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120吗……这里有一个成年男性好像休克了,我需要……他怎么摇都摇不醒。”
“请你冷静一点,告诉我你的位置。”
……
楚枕石哼着黑羊的新歌,一边背着手学着一个老头样,弓着背,颤颤巍巍地从藏在暗处密密麻麻的狗仔走过。他跑调得太厉害,演得也很逼真,以至于蹲守梅梢月一整晚的狗仔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行迹相当可疑的人。
楚枕石颤颤巍巍一点一点地挪到梅梢月小区的门口,一边从手上的小袋子里拿出一个温热的小笼包。
他咬了一口小笼包,然后头也不回,精准地往草丛里扔了过去:“大黄,赏你的!”
“我草谁啊!没素质的老头,没事扔个吃过的包子干什么!”草丛里有人立刻站了出来,对着楚枕石的背影怒目圆瞪。
被问候了全家的楚枕石按下电梯,闻着手里包子的香味,有些惋惜:“哎,浪费了一个包子。”
他心情不错,想着太久没探望梅梢月,于是决定换个装来试一下。
楚枕石左顾右盼,敲了好几次门,然后又给梅梢月打电话,结果都无人接听。他啧了声,心想:不会真的睡这么死吧。
等了半个小时没等到人来开门,楚枕石就一把把自己的假发摘了,从地毯下摸出了一把备用钥匙。
当钥匙拧开门,楚枕石的声音依然愉悦:“小梅同志,你连门都没给你兄弟开,小笼包都要凉了……”
整个客厅都安静得近乎诡异,像是太久没有人打扫,空气沉闷,有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楚枕石的声音骤然刹住了,他的眉头轻轻地皱了皱。
将小笼包放在旁边的餐桌上之后,楚枕石径直地走向了卧室,卧室里是熟悉的声音,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与尧新雪清澈温柔的歌声从里面传出来。
“我说你怎么听不见,就算很喜欢黑羊,也不至于大早上就在看我们的录播吧……”楚枕石还在笑嘻嘻,他毫不顾忌地拉开了门,却看到了躺在床上、脸色灰败的梅梢月。
梅梢月穿着和尧新雪重逢时的那一套明黄色卫衣和浅蓝色牛仔裤,稚嫩而干净。他睡在床上,脸色灰败,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哪怕电视开得这么响,也依然无动于衷似的。
楚枕石注意到床头柜上有好几瓶空了的药瓶。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等大脑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已先一步冲上去,粗鲁地摇着梅梢月大喊:“梅梢月,梅梢月,喂,快醒醒,别他妈睡了……”
可是梅梢月像个假人一样,怎么摇都摇不醒,楚枕石的心跳急促,眼睛通红,他缓慢地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颤抖着手指,慢慢地去探梅梢月的鼻息。
楚枕石的心脏仿佛在那一秒停下了,如同被人狠狠地掴了一巴掌,处于巨大的震惊、无措、怀疑、绝望和悲伤之间,楚枕石的眼睛里先条件反射地溢出了泪水。
他努力冷静,把梅梢月小心翼翼地放下来,然后拨通了120的电话:“喂,是120吗……这里有一个成年男性好像休克了,我需要……他怎么摇都摇不醒。我……他……”
楚枕石的声音开始哽咽,此刻和医护人员报着地址和姓名,他努力地平复呼吸,试图告诉自己,现在不是他想象的按个最坏结果。
他挂断电话,咬着牙,将双手按在梅梢月的胸膛上,一次又一次重重地按压着:“梅梢月,梅梢月,你快醒醒,别给我装了,开什么玩笑……”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落在梅梢月毫无起伏的胸口上,楚枕石甚至已经听不见楼下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
穿着白大褂的人,穿着警服的人猛地撞开了门,将他粗暴地拉开,楚枕石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哄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偏了偏头。
半晌后,护士转过头轻轻地对楚枕石说:“他已经去世了。”
梅梢月死了。
梅梢月真的死了。
楚枕石只感到心口无尽的闷痛,他沉默地看着几个人将梅梢月像搬着什么物件一样抬上担架,然后在那张曾天真而幸福的脸上盖上白布。
咔嚓,咔嚓,咔嚓。所有狗仔都围了上来,无数问题也都涌了上来,但是楚枕石既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回答任何人的问话。突如其来的一切如同洪水猛兽吞尽了他的意识。
仿佛有什么东西毫不犹豫地将他心脏的某一块给抽走了,直到看着警察们留在梅梢月的房间里拍照取证,自己坐上了救护车,楚枕石依然感到难以置信,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情绪,呆呆地望着前面摇晃的车影,眼眶只是一直在流出泪水。
毫无疑问,梅梢月是他最好的朋友。
楚枕石爽朗,纯粹,靠谱,喜欢和单纯干净的人玩,而梅梢月恰好就是这种人。从梅梢月给他借出第一把昂贵的贝斯起,楚枕石就知道梅梢月会成为他很好的朋友。
可现在一切都被毁了。
楚枕石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好好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就没了呢?
就在两周前,他还在和梅梢月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为什么?
楚枕石感到茫然,他头痛般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对护士关心忧虑的目光视若无睹。
“请节哀,他很痛苦,应该是吞药自杀的,真是决绝。”护士在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枕石没有搭腔,只是沉默地抹了一把自己留有泪痕的脸。
他开始握着拳头,猛地“砰砰砰”用力砸向后门,护士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要下车,停车,停车!”楚枕石红着眼睛说。
司机猛地踩了一脚刹车,从后视镜看过去,只见停车后楚枕石毫不犹豫地开了门跳了下去。
梅梢月自杀死亡的消息早在第一时间传了出去,在那十分钟里,整个国家的人都轰动了。
一时间没有人敢相信。
悔恨的、茫然的、崩溃的、不屑的声音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了出来,像是足够能把梅梢月生前所冠下的一切罪名都冲刷掉,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确切的信息,关心着他的人眼睛都红了。
在疯狂的舆论和无尽的闪光灯里,只有楚枕石一个人一路狂奔,狂奔到了指针音乐的宿舍楼。
他连气都没有喘匀,就又一次重重地锤在门板上,开门的人正是尧新雪。
楚枕石很狼狈,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只是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
尧新雪穿着无袖背心,一如和楚枕石初见时那样看起来美好而干净。此刻他正微微皱着眉,有些担心地看着楚枕石。
“梅梢月自杀了。”楚枕石慢慢说。
“我刚看到消息。”尧新雪轻声说,他漂亮的眉宇间有着恰到好处的难过,话尾仿佛甚至带着极轻的叹气。
“他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对不对?我看到了。”楚枕石注视着尧新雪,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极为受伤。
“是。”尧新雪侧着头,靠着门边,望着楚枕石愤怒的眼睛。他的目光平静而温柔,和楚枕石印象里那个可靠的、万能的、才华横溢的队长毫无分别。
“他向你求助了对不对,他想你帮他是不是?”楚枕石追问着,他的心简直乱套了,他甚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看着尧新雪,他甚至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就这样冲动地跑了过来。
“是。”尧新雪看了他一会,最后却没有否认。
楚枕石的心沉了下来,他的眼睛又一次微微放大了,嘴唇微微颤抖着,尧新雪的回答如同一把巨大的邢斧,重重地砍上了他的胸膛。
楚枕石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场景:就在昨晚,处在绝望边缘的梅梢月给尧新雪打来了电话,梅梢月的第一反应是想要向尧新雪求助。梅梢月希望尧新雪能够出面为他澄清,因为他是那样信任、爱慕、依赖着尧新雪。
可尧新雪拒绝了他。
这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洗后一根稻草,梅梢月因此彻底崩溃了。
楚枕石的脑子一瞬间想明白了这里的前因后果,他看着眼前的尧新雪,感到如此的陌生,他有点想笑,因为觉得荒唐,又很想哭,因为觉得荒唐。
楚枕石艰难地问出了那个问题:“你真的拒绝他了吗?”他的眼神饱含着乞求意味,乞求着尧新雪不要说出那个令他害怕的答案。
尧新雪垂下眼,他没有看楚枕石的眼睛,而是温柔地理着他因为仓促跑过来而散乱的衣领。
楚枕石的眼睛很酸,在那安静的三秒之后,尧新雪低声道:“枕石,黑羊还不能做那只出头鸟,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停下。”
他真的拒绝了梅梢月。
楚枕石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他凝视着尧新雪。
尧新雪神色温柔,望着他的眼神里甚至有着些许担心的意味,与当初为了救他而被葡萄架砸到骨折也依然在微笑的那个人没有任何区别。
可到底有什么变了?
楚枕石感觉到齿冷,不死心般又追问了一遍:“他很喜欢你……”
他那么崇拜你,那么爱你,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不帮他?
尧新雪为什么这么残忍?
