从容地和那些“老油条”互相敬酒。他忍不住拍了拍旁边沉默的尧新橙:“队长真的只有二十一岁吗,怎么感觉比我成熟多了?”

    尧新橙瞅了他一眼,没说话,眼神里满是嫌弃的意味。

    薛仰春还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菜,她听到这话也侧头看向了远处笑语盈盈的人。

    觥筹交错中,大笑着的人群里,尧新雪漂亮、干净得格格不入,却又矛盾地适应这样的场面。哪怕是他极为年轻,哪怕他不站在人群中央,人们也不由自主地将他奉为主座,第一眼注意到的人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人也是他。

    但薛仰春却突然觉得,这样的场面没有意思。这样的尧新雪与在大排档里和他们一起说笑的尧新雪相隔太远,这里所有人的欢声笑语加起来也比不过那时挤在大排档里只有黑羊乐队四个人的相互说笑。

    想到这里,薛仰春嚼着嚼着就耷拉起脑袋来,她望着尧新雪的目光有些难过,几乎要失落地转开视线时,尧新雪却若有所感般抬起了头望向她。

    他温柔地笑了一下,眼神带着些许安慰的意味,隐晦地抬高了些许手里的酒,向薛仰春示意。

    像哥哥在亲戚面前天花乱坠地说着自己妹妹的好,手装作乖巧地背在背后,也要对着妹妹晃晃大拇指,在薛仰春的注视之下,尧新雪另一只没有拿酒的手就这样垂下来,伸出食指和小指,握紧中指、无名指和拇指,比了一个摇滚金属礼里的“恶魔角”。

    尧新雪还在侧着头微微笑着和别人说着什么,手上给薛仰春比了个金属礼之后,又比了个大拇指。

    薛仰春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心底的失落一扫而空,马上就转过头狠狠踹了一脚醉醺醺的楚枕石。

    “我草,有驴踢我!”楚枕石本来趴在桌上半醉半醒,被狠狠踹一脚之后猛地坐直了。

    “不准说队长坏话!”薛仰春笑着说了句。

    楚枕石看了会她傻乐的样子,被酒精泡过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只是在缓慢地思考中往后摔,砸在了尧新橙身上。

    尧新橙一惊,猛地睁大眼看向楚枕石时,只听到他不明所以地嘀咕:“我也没说队长坏话啊。”

    他们三个大吃大喝了一晚上,直到最后所有人都散了场。

    楚枕石被尧新橙扔到了乐队经理的车上,自己则任薛仰春搭上了肩膀。薛仰春醉得不轻,尧新橙不得不顺势弯下腰,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她背了起来。

    他往散场后空荡荡的餐馆看了一眼,没有看到想看的人之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餐厅里橘黄色的光照出门外,直直地照到了走廊的墙壁上。因为已经入夜,周围极暗,尧新橙站在门口,影子便被拉长了放映在墙上。

    “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了。”在阴影处,尧新雪懒懒地靠着墙站着说。

    尧新橙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哥哥。”

    “嗯。”尧新雪仰着头抬起手捂在嘴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他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如果尧新橙不够敏锐,甚至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要,喝热水,喝酒,头痛。”尧新橙已经太久没有和他单独说过话,倔强地看了他一会之后,最后却只能抿了抿唇,说出几个字。

    尧新雪明白尧新橙的意思,听到时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走过去,眼睛微微弯起来,瞳孔里倒映着温润的光,用手捏住了尧新橙的下颌。

    尧新橙一瞬间嗅到香根草混合着酒精的气息,下一秒,尧新雪温热的呼吸就扑在了他的耳朵上——尧新雪亲了下他的侧脸,像给乖孩子奖励一样。

    尧新橙的瞳孔微微颤抖着,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然后尧新雪就站直了,他微微抬起头俯视着尧新橙,眯起眼睛笑道:“知道了。”

    尧新雪又抬起手摸了摸尧新橙背上薛仰春的脑袋,然后就转过身,向身后随意地挥了挥手。

    尧新橙一动不动,注视着尧新雪的身影在短暂出现在光后又没进黑暗里。他没有换下演出时带有鞋跟的铆钉靴,因此走在木质地板上会有脚步声。嗒、嗒、嗒,这个人的步调总是这样不疾不徐,优雅从容得像猫一样。

    只要尧新雪不说,尧新橙就永远不会主动跟上去;只要尧新雪说需要,那么尧新橙就会毫不犹豫地为他赴汤蹈火。

    这一切尧新雪都知道,可是从尧新橙少时遇到他直到现在,也没能有这个机会。

    尧新橙站在原地,直到再也听不清尧新雪的脚步声才收回了目光。

    他把薛仰春背得再高一点,再稳一点,然后稳稳地走向了和尧新雪完全相反的方向,光流过他那张带有雀斑的稚气而阴郁的脸后又转瞬消逝。

    指针音乐有给他们分配不错的套间,薛仰春的房间就在尧新橙房间下一层。

    尧新橙把薛仰春背回了她的房间,然后熟练地去给她倒了杯水,喂她喝了点。

    他虽然是乐队里年纪最小的那个,话少,结巴,却意外地非常靠谱。尧新橙又去洗了条热毛巾,给薛仰春擦脸和脖子,把她彻底安顿好之后才准备离开。

    队伍里的三个男人都默认了应该照顾好薛仰春,四个人走在路上,即使有人向薛仰春投来下流的视线,也首先会被尧新橙、楚枕石察觉和挡住。

    薛仰春还在尧新雪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尧新雪温柔地回应着,似笑非笑的眼神却已先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尧新橙和楚枕石冷脸的时候看起来很不好惹,几个人穷的那会站在一块看起来像个□□,尤其是尧新橙。

    尽管薛仰春非常自信地认为自己比他大一岁,至少也应该是尧新橙的姐姐,尧新橙却从来不理会她这个说法。他说的最少,做的最多。

    直到看着薛仰春乖巧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尧新橙才收回视线,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她的房间。

    他给薛仰春锁好门,然后从兜里抽出一支烟叼在了嘴里。

    尧新橙习惯了黑暗,走在楼梯间里没有开灯,狭小的楼梯间里只有他烟头的火星是一点亮光。

    他学着尧新雪的脚步,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上楼梯。转角之上,头顶出现了唯一的窗口,那里终于透出了一束月光,就这样洒落在他的脸上。

    尧新橙慢慢地走上去,月光终于照清了他所做的动作——他抬起手指碰了碰自己刚刚被尧新雪亲过的那小片皮肤,眷恋般蹭了蹭,最后无法克制般,微微抬起了嘴角。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同一时刻郊区的别墅里,尧新雪跪在了地毯上。

    他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衬衫,此刻屈着腿,不得不用手撑着墙。

    衬衫的雪白、他皮肤的冷白、脸庞病态的酡红、手臂与脖颈伤口上的青紫以及长及地板、柔软而顺滑的长发的蓝灰,这些意味着干净、妖冶、痛苦与冷淡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最后组构成一副极美妙的图景。

    尧新雪的呼吸有些重,他的眼睛似乎有些无法聚焦,药物的刺激让他本能地用双手颤抖着解开衬衫上的扣子。

    自头顶照落下的金色的灯光,一再落在他光滑的皮肤上,让他看起来更像是拍卖会上待价而沽的商品。

    段以宿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眼前人的姿态,这是尧新雪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他那双黑色的皮鞋慢慢悠悠地围绕着尧新雪转了一圈,最后在人的面前停下。

    “黑羊目前给指针音乐创收了三千万的利润,如果继续按照计划巡演,这个数字预估能够达到九千万以上。”段以宿慢条斯理地说。

    “我以为这是您希望看到的。”尧新雪微微仰起头,迎着段以宿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药物并没有让他完全失去理智,他的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警觉和烦躁。

    这个仰头的姿势能让段以宿看清他脖子上的所有因为勒出和紧扣留下的伤痕。

    段以宿蹲了下来,像摸着宠物一样摸了摸尧新雪的头,他被尧新雪的动作取悦到了,然而语气又极其惋惜:“但是风筝就是风筝,不应该变成鸟,我不喜欢。”