楚枕石执着地看着尧新雪,他的手因为一路狂奔没注意,多了许多刮蹭来的伤口。尧新雪只淡淡地扫了他那布满了细小伤痕的手,没有作答。
楚枕石只是在那一瞬间知道了答案,在下一秒他猛地抬起了拳头,重重地挥向了尧新雪。
——尧新橙却先一步扣住了他的手腕。
尧新雪偏了偏头看向楚枕石。
“喂。”尧新橙的眼神冷漠得仿佛楚枕石是个陌生人,而不是与他曾朝夕相处的队友,甚至有着些许被触怒的意味。
“别碰我!”楚枕石猛地甩开尧新橙的手,他吸了一口气,后撤两步,望向尧新雪的眼睛饱含痛苦和悔恨,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退出黑羊……你不再是那个会在葡萄架倒下时毫不犹豫救我的队长了。”
第52章
尧新雪平静地望着楚枕石踉跄着离开的背影,他知道,楚枕石永远不会再回头了,楚枕石将永远不再站在黑羊身边。
尧新橙却有些出神,尧新雪对楚枕石毫不犹豫的舍弃,如同一根极细的针慢慢地刺进了他的心脏,他感到没由来的、极轻的痛楚。仅仅是想象着尧新雪也将这样轻易放弃他,尧新橙就已经感呼吸困难。
他并不在意梅梢月的死或是楚枕石的离开,他只害怕自己也会成为尧新雪放弃的那一个人。
“哥哥……他……”尧新橙艰难地开口。
尧新雪依然注视着那个背影,他有些残忍地挑起嘴角,眼神从短暂的遗憾转到了漠然。他转过身,然后淡淡道:“无所谓,宋燃犀会理解的。”
尧新橙只在那一瞬间嗅到他长发的香,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尧新橙站在原地,呼吸一滞,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跟了上去。
尧新雪随手脱了自己的上衣,毫不顾忌尧新橙的视线,从容地叮嘱道:“去换一套黑白的衣服吧。”
“好。”尧新橙接过了他换下的衣服。
梅梢月的人际关系网相当简单,他的养父母在看到那条爆掉的热搜之后就马不停蹄地飞了过来,其余的只有他的经纪人、大学时期的两个好朋友和楚枕石。
他的养父母还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准备去探望他,却没想到这条消息竟然就是真的。
女人跪在医院里大哭,男人则如同丢了魂似的,紧紧地抱着妻子。
从见到那个腼腆的、安静的男孩那一天起,他们就决定把他领养回家,当做亲生骨肉养大,他们给他起了一个名字——梅梢月。
因为“爱他时似爱初生月,喜他时似喜梅梢月”,他们见到这个孩子的那一天,夜空之上初生的月亮是那样清明美好。
而今对他们来说,时间却似乎永远停滞了。
楚枕石听着房间里面的哭声,红着眼睛握紧了拳头。
之后的一切都很快,无论你是光鲜亮丽备受瞩目的明星,还是平凡得站在人海里也无人注意的平凡人,在死亡面前,都如初生婴儿般平等。
他的所有苦乐爱恨,辉煌落寞,有罪与否,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热搜爆了,警察不得不所有媒体都被隔绝在外,无论是经纪人,还是梅梢月的其他朋友,匆忙地赶来,在真正看到梅梢月死灰的脸时,都哑口无言。
一切都是那么荒唐,如同大梦一场。
在确认他为自杀之后,梅梢月的尸体就被安置进了棺材里。
梅梢月的棺材还没有被抬出医院,楚枕石就在走廊的转角看到了尧新雪。
尧新雪蓝灰色的长发在后脑束着,他的身后跟着尧新橙和薛仰春,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雏菊,眼睛有些红,像是刚刚哭过。
楚枕石已经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伤心还是演出来的了。
仿佛如鲠在喉般,楚枕石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他没有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走到尧新雪的身边,绷着下颌,随着浩浩荡荡的人走出了医院,没有给他们三个人一点眼神,哪怕薛仰春正用着悲伤、困惑的眼睛望着自己。
楚枕石从尧新雪的身边走过,连头都没有侧过。
尧新雪同样没有望向他,两人如同陌生人般擦肩而过。
尧新雪没有和他说话,只是轻声地上前安慰着梅梢月的养父母。他们知道了尧新雪的姓名之后,眼泪流得更凶了,攥着尧新雪的手犹如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梢月很喜欢你,他一直在找你,不止一次跟我们提起过你的事……”失去至亲的中年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尧新雪只是温柔地拍着他们的背,安抚着。
有几秒,尧新雪甚至微微仰起头,像是强忍着快要流出来的泪水。
一绺蓝色的长发垂落在尧新雪白皙细腻的手背上,更为他的侧影增添了一种令人动容的脆弱感。
梅梢月的后事安排得很快,夏天天气炎热,尸体不能久停。
在停放了一天之后,脸色苍白,布满泪痕的父母决定了将他火化。
梅梢月的朋友太少了,就在第二天的焚化炉前,甚至没有站够两排人。
尧新雪和他的父母站在第一排,目睹着梅梢月的棺材被工作人员缓缓地、缓缓地推进焚化炉。
工作人员告诉他们,要对着他大声喊着快跑啊,着火了,让死者听见,他才能安心地走。
于是楚枕石注视着炉门关闭,听见火焰尖锐的鸣叫,他和所有人一起大声喊着:“快跑啊,梅梢月,快跑啊,着火了。”
楚枕石仿佛亲眼看到熊熊大火烧着梅梢月,烧得这个曾经的挚友彻底面目全非。
焚烧的时间长达两分钟,身边人震耳欲聋的喊叫却成为了楚枕石永远也无法忘却的噩梦,他深深地鞠着躬,甚至不敢抬起头,泪水夺眶而出。
他在心里慢慢地说:着火了,傻子,快跑啊。
等待领取骨灰的时间很长,所有人都在梅梢月父母的身侧安慰着,楚枕石站在人群之外,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他又一次抹了抹自己的脸,然后低着头。
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的运动鞋,楚枕石不用抬头都知道,那是薛仰春。
他知道薛仰春想问什么,但他依然没有抬头。
等了一会,薛仰春就蹲下身,红着眼睛抱住了他,楚枕石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别哭啦,梢月他太苦了。”薛仰春像哄小孩一样,放轻声音,将手指插进楚枕石柔软的头发里。
楚枕石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流着眼泪。
在过去,他始终把薛仰春当做亲妹妹来看待,此刻他却没有伸出手去回抱住薛仰春。
梅梢月是楚枕石的朋友,是他的亲人,黑羊的所有人在他的心里也同样重要。
尧新雪是他敬畏的、无条件信任的队长,尧新橙是他宠着的弟弟,薛仰春是他护着哄着的妹妹,可是这些居然都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巨大的笑话。
命运推着他让他看清真相,让他做出绝望的选择,让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拥有一个,挤在充满泡面味的出租屋里通宵大笑着写歌的夏天了。
楚枕石感到呼吸困难,他啜泣着,头痛欲裂。
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尧新雪却就是不去做……他明知道梅梢月这么爱他,却堂而皇之地用着“乐队”作借口。
多虚伪,多残忍啊,尧新雪为了所谓的理想,就这样无形地、毫无愧疚地把另一个无辜的人推进了地狱。
楚枕石又一次想起他去出租屋面试的那一天。
尧新雪就这样仰起脸,温柔而笃定地说:“黑羊乐队会成为举世闻名的乐队。”
一个宣言,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楚枕石到现在依然能回想起尧新雪说出那句话时闪亮的双眼和语气,多么可笑——那时楚枕石甚至也为此深深骄傲着。
隔着一层泪水,楚枕石用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尧新雪。
那个漂亮的、曾让他无比信任着的队长正抱着身体微微颤抖着的尧新橙,轻声安抚着。
是了,尧新橙怕火,刚刚还亲眼看着……楚枕石的脑子一瞬间闪过对尧新橙的担心,转而又觉得自己荒谬——无论如何,他现在都和黑羊乐队没有任何关系了。
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时,尧新雪若有所感般偏过头望向了他,眼神平静。
两人就这样久久对视着,最后楚枕石先侧过了头。
“为什么想要退队呀,你太累了是不是,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不要这么冲动呀,我们好好休息一阵……”薛仰春抱着他轻声说,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仿佛饱含了痛苦和悲伤。
她先是知道梅梢月的死讯,然后又知道了楚枕石要退队的消息,几乎真的要哭出声来。
黑羊乐队自从成立以来,成员们都没有吵过架,更何况是向来嬉皮笑脸却始终温柔细心的楚枕石。
她抱着楚枕石,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楚枕石的背上:“你怎么啦,你说话呀,你是不是和队长他们吵架了,我帮你吵回来好不好,怎么要退队啊?不要赌气好不好?”
薛仰春想象着楚枕石会像过去那样回抱住她,然后扯着嘴角笑说:假的啦,我和他们合伙骗你的,怎么就信了,真蠢!
可是楚枕石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按着薛仰春的肩膀,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让薛仰春和他拉开距离。
他的目光坚定而冷静,注视着薛仰春通红的眼睛:“不是的,我……”
他感觉到喉咙有如吞了刀片般艰涩,想说几句话安慰薛仰春,最后却只变成了一句“对不起”。
薛仰春盯着他,看着他认真的眼睛,只是安静地流眼泪。
那天下起了暴雨,几道闪电撕裂了夜空,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轰然的雷声。
暴雨倾盆而落,整个城市仿佛都被雨水浸透,世界成为灰茫茫的一片,雨滴齐齐坠落最后汇聚流入臭水沟。
梅梢月自杀的消息举世震惊,很快就成为了其他人饭后的谈资,半个月后,另外一则消息引爆了全网的舆论。
黑羊乐队的官方账号这样写道:贝斯手楚枕石退队,黑羊乐队祝楚枕石今后前程似锦,万事胜意。
第53章
钟鸣一开始并不相信梅梢月死了这件事。
直到他在监控面前坐了整整一周,才缓慢地反应过来——梅梢月真的死了。
遍布着梅梢月的家、工作室、录音室甚至是梅梢月经常去的宠物店都有着他安放的摄像头,但这些摄像头实时传来的画面已经超过一周没有出现过梅梢月的身影。
当钟鸣凝视着梅梢月失控般吞下所有看不清瓶身字迹的药片,他甚至还没有意识到梅梢月可能真的会“死”。
死。
这个字从脑子里闪过时,钟鸣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此刻他坐在沙发上,死死地盯着电视上同步转播的盖着白布的尸体,没有梅梢月的面容,可露在白布外的手还是让钟鸣一眼就认出了——那确实是梅梢月。
他的胸口发闷,呼吸困难——憎恨、愤怒、悲伤种种情绪没了过来,握着遥控器的手发出可怕的咔咔声。
他的眼睛变得很红,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耳朵仿佛也再一次陷入了持续的耳鸣。
钟鸣有些忿恨,发泄般捶着自己的脑袋,可两道熟悉的声音还是同时响在了他的耳边。
一个是少年梅梢月的声音,稚嫩、惊讶、带着些许害怕:“你的手划伤了!”
一个是青年梅梢月的声音,关心、忧虑、有些冲动和直接:“你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
钟鸣有一瞬间地恍惚,他猛地抬起头,周围却什么人都没有,只有电视机里记者激动地报告着:“现在我就在医院的楼下,天才歌手梅梢月在凌晨四点吞药自杀,他的尸体呈……”
钟鸣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最后将手里的遥控器猛地扔向了电视机。
在梅梢月身负谣言时,指针音乐的股价曾为此一跌再跌,以段以宿为首的一派股东早已开始联合向梅梢月施压,让他交出手中指针音乐的股份,如今人一走,便更是无所顾忌。
在几个戴着眼镜、西装革履的律师的注视下,他的养父母为他签署了股份的转让合同。
他们还处于巨大的悲伤之际,双眼无神,颤抖着手签下了名字。即使不相信梅梢月会做出那些事,凭借着他们对自己养子善良性格的了解,也知道梅梢月绝对不会愿意拖累别人。
梅梢月的股份以极低廉的价格卖给了段以宿,当助理将那份合同呈上段以宿的办公桌时,段以宿没有看一眼。
因为他就是这样傲慢和自信——他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得到什么,为此用什么手段都可以。
助理看到段以宿的嘴角微微挑着,带着半是温柔,半是残忍的笑意,他看着电脑屏幕,手指放松地点着长桌。
助理顺着他的视线,望见了屏幕上的人——那正是当下指针音乐最具话题度的摇滚乐乐队主唱,尧新雪。
他的怀里抱着一束白色的雏菊,脸色几近苍白,长发低低地绾成低马尾,眼尾有些红,看起来楚楚可怜,宽松的衣服甚至可以看见隐约的锁骨。
助理适时地在段以宿的目光转过来前开口:“需要为您预定今晚的餐厅吗?”
“不用了,我回家吃。”段以宿因为“家”这个字眼感到愉悦,他随意地抓过了椅背的外套,就这样在助理困惑的目光下,大步走了出去。
他开着车,最后停在了别墅前。
和上一次的乌黑不同,这一次整座别墅都灯火通明。
段以宿远远地看见亮着的灯时,不禁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小孩子就是这样,很幼稚,想一出是一出。
只要尧新雪不想开灯,那么整栋别墅就是暗的;只要他想要开灯,那么整座别墅都要为他亮起。
这一点和段以宿是那么相同。
段以宿走进去,就听到了唱片机里放着一首歌,那是梅梢月的《Revelry》。
梅梢月轻快的歌声与堪称天才的伴奏回响在偌大的客厅,尧新雪穿着浴袍,赤着双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随着旋律踮着脚转了一个又一个圈。
尧新雪当然听到了段以宿开门的声音,但是他视若无睹。
“就让这个夜晚永不落幕,”
“狂欢吧狂欢吧,让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
尧新雪在梅梢月最后的歌声里,抬起左手的手指比做枪状,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他眉眼弯弯,嘴角微微扬起,看着不远处欣赏着他演出的段以宿,然后用嘴型说了个“砰”字,仰头就倒了下去。
段以宿在尧新雪的后脑勺着地前先抱住了他。
段以宿的手掌托住了他的后脑勺,先是感到他头发的软,然后才是手背传来的大理石板的冰凉和撞向硬物带来的些许痛意。
但段以宿面不改色,他望着怀里的尧新雪,眼睛有捉摸不透的笑意,他的嘴角也微微挑起:“怎么,你还想给死人陪葬吗?你心疼一个死人?”