    第35章

    两周之后,指针音乐放出了黑羊乐队首场演出的官方录制版本,就在全网沸腾后的第二天,记者们也迎来了黑羊乐队的第一次采访会。

    这是一个好机会,如今靠上“黑羊乐队”的话题几乎爆满,各大报社、杂志社的记者闻风而动求取名额。

    乐队成员们看起来都极为松弛,穿着休闲,平和地与记者们打着招呼。

    记者们迅速地抬起摄像机,将镜头对准了为首的那个男人——今天尧新雪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与黑色修身的休闲裤,简洁而优雅,蓝灰色的长卷发垂落在肩上,一切看起来都恰到好处。

    他坐在了中央的位置,微微笑着,闪光灯和按下快门的声音就持续不停。

    “黑羊的第一场演唱会刚刚结束,你们有什么感想吗?”记者抬起了摄像机。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演出,现场歌迷的热情超乎我的想象,我感到很荣幸。”尧新雪撩起一绺头发夹在脑后,轻轻地笑着说。

    薛仰春孩子气地对着麦说:“紧张得我连鼓棒都快打飞了。”

    楚枕石则挑了挑嘴角:“很开心啊,这场演唱会对我们是意义非凡的,等我七老八十了,我大概也会抱着贝斯,坐在轮椅上回味那两个小时吧。”

    尧新橙看着记者,面无表情地回答:“很、好。”

    “为什么要选择《断头皇后》作为首张专辑的核心概念呢?我记得是你承担了主要的编词、编曲创作。”记者望着眼前漂亮的男人,他的表情从容且淡定,并没有第一次被采访的忐忑和紧张。

    “她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整个人生充满了命运的恶意,有太强的戏剧性。这样迷人的故事和摇滚乐结合在一起,难道不是很浪漫吗?”尧新雪挑起嘴角。

    “你们在没有正式签约前只在livehouse、酒吧,摇滚赛里活跃,听说资金相当紧缺?”

    “是啊,那时候我们几个人挤在出租屋里,四个人守着一部二手电脑试音色的效果,为了凑点钱租排练室各种场地,又节省时间,只能买快餐。有一次排练忘了时间,想要赶去酒吧,四个人挤在一辆的士里,贝斯啊,吉他叠在一块放在他们的腿上,我坐在副驾驶上回头看,都快笑晕了。”薛仰春托着下颌,讲着讲着没有忍住笑。

    她没有看下面不断按着相机的记者,而是转过头笑眯眯地望着尧新雪。

    尧新雪也微微笑着,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而且我们队长是个大魔王啊,整首歌完整无错地排练个六七遍都不会让我们过,每次一到排练室基本就是四五个小时。”楚枕石靠在椅背上,无奈地摊了摊手,假模假样地抱怨道。

    “那看来很辛苦了,你们会不会起义啊?”有人开玩笑道。

    “什么啊,这是我们应该的,你要是知道我们队长除了排练、一起讨论的时间还起码花了三四个小时在歌上面,就更觉得苦了。”楚枕石耸了耸肩,挤眉弄眼地示意了下旁边的尧新雪。

    记者们被他浮夸的表情逗笑,于是摄像机又对准尧新雪咔咔拍了几张。

    这时,尧新雪基本不讲话,只是微笑听着薛仰春和楚枕石如何讲相声般讲起过去发生的事,只有遇到一些关于乐队计划和专辑理念这样的问题时,他才会给出官方的回答。

    尧新雪点点头,偶尔会被逗笑一样扬起嘴角,眼睛温润得像流动着水光——这副样子和台上张扬肆意的样子大相径庭,很难让人将现在的他和摇滚乐联系在一起,然而在几个队员的反应和透露里,所有人都明白,眼前这个温柔漂亮的青年就是黑羊乐队的领袖,短时间内跻身一流乐队的黑羊以他为核心。

    队员们都自觉地服从他,听从他的一切话语。

    尧新雪身上存在着这样奇异的魅力,以至于记者们很快对他们产生了极好的印象。

    这不像是采访会,反而更像是茶话会。

    就在众人沉浸在笑声里,有一部摄影机对准沉默寡言的尧新橙。黑洞洞的镜头如同枪口,在尧新橙注意到之前,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我们了解到过去你曾在一家饭店做洗碗工,有一次你路过了厨房时,被燃烧过快的火吓到了,你表现得过分激进,把手里的碗都扔了摔在地上。那时你甚至看起来很害怕,你曾经的同事认为你的反应过大了,说你其实患有精神疾病,对此你怎么看?”有人问。

    尧新橙因为结巴,几乎不爱说话,加之气质阴郁,大多时候都是独来独往。他在打工期间几乎没有结交或是和别人结仇,最多只有善良的大叔大妈们会关心几句,以至于听到这个尖锐、带有着明显恶意的问题时,尧新橙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捕捉到了“火”这个字眼,仿佛印证着记者的话一样,他的身体条件反射般颤了一下,瞳孔放大,脑子陷入一片空白,他放在大腿上的手开始不自觉地收紧,呼吸急促。

    “火?你在害怕火吗?你真的患有……”记者见到尧新橙的反应,紧追不舍,他兴奋地抬起摄像机,不断地按下快门。

    原本热闹轻松的场面一下子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其他人同时愣了一下,然后开始交头接耳,时不时用奇怪的眼神望向尧新橙。

    “你在说什么!你这是在诽谤!”薛仰春气得猛地站起来,指着记者的样子就开始破口大骂,“你故意的是不是?”

    “小橙并没有生病,且你的问题也不在我们的回答范围内,请你离开这里。”一直笑嘻嘻的楚枕石也冷下脸来,他还勉强保持着理智,按下薛仰春指着对方的手。

    楚枕石担心地望向尧新橙,那个年龄最小的、脸上长有雀斑的男孩只是愣愣地坐在那里,像是吓呆了。

    尧新橙听不清这些人的声音,那些嘈杂混乱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水离他既遥远又模糊。

    火。火。他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字,像是被烧痛了一样,尧新橙颤抖着嘴唇,将身下的椅子猛地后撤。

    尧新橙努力地想要冷静下来,他极缓慢地听到薛仰春、楚枕石的声音,意识到自己还在采访会上。可是他有些分不清了,仿佛记忆的大火已经疯狂地烧了上来,他感到呼吸困难,抬头本能地寻找着某一个身影的下一秒,就被尧新雪抱住了。

    他蓝灰色的长发垂落下来如同藤蔓,就这样从背后抱住尧新橙,像哄着小孩似的慢慢地拍着尧新橙的胸口。

    尧新雪轻声道:“小橙,别怕,这里没有火。”

    在熟悉而温柔的香根草气息里,尧新橙望着尧新雪平静的眼睛。

    仰望着那张脸,尧新橙的瞳孔颤了一下,许久之后他才几近呜咽般“嗯”了一声。

    尧新雪见他冷静下来,才松开手抬眼看向那个记者。

    闪光灯不断地闪烁着,那个人看着尧新雪莫名有些心虚。他强行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他真的……"

    “你想多了。”尧新雪笑了一下,他走到桌前懒懒地靠在桌旁,用身体挡住了身后的尧新橙,挡住了前面一片对准着尧新橙的摄像头。

    他随手拿起了放在尧新橙面前的麦克风:“小橙没有任何疾病,他只是被你吓到了。”

    尧新雪微微抬起下颌,垂着眼看那人,有种居高临下的冷漠意味:“黑羊的采访不欢迎任何意图以诋毁队员、诱导队员写八卦为采访目的的记者,今天就到这里吧,感谢各位的到来。”

    周围的人静默了几秒,才慢慢地鼓起掌来,目送着尧新雪牵起尧新橙的手,目不斜视地走回幕后。

    薛仰春拉着尧新橙的衣角,对那个说尧新橙是精神病的记者做了一个鬼脸,她毫不犹豫地朗声说:“感谢各位,除了你。”

    楚枕石有些烦恼地抓着自己后脑勺的头发,然后带着无奈的笑意走在最后面。

    回到休息室之后,尧新雪只回头对薛仰春和楚枕石两个说:“你们两个先回去吧,之后的事我来处理。”

    楚枕石揉了一把尧新橙乱糟糟的脑袋,只说:“好,别想太多。”

    薛仰春看了一眼尧新雪,又看了一眼尧新橙,最后捏了捏尧新橙的脸:“别管那群人,他们就是太坏了。”

    尧新橙都没有应,只是坐在那里出神,他的手指还残留着尧新雪手指的温度,只有那几秒。

    等他们两个走了之后,尧新雪才打通了一个电话:“喂?嗯,是我。记得在让他们退场之前把所有录像、相关的照片都删掉,那个人的卡必须销毁,后面这件事不允许流出,好,谢谢。”

    尧新橙乖顺地等尧新雪和对方讲完,他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角,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知道,因为他,黑羊的这场采访会被搞砸了。

    有那么几秒,尧新橙在尧新雪的眉宇间看出了些许烦躁。

    然而这种烦躁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仿佛只是尧新橙的错觉,尧新雪只是倒了杯水,然后坐在他的身边问:“好点了吗?”

    “嗯,哥哥……”尧新橙喝了一口水,低着头望着水里自己的眼睛。

    “不是你的问题,是段以宿故意的。”尧新雪的嘴角微微挑起,有着一种嘲讽意味,记者全部经由指针音乐安排筛选,授意者是谁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尧新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他的手指捏紧了塑料杯。

    他的脑子太笨,第一反应是想,要是现在退出黑羊,是否就能让黑羊幸免于因他而起的不良影响,是否才是对尧新雪有益。但他很快就舍不得起来,只是沉默着,不回答尧新雪。

    “看着我。”尧新雪掰过他的下颌,逼迫他侧头看向自己,冷静道,“不要怕,都过去了,那场火只是意外,他的死也只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我总是会看见……”尧新橙痛苦而绝望地看着尧新雪,他的眼眶里居然在下一秒盈满了泪水。

    “都是假的。”尧新雪抱住了尧新橙,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这样和尧新橙温柔地耳语,“这是我们的秘密,只有我们知道。”

    第36章

    这场采访会的官方录像将后半截插曲截断,之后,尧新雪给尧新橙约了心理医生。尧新橙对此不作辩解,只是默认了这个安排。

    排练室里,四个人依然保持着极高的默契,他们心照不宣地避开了那个话题,只是用自己的乐器合奏着曲谱。

    尧新橙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只是今日站得离尧新雪更近了。

    在休息的时间里,楚枕石忽然抱着贝斯弹起了一首民谣,贝斯的音色很低,且极温柔,仿佛一瞬间夜幕来临,一行人回到了清吧里。

    薛仰春看着他,也笑了一下,敲起了鼓给他伴奏,缓慢流淌的节奏如同窗外的点点雨声。

    尧新雪背靠着巨大的镜子,他坐在地板上,蓝灰色的长发就这样全部散落下来。他一条腿曲着,另一条则伸直了,手懒散地搭在支起的膝盖上,眼底带着笑意,望着不远处的尧新橙。

    “小橙子不要怕,落在地上开了花……”尧新雪随意地顺旋律哼唱着,最后在结尾临时编了句像哄孩子的歌词。

    尧新橙脖子上的红逐渐蔓延到脸和耳朵上,他的目光和尧新雪的短暂相触,然后又不好意思般转过头去,僵硬地对着薛仰春和楚枕石说:“谢、谢。”

    楚枕石吊儿郎当地勾着他的肩膀,也没说什么,只是扬起嘴角得意地一笑。

    四个人排练了快五个小时才结束,尧新雪最后一个,关好了门,只是靠在走廊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尧新橙顺从地摸出打火机,很乖地凑过去要给他点。

    这里的风太大了,吹得尧新雪的几绺长发飘起来,火苗摇摆不定,有好几秒都几近要烧到尧新橙的手。

    尧新橙的手微微地颤起来,下一秒却被尧新雪按住了,尧新雪紧扣着他的手,强硬地将打火机凑近自己嘴里的那根烟,点燃之后才抬起眼睛看尧新橙。

    他没有说话,尧新橙的脸色却白了三分。

    “新雪!”有一个声音打破了他们的沉默,尧新雪的手指夹着烟,缓缓地抽了一口,才将目光放到了声音的主人身上。

    然而,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尧新雪却不善地眯了眯眼睛,尧新橙也戒备地往前走了一步。

    “还记得我吗!”眼前帅气的青年眼底满是惊喜,他穿着卫衣和牛仔裤,看起来像是个大学生,“我没想到今天就能遇到你,我刚回国,就听说你组乐队了……”

    “你是……”尧新雪礼貌地笑了一下,即使没人注意到他眼底的冷色。

    “47号!我现在叫梅梢月了。”梅梢月有些羞赧地笑了笑,“你可能不记得了,当时在孤儿院,有那么多孩子,我很不起眼。”

    “没关系,我记得你。”尧新雪慢慢地抽了一口烟,挑起眉。

    梅梢月是少有的年少成名的歌手,他的出道可以说是相当顺利,十五岁时便发布的单曲《Revelry》,这首歌直到现在为止仍然是男歌手销量第三的单曲,十六岁便和指针音乐签约。

    他对R&B风格的改编深得国内歌迷的欢心,社交网站上有着高达三千万的粉丝,由于一直和美国的养父母住在一起,他也鲜少回国。

    “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换个地方吧。”尧新雪微微笑着。

    “好!”梅梢月欢快地笑着,这个阳光又欣喜的笑容,仿佛能让人看到他身后摇着的狗尾巴。

    他们最后一起坐在了一家私人的餐馆里,梅梢月笑时会露出一小颗虎牙,他看了眼尧新橙,又看了眼尧新雪,最后坐直了望着尧新雪小声地说:“我也记得他。”

    他觉得尧新橙的脸色不好,即使记得对方在孤儿院的编号,也不敢直接说,只好像小孩一样问尧新雪。

    “尧新橙,我的弟弟。”尧新雪适时地介绍道。

    梅梢月听到时明显愣了一下。慈济孤儿院的所有孩子都用数字命名,直到尧新雪来到这里。

    他是唯一一个拥有自己名字的孩子。

    梅梢月甚至记得,那时候孤儿院的大多数孩子,第一个学会写的就是尧新雪的名字。所有孩子都崇拜着这个衣衫褴褛、却格外漂亮的小男孩,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自觉地想要和他说话。

    尧新橙是36号。但梅梢月善解人意地没有去询问他们互称兄弟的原因。

    他坐在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面前,低着头小心地问道:“孤儿院失火之后,我很快就被爸爸妈妈领养,他们把我带去了国外生活,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样了……”

    尧新雪看着眼前这个阳光开朗的男生,眼底的情绪并不明晰。他的脑海里本能地显现出一幕——那是在孤儿院失火、贺家收养他们之前,他和尧新橙踮着脚,在努力地翻着垃圾桶。

    酸臭、腐烂的味道再一次填满尧新雪的鼻尖,因为赤着脚,他的脚底甚至被掉落出来的玻璃划伤。苍蝇飞在他们的身边,仿佛把他们也当成了垃圾的一部分。

    尧新雪清楚地记着那一天,一只野狗也流浪到了那个垃圾桶旁,示威地向他们吠叫着。

    尧新橙害怕地攥紧了他的衣服,在和野狗短暂的对视之后,尧新雪拉着尧新橙跑了起来,但他仍然没有扔下手中刚翻找出来的发臭的苹果。

    那天太阳高悬头顶,沸腾着、灼烧般让他感到疼痛、饥饿和疲惫,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白茫茫的窄路——他知道今天的食物只有那个苹果了。

    尧新雪慢条斯理地用勺子搅拌着眼前的咖啡,嘴角微微挑起,他温柔地笑了一下,回答道:“我们也过得很好,我和小橙在一起,被一个富人家收养了。”

    梅梢月有着在幸福家庭里成长的孩子的一切特质——他看起来开朗、热情、有礼、天真且善良,甚至从他相当可观的成绩可以看出,他的“父母”毫不吝啬对他的培养,尤其是音乐。

    “那就太好了,说真的我很担心你们,那时的火势太大了,我都找不到你……”梅梢月爽朗地一笑,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尧新雪止住了话音。

    “没关系,谢谢你的关心,我很高兴能再遇到你。”他弯起眼睛,慢慢地抿了口咖啡。

    尧新雪用余光瞥了眼尧新橙,确认了尧新橙的状态还算正常之后,才继续和梅梢月寒暄。

    “我看到了很多关于你的视频,新雪……你真的都做到了,我为你感到高兴。”梅梢月有些腼腆。

    慈济孤儿院并不是一个正规的孤儿院,那里收容的孩子基本被放养不管,他们吃三餐饿两顿,识字的水平远远低于同龄人。

    这样恶劣的环境也激发了孩童天生的残忍的一面,梅梢月曾经非常害怕着那些小孩,直到尧新雪到来。

    尧新雪迅速成为了孩子们的领袖,他会很多新奇的东西,会把各种能发出声音的东西组合在一起,然后让它们发出美妙的声音。他既漂亮,又温柔。

    在藤蔓长满的旧墙旁,小小的尧新雪坐在集装箱上,几十个小孩子围在他的脚边,拼命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以后,要组乐队啦,我想让我的乐队在全世界面前演出。”他晃着腿,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光洁的皮肤在日光下白得像雪。

    “什么是乐队?”