“这倒没有,你会怎么对他,我知道。我只是在想,看着我倒下去,你会是什么反应?”尧新雪躺在他的臂弯里,笑了一下。
“现在满意了?”段以宿挑着眉反问。
“不满意,你让我的乐队损失了一个贝斯手。”尧新雪的眼睛眨了一下,满是狡黠意味。他被段以宿笼在身下,手里随意地把玩着段以宿的领带,像只猫一样,无所谓着那条领带的价值。
头顶昂贵的水晶灯弥散着明黄色的光,段以宿的脸给他挡了一大半,剩下一点光落在尧新雪光洁的额头、左手和脚踝上。
因为浴袍绑得很松,动作之间,已经散乱得差不多了,段以宿终于能看见电脑屏幕上隐约的、不明晰却令人想入非非的画面——他看见尧新雪起伏的锁骨和被蹭红的胸口,那块红色的、有着眼睛纹理的石头坠在胸前,如同白雪上鲜红的石榴。
尧新雪微微抬着头,仰着颈,将凸起的喉结与最脆弱的地方完整地暴露在段以宿的视线之下,他不出声,却呼吸都勾人,眼睛仿佛在说:进来。
段以宿的呼吸重了一点,在他的手掌即将扣上尧新雪的颈时,尧新雪却忽然起身,用腰发力,一手按着他的胸口推着他往后仰,然后像骑马一样坐在了他的腰上。
段以宿的后脑勺以一个不矮的距离撞向了地板,“砰”地一下,他浑身的肌肉一瞬间紧绷,眼神闪过一瞬间的狠戾,本能地想要抬起手攥住人的手臂,动作却猛地一顿。
因为尧新雪仿佛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望着他笑了起来,笑得甚至肩膀在轻轻地颤抖。
段以宿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
尧新雪居高临下地欣赏了一下段以宿的表情之后,按着段以宿的肩,慢慢地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段以宿的呼吸加重,他不躲也不闪,只是克制着把尧新雪拽下来的冲动。
尧新雪吻任何人都像赏赐,懒洋洋地,眼尾稍长,只是轻轻一触,不带任何情或欲的意味,像是仅仅是因为想做,就这样做了。
奇怪的是他的姿态并不高高在上,却就是这样能轻易地让对方意乱情迷,自觉地顺从、臣服,甚至于在他尚未凑近对方之前,对方就已经忍无可忍般鲁莽地想要吻他的嘴唇。
然而段以宿的领带依然在他的手里,如同一条狗链,被尧新雪缠在自己的掌心里。
那条被他玩得皱皱巴巴的领带绕过他的虎口,绕过他隐约可见着青紫血管的手背,最后被牢牢地攥在尧新雪的掌心。
段以宿厌恶被当作下位者,却因为尧新雪刚才主动的亲吻变得冷静和宽容,没有遵循着本能把他掀翻,而是任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尧新雪一定是优秀的、杰出的驯兽师,他的动作干净、漂亮,甚至理所当然。
段以宿能感觉到自己颈上的领带在缓慢地收紧,过去他让尧新雪所感受到的此刻被尧新雪一一复现在他自己身上。
段以宿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他绷紧了下颌,仰着脸望着尧新雪满含笑意的眼睛。
他直白、赤裸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尧新雪,如同一头受困的野兽,藏匿在人皮之下,正焦躁地、不耐地渴望着用獠牙撕开眼前的人。
尧新雪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声如同羽毛撩了一下段以宿的心。
过了几分钟后,尧新雪终于玩厌了,他随意地松开了段以宿的领带,漂亮的手指转而往下伸,开始解着段以宿皮带上的金属扣。
段以宿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他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腰,示意着尧新雪做出解释。
“恭喜你拿到了梅梢月的股份。”尧新雪想了想,随口说。
“其实应该也有你的一份,没有你的袖手旁观,梅梢月还不会这么脆弱,事情的进展应该也没这么快。”段以宿偏了偏头,笑了一下,“算下来,也就一年而已。”
一年之前,正是那第一篇构陷梅梢月文章发出的时间。
段以宿注视着尧新雪慢悠悠地拉开自己的浴袍,那始终被遮掩着的雪白皮肤终于完整地暴露在了灯光之下,他看着尧新雪微微皱了皱眉,仰着脸侧过身,稍稍挺着窄瘦的腰。
段以宿觉得自己今天确实太宽容了,几秒之后,他继续说:“我是不是应该跟你说谢谢?嗯?”
尧新雪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闭上眼睛,双手撑在他的肋骨上慢慢地动作。
段以宿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睁眼看着眼前的尧新雪,蓝灰色的长发与他白皙的皮肤构成了强烈的视觉上的冲击,让他忍不住紧扣住尧新雪的膝盖。
“说话。”段以宿命令道。
尧新雪睁开眼睛,向段以宿懒懒地吐了吐舌头。
“你在说什么?”他歪了歪头,故作天真和无辜,不耐的样子更像是嫌弃段以宿太吵了。
周围的温度像是在升高,尧新雪感觉到很热,身下的热如一簇簇火苗在慢慢地灼烧着、舔舐着他。
他的表情有些享受,又有些不满,仿佛落在了绵长的、有着些许煎熬的欢愉里,灯光之下,段以宿甚至能看到他鼻尖上一点晶莹的、剔透的汗珠。
几秒之后,段以宿哼笑了一下,然后学着他的语调懒洋洋道:“假惺惺。”
话音未落,他就猛地坐起来把尧新雪像抱着洋娃娃似的抱了起来,突然强硬的动作与骤然拉近的距离让尧新雪闷哼一声,眼角甚至溢出了些许生理性的泪水。
他整个人悬挂在段以宿的身上,然后不得不抱住段以宿的脖子。
段以宿紧紧地扣着他的腰,残忍地,毫无保留地将他拥进怀里,在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颤抖时,段以宿笑了笑,他凑近尧新雪的耳朵说:“梅梢月最后找你了吗?”
“没有,你把我在他的心里想得太重要了。”尧新雪也同样低声笑了,他的呼吸不稳,缠在段以宿腰上的双脚脚背紧绷。
第54章
梅梢月身亡和楚枕石退队的消息如同两颗炸弹接连炸了出来,引起了整个圈子的大动荡,几乎所有人都像掉进瓜田里的猹,疯狂地梳理时间线,四处追问或转发消息。
黑羊乐队的消息同样在风头上,但是没有一个人给出解释。
如同太阳会东升西落般稀疏平常,黑羊乐队的核心成员楚枕石就这样平平淡淡地退出了。
就连乐队的一员薛仰春也不知道原因,楚枕石、尧新橙和尧新雪都没有告诉她,都把她蒙在鼓里。
薛仰春在加入黑羊乐队后迎来了第一个长假,却始终笑不出来,于她而言,楚枕石退队无疑是家人离家出走。
尧新雪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得令她更是止不住哭,但即使她一再追问楚枕石离开的原因,尧新雪也依然没有告诉她,只是说:“这段时间先好好休息吧。”
薛仰春红着眼睛“嗯”了一声。
尧新雪则垂着眸,掩去了眼底那点不明的情绪。
宋燃犀正在自家的私人医院和院长聊天,他刚从片场赶回来,躲在车里换了套西装之后,就从灰头土脸的“十八线”演员变回了年轻的少东家。
在解决完宋氏集团的事之后,他就猛地一头扎进了电影里,几乎没有在社交平台上活跃过,也就很快被大众遗忘。
今天他要和医院的几个重要负责人谈宋氏新上市的药的事,一边拿着文件夹,一边聆听那些人的汇报,看起来游刃有余。
他很年轻,漫不经心的眼神扫过来却极有压迫感,哪怕和一些浸淫商场多年的老狐狸相比也毫不逊色。
宋燃犀以一己之力挽回了宋氏集团的颜面并在一个月内将利润翻倍的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几个蠢蠢欲动想要自立门户的奸诈的老东西早就老实了,看到宋燃犀不是真纨绔草包,就又开始敲着算盘想要巴结。
在谈完之后,几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自觉地以宋燃犀为话题中心,开始夸赞宋燃犀年轻有为目光长远云云,宋燃犀正扯着笑敷衍他们,思索着要不要应下他们的饭局邀请时,余光瞥向旁侧的某一处。
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不远处有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口罩和穿着黑色薄外套的人。
他身形颀长而清瘦,蓝灰色的、稍卷的长发就这样乖顺地散落,膝盖上有一张像是检查报告的白纸。
哪怕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令人看不清五官,但仅从侧脸的轮廓就足以看出——这绝对是一个极其漂亮的人。
宋燃犀的左眼眼皮一跳,心脏仿佛也在那一秒加速了,他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普天之下,能第一眼引起他注意的人不会再有谁了。
宋燃犀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平复了一下过快的心跳,温文尔雅地向那几个依然在嗡嗡响的中年人礼貌说:“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改日再一起吃饭吧。”
几个中年人眼尖,当然看出了这是宋燃犀的借口,忙顺坡下驴:“哎,宋总忙,我们下次再一起吃饭哈哈哈。”
等他们一走,宋燃犀就极快地迈开了步子,向不远处那人走去。
“喂,尧新雪。”宋燃犀清了一下嗓子,假装路过。
尧新雪没理他,只是靠着椅背,帽檐遮住了眉眼,微微低着头。宋燃犀蹲下身望过去,才看到原来他是睡着了。
宋燃犀扯了扯嘴角,看到他膝盖上的报告后心里又突地一跳,果断地将纸抽了过来。
纸上没写什么疑难杂症,只是写了近视眼手术。宋燃犀一目十行,迅速地记下了上面关于尧新雪身体情况的所有数据,然后才松了口气,最后啧了一声——说实话,他有那么几秒,希望这是怀孕报告单什么的。
尧新雪被他的动作吵醒了,也没出声,只是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微微抬头看着宋燃犀,像是把他那点龃龉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宋燃犀轻轻咳了一声。
“你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不过还好找的这个医生还不错……”
“怎么突然要做近视眼手术,我怎么不知道?”
“你这也太轻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这个日期真的是你的生日吗?”
……
他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大堆问题,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尧新雪,导致他一开口就是一大串。
尧新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向从不远处走来的医生,笑着点了点头。
宋燃犀只听到医生护士的一句“宋总好”和“请进”,尧新雪就从他的手里抽走了那张报告。
宋燃犀感到温热的呼吸,属于尧新雪的香根草的气息漫上来,耳尖先是红透,然后才听到尧新雪带着笑意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生日是你表哥填的,那天是他把我带回家的日子,他觉得是我和他的纪念日。”
宋燃犀的脸果然就变黑了,他刚想说话,尧新雪就走进了手术室。
近视眼手术要做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尧新雪就走了出来。
手术室的门一打开,宋燃犀就原地弹跳了起来。
护士见到他那仿佛看着老婆顺产生了孩子般激动,就忍不住轻声笑了。她忍不住心想,这个小宋总在传闻里雷厉风行,结果没想到私底下这么不稳重。
尧新雪的双眼还蒙着纱布,他听见护士的笑声,于是也嘴角微微挑起,歪了歪头柔声问:“怎么了?”
“小宋总差点飞起来了。”护士开着玩笑。
宋燃犀的耳朵又红了,他也不否认,只是自然而然地拉着尧新雪的手搭到自己的手臂上,然后低声说了句“痛不痛?感觉怎么样?”。
尧新雪只淡淡地说了句:“还好。”
宋燃犀虽然对自家医院的医生有信心,但还是忍不住向医生和护士问多了几句。
护士顺势着就向他交代了几瓶眼药水的用处和注意事项。
宋燃犀认真地听着,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成了尧新雪的家属。
尧新雪站在旁边,偏了偏头,也没出声。
他蒙住双眼的时候其实是很好看的。
尧新雪的眼睛明亮而有神,眼尾稍稍上扬,眉骨较高,柔得如同含着一湖的水,因此在看向他时,别人首先会被他的双眼吸引,其次才是他的面容。
如今他那双勾人的眼睛被蒙上了纱布,终于将视觉中心移到了他高挺的鼻梁和薄而红润的嘴唇上。
在听到护士说可以揭开纱布后,尧新雪抬起了手指,刚想碰向眼睛,就被宋燃犀制止了。
宋燃犀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晚上再摘。”
确认了所有注意事项之后,宋燃犀带着药握住了尧新雪的手。
“要不要我背你?或者抱着你走?”宋燃犀凑近尧新雪的脸,仿佛下一秒就要亲上来。
尧新雪的嘴角挑了一下:“我嫌丢人。”
宋燃犀啧了一声:“没人敢说你。”
“哦。”尧新雪眉眼弯弯。
因为是私人医院,所以人很少,且医护人员都极有眼力见,自觉回避了,所以宋燃犀牵着尧新雪走到电梯路上可谓相当顺利。
等把尧新雪带上副驾之后,宋燃犀随口问了句:“去哪?”