    “全世界!”

    “好酷!!”

    “新雪我也想加入!!”

    ……

    梅梢月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他被孩子们挤得远远的,只能仰着头看尧新雪。他有些痴迷地望着那个人,如同看着路边商店里可望而不可即的漂亮礼物。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梅梢月开始向往起音乐。

    破落不堪的孤儿院,匆匆走过、神秘而让人恐惧的大人,对彼此充满了恶意的孩子,这个灰暗的、令梅梢月隐隐感到反感、害怕和迷茫的世界里,只有尧新雪,是干净美好的。

    而如今,他真的做到了——黑羊乐队成了当下最炙手可热的乐队。

    梅梢月几乎要高兴得跳起来,他几次想抬起头看尧新雪,又几次紧张忐忑地低下头去,只是一直笑着,透着些许傻气。

    “过了这么久,你居然还记得,”尧新雪挑起嘴角,“如果有机会,希望我们能一起演出。”

    “啊!真的可以吗!那太好了!其实我一直都想如果能有机会……哈哈,真的太好了,我很期待……”梅梢月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闪亮。

    ……

    直到天空从钴蓝色渐变成深蓝,他们才分别。

    “梅梢月持有着指针音乐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他这个时候回来倒是对我们有利。”尧新雪闲散地走在路灯之下,光掠过他俊美的脸庞,“和他交好总比没有好,我们还对付不了段以宿。”

    “嗯。”尧新橙应了一声,他落后尧新雪半步,自觉地脱下了身上的薄外套,披在尧新雪身上,他犹豫了几秒之后,慢慢说,“但是,他,知道,我们。”

    ——他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弟。

    “没关系,我们从来没有说过我们是啊。”尧新雪瞥了他一眼,勾起嘴角。

    “……”尧新橙没有说话,他垂下了眼睛,卷曲的睫毛掩过了眼底闪过的一丝茫然和难过。

    第37章

    许弋最近在筹备一部新的电影,宋燃犀担任主演。

    他的生活规律、简单到可怕的程度,健身、演戏、陪宋洲、应怜看会电视,然后听林译汇报公司。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才会戴着耳机看黑羊演唱会的回放。

    没有人知道他的搜索记录里都是些什么——尧新雪、黑羊乐队,他不会错过有关于这两个词条的任何一条讯息,即使一眼就知道那些八卦是假的。

    在黑羊的首场演唱会结束之后,宋燃犀已经半个月没有见到尧新雪。

    宋燃犀叹了口气,将车开进了车库。因为应怜怕猫,他偶尔工作得也很晚,为了方便通勤,于是自己在外面置办了一套房产。

    那是临近市中心的高级公寓,在挑选时,宋燃犀有意地选了离尧新雪最近的位置。

    那时林译挑了挑眉提醒道:“我记得这里离片场比较远?”

    “没关系,起早半个小时就好。”宋燃犀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反正这里地段好,去哪都方便。”

    这个公寓原来的主人会弹钢琴,但因为急用钱,不得不把公寓租出去。他希望宋燃犀能把那架钢琴一起买下来,即使溢价较多,在林译眼里完全不值,宋燃犀也没有意见,他只是偏了偏头看了眼窗外,随手就签下了合同。

    公寓全部翻新,除了那架钢琴。宋燃犀其实也无法理解自己究竟是什么心理——也许也许,他只是想,等到尧新雪来的那一天,这个人或许会有兴趣坐在钢琴旁弹一首歌。

    宋燃犀除了去公司,基本穿着普通廉价的T恤、长袖和休闲裤,他奢侈和节俭的地方总是令旁人无法理解。

    从片场下班已经是晚上九点,宋燃犀用指纹开了公寓的门,懒散地松了松领带。他像所有社畜回到家里一样,换鞋、脱外套,然后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他就皱起了眉,精神就再一次紧绷起来——他注意到家里有其他人的痕迹,一双从没见过的鞋就摆在了鞋柜上。

    宋燃犀的眼神一凛,默默地折了折身上的衬衫长袖,然后从厨房里拿了根山药。

    他警惕地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最后将目标定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宋燃犀轻轻地推开房门,像电影里的所有间谍一样,谨慎地将山药先伸了进去,然而,下一秒,他看清了床上长得如同流水的蓝灰色长发。

    “……”宋燃犀的眼睛睁大了,心里先本能地跳出那人的名字,然后有些无法理解地偏了偏头,最后默默地放下了一米长的铁棍山药。

    ……尧新雪怎么在这里?他怎么知道我住这的?他怎么进来的?宋燃犀心里无声地发出了三连问,最后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什么啊,把人当狗耍。宋燃犀默默地对着床上的人说。

    他走到尧新雪的跟前,眼神从不可思议变成了无奈。

    ——真的是尧新雪,而且尧新雪确实睡着了,而且看起来睡得很熟。宋燃犀看过很多次尧新雪睡着时的样子,他睡着时,很长的睫毛就会盖过眼睛,他的呼吸很轻,仿佛只是一个漂亮的、毫无生气的人偶。

    尧新雪就这样理所应当地睡在宋燃犀的床上,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盖好被子睡得很香,宋燃犀甚至注意到,他还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尧新雪的想法总是很奇怪的。宋燃犀盯着他的脸心想,他太像一只恃宠而骄的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主人给它搭猫窝是天经地义的,它吃主人的猫条也是理所应当的。

    宋燃犀无言地盯了他十分钟,即使心里弹幕般飞刷过许多半真半假的抱怨,最后没忍住在站起身前小心亲了亲尧新雪的脸。

    尧新雪似乎毫无感觉,他应该很疲惫,因为眼底有着淡淡的乌青。黑羊的行程太密,加之巡演和高强度的排练,他已经好久没有好好休息。

    宋燃犀没有再多做什么,只是就这样叹了口气之后拿好衣服准备去洗澡。洗完澡他就把在客厅里游荡的小房子抱了起来,小房子想往房间里跑,却被宋燃犀抓住强制抱了起来,不管不顾地蹭了蹭脸。

    “别吵你妈,他难得来一次,不让他睡好到时候迁怒我们爷俩。”宋燃犀望着小房子纯真的眼睛胡诌道,然后把房间的门轻轻关上了。

    他有些高兴,有些得意,压不住翘得高高的嘴角,看了眼满满的猫碗,就知道尧新雪来的时候已经喂过猫了。

    于是宋燃犀的心情更加愉悦,终于舍得把猫放下来,小声道:“没白养,去玩吧。”

    小房子对主人的突发神经非常困惑,一边舔着手,一边看着高大的男人小声地哼着歌闪进厨房。

    它慢慢地走过去,蹲在了厨房门口,看着主人美滋滋地系上围裙,然后开始戴上手套开始削山药。

    宋燃犀的动作很熟练,将山药切成小块之后放在了碗里,然后从冰箱拿出排骨,放进锅里焯水。

    旁边的汤煲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水开了,宋燃犀便顺势将排骨和莲子放了进去。

    宋燃犀虽然看着不好惹,做事雷厉风行,但性子里多少有些喜静,他享受做饭的过程,因为这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安静,只有汤水咕噜咕噜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门口的一只猫。

    他知道尧新雪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会先选择睡觉,醒了才会感到饿,想吃东西。上一次,尧新雪似乎就很喜欢这样鲜甜的汤和家常菜,于是宋燃犀在这之后学了不少新的菜式。

    有时候看着冰箱里满满的食材,宋燃犀会幽怨地觉得自己像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尧新雪是那个随心的皇帝,一不联系就来去无影。

    宋燃犀转身又煮了些饭,掐着时间看着火候,把山药和胡萝卜放进汤煲后就开始炒菜。

    番茄炒鸡蛋、清蒸鲈鱼以及苦瓜炒牛肉,三道菜很快就被宋燃犀满意地端上了桌。

    他用小腿碰了碰喵喵乱叫的小房子,看了眼墙上的钟才说:“去吧,去把你妈叫起来,再睡都到第二天了。”

    小房子不理他,只想跳上饭桌吃东西。

    宋燃犀啧了声,放好两副碗筷,又别具心机地拍了两张照,才把猫抱起来,慢慢地走回房间。

    尧新雪还在睡。

    宋燃犀手一松,猫就跳到了床上,讨好地去嗅尧新雪。

    宋燃犀看到被窝里动了动,然后一条雪白的胳膊伸了出来,那条胳膊在被单上摸了一下,摸到了猫之后,就把咪呜乱叫的猫揽了过来,塞回被窝里,最后又一动不动了。

    宋燃犀觉得好笑,没有忍住,跪上了床边,一手压在了尧新雪的枕边,假装困惑地问:“猫呢?”