他倾身过去,想要给尧新雪系上安全带,却因为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感到更加心痒难耐。
仗着人的眼前有纱布,宋燃犀只是攥着安全带,一手按在副驾的椅背上,一手按在安全带上——一个完完全全把尧新雪笼在怀里的姿势。
“回录音室。”尧新雪微微一笑。
“不准。”宋燃犀一挑眉,声音低哑。
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以至于分不清彼此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宋燃犀没有碰到尧新雪,却不断地、不断地缩短距离,然后像训练有素的狗一样凑过去嗅着尧新雪。
他闻见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然后是香根草、白茶混合着的味道,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痴迷,却始终克制着,隐忍着,不去触碰到尧新雪。
直到尧新雪微微侧了侧头,仿佛无意般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嘴唇。
宋燃犀却像得到了允许般彻底失控,果断地吻了上去,他捏着尧新雪的下颌,慢慢地吻着尧新雪的唇,然后伸出舌头试探着打开尧新雪的齿,疯狂地、迫切地想要得到尧新雪进一步的纵容。
宋燃犀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可能在烧,他尽量保持着小心翼翼,不去碰到尧新雪的眼睛,咬着尧新雪的唇时却很粗鲁和野蛮。
他看不见尧新雪的眼睛,却能感觉到尧新雪的放松,这让他也感到异常的满足。
最后宋燃犀在尧新雪的脖子咬了一下,就又猛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宋燃犀的心脏在砰砰砰地跳,他呼吸急促,潮红从他的脖子蔓延到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喝醉了。
哪怕他站在股东大会,在面对无数台摄像机时他都不会这样狼狈,哪怕他和尧新雪做过更出格的事,他也会因为这个吻搞得面红耳赤。
宋燃犀草草地撸了把自己的头发,然后从后视镜里看尧新雪泛着水光的唇:“去我那。”
“随便。”尧新雪的嘴角扬起一点弧度,他慢条斯理地用手指划过自己的嘴唇,像是被取悦到。
第55章
车最后停在了车库,尧新雪下车时想拆掉纱布,又被宋燃犀抓住了手腕。
“别作。”尧新雪嘴角挑起。
“抱或者背,选一个?”宋燃犀的语气轻佻。
“谁管你。”尧新雪任性地说,然后果断下了车。
宋燃犀忙跑下去绕到他那边,拉住了尧新雪的手臂。
“为什么不给我抱?”宋燃犀笑着问。
尧新雪循着声音,透过纱布罅隙里的身影看见宋燃犀,然后随意地抬起脚踢了一下他。
尧新雪的小腿不轻不重地踢到了宋燃犀的腰,宋燃犀也不甘落后,也抬起脚踹回去,但他的动作轻轻的,只报复性地用小腿碰了下尧新雪的大腿。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线穿过层云,最后落在他们身上,旁边的墙于是也出现了两个相互追逐的影子。
长发纤瘦的那一个随意地踢着短发的、更高大的那个,短发的那个则不躲不闪,在被踢中后又回极轻的一脚,并时不时地伸起手想要扶他。
宋燃犀说:“尧新雪你怎么这么幼稚?”
“你才幼稚。”尧新雪说。
两个人像小学生一样你一脚我一脚地踹来踹去,顺便还拌着嘴。
很难让人联想到这两个人一个是当下最具话题度的摇滚乐队主唱,一个是著名药企的CEO。
就在即将走到台阶前,宋燃犀一把拉过尧新雪的手,将他拉到自己怀里。
宋燃犀的手收紧,就变成了一个结实的拥抱。
他的脚步很稳,牢牢地抱着尧新雪,将脸埋在尧新雪的颈间狠狠地吸了一口,眼神温柔:“故意到我怀里不抱也得抱了。”
尧新雪没挣扎,只是轻声笑了一下。
宋燃犀于是弯下腰抱住他的小腿,把他扛在了肩上。
尧新雪是个极其矛盾的人,他在大多数人面前表现得温柔、体贴、游刃有余,却又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狡猾、孩子气的一面。
尧新雪渴望掌控一切,短暂的示弱仅仅是为了更高的回报。他牺牲他人,牺牲自己,冷眼旁观着友人的死亡,无非只是因为心底里始终高悬的那把秤上,乐队利益重于所有。
在尧新雪的心里,似乎没有任何砝码能重于乐队。
从宋燃犀在那晚凌晨听见尧新雪那早有预料般的声音开始——他说,宋燃犀,我今晚害死了一个人;到第二天梅梢月自杀的消息传遍了全网。宋燃犀的关系网还让他最快得知了段以宿最后在得到了梅梢月的股份。
综合现下所有信息,宋燃犀只在几秒内就想明白了梅梢月身亡的前因后果,并知道了一个事实——
刚参加完梅梢月的葬礼,却还能和他笑着打闹的尧新雪并不是这场悲剧的台下看客,尧新雪看似是坐在离舞台最远的那一排,却也是幕后伸出了那只编写剧本的手的人。
连宋燃犀都忍不住感慨一声,尧新雪才是一个卓越的演员。
他既自私又无私,既残忍又天真,偏生得一副好皮囊,又过于聪明,于是将一切都藏得滴水不漏,让这两极分化的天性转成了难以言说的魅力。
美人如花隔云端,大多数人以为自己痴迷于他完美的皮囊,却始终无法解释其实始终牢牢吸引住他们的并不是尧新雪的外表,而是尧新雪身上这种致命的矛盾性。
但是宋燃犀清楚这一切,他清醒、通透,看见一切却不插手,他和尧新雪是同一个灵魂的两面,也许这也是他屡屡在尧新雪手里夺得特权的原因。
尧新雪,尧新雪,你不要掉下去。
在说出这句话时,就意味着宋燃犀和尧新雪已属于同一类人。
他同样视演戏为最重,为此不惜放弃价值高达十一位数的家产,这一点和尧新雪很像,但其实又和尧新雪截然相反。
因为宋燃犀有很多不能割舍的东西,诸如亲情,友情……而这些从来没有进过尧新雪的心里。
甚至于是爱情。
宋燃犀在想到这里时,心有一瞬间的刺痛。
也许对于尧新雪来说从来不会存在所谓的爱,因为他所做的一切本质都是交换,他付出一些,就势必要得到一些。
宋燃犀有些晃神,他抱着尧新雪小腿的手紧了紧,开始想自己是否对尧新雪来说是特别的。
他从没有确认过他和尧新雪的关系,他不问,尧新雪似乎也没有在意——如果非要说,从尧新雪的态度来看,大概是主人和狗……只有主人才会偶尔纡尊降贵似的睡到狗窝里陪狗玩……
宋燃犀想明白了最近的事之后草草地下了定论,最后扯了扯嘴角,牢牢地扣着尧新雪的腰,甩了甩脑袋将那些七零八碎的想法都扔了出去,只是像扛着战胜品一样,扛着尧新雪走进了电梯。
他的态度向来是懒得管,除非尧新雪需要。
他虽然不爽段以宿获利,但看来尧新雪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宋燃犀也不打算问,反正人迟早会说。
到了家,尧新雪就准备去洗澡,宋燃犀最后还是给他拆了纱布,让他慢慢地适应着术后的眼睛。
宋燃犀怕小房子抓到尧新雪,就把它关在了笼子里。
尧新雪洗完澡后披着浴巾就主人似的站在宋燃犀的衣柜前找衣服。
宋燃犀也不出声,就这样看着他头发湿淋淋的,然后整个人裹在大号的浴巾里,露出雪白的双腿。
尧新雪随便捞了件白色的睡袍就这样穿好,也不管宋燃犀直白的视线,准备走进客厅。
宋燃犀早有预料般拉住他的手,提醒道:“吹头发。”
“等会。”尧新雪懒洋洋地说。
“我来。”宋燃犀说。
尧新雪的动作这才顿了一下,站在了原地。
宋燃犀从旁边拿出一个小板凳,看着尧新雪乖顺地坐下来,弯了弯嘴角:“懒。”
尧新雪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撑着自己的脸,命令道:“吹。”
宋燃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喜欢给尧新雪吹头发,这样细小的、日常的举动很容易让他产生一种尧新雪需要被照顾、正在依赖他的感觉。
他垂着眼,印象里这和之前在出租屋的某一幕重合,宋燃犀不仅哑然失笑——第一次见面时怎么没看出来这人其实是黑芝麻馅的汤圆,白皮下心其实脏得很呢。
尧新雪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地发呆。
他能感觉到宋燃犀的手指温柔地按着他的后脑勺,温热的风吹过来。
两个人的心思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却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吹风机呜呜地吹着。
尧新雪的耳朵因为热红了一片,宋燃犀没有忍住用手指碰了碰。
吹完头发,尧新雪就往客厅走去,宋燃犀收好吹风机,无奈地叹了口气,扬声道:“眼睛刚做完手术,别把它放出来了。”
尧新雪没搭理他,等宋燃犀洗完澡出来时,果然看到尧新雪蹲在笼子前逗猫。
他也不怕被猫咬,就这样伸着修长的手指进笼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猫的脑袋。
小房子在家里向来是自由进出,除了偶尔会栽进马桶之外,惹恼宋燃犀,宋燃犀会把它关禁闭之外,宋燃犀基本没有把它关起来过。
宋铲屎官每天尽职尽责,给猫粮给玩具负责铲屎,俨然让它觉得自己才应该是家里食物链的顶层,因此对今天没犯任何事结果还要被关进笼子,感到非常委屈。
小房子只觉得自己的活动范围骤然缩小,感到强烈的不满,拉长了声音“喵”“喵”地骂骂咧咧。
尧新雪伸手指进去点着它的脑袋,学着它小声地“喵”“喵”地叫,猫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向他控诉着。
猫嗅着尧新雪的手指,几分钟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宋燃犀忍不住啧了声,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小房子不咬他两口就不错了。
猫默默地趴了下来,顺从地揣着爪,只是委屈巴巴地望着尧新雪。
尧新雪似乎看得心软,刚把手伸向笼锁,就被宋燃犀“哎”了一声。
猫和尧新雪同时抬头望向宋燃犀。
宋燃犀毫不动摇,严肃地说:“不准放。”
尧新雪盯了他一会,然后才说:“饿了。”
宋燃犀说:“坐着等会,我去做饭。”
宋燃犀喜欢自己下厨,加上一个时不时就会突然降临在家里的尧新雪,于是家里的冰箱总是备有新鲜的食材。
他先是系上了围裙,然后在冰箱里拿出了一个水果罐头,打开给尧新雪垫垫肚子。
尧新雪的反应像是遇到了新口味冻干的猫,先是看着眼前的罐头,然后像是在思考它的味道,思考好几秒之后,终于决定下口,叉起一块放进嘴里。
宋燃犀在等水开,抱着双臂看着尧新雪的眉头先是微微一皱,然后变得有些犹豫,最后又叉起一块。
宋燃犀没忍住笑了。
尧新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宋燃犀则慢悠悠地评价道:“猫吃冻干就这样。”
尧新雪没理他,只是低头吃。
宋燃犀根据过往的经验判断出尧新雪的口味清淡,偏酸甜口,于是做了糖醋排骨和土豆炖鸡,等饭的期间又在旁边的灶台上熬汤,最后炒上一盘小白菜就可以吃了。
尧新雪吃饭时贯彻了“食不言”的原则,他吃饭的姿态很优雅,慢条斯理,宋燃犀知道,这些应该都是他在贺忆舟家里留下的习惯。
罐头太甜,有些腻味,尧新雪只吃了半碗饭就不吃了。
他撑着下颌就这样坐着看宋燃犀,宋燃犀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他面前剩下的那半碗饭扒拉过来继续吃。
尧新雪笑了一下:“吃剩饭?”