    小房子乖巧地躲在尧新雪的怀里,“喵”了一声。

    尧新雪没声音,不理宋燃犀。

    于是宋燃犀把手伸进了被窝,把小房子拎了出来放回床上,自己则顺势抱着尧新雪。他的手熟练地从尧新雪衣服的下摆伸进去,摸过尧新雪的小腹后又摸过尧新雪突出的肋骨。

    听说只有是极亲近的人才能摸猫的肚子,否则就会受到尖牙的制裁。

    宋燃犀见尧新雪依然闭着眼睛,于是得寸进尺,手掌抚摸着尧新雪的心口后,又忍不住掐了掐他的皮肤。

    尧新雪因为一直盖着被子,身上很暖,他的皮肤很滑,手感很好,即使他锻炼到位,但依然是柔软的。宋燃犀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搓面团,心里痒痒的。

    等摸了好几次,宋燃犀终于心满意足地收手,贴着尧新雪的耳朵轻声问:“你是睡着了还是饿晕了?”

    尧新雪听到果然慢慢地睁开眼,冷笑一下回答道:“是被你压死了。”

    宋燃犀笑了,但还是坐了起来,一边满嘴跑火车:“哪里哪里,我都没碰过你,快点起床吃饭了。”

    尧新雪这才懒洋洋地坐起来。

    宋燃犀的厨艺确实不错,他坐在对面看着尧新雪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看着看着忍不住挑起了嘴角。

    尧新雪确实是饿了,即使保持着礼仪,但依然吃得不少。

    “是不是觉得太好吃了,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呢?”宋燃犀一手托着下颌,一边自恋地问。

    “那你有点想多了。”尧新雪也挑了挑眉。

    宋燃犀听他这么回答也不生气,依然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等尧新雪吃完,宋燃犀就收了碗筷放去洗碗机。他习惯性地在厨房里搞卫生,直到听到了客厅里钢琴的声音。

    宋燃犀放下了手中的拖把,走出厨房,看尧新雪坐在钢琴凳上弹琴。

    他靠在桌边,就远远地看着尧新雪的手指飞舞在黑白的琴键上——如同几天前走神时想象的一幕,尧新雪真的坐在了这架钢琴边。

    原来猫真的会被蝴蝶吸引过来。宋燃犀心说。

    “前几天我遇到了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尧新雪说。

    他的手却依然不停,繁复的乐音毫无停顿地流淌在客厅里。

    “谁?”宋燃犀抱着双臂问。

    “他又让一切变成了未知数。”尧新雪的手落在钢琴键上。

    宋燃犀听出来了,他弹的这首钢琴曲有着《断头皇后》最后一首《DEAD》的旋律。

    宋燃犀扬起眉笑了一下,站在尧新雪的身后,望着黑色的空落落的谱架。

    上面倒映着他们两个人的表情,一个的眼神平静,一个的眼里笑意隐约。

    “但他能做什么呢?就算黑羊的采访会有段以宿插手,不也是被你摆平了吗?”宋燃犀将双手撑在琴上,将尧新雪圈在怀里。

    尧新雪对他知道内情毫不意外,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才能称心如意呢?”宋燃犀侧过脸和他对视,眼神半是戏谑半是痴迷地流连过尧新雪的脸。

    尧新雪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他也望向宋燃犀,嘴角微微挑起。

    宋燃犀没有听到尧新雪的回答,因为下一秒,他就忍无可忍地吻了上去。他几乎粗鲁地、强硬地按住尧新雪的后脑勺,以防尧新雪后退,他不断加深着这个吻,好让过去的半个月都得到加倍的补偿。

    尧新雪没有后退,反而纵容地将手按在宋燃犀的后颈,主动松了唇齿,在吻了好几次之后,他便被宋燃犀抱到了钢琴上。

    交缠的呼吸里,尧新雪不得不仰起了漂亮修长的颈。

    第38章

    黑羊第一次巡演总共有十站,在创作新歌、排练和表演中,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如今已经是最后一站。

    最后一站的L市是楚枕石和他前女友的回忆之地,楚枕石被勾起了情伤,实在憋得难受,忍不住在演出前一天偷偷拉着薛仰春跑去酒吧喝酒。

    等尧新雪和尧新橙联系上他们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喝成了一滩烂泥。

    楚枕石大大咧咧地躺在酒吧包间的地板上,薛仰春则盖着他的外套睡着了。

    尧新橙看了一眼尧新雪冷淡的表情,又看了一眼睡得不省人事的楚枕石,最后默默地把薛仰春背起来。

    酒吧暗调的灯光给尧新雪的脸庞打了一层冷光,他没有任何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楚枕石——尧新橙知道现在的尧新雪其实生气了。

    尧新雪随手拿起了旁边的矿泉水瓶,像猫一样蹲了下来。

    他拧开矿泉水瓶,将水直接倒进楚枕石的嘴里。

    尧新雪的手腕微微一动,水流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楚枕石的嘴里承不住,最后仿佛被用冷水泼了一脸,呛着半懵半醒地坐起来。

    楚枕石一边捂着自己的脖子,一边拼命地咳嗽着,他抹过自己脸上的水,然后茫然地看向尧新雪:“队长?”

    “你把两把贝斯都落在了Y市,要寄过来也没时间了。”尧新雪看着他冷静地说。

    楚枕石的脑子嗡地想了一下,本能困惑地“啊”了一声。

    他看着尧新雪那双漂亮的眼睛,又把刚刚那句话过了一遍,终于酒醒了,大声地叫了句“我草!”。

    楚枕石在Y市时,就因为知道下一站要去L变得扭扭捏捏。他一扭捏,就想拖延时间,容易粗心大意。一米八五高的男人在内心崩溃尖叫了二十五个小时,只在朋友圈留下了一个句号。

    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拖拖拉拉,直到乐队真的要启程出发,楚枕石才勉强接受现实,他匆匆忙忙地赶回尧新雪他们的身边,一把表演用的贝斯和另一把备用的贝斯却也因为他的粗心大意全落在了出租车的后备箱里。

    直到现在,尧新雪告诉他,他才猛地想起来。

    楚枕石一下子觉得脑子更痛了,没有人比他知道一把顺手的、高质的贝斯有多难得,再怎么加急,也不可能在演出之前拿到。而那些二手的、能现场买到的贝斯,也不可能还原出同样漂亮的音色。

    楚枕石的内心里只有一束光打在了一个崩溃的小人身上,那个小人跪着仰望苍天,默默地流下两条面条泪。

    他终于知道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了,难怪看到尧新雪第一次眼底毫无笑意,还要用矿泉水淋他。

    楚枕石眨眨眼睛,看向尧新雪,然后尴尬地、讨好地笑了一下。

    尧新雪也挑起嘴角笑了一下,但楚枕石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我现在就去找贝斯店,我努力……”楚枕石努力地把自己的舌头捋直,看着尧新雪的脸试图给自己找补。

    尧新雪没有理他,而是站起身叹了口气:“行了,赶紧起来回去休息。明天早上会有人把贝斯送过来,你原来那两把我已经联系人找回来了。”

    楚枕石猛地从地上蹦起来,“嘿嘿”地讨好一笑,跟在尧新雪的身后:“谢谢队长,还是队长好,队长真的太好了!”

    楚枕石知道自己理亏,“嘿嘿嘿”地跟着尧新雪傻笑。

    然而还没有走出包间,尧新雪的脚步又停了。

    楚枕石也猛地一刹,只见尧新雪转过头来,眼神带着冷漠的、接近命令的意味。

    他僵在原地。

    在楚枕石的印象里,尧新雪几乎都是温柔的、可靠的、无私的,他从来没有见过尧新雪有过这样强势而凉薄的样子,这让他感到难以置信的陌生。

    仿佛在现在这个尧新雪的眼里,楚枕石的这个小过错其实是十恶不赦的。

    “不准有下一次了。不准丢东西,不准演出前一天喝酒。”尧新雪轻声道。

    楚枕石好像一瞬间彻底酒醒了,即使他比尧新雪高大,在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本能地说了句:“好。”

    楚枕石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回到了酒吧的房间,然后被第二天的闹钟叫醒。

    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昨日那阵空落落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依然徘徊在他的脑子里,以至于听到薛仰春敲着他的房门,喊着“队长叫你起床啦!”时,楚枕石也依然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

    楚枕石拍了拍自己的脸,坐着认真思考了会又觉得自己可笑——如果能毫不犹豫地把他护在身下,而自己被栅顶砸得骨折、脑震荡也无所谓的尧新雪都不是好人的话,那世界上的人心都是黑色的了。

    楚枕石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揣测尧新雪,立刻爬起来滚进卫生间洗漱。

    去到休息室时,楚枕石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个男孩,还没有等人自我介绍,他的脑子就跳出来了那个男孩的名字——梅梢月,十五岁就因歌成名的天才少年。

    楚枕石的眼睛都瞪大了,他望向尧新雪,感觉舌头还在打结。

    而尧新雪只是坐在旁边,抽着一支烟,看到他温和地一笑:“你来了。”

    “嗯。”楚枕石看到他这个笑容,心里终于彻底释怀,大方且爽快地向梅梢月伸出手,“你好你好,我是楚枕石,久仰了,梅老师。”

    “哈哈哈,太夸张了,叫我小梅或者梢月就可以啦。”梅梢月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笑了,“新雪说他的贝斯手把贝斯弄丢了,想找我借一把,我就开车过来了,还好赶上了。”

    “谢谢谢谢,都怪我哈哈哈哈。”楚枕石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头发。

    “辛苦梢月了。”尧新雪把烟按灭,抬起手摸了摸梅梢月的头。

    梅梢月则腼腆地仰着脸朝尧新雪一笑,说:“小事!”

    梅梢月带了好几把贝斯过来,楚枕石在看到那些因为长期练习,导致琴颈略有弯曲、琴体边缘略有掉漆的贝斯时,就知道梅梢月是真的把自己珍爱的贝斯都拿过来了。

    听着身后梅梢月和尧新雪熟稔的谈话,两人仿佛认识多年的旧友,楚枕石忍不住心想:队长这人脉真是无敌了,梅梢月都请来了。

    他选好之后,梅梢月的眼睛变亮了:“你一选就选中了我最喜欢的一把。”

    “看来这把贝斯很幸运,同时得到了两个优秀贝斯手的青睐。”尧新雪抱着双臂,笑着说。

    梅梢月听到这句话时也忍不住笑了,他像小孩一样拉着尧新雪的衣角,一边看着楚枕石说:“枕石,我好羡慕你,你们乐队能不能有两个贝斯手?”

    楚枕石稳稳地抱着那把贝斯,对上尧新雪温柔的、含着笑意的眼睛,感到心里暖暖的,于是他也扬眉笑了一下:“哈哈哈哈欢迎之至!”

    黑羊第一次巡演的最后一场演唱会就这样顺利地开始了,梅梢月坐在了最前排。

    灯光尚未完全照亮舞台,场内的观众就已先一步爆发出了尖叫。他们极有节奏感地鼓掌,千万个手影如同进行着某种疯狂的宗教仪式。

    巨大的屏幕上是倒计时,和所有人高喊的那样,梅梢月在心里默默念着:三、二、一——这最后一场盛会终于要开始了。

    四束灯光恰如其分地落下,薛仰春坐在舞台后面,楚枕石和尧新橙则站在舞台的两边。

    他们的中间是尧新雪。

    尧新雪穿着简单的黑色无袖背心和宽松的白色阔腿长裤,唯一的修饰是手臂上黑色的皮质臂环和颈间红色的石头项链。他蓝灰色的长发如瀑,披散过后腰,即使是这样简约的穿搭,也依然衬得腰细腿长。

    尧新雪站在麦前,身后的大屏幕则同步着他的表情,就在他弯起眼睛笑着的下一秒,排山倒海的欢呼、尖叫便涌了过来。

    鼓、吉他和贝斯响起,他唱出了第一句歌词,头顶的无数灯光扫过台下的所有观众,一瞬间照亮了那些人如出一辙的狂热神情。

    大屏幕上清楚地放大了尧新雪的每一个神情,几乎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他,望着他长曲的睫毛微颤,望着他因咬字偶尔露出的雪白牙齿与红色的舌尖。

    美人在骨不在皮,尧新雪却是美得再挑不出任何错处,大屏幕上的每一秒都如同浓丽画卷,可他偏偏又比画卷更生动、更鲜活。

    尧新雪抬起眼,看向台下,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便如同新月,有着令人怦然心动的笑意。几乎所有人都在那一刻晃神——因为他们都以为尧新雪看的是自己。

    人人都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双手,随着鼓点疯狂摇晃,他们的目光一错不错。

    流动的光影掠过尧新雪漂亮的面孔,而他无与伦比的、动人的声音又流过听众的耳际,当最后一首歌进入尾声,尧新雪将麦拿了下来,他高举起双手,仿佛尽情享受着什么。所有人这样仰头望着他,几乎要流下热泪。

    没有他的声音,整个场馆的人默契地继续唱了下去,巨大的场馆里,所有人都念唱着最后的歌词。这是一个千人的大合唱,所有不同的声音全部汇集在一起,宏大得仿佛能摇撼整个场馆。

    尧新雪闭着眼睛,听着那整齐的人声,听着最后代表落幕的鼓点,最后扬起了嘴角。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的回音消失,尧新雪的视线落在了梅梢月身上,梅梢月听见他温柔的嗓音:“谢谢。”

    第39章

    “我去,尧新雪真的太好看了,这个现场快被我盘包浆了额啊啊啊……”

    “黑羊快出新歌啊!!!”

    “不是,这最前排的那个不是我们家小梅吗?!我草梦幻联动双厨狂喜!”

    “一定是要合作了对吧!你俩什么时候联动!!”

    “要这个要这个要这个!!”

    ……

    梅梢月坐在黑羊演唱会最前排的照片被人PO在了网上,“黑羊梅梢月”、“尧新雪梅梢月”这两个词条很快就被冲上了热搜。

    人人都翘首以盼着他们的合作,黑羊和梅梢月的评论区快被冲烂了。

    几天之后,梅梢月发了一条回应:“感谢大家的关心!确实跟新雪商量好了,下次我的演唱会里黑羊乐队会做我们的特别嘉宾嘿嘿,请大家多多期待吧!”

    经纪人看到这条时,全网已经爆炸了,可怜的中年男人看着戴着黄色鸭舌帽,喜滋滋地看着手机笑的男孩,无奈地说:“小梅,这个是要保密的。”

    梅梢月坐在满是乐谱的窗台上,听到这句话很长地“诶”了一声。

    “哇咔咔太好了小梅又来给我们爆料了,我就知道问他有用!”

    “嘿嘿嘿太好了我最喜欢的乐队和我最喜欢的歌手一起玩。”

    “新雪新雪……怎么叫得这么亲密啊!”

    “其实眼尖的人早已看出了最后一场演唱会大石头的贝斯其实是小梅的,挑眉.JPG”

    ……

    就在梅梢月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经纪人时,评论区出现了ID为“黑羊乐队楚枕石”的人,楚枕石第一时间连带着那条道出贝斯奥秘的评论和梅梢月的博文一起转发,并配文:耶耶!

    随着他的转发,评论区又多了几千条“耶耶”,楚枕石算是代表了黑羊的官方回复,两家粉丝其乐融融高呼万岁。

    梅梢月劝慰了一会经纪人之后就拿上了车钥匙准备出门,经纪人则大喊着:“你要去哪啊!”