宋燃犀却面不改色,仿佛这是什么理所应当的事,瞥了他一眼只说:“不像你,我节约粮食。”
把碗收拾进洗碗机,宋燃犀就看到尧新雪正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
他轻手轻脚地凑过去,尧新雪就睁开了眼睛。
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尧新雪的眼睛流出了些许眼泪,宋燃犀的心猛地一跳。
“喂……”
哪怕知道这是做了近视眼手术后的正常反应,宋燃犀也依然有些手足无措。
尧新雪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从兜里拿出一条手帕轻轻地抹去了那点泪,灯光之下,他脸上的那道泪痕格外地显眼。
“我想送你一份礼物。”尧新雪抬起手指蹭了蹭宋燃犀的下颌。
宋燃犀抬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将耳朵凑了过去,心想,这人终于开口说了。
从尧新雪出现在他家医院开始,宋燃犀就等着他主动开口。
尧新雪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愉悦,他轻声说:“我把指针音乐送给你好不好?”
第56章
宋燃犀听到尧新雪的话,先是眨了下眼睛,然后皮笑肉不笑,他浑然不觉自己语气里有多嫉恨:“我以为你已经成为段以宿的同谋了。”
“黑羊的版权在他手里。”尧新雪没有正面回答宋燃犀的问题,只是慢慢说,他的手指亲昵地蹭着宋燃犀的下颌,仿佛宋燃犀也是他所饲养的宠物。
宋燃犀垂着眼,注视着尧新雪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他又一次拿着手帕轻轻擦去尧新雪溢出眼角的泪水,然后又将脸凑近过去,他没有回答尧新雪,却舔了舔尧新雪的泪痕。
是咸的。
尧新雪觉得痒,想要偏过头去,却被他捏住了下颌。
宋燃犀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段以宿心眼比煤蜂窝多,从商二十多年来没有留下过任何把柄,我的人查过,大大小小能猜出他干过的黑心事是不少,但是也只限于猜测了。”
他向尧新雪冷静地交代了这一切,他看过段以宿过去的所有材料和资产,但始终一无所获,找不到任何合适的突破口。
尧新雪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宋燃犀早早存有掰倒段以宿的心思这件事显然取悦到了他。
尧新雪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宋燃犀的嘴唇,最后奖励般给了宋燃犀一个吻。
从尧新雪第一次带着浑身的伤出现在宋燃犀的面前开始,就意味着段以宿注定会是宋燃犀的死敌。
宋燃犀接手宋氏至今,哪怕要演戏应酬两头跑也依然不愿放手,想加倍报复段以宿是绝大一部分原因。
尧新雪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燃犀被亲了一下之后又狠狠地吻了过去,无论尧新雪当初是不是故意让他看到身上的伤口,反正宋燃犀是记恨上了。
他亲完之后幽怨地看着尧新雪:“老东西现在的资产可是我的十几倍。”
“没关系,我会教你。”尧新雪微微一笑,然后就勾上了宋燃犀的脖子。
因为这个倚靠的动作,丝绸睡袍宽大的袖子就这样沿着尧新雪的手臂滑落,露出一小节雪白的小臂,柔和的暖黄色的灯光洒落在上面,让宋燃犀有想要咬他一口的冲动。
宋燃犀搂住他的腰,然后真的低下头咬了下去,尧新雪感到手臂上的些许痛意。
“你怎么教我,段以宿知道你现在在我这里吗?”宋燃犀嗤笑一声,却吻着尧新雪的手腕,最后亲上了尧新雪的手指。
他说话夹枪带棒,句句不离攻击段以宿,一边无比乖顺般亲吻着尧新雪的手,却又用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望着尧新雪。
“他知道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机会难得。”尧新雪的眼神闪烁,他微微笑着,揪着宋燃犀的头发,逼迫宋燃犀靠近自己。
宋燃犀感到痛意,但是无比顺从地吻上了尧新雪的嘴唇,他已经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让尧新雪开心——尧新雪显然更喜欢他顺从、听话的样子。
“我说过了,我要让他……”尧新雪的嘴唇勾起,贴着宋燃犀的耳朵用气音说,“永远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的语气像是即将去探险或是找到新游戏的孩子,带着与往常冷静温柔截然相反的快乐与些许兴奋。
宋燃犀在那一刻想到了“身败名裂”四个字,对于段以宿这样傲慢自大的人来说,彻底击溃他的自信,让他失去一切无遗是最好的报复。
宋燃犀不觉得尧新雪会如何手下留情,尧新雪甚至比他更会折磨人,宋燃犀对此有些幸灾乐祸。
他偏过脸咬住尧新雪的耳朵,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乐意之至。”
宋燃犀俯下身开始解开尧新雪浴袍的带子,低头吻尧新雪的肋骨,手牢牢地扣着尧新雪的胯骨。
沙发陷进去一小块,尧新雪依然攥着宋燃犀的头发。
尧新雪纵容他的亲吻,甚至表情愉悦。
宋燃犀于是沿着他的人鱼线慢慢往下,就被尧新雪警告似的抓紧了头发,如同栓在颈上的绳索被猛地拉紧了,宋燃犀痛得不得不仰起了头望向尧新雪。
这个人好像并不冷静,手术让尧新雪的眼睛又流出了眼泪,他仿佛不堪这样的刺激,眼尾甚至有些红,但他没有去擦,只是这样看着宋燃犀低声警告道:“够了。”
“我听说你叫他老师?”宋燃犀没有挣脱开尧新雪的手,他的手指只是从尧新雪凸起的胯骨又一次往上滑滑上尧新雪柔软的小腹,给尧新雪缓冲的时间。
宋燃犀摸到尧新雪身上的疤,那些由他处理过的、段以宿留下的或深或浅的伤口如今已经成了浅粉色的痕迹。但宋燃犀知道,这些伤口真实存在过,有多么刺眼。
“我叫他很多,你都想听吗?”尧新雪哼笑一声,他往后仰了点,一脚踩在宋燃犀的肩上,像是想要把宋燃犀踹开。
但这个动作让宽松的睡袍彻底地从他的膝上滑落,露出了大片大片的皮肤。
宋燃犀抓住了尧新雪的脚踝,感觉到喉咙有点渴。
“我可没有绿帽癖,”宋燃犀冷笑一声,挑起眉,“不过你可以叫我点别的。”
“哦,宋燃犀。”尧新雪学着他挑眉,懒洋洋地偏过头靠着枕头,踩在他肩膀上的脚用了点力,然而宋燃犀纹丝不动,反而加重手上的力度,拉着他往自己的方向靠近。
宋燃犀盯着他,幼稚地学舌道:“哦,宋燃犀。”
宋燃犀侧过头亲了一下尧新雪脚踝上突出的那块骨头,带茧的手指如同裁缝拉开卷尺般丈量着尧新雪的腰,指腹一寸一寸地摩挲过他的皮肤,最后在尧新雪轻眯着的眼睛注视下又一次低下了头。
宋燃犀过去在性这方面可以说是毫无经验,最多自己解决,遇到尧新雪之后,仿佛开了窍般进步神速。
他在尧新雪身上学到的东西很多,他甚至清楚地知道着什么样的姿势,什么样的力度或频率能够取悦到尧新雪。
比如现在,尧新雪攥着他的头发手放松了点,就代表着尧新雪其实已经开始在享受。
比如几秒之后,他的犬齿没收好碰到了,尧新雪攥着他头发的手又猛地收紧,呼吸加重,就代表着尧新雪对他的失误其实很不满。
宋燃犀微微抬起眼,就能看到尧新雪此刻微微皱着眉,漂亮的眼睛含了一层水光,眼角的泪水不断地滑落,手术带来的短暂的后遗症让他看起来真的像是被宋燃犀弄哭了一样。
尧新雪头下的枕头洇湿一片,因为欲望,他仰起了修长的颈,红润的唇微微张开,但即使是这样,挑眉望向宋燃犀时,嘴角依然是挑起的。
香根草、白茶与柠檬的香味混在一起,最后宋燃犀吐了吐舌头向尧新雪展示他的成果。
尧新雪的脚挣开宋燃犀的手,最后毫不收敛地踩了踩宋燃犀的小腹,随口道:“去漱口。”
“来接吻。”宋燃犀俯身想要凑过去亲尧新雪,被尧新雪踩得闷哼一声,最后啧了声,笑道,“骗你的。”
等他洗漱完出来,尧新雪已经躲回被窝里睡觉了。
尧新雪总是这样,把空调开得很低,却又喜欢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柔软的被子里扮演粽子,然后闭上眼睛,很缺觉似的。
宋燃犀知道他没睡着,把空调调高了点又准备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滴眼药水。
结果尧新雪还没转过身,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就率先从尧新雪的怀里钻了出来,露出了个小脑袋。
小房子就这样和宋燃犀对视,无辜的黑色眼睛眨了眨,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宋燃犀:……
“尧新雪你幼不幼稚。”他有些无语,拎起猫放到一边。
“不给就不给。”尧新雪没理他,又往被窝里埋了点,就是不转过身来。
宋燃犀气笑了,小孩子吗?被拿走玩具就要闹脾气。
他只好又把猫扔回来:“滴眼药水,转过来行不行?”