    “我约了新雪讨论新歌,拜拜——”他的语气实在欢快,眨眼之间人就已经跑到了楼下。

    经纪人从窗台上往下看,又一次无奈地叹气。

    梅梢月现在20岁,行为举止却总是透着股孩子气,因为养父母心地善良,且家境不错,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所以总有着些许不谙世事的天真——喜欢他歌的人很多,因他的真诚粉上的人仍然很多。

    梅梢月安安分分地在红灯前停住了车,一边快乐地敲着方向盘,一边哼着刚写下的旋律。

    一想到等会就能见到尧新雪,他的嘴角就有些压不住。

    红灯在三秒之后跳到了绿灯,梅梢月慢慢开了出去,在旁边的景色都缓缓后退时,梅梢月忽然猛地一脚踩下了刹车。

    车几乎一震,梅梢月整个人依着惯性也往前俯了一下,身后很快就传来尖锐的喇叭声和一连串的咒骂。

    梅梢月的心脏突突地跳着,他紧紧握着方向盘,好几秒后终于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他把车停了下来,然后下车,将目光落在车前的一只小猫上。

    ——这只猫是突然冲出来的,此刻仿佛受惊了,浑身紧绷,警惕地望着梅梢月。

    它的背部弓着,尾巴高高竖起,警告似的向梅梢月露出尖牙。

    它浑身的毛几乎都掉光了,看起来丑得令人不忍直视。

    梅梢月却注意到它腹部和右腿的血迹,喃喃着“天哪”,然后就不管不顾地走上去想要抱起猫。

    身后的喇叭声一声比一声高,猫被声音刺激得更是暴躁,对着梅梢月的手就是狠狠地咬了一口。

    剧烈的疼痛从手部传来,然而梅梢月却像没感觉到痛似的,只是努力地想要抓住它:“别怕别怕,你受伤了……”

    猫浑身都在颤抖,在咬伤梅梢月之后,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没有恶意。

    他们僵持了好几分钟,梅梢月终于把它抱了起来。他忍着痛将猫放在了副驾驶上,然后才继续开车,伤口的痛意让他的额角沁出了冷汗。

    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抓紧,却不是担心着自己,而是心疼着猫。

    听着猫痛苦沙哑的叫声,梅梢月只能一边放轻了语气安抚:“没事的没事的,我们马上就到了。”

    而等到了最近的宠物医院,他左手的血已经淌满了方向盘。

    他抱着猫下车,看着宠物医生努力冷静道:“麻烦您救救它吧,多少钱都可以。”

    “我们会的,”医生看向他的手,有些讶异道,“您受伤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没事。”梅梢月勉力抬起嘴角,试图笑了笑,即使脸色苍白得毫无说服力。

    “我们给您处理一下,您这种情况需要打疫苗。”护士拿出医药箱,让他坐下来。

    “好,好,谢谢。”梅梢月顺从地坐下,目光却始终追逐着被医生按住检查的小猫身上。

    “小梅,你真是个善良的人。”护士看他望着猫焦虑地拧眉,忍不住感慨道。

    被认出了身份,梅梢月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下:“这算不了什么。”

    “这只小猫,皮肤病太严重了,一般人都不敢直接上手抱的,你真的太勇敢了……”护士望着他左手的伤口,眼底有些同情。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不能看着它生着病,受了伤,还在马路上乱跑,这真的太危险了。”梅梢月摇了摇头,认真道。

    护士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有想到他这样认真,忍不住笑出了声。

    梅梢月的手痛得微微颤抖,不得不紧绷着脊背,听到护士的笑声,眼神却变得困惑。

    于是护士好心地解释道:“我之所以能认出你,是因为我的朋友很喜欢你。她总跟我说,小梅是个特别好的人,我本来不是很相信,觉得是营销出来的人设,没想到你真的……比营销出来的八卦还要善良善良得多。”

    梅梢月眨了眨眼睛,理解之后,也笑了。

    “它的皮肤病有些严重,还有就是太瘦了,腹部和腿部有些划伤,我都已经处理过了。”医生抱着小猫,笑着对梅梢月说,“你给它按时换药,每天药浴就会慢慢好的。”

    “好,谢谢。”梅梢月笑了一下,看着医生把猫引进航空箱。

    兜里的手机在震,他用完好的右手滑了接通,听到对面的声音时“啊”了一声。

    梅梢月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新雪,我没注意到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这边出了点意外情况,今天可能来不了了。”

    尧新雪此刻正靠着窗台吹风,声音温柔:“出什么事了吗?要不要我来找你?”

    梅梢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顺从地说:“没事的,我在路上遇到了一只猫,它生病了,我现在和它在医院。”

    他这样说话,带着令人忍俊不禁的孩子气意味,尧新雪轻轻的笑声从话筒里传来,让梅梢月感到不解和耳热。

    然后他就听到了尧新雪低低地说了句:“乖孩子。”

    梅梢月感到有些欣喜,他腼腆地笑了一下,继续说:“你好好休息吧,我们换一个时间约。”

    “嗯,辛苦了。”尧新雪应声。

    此刻在尧新雪面前的,是梅梢月的全部资料。有关于梅梢月二十二年的全部人生,都按照时间线事无巨细地列了下来。

    这份资料附上了不少照片,从少年到青年,梅梢月温暖、快乐的笑容几乎从来没有改变过。少年时期他的怀里有着各种各样可爱的小动物,青年时期,大多是梅梢月和孩子们一起玩乐的照片。

    这些孩子肤色各异,年龄不同,有男孩,也有女孩,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孤儿。

    在十五岁一炮而红,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之后,梅梢月将那些钱全部投来资助孩子。这里甚至有着他七年前留下的备注:希望全天下的孩子都能得到一个温暖的家。

    尧新雪看着照片中梅梢月快乐的表情,嘴角也微微挑起。

    他想起幼时在慈济孤儿院,那个身上穿着印有47的白色背心的小男孩。那个小孩总是被其他人推挤在外,只能远远地、满含着羡慕之意望着自己。

    慈济孤儿院的老师对孩子们都不闻不问,对他们身上的伤口也都视而不见。梅梢月曾经是被霸凌最严重的孩子之一。

    尧新雪随口说:“你还记得吗?我很久以前捡到过一个橙子。”他的手指划过“拥有15%指针音乐股分”这句话,像是无意般抬起眼望向了旁边另一个人。

    尧新橙慢慢说:“记得。”

    很久很久以前,在慈济孤儿院,尧新雪曾捡到过一个橙子。

    所有孩子都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叫着“新雪!给我一点吧,我也想吃!”“好大的橙子啊,给我一点吧。”

    尧新雪不为所动,只是坐在旧墙前的集装箱上,慢条斯理地剥着橙子。

    所有人虎视眈眈地望着他,既是因为痴痴地看着他的手,也是因为想要得到他给的第一瓣橙子。

    那时尧新橙被挤在人群之外,和其他所有孩子一样,只是看着他。

    如今尧新橙看着触手可及的、高挑漂亮的青年,尧新雪蓝灰色的长发一如过去那样,令人目眩神迷,旧墙上的藤蔓垂落,没有人注意到尧新橙的眼底也一如既往地藏着令人难以察觉的热切和渴望。

    尧新橙清楚地记得,那时尧新雪将那个橙子分成了好几瓣。

    第一瓣,他自己吃了下去。

    然后尧新雪随意地将剩下的那些分给其他人。太多人围着他,尧新橙知道,这种好事绝对不会轮到自己。

    然而尧新雪并没有给离他最近的孩子,更像是随机的给予。

    于是倒数第二瓣,尧新雪给了梅梢月。

    最后那一瓣,他给了离他最远的尧新橙。

    尧新橙始终认为,那一日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第40章

    梅梢月的新歌名叫《缪斯》,是一首极具个人特色的歌曲。它融合了R&B和流行摇滚,在编曲上极为大胆。

    梅梢月还在这首歌加入小提琴的音色,并希望由尧新雪来参与这部分乐器的录制。在电话里,他甚至毫不避讳地告诉尧新雪:“这首歌,是以你为灵感创作出来的。”