滴完眼药水,宋燃犀就不由分说地把猫抢了过去,然后将猫扔到了客厅锁上房门,在尧新雪冷冷的目光下,他更是感到心情愉悦,刚把手搭上尧新雪的腰,就被尧新雪打了一下。
“滚。”尧新雪说,又转回去当粽子了。
宋燃犀盯着那个后脑勺,许久之后,啧了声。
第二天早上,娱乐圈又爆了条热搜:宋燃犀直播。
短短五分钟,观看的人马上就从几万到了五十多万。
原因无他,主要还是两个,一个是CEO兼少年影帝的光环加持,一个是宋燃犀实在是太少露面了,导致网友们立刻闻风赶来打算看看这人突然开直播是为了什么。
镜头前是一个穿着白色背心、黑色短裤的年轻男人,他的身材不错,肌肉线条之流畅一看就知道是经常锻炼的一类人。他的头发有些乱,眉眼锋利,挑起的嘴角明显让人看出他的心情愉悦。
此刻他的手指沾了点面粉,正一手拿着勺子舀肉馅,一手熟练地包馄饨。
【哥怎么突然开直播了?】
【哥早上好啊,好久不见……】
……
宋燃犀瞥了一眼弹幕,也清爽地说:“早上好啊。”
他挑了几个问题回复:“心情好就开了呗,教你们做早餐。”
像聊天一样,他随口回着别人的问题,然后想起来就补充一句:“要加点油,不然不好吃……”
有眼尖的人看到他在旁边准备了两个碗。
【咦,有两个碗!】
【还真是,难道小宋有女朋友了?】
……
“男朋友。”宋燃犀淡定道,并心想终于有人看到了,镇定地下馄饨,“和我住在一起。”
【哥收敛点,嘴角翘得能钓鱼了。】
【什么?男朋友?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你咋这么有福气……】
……
宋燃犀看着手机上飞快地滑过一条条评论,毫不掩饰眼底的炫耀之意,耳边听到猫叫,他就知道尧新雪起床了。
“他来了,拜拜。”
没让网友们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宋燃犀就迅速地关了手机。
“吃什么?”尧新雪刚好在下一秒走进厨房,从他身后懒洋洋地探出个脑袋。
“馄饨面。”宋燃犀盖上了锅,嘴角挑起,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57章
就在宋燃犀关掉直播之后,关于他的热搜又一次爆了,没有人不喜欢吃瓜,关于宋燃犀的过去又一次被搬到了网上。
包括他十四岁获得戛纳影帝的影片。
他的演技堪称天才,透过接手宋氏集团的手段也可知他不仅有演技,也是绝对的心机深沉。
他的表演堪称惊艳,在十四岁时就展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表演深度和细腻情感,即使年纪很小,强大的共情能力却依然能够将角色的复杂内心精准传达,让他的表演自然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表演的痕迹。
在十四岁那年,宋燃犀以一票优胜于阅历非凡的前辈,成为戛纳史上最年轻的影帝,之后出镜的新作品都极为冷门,直到许弋的《罪爱》横空出世,再一次将他推上了戛纳的红毯。
关于他的过去都被一一扒了出来,网上掀起一大片讨论宋燃犀的热潮。
然而当事人在家里安生地给尧新雪舀馄饨面。
尧新雪起得很晚,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又没把那一碗吃完,宋燃犀也不逼他,只是乖顺地扒拉过尧新雪的碗埋下头继续吃。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段以宿的事,只是各做各的。
梅梢月身死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舆论还在持续发酵,段以宿是幕后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动他的好时机。
至少,尧新雪说的那个“机会”并不是此刻。
所以尧新雪把手机关机一扔就在宋燃犀的家里隐居起来。
断网后,他也对外界的热搜一无所知。
宋燃犀刚好有假,也跟着他窝在家里,打打游戏做做饭,偶尔接个吻。
晚上两个人随便找了一部电影,坐在沙发上准备看。
因为尧新雪偶尔会赤脚走出来,所以宋燃犀家里铺的都是地毯。沙发前还有个巨大的猫爪,这是个懒人沙发,软得人坐上去就塌下来夸张得见不到人影。
这是宋燃犀逛家具城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只是因为看到这玩意就想起了尧新雪,于是又随手买了下来。
果不其然,尧新雪很喜欢。
宋燃犀每次都能看到尧新雪栽在那个巨大的猫爪上睡觉。
他总不嫌脏,长发散得落到地板上也无所谓,又贪睡,不是在床上就是在猫爪上。
尧新雪懒,身上还穿着宋燃犀大一码的衣服,嫌裤子大就又没穿,宋燃犀拉着他的手把他拉起来,自己坐进猫爪,然后把尧新雪抱在怀里,像抱着巨大的洋娃娃。
尧新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哑着声音说:“别占我位置。”
宋燃犀打开电视,把他雪白的双腿圈起来,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我的地盘我做主。”
尧新雪懒得理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之后就又闭上了眼睛。
这部电影很无聊,宋燃犀关了声音,就这样垫在尧新雪的脑袋上看。
他嗅到香根草的味道,这个味道曾一度让他深深地痴迷。
他没有在看电影放着什么,只是满足着这安静的一刻。
尧新雪只感到背后的宋燃犀是巨大的暖源,他听着宋燃犀规律的心跳,很快就睡着了。
也就不知道宋燃犀在最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抱回了床上。
第二天,尧新雪就被宋燃犀叫醒,还没等他睁开眼睛,就被捏着脸亲了一下说:“起床了,跟我去上班。”
“不去。”尧新雪懒懒地抬手,想要推开他,却因为实在太困,动作变成了按一下宋燃犀的胸口。
宋燃犀在他的手滑落之前就抓紧了,耐心地哄道:“没人在家给你做饭。”
“点外卖。”尧新雪闭着眼睛。
“我不放心。”宋燃犀接着说。
“不关你事……”尧新雪困得不行了,最后的声音消失在了被窝里。
宋燃犀钻进被窝里陪他又睡了半个小时之后连哄带骗终于把人骗起床了。
尧新雪就这样被宋燃犀摆布,严严实实地套上出门的衣服,又绑好了极具标志性的蓝灰色长发,最后还戴上了鸭舌帽和口罩。
从上车到下车,尧新雪打了三个哈欠,宋燃犀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困。
宋燃犀把他以家属的名义带到了电影的片场,贴着他的耳朵说:“别让别人知道你是谁。”
“那你带我来干什么?”尧新雪被他包得只剩下一双动人的眼睛。
“困了就去我的房车睡,想要什么让小言买给你。”宋燃犀没管他的问题,摸了摸尧新雪的脸就往许弋的方向走。
小言是他的助理,跟在宋燃犀的身边,将刚分好的剧本拿给他,宋燃犀交代道:“给他买艇仔粥和几个烧麦,记得要热的,然后别让其他人跟他搭讪。”
小言今天早上还在吃着自己老板的瓜,心里猛地一拉警铃:那个男人不会就是老板的男朋友吧!
小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好,宋燃犀瞥了他一眼:“他困了就让他去我房车,别随便跟他搭讪。”
这样描述,老板的男朋友看起来像个国宝,小言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宋燃犀去和许弋、其他演员讨论剧本去了,期间时不时地抬头看向尧新雪的方向,只见尧新雪将鸭舌帽压得低了一点,看上去又像是睡着了。
小言得了命令马不停蹄地就跑去买早餐,赶在热乎的粥凉之前跑到了“老板男朋友”身边。
他小声地叫了句:“您好。”
尧新雪的脑袋还靠在椅背上,却在听见声音后抬高了些许帽檐,侧眼看向了小言。
他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和小言对视,却让小言变成了脸红的结巴:“燃哥让我给您买早餐,您吃点吧。”
“嗯?”尧新雪从口罩里疑惑地嗯了一声,眼睛仿佛蒙了一层水光,“好啊。”
小言屁颠屁颠地搬来一张折叠式的小桌子,顺便坐在了尧新雪的对面,殷勤地拆开包装,向尧新雪介绍道:“这是艇仔粥,这是流沙包,这是烧麦,这是……”
快有十几个早点了,尧新雪轻轻笑了一下:“吃不了这么多。”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哑,但格外地动人,小言低了低头:“燃哥报销。”
“你吃了吗,你跟我一起吃吧。”尧新雪勾住口罩的带子,然后微微笑道。
“……好。”小言说。
他一边在心里疯狂尖叫着:老板的男朋友怎么会是黑羊乐队主唱尧新雪!!!一边握着筷子的手有些发抖,就在昨晚,他还在梦里看黑羊的演唱会……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宋燃犀防得这么严了,如果尧新雪是他的男朋友,想必不出一分钟,全网都得爆炸;如果尧新雪的身份在这里暴露,想必这里就不会是片场而是黑羊的粉丝见面会了……
小言激动得半天夹不起一个流沙包,尧新雪好心地帮他夹起来放到了他的碗里。
小言的头低得更低了,脖子的红蔓延到了耳尖:“谢谢!”
他偷偷注视着尧新雪,只见尧新雪挑挑拣拣出油条,豆沙包和花生等这些宋燃犀一看就知道是尧新雪不喜欢吃的东西,把它们单独放在一个碗里,然后微微笑着对小言说:“等会麻烦你把这些带给你燃哥。”
小言应了句好,却有点嫉妒起老板——尧新雪还会给他单独留出一份早餐!
宋燃犀时不时地用余光瞥向尧新雪的方向,只见他的助理和尧新雪正愉快地吃着早餐,有些不满地啧了声。
许弋学着他好奇地往那边看去,望着不远处被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却因为一绺垂下的蓝色长发暴露身份的男人,压低了声音道:“哎哟,这位来了。”
“别看他。”宋燃犀也压低声音警告道。
“你把他带过来就不怕我这里被他的粉丝踏平吗?”许弋默默地收回了视线,镇定道。
“有我看着他,谁知道。”宋燃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却还是用警告意味十足的目光投向了小言。
小言显然还沉醉在和偶像尧新雪的见面礼,毫无察觉,他侃侃而谈,努力地向尧新雪证明着着自己对黑羊乐队是如何的喜爱。
只有尧新雪注意到了宋燃犀的目光,但他却只是饶有趣味地挑了挑嘴角。
“宋燃犀对你好吗?”尧新雪一手撑着下颌,一边歪了歪头问小言。
他的眼睛含着隐约的笑意,因为桌子太小,两人的双腿几乎要碰在一起。
“老板其实人挺好的,但有时候太工作狂了,我就连跟着加班通宵。”小言紧张得绷紧身体,在这个距离之下,他甚至能嗅到属于尧新雪的香根草的味道。
“那你一定很辛苦了。”尧新雪说,他勾着唇,“跟我走好不好?来做我的助理?”
“好……”小言几乎脱口而出,他兴奋得猛地抬起头和尧新雪对视,然而话音未落就被人截断。
“好,好个屁!”宋燃犀忽地出现在两人的面前,咬牙切齿道,他不知道在对谁说,“不准挖我的墙角。”
他回来之后,尧新雪就像恶作剧成功了般抬起眼看向他:“你来了?”
“吃这个。”尧新雪推了推旁边的那碗被他挑出来的早点。
宋燃犀淡淡地扫了一眼小言,然后从旁边搬了张小板凳说:“哦。”
第58章
“十三岁那年,我第一次杀了人。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暴雨,雨水轰然冲下来,疯狂地拍打着窗。这个屋顶被风吹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掀开的小破屋却异常地安静,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我开枪。
啊啊,谢特兰地区最大的黑手党,没有人敢制裁,没有人质疑,凌驾于所有法律条文之上,人命只是档案袋上的一个数字。伟大的黑手党,无所不催的黑手党,这头恶犬下一任年轻的主人竟然不敢开枪吗?
我站在一个被麻绳捆绑严实的瘦弱男人面前,举着枪的手一动不动,身后西装革履的人都安静地看着这一幕,我知道,他们将会把我的反应一一如实地告诉我那严格的父亲。
那个男人在颤抖,他害怕得失禁,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我在来到这里时曾问我的下属,他犯了什么罪。
下属叼着烟,听到我的问题只是轻蔑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他在笑什么,笑我的假惺惺,笑我的假慈悲,无论他犯的是什么事,今晚他都势必要死在我的枪下。
我的后背其实沁出了冷汗,但我始终没有扣下扳机。
我的心脏发紧,僵持在原地,即使这是他们眼里过家家的游戏。
我突然听到了身后极小的啜泣声。
如同一只幼猫的嘤咛,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下属对视了一眼,我知道他们发现了,被绑着的蠢货同样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我身后的床板之下,我的呼吸重了一点。
他们很快就有所动作,我的心猛地一跳,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前就上前一步,将枪抵在了男人的胸口。
‘砰———’
枪响让所有人都怔了一下,把他们的注意力都转到了我的身上,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注视着那骤然睁大眼睛的男人。他死不瞑目,看的却不是作为杀人凶手的我,而是床板下的一个人。
我的呼吸微微颤抖,然后松开了枪,偏了偏头,冷淡道:‘杀了,满意了吗?给我收拾干净。’
在带着所有人准备离开那个小屋前,我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男人与一个女孩的合影——他们举止亲密,像是父女。
无论如何,她总归是无辜的。
这件事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底,如同一根刺难以拔除,这之后我杀了难以计数的人,却依然无法忘记那声如幼猫般绝望的啜泣。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我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就是当年的那只猫——她和那个男人长得多么像啊,我一记就是十五年。
我杀了她的父亲,却又给了她一条命。
这个女人,会怎么想我?我抱着这样的想法将她留在了我的身边,一留就又是五年。”
这是许弋执导的第三部电影《错轨》,由宋燃犀担任主演,饰演成年后的黑手党首领亚瑟。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角色,既要有背负家族命运、黑手党年轻领袖的冷酷无情,又要有会杀人而感到愧疚的善良。
宋燃犀今天要拍的是一段枪战,布景是漂亮精致的餐厅,摆在餐桌上的每一道美食都由道具师亲手做的。
所以道具是一次性的,布景也都是一次性的,许弋要求尽量一镜到底,几个主演都紧张地打着哈哈。
在剧本里,地区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今日都集中在这个餐厅,年轻的黑手党领袖将在这里砸场子,竖立威信。
尧新雪和小言坐在最外围,看着摄影机和工作人员就位。
尧新雪的手里握着杯果汁,他将手撑在下颌,嘴角微微挑起——他确实第一次见到片场,感到有些新奇,但宋燃犀带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其实也非常幼稚,无非是想他看着自己耍帅。
一是今天要耍帅了,尧新雪不来看看就吃亏了,二是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监督,不碰猫不碰电子产品伤眼睛。
横竖就只有这么点心思。
尧新雪咬着吸管笑了一下,也不戳穿,就当是度假了。
场记板“啪”地一下合上,宋燃犀就拿着一根烟,点燃了咬在嘴里。
他确实是个天赋异禀的演员,短短点烟、看表与放打火机回兜里的几个动作既显出了上位者的漫不经心,又带有明显的轻蔑与傲慢。
身后的人自觉地落后他半步,在分针指向整点之后,宋燃犀就一手插着兜一手夹着烟走进了餐厅。
餐厅里放着优雅的华尔兹音乐,身穿着礼裙的女士与西装革履的男人们言笑晏晏,长桌上是各色精致的美食,酒杯相碰的声音在宋燃犀推开门后戛然而止。
“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宋燃犀一耸肩膀,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
“这就是那个……”有人笑着偏过了头,他还没有说完,宋燃犀就随手拿起一个酒瓶猛地砸向了那个人的脑袋。
这个动作犹如一个开关,就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宋燃犀即兴发挥的动作,即使知道那是道具和戏剧效果,演员们心里闪过的惊愕与恐慌仍然迅速地将他们代入到了角色里。
玻璃迸溅,喷溅到宋燃犀领口的已不知道是血还是葡萄酒。他猛地一把拽住想要冲上来向他挥拳的人的衣领,然后扯着人连椅子一起扔在地上。
尖叫与怒骂声伴随着他的动作起落,一场极大的混乱拉开了帷幕,餐桌被人扯下来蒙在了别人的头上,瓷盘被当做西瓜般猛地往人脑袋上一砸。
“去你妈的亚瑟……”
“滚。”宋燃犀冷冷地吐出一个字,然后勾着嘴角往前人的脸狠狠挥了一拳。
镜头始终牢牢地抓住他的动作与神态,每一个机位都忠实地按照计划移动,直到最后导演喊“咔”,其他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了动作。
宋燃犀原本妥帖的西装已经因为拉扯变得不成样子,他没有要求借位或替身,为了效果,别人砸在他眼角和小腹上的拳头每一拳都是真的。
那支叼在嘴里的烟依然在燃烧着,宋燃犀没掐,只是缓缓地吐了一口烟,站在遍地的混乱里偏过头,扬眉望向尧新雪。
尧新雪和他对视,也歪了歪头。
宋燃犀转过了脸,低下头将另一个被他揍趴下的演员拉了起来,那人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讪笑道:“哥你打得是真痛啊,我都怀疑你跟我有点私人恩怨了。”
宋燃犀笑了,偏过脸露出那一块被打青的额角,痞里痞气道:“没恩怨,都是节目效果,你可以打回来。”
“那还是算了。”那人打了个哈哈。
宋燃犀将人拉起来后就往尧新雪身边走去,许弋还在检查镜头,中间拍摄的时候没有喊咔,就基本说明这条能过了。
宋燃犀的脑门上还全是血包喷出来的血,西装也是一片葡萄酒的红紫,里面的衬衣因为打架早被扯崩了几颗扣子,脸上的淤青与嘴角上极淡的血迹都说明他挨到的打其实也不少。
他走到尧新雪面前,当着小言的面毫不留情地抢过了尧新雪手里的果汁猛地喝了一口,然后斜了小言一眼:“有点眼力见。”
小言本来还在为宋燃犀理所当然地喝尧新雪剩下的果汁时震惊,听到这句忙不迭地让出了旁边的位置。
宋燃犀没有坐,只是俯下身,凑近过去,毛绒绒的脑袋顶高了些许尧新雪的鸭舌帽,哑声问:“帅不帅?”
尧新雪微微仰着头,看着他,嘴角愉悦地挑起。
尧新雪的目光流连过宋燃犀脸上或大或小的伤口,然后抬起手指按向了那点淤青,惹得宋燃犀痛得啧了声。
罪魁祸首却仿佛恶作剧成功了般笑了,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又一次歪了歪头轻声说:“我的眼睛还没好。”
言下之意就是不知道帅不帅,总之没看见。
他的指腹碾过宋燃犀嘴角那处极淡的血迹,宋燃犀在那一刻感觉到喉咙的甜腥,心跳漏了一拍。
尧新雪的手指蹭了那点半真半假的血迹后,又蹭了蹭他颈间的葡萄酒,最后手半拢住他的颈,拇指按在宋燃犀的喉结处,收紧五指。宋燃犀注视着他,尧新雪那温柔的神情,比起剧本里所有想杀掉亚瑟的人,他仿佛更像一个杀人凶手。
这个动作暧昧又危险,宋燃犀在尧新雪的注视之下,仿佛真的感到呼吸困难。
就在他晃神的下一秒,他猛地扣住尧新雪的手腕,然后转过头大声问:“许弋好了没?”
许弋还在监视器前,听到他的声音也扯着嗓子喊了回去:“这条过了,你滚吧!”
宋燃犀拉着尧新雪走回了车,他将后座降低,然后有些鲁莽地就吻了上去。
尧新雪没有阻止他,只是任由他急促地呼吸着,索求着。
宋燃犀没换衣服,身上依然乱七八糟的,伪造的血浆和酒液因为两人的相贴,全部蹭上了尧新雪的衣服,混乱的亲吻中,两人仿佛是刚从杀人现场逃离的通缉犯。
尧新雪拽着宋燃犀的衣领,将他扯开了点,嫌弃道:“别发疯。”
“你给他什么了,签名吗?”宋燃犀撑在尧新雪的两边,追问道。他问的是小言,就在开镜之前,他的余光瞥到了尧新雪正拿着签字笔在小言的本子上随手写字。
“对啊。”尧新雪曲起腿,暗示性极明显地碰了碰宋燃犀的小腹。
宋燃犀的呼吸一重,哑声说:“我也要。”
尧新雪的长发已经因为宋燃犀过于粗鲁的动作散落下来,此刻蓝灰色的长发铺在车座上,他弯了弯眼睛:“哦,签在哪里?”
第59章
“我该如何形容我对他的情感?我对他怀有杀父之恨,他枪杀了我的父亲,也让我日后流离失所;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如果当时他没有杀掉我父亲,那么我一定会从床底板下被抓出来,面临酷刑。可怜可悲的命运啊,那天因他而死的人是我,因他而生的人也是我。
我得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他的仇敌让我作为卧底去到他的身边。我得到这个身份时激动得浑身颤抖,因为这将是我离他最近的机会,是我唯一能过去愿望,亲手杀死他的机会。当我出现在他的面前,与他对视,却在那一秒晃神——他认出我了。
可是他依然把我留在了他的身边,整整五年。五年,五年,这五年到底改变了什么,每和他相处多一日,我就感到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欢喜。
当他在一场爆炸里扑向我,将我护在身下时,我似乎就知道,我永远、永远也不可能继续恨他了。”
……
宋燃犀给尧新雪整理好衣服,然后又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座位。
两个人在车里胡闹了一番,完事后才草草地收拾完坐好开车回家。
尧新雪回到家就是洗澡,宋燃犀则在镜子面前端详自己的脸。
倒不是他自恋,只是莫名地感觉尧新雪今天的状态似乎比以往好一点。
宋燃犀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额角的伤口和唇边的血迹,回味起尧新雪微微笑着,毫不怜惜地按痛自己时那副意犹未满的表情,忽然有所醒悟般“哦”了声。
于是他没有对自己的伤口作任何处理,反而随手抠掉了已经凝固的痂,然后随手脱了上衣,露出带着细小伤口的背,安静地等待着尧新雪从浴室里出来,顺便给猫喂猫粮。
半个小时后,尧新雪随意地系着自己的浴袍带子,踩着拖鞋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宋燃犀如同一条失魂落魄、伤痕累累、还没有主人的流浪狗,耷拉着脑袋扒拉着猫粮,俊美的脸上带着演戏留下的淤青和血痕,看起来可怜极了。
尧新雪忍不住笑了。
原本细小的伤口就被某人别有用心地加重了,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发现了讨好谁的一种方法。
宋燃犀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假装不知道似的继续低头,下一秒就被掐住了脖子,窒息感一瞬间涌上来。
他被强势地往后推,最后顺势坐在了那个猫爪小沙发上。
尧新雪半跪在他双腿的两侧,饶有趣味地、居高临下地观赏起宋燃犀因呼吸不畅而逐渐发白的脸。
他那只雪白的、毫无瑕疵的手此刻在缓慢地加重,宋燃犀发现自己甚至难以发出声音,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反抗,只是微微张开嘴,努力向尧新雪弯弯眼睛。
——这是第三次尧新雪掐住他的脖子,尧新雪似乎很喜欢掐脖这个动作,也很喜欢看他可怜的样子。
这个动作在宋燃犀浅显的理解里,这似乎可以解释为过度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尧新雪的本质居然是这样的控制狂吗?
在濒临窒息的快感里,宋燃犀却有了反应,他的瞳孔微微颤抖着,里面只映着尧新雪那完美无瑕的、带着笑意的脸,鼻尖只能嗅到属于尧新雪身上的香根草的气息,与他家那柠檬味的沐浴露的味道。
一切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这一幕,更是因为他心底里微妙的感触——尧新雪对他抱有占有欲吗?在尧新雪心里,他是尧新雪的吗?他对于尧新雪来说,是特别的吗?
宋燃犀的耳尖因为心里的想法通红一片,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身下也被这个想法强烈地刺激着。
尧新雪的膝盖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腿,宋燃犀艰难地呼吸着,他的小腹紧绷,胸口强烈地起伏着,最后不成音调地说:“不要。”
尧新雪注视着他的瞳孔良久,才慢慢地松开了手。
宋燃犀猛地咳嗽起来,他顺势倒在尧新雪的怀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仿佛真的感到了劫后余生的快乐。
他闷闷地蹭着尧新雪,哑声道:“尧新雪,你真变态。”
尧新雪愉悦地一弯眼睛,淡淡地说了句:“你也差不多。”
宋燃犀的脸色发白,他慢慢地缓过来之后,抬起头看向了尧新雪,然后又一次闷哼出声。
——因为尧新雪抬起脚踩住了他。
又没穿鞋,只是赤裸着脚。宋燃犀低着头望着那只脚,还没缓过来的呼吸又一次加重。
这个角度能让他看到尧新雪那线条流畅而优美的小腿,上面没有任何疤痕,白皙光滑得近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宋燃犀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之前舞台上尧新雪穿着高帮铆钉靴的样子,那双黑色的长靴完美勾勒着他的小腿轮廓,宋燃犀甚至清晰地记得,那双长靴还有鞋跟。
在这个荒唐的想象里,仿佛尧新雪真的穿着高跟踩了下来,宋燃犀感到难以言喻的快感,像是自己已经被鞋跟踩痛,于是不得不仰着头恳求般看着尧新雪。
尧新雪却微微挑起嘴角,伸出手指蹭过宋燃犀的脸,如同戏弄着宠物一般,浑然不觉着自己其实在怎么折磨他。
宋燃犀最后低低地叫了一声:“尧新雪。”
尧新雪才纡尊降贵似的“嗯”了声,挪开了脚。
宋燃犀的耳朵和脖子已经烧得红透了,巴巴地望着尧新雪,于是尧新雪又俯下身给予了安抚性的亲吻。
“你是不是……”宋燃犀慢慢地哑声问。
“什么?”尧新雪挑了挑眉。
宋燃犀看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睛,张了张嘴,沉默半晌后又说:“算了。”
宋燃犀逃似的跑去了浴室,只余留下尧新雪站在原地。
尧新雪用手指碰了碰自己湿润的嘴唇,却尝到了手指上蹭到的宋燃犀伤口处极淡的腥,他垂下眸,面无表情地动了动手腕——仿佛在勾手里无形的狗链。
宋燃犀在浴室里开了冷水,他有些混乱地搓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叹了口气。
这场冷水澡洗了很久,等他弄干头发走回房间,尧新雪已经睡下,又变成粽子了。粽子状态的尧新雪默认是不会搭理他的。
于是宋燃犀只小心翼翼地拨开尧新雪的长发,然后在他的脸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最后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那时他想问尧新雪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你是不是喜欢我?”。
但他看着尧新雪的眼睛,最后却没有说出来。宋燃犀在那一瞬间犹豫了,因为他好像在尧新雪愉悦地掐住他颈的那一刻隐约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永远不可能从尧新雪这里听到真实的答案。
他们的关系远比“喜欢”,比“爱”复杂得多,这个世界上只有宋燃犀知道——“理想”这两个字在尧新雪心里有多重。因为知道这两个字之重,所以如果他们走在同一条路上,将会争斗得不死不休。
可如果他们没有走在同一条窄路上,那么他们就只会是狗和主人。那条狗链的一头栓在宋燃犀心甘情愿垂下的颈上,另一头则牢牢地捆绑在尧新雪的手腕上。
他将作为尧新雪的所属品而变得与尧新雪遇到的其他人不同,而不是别的什么。
宋燃犀想起来某一日,自己在做着剧本的笔记。
他因为宋氏集团的事连轴转了好几周,拿到《错轨》的剧本时,一切都还没有稳定下来。
但是他在夜深人静时依然如同过去在出租屋那样打算以第一人称走一遍角色的心理,也就这样看完了这部电影的结局。
这是个狗血又烂俗的剧本,心里同怀着杀父之仇与救命之恩的少女在与男人共同相处的五年里,竟然荒谬地爱上了他。
而那个黑手党的领袖知道着她接近的一切目的,却也依然将她留在了身边。
在故事的最后,她被背后的组织勒令骗他到埋伏地点,她匆匆地赶回去想提前告诉男人,却被组织提前截获。
计划已经开展,男人的身边已有人通风报信,提前通知他离开,但是男人没有走,只是平静地留在原地,最后少女为他挡枪而死。
少女倒在他的怀里流着眼泪:“为什么你还要留在这里?”