    那只皮肤病严重的猫被他取名为“豆酱”,只是因为梅梢月觉得给它泡的药浴颜色和豆酱相像。

    豆酱在梅梢月的悉心照料下已经好了很多,它身体状况好了不少,就开始亲人了。梅梢月经常把它带出门玩,同时也意外地发现,尧新雪其实很喜欢猫,也很讨猫的喜欢。

    当初他哄了大半天才勉强上钩的小猫,第一次看到尧新雪就忍不住屁颠屁颠地走过去。

    因为生病,豆酱长得并不讨喜,其他人或多或少是碍着梅梢月的面子才不至于被吓得大叫出声,梅梢月能感觉到,在见过这只猫的所有人里,只有尧新雪是真的对它毫不嫌弃。

    尧新雪也不嫌豆酱身上的毛发稀疏,只是低下身温柔地把它抱在怀里,像妈妈对待小孩一样轻声地哄着它。

    等梅梢月办完事回到录音室,就看到了这神奇的一幕——尧新雪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他的腿上则躺着小猫,猫也闭上了眼睛,小爪就这样虚虚地搭着尧新雪的膝盖上。

    录音室里很暗,只有一盏暗灯,月光般的光线就这样落在一人一猫上,画面是那样美好,仿佛一切都因此变得静止、安宁。

    然而梅梢月还没有走近,尧新雪便若有所感地睁开了眼睛。

    梅梢月不得不愧疚地一笑:“我吵醒你了,抱歉。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因为看到腿上的小猫还在睡,尧新雪的声音放得很轻:“没关系,本来也没睡着。”

    豆酱被他抱在怀里,尧新雪慢慢地站起身,让猫睡在他的臂弯里,豆酱只是下意识地收了收尾巴,然后调整姿势,蹭了蹭尧新雪。

    尧新雪把猫放到了梅梢月经纪人的手里,猫便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于是尧新雪又温柔地摸着它的额头,直到看着猫困极了般将眼睛眯成一条线,才转过身回到录音室。

    梅梢月忍不住说:“它真喜欢你。”

    尧新雪笑了笑,没说话。

    “小动物都是很聪明的,它一定是知道你是个好人,才会这么亲近你。”梅梢月继续补充道。

    尧新雪随意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那它应该也很喜欢你。”

    即使被很多人称赞过,梅梢月谦虚、腼腆的本性都会下意识地让他否认或是不以为然。然而接二连三地得到尧新雪的夸奖,他却忍不住雀跃地、偷偷地踮了踮脚尖。

    “我想在演唱会上和你合唱《断头皇后》的《Queen》,可以吗?”梅梢月歪着头问。

    尧新雪的脚步却止住了,他难得摇了摇头,温声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黑羊所有歌的版权不完全在我手里。”

    甚至连黑羊每一场演唱会的演唱顺序,都不是由他们自己决定,而是由指针音乐来决定,即使除了尧新雪,乐队的其他成员都不知情。

    在尧新雪代表黑羊签下合同的那一刻,似乎就意味着,黑羊已经彻底落入了段以宿的罗网。因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尧新雪在段以宿面前都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他只能扫过那几行条款,然后无视般签下自己的名字。

    梅梢月却不为所动地继续说:“我问过了,我只需要支付六百万的版权费就可以了。”

    “六百万,只为了能让我在舞台上和你合唱一首歌?”尧新雪有些讶异地挑起眉。

    “这是值得的。”梅梢月带着笃定的语气说。

    他望着尧新雪的眼神有些眷恋,慢慢地补充道:“我从来都不敢想,我还能再一次遇见你。”

    从孤儿院失火之后,梅梢月就再也没见过尧新雪。那个捧着下颌,看着他笑,给他一瓣橙子吃的男孩仿佛随着那个被烧毁的孤儿院般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没有人找到尧新雪,甚至有人声称他死了,过去的那一幕幕仿佛只是梅梢月一厢情愿的幻想。

    以至于如今梅梢月看着眼前的人,总有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的心里有着一种强烈的、失而复得的情感。

    加州的雨噼里啪啦地拍打在窗面上,仿佛没有尽头。

    梅梢月的耳朵感到轻微的刺痛,这如同暴雨般疯狂的、永无止尽般的掌声终于将他拉回了当下,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衣服已经被汗浸湿,他望着台下如同星海般微微晃动的灯,好几秒之后,终于缓过神来。

    梅梢月握着麦,笑着说:“非常感谢大家的到来,我想向你们先介绍一下今晚的朋友。”

    “新雪———!”

    “黑羊!黑羊!”

    “尧新雪!尧新雪!”

    ……

    “看来你们都知道是谁了哈哈,”梅梢月弯了弯眼睛,他握着麦,继续说,“他跟我有着很深的缘分,我从小就崇拜着他,仰慕着他,如果没有他,我甚至不会走上音乐之路。所以我一直、一直以来都很想和他一起唱歌,哪怕代价是高昂的。”

    梅梢月扬起眉笑着,往旁边一站,举起手喊道:“有请黑羊乐队!”

    台下几乎在那一瞬间就爆出了激烈的欢呼声与尖叫声,所有乐器在同一时刻发出了鸣响,在耀眼的灯光与舞台两边喷出的焰火里,黑羊乐队的成员们从幕后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尧新雪。

    失真的、浮夸的吉他声就这样再次把场上的氛围拉到了最高,鼓音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尧新雪和梅梢月共同唱出第一句歌词时,观众们又一次尖叫起来。

    他们的演唱几乎天衣无缝,梅梢月的声音清澈、明快,尧新雪的声音则更柔和、细腻,两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时,几乎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头皮发麻。

    在后半部分的副歌里,梅梢月错落尧新雪半句,让自己的声音成为和声,这一微小的改动,让尧新雪的高音得到了毫无保留的凸显。

    那略带沙哑的、仿佛极痛苦般的高音持续了整整十秒,在如同留白般极轻的呼吸声里,尧新雪拿着麦,仰起头,就这样唱尽了最后一句歌词。

    整个场馆里静默了一秒,在所有人缓慢地从震撼中回过神后,立刻掀起了狂热的尖叫和掌声。

    梅梢月就这样兴奋地转过头望向了尧新雪,尧新雪则转过头看向他,同样温柔地一笑。

    几个乐队成员在台上和观众们互动了几分钟后,就摆着手回到了幕后,台上只剩下了尧新雪和梅梢月。

    梅梢月坐在了钢琴旁,尧新雪则从工作人员的手里接过了一把小提琴。

    观众们一瞬间就沸腾了,如潮的尖叫和欢呼再一次涌来。

    尧新雪站在了舞台右侧的麦旁,将垂落在左侧的长发撩至脑后,然后稍稍侧了侧颈,夹住了小提琴。

    他侧站着,姿态优雅,垂着眼看向台下激动的、亢奋的观众,忍不住弯唇一笑。

    麦将那极轻的笑音无限扩大,于是尖叫声又一次在偌大的场馆里爆发。

    “嘘。”尧新雪挑起嘴角。

    全场在那一刻立刻默契地噤声了,仿佛他这个接近气音的“嘘”字有着无穷尽的魔力。

    小提琴乐音流淌而出,钢琴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了。这首歌由梅梢月一人完成,在今天首次在外界面前表演。

    ——它是梅梢月献给尧新雪的。

    在流水般的钢琴声,几经转折的曼妙的小提琴琴音里,所有人的眼前仿佛都出现了一个画面——无尽的细雪自天际飘落,整个世界都落得白茫茫一片。

    钴蓝色的灯光从尧新雪的背后打来,他整个人都浸在这如梦如幻的光里,所有人看他如隔瑰丽的泡影。

    梅梢月隔着一架钢琴,始终看着尧新雪,他的手指在黑白的钢琴键上不断翻飞着。

    橘红色的灯光仿佛放映机,从梅梢月的身后打过,让台下的人都看不清梅梢月的表情。这束橘红色的灯光和钴蓝色的那束光最后交汇在一起,尧新雪放下了小提琴,唱出了第一句歌词。

    他的歌声响起的那一秒,整个舞台的所有灯光都亮了起来,变换成了极梦幻的紫色。旋转的、白色的炽亮光线则照清楚了两个人脸上的所有细节。

    尧新雪握着麦,长而卷曲的睫毛半掩着那双漂亮而动人的眼睛。

    梅梢月凝视着那一幕,如同被勾走了魂,在尧新雪回望他的那一秒,他才仿佛猛地醒过来,偏了偏头,在钢琴上弹了一个错音,就着麦唱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部分。

    事后在回去的路上,有记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追赶着他问道:“你在演唱会上和尧新雪合唱,像是出现了失误?”

    始终拒绝采访的梅梢月听到后居然停了下来,他在无数摄影机和闪光灯面前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我确实因为看着新雪唱歌,走了神,如果不是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肯定都要不记得歌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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