男人却温柔地保抱住了她,回答道:“因为我相信你的爱。”
其实他只是想验证少女是否真的会背叛自己,直到他说出这句话时,他还依然还不相信少女对他的爱,而少女也在死前的最后一秒明白了这个事实。
这荒谬的、悲哀又烂俗的剧情,竟然让宋燃犀在今晚吊诡地共情——其实也许,尧新雪也并不相信他的爱。直到宋燃犀完全地臣服,渴望,爱他,才能让尧新雪满意。
第二天,宋燃犀拉着尧新雪的手,催他给自己签名。
尧新雪依然懒洋洋的,随手握着马克笔,签在了他的胯骨处,写的是“Snow”。
下午,宋燃犀就将这四个字母纹了下来。
在他纹之前,纹身师提醒他:“您要考虑清楚,洗纹身是很痛的,纹过的大部分人都在后悔。”
宋燃犀望着镜子里自己身上的英文单词,它已经有些褪色,他却莫名想到尧新雪昨天因愉快而微微弯起的眼睛。
“纹啊,我不会后悔的。”
宋燃犀说,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将这个签名纹下来,仿佛这会是一个证明。
他想要让尧新雪看见。
第60章
一个月后。
指针音乐的的股东大会刚刚结束,李洋从位置上起身,他低头看了腕表,然后将目光投到了不远处的段以宿身上。
段以宿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走在最前面。私人定制的西装一看就价格不菲,这样简约的设计落在他身上,却只显出傲慢与贵气。他的脚步不紧不慢,身边围了一大堆表情谄媚的人,随口说出一句话,别人就忙不迭地点头。
他没有看李洋一眼,李洋甚至怀疑,段以宿都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
上位者和下位者之间的差距,已无形昭显。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岁的男人的背影,最后只是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李洋今年四十五岁,却没有一处可以和段以宿相比。
他自嘲地笑了笑,按下电梯,前往地下车库。电梯门刚开,就有一个年轻俊秀的青年等在了那里。
那个青年同样穿着简约的西装,却低眉顺眼,仿佛站在这里只是为了等待李洋。
李洋郁闷的心情终于舒畅了一点,他和颜悦色道:“你是……?”
“我是宋总的助理林译,他希望能由我来送您前往餐厅。”林译谦卑道。
李洋点点头,坐上了林译的车,显然为林译的说法感到满意。
他没有想到的是,宋燃犀居然这么“聪明”。宋燃犀同样年轻有为,在他面前却表现出略低的姿态。
就在昨晚,李洋接到了来自宋燃犀的邀请。
那时李洋正在抽雪茄,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年轻男人的声音,觉得有些困惑。
他当然知道宋燃犀是谁。影帝、宋氏集团年轻而手段非凡的CEO、在宋氏出事时力挽狂澜的少东家……种种头衔冠在这个人身上,每一项都来路有名。
李洋承认,自己并不喜欢这样张扬得近乎耀眼的年轻人,但宋燃犀的语气与社会地位又没能让他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他不知道宋燃犀找他是为了什么,但是绝对不能拂了这个面子。
李洋于是捏着鼻子,缓缓地吐出一口烟,按下了接听。
宋燃犀说话很有技巧,他将自己摆在后辈的位置,在不着痕迹地捧李洋的同时发出了饭局的邀请。
面对着一个比自己年轻英俊,同时社会地位极高的人的奉承,李洋可以说是被赞得身心愉悦,忙不迭地就答应了下来。
直到电话挂断,他才慢慢地意识到——宋燃犀做的功课未免太全面了。他几乎对李洋过去的经历倒背如流。
李洋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有些走神,直到林译恭敬地为他拉开车门,李洋下车,才知道这里是哪——这是云宴,是上流社会的标志之一。
这家私人餐厅占据了全市最好观赏江景的位置,占地面积之大到能提供马场、高尔夫球场等场地,装潢之华丽既不显俗套又优雅非常。
因此这里的位置也堪称天价,它只接待持有黑色贵宾卡的客人,这意味着没有足够钱权的人根本无法走进这里,无论你是不入流的明星还是暴发户。
饶是李洋这样的老狐狸也不得不感慨一句,宋燃犀是真的不缺钱。就连他,在过去也仅仅通过别人的邀请进过一次云宴。
侍者在见到他后稳稳地一躬身:“宋先生让我来带路,请您往这边走。”
李洋的心有些动摇,但面上不显。
宋燃犀正站在最高层望着楼下的江景,他手里拿着一杯水,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装裤兜。
此时此刻正值傍晚,太阳落至地平线以下,只有灿烂辉煌的余晖在借着云层不断疯狂燃烧着,烧出夺目的金色,大片的蓝、金与红粗暴地混在一起,调出了几近梦幻的蓝紫调。
听到开门声,宋燃犀转过身,挑眉微微地一笑:“李总。”
李洋也象征性地和他握了握手:“宋总。”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落座。
李洋全程都在等待着宋燃犀挑明邀请他的目的,宋燃犀却只优雅地切着牛排,偶尔漫不经心地说起一两件趣事,让场面不至于冷下来。
李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最后轻轻地放下刀叉,乐呵呵道:“感谢宋总的盛情邀请,我和宋总真是相见恨晚,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帮上宋总的地方呢?”
宋燃犀听到这个问题,先是挑起唇角一笑,然后慢慢地往后靠,用餐巾抿了抿嘴:“我有意收购指针音乐。”
这句话如同一道雷轰地劈在李洋的头上,他的表情先是僵硬了一瞬间,然后才勉强维持住笑容:“您在同我开玩笑?”
“并不是开玩笑,我这次来一是希望能和李总交个朋友,二就是为了和您谈一下这件事。”宋燃犀微微抬起下颌,他的姿态放松且从容,似乎大受震撼的李洋才是开玩笑的那个。
“这是我给您送的见面礼。”他从旁边拿出一份合同递到了李洋面前。
李洋简单地扫了几行,心中更是大震——这是一套wlove湖畔的庄园,依山傍水,占地一千平方米,李洋曾经非常心动,但因为太贵所以一直没有舍得买下来。
李洋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宋燃犀的手段和有钱又一次超乎他的想象。
李洋放下合同,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诚,但几秒之后,他还是将这份合同还乐回去。
“这……感谢宋总的好意,但这个忙我帮不了。”李洋扯出一个苦笑。
宋燃犀要搞段以宿,李洋当然双手支持,但是要带上他,那就……李洋可不敢想象自己背叛段以宿的代价,轻则难以在这座城市再出现,重则跳楼或进牢罢了——一路以来,得罪段以宿的人什么下场,他可看得太多了。
经今天一看,宋燃犀确实有钱有势,但要对上段以宿,恐怕也只是以卵击石,李洋只怕到最后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还被拖下水。
宋燃犀没有接过那份合同,只是依然微笑道:“您不用着急拒绝我,无论我们是否合作,这份礼物都会是您的。我说了,我来这里的第一件事是想和李总交个朋友。”
李洋哑然。
“您不用着急给我答案,有兴趣玩台球吗?”宋燃犀问。
“好啊,我们也多聊聊天,认识宋总也是我的荣幸啊哈哈哈。”李洋笑道,跟着宋燃犀站了起来,走向旁边的台球厅。
就在两人并肩走路时,李洋压低了声音:“宋总,我很欣赏你,也乐意当你的朋友,能帮得上的忙我李某当然能帮,但是指针音乐如今的股份……段总如今一人独大,恐怕很难。”
宋燃犀闻言只是微微一弯唇,他没有说话,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李洋于是更加忍不住:“而且,现在黑羊乐队的名气那么大,给公司创收之高,所有人几乎都仰赖着这棵摇钱树。谁都知道尧新雪和段总的关系不简单,如果你真的要收购指针音乐,估计黑羊也只会跟着段以宿走,恐怕到时候你只会得不偿失……”
李洋叹了口气,看在房产的面子上,好心地想要劝告宋燃犀,别太意气用事,却没想到宋燃犀听到这段话之后没忍住似的低声笑了出来。
他懒洋洋地挑眉反问:“谁都知道尧新雪和段以宿关系不一般?”
“对,”李洋犹豫地说,“现阶段如果没有尧新雪,指针音乐就是个瘸子,走不远的。”
他本意是想警宋燃犀别惦记着指针音乐这块蛋糕,却没想到宋燃犀只慢悠悠地评价道:“哦,那尧新雪还挺厉害的。”
李洋扯了扯嘴角。
“我来开球吧。”宋燃犀拿过一支杆,随意地擦了擦巧克,然后俯下身,轻轻地一打。
白球撞散了桌上的红色球,最后在李洋的注视下,各色的球分散开来,停在了一个刁钻的位置。
李洋握着杆,眉头皱紧。
就在他有些郁闷时,余光先是瞥到了一绺蓝灰色的长发。
白茶与香根草的味道慢慢笼了上来,李洋先是看到自己身侧的球桌上落下了一只手。
那只手白皙而修长,皮肤细腻而光滑,以标准而优雅的姿势架着一支球杆。
李洋的身体先是一僵,心中先是感到难以置信,然后缓缓地转过头。他的目光沿着那只手一路向上,先是看到那只手凸起的腕骨,然后是线条流畅的小臂。
那人俯下身,上半身几乎贴近球桌,蓝灰色的长发夹在雪白的耳朵之后,随着他的动作散落下几绺,让他那俊美的侧脸多了几分若隐若现的阴影。
贴身的白色衬衫一半扎在腰间,另一半垂落下来,这个装束修饰出他极诱人的腰线与长腿,薄薄的布料甚至让他的肤色若隐若现,性感得赏心悦目。
似乎只是确认了一下角度,那人就轻轻地一推杆,这个在李洋眼里极为刁钻的局就轻而易举地破解了。
球滚进袋子里,李洋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也停了一瞬间。
那人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洋一眼。
他的薄唇微微上挑:“李总。”
——是尧新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