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以宿回到别墅时,刚结束一场酒局。
他将带有酒味的西装外套脱下,放在衣架上,然后打开了灯。因为没有看见想见到的人,段以宿的目光又在大厅内巡视了一圈。
段以宿慢慢地走上楼,终于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盏亮灯。
浴室里没有任何声音,静得仿佛没有人,段以宿既没有敲门,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理所应当般拉开了门。
然后他看到尧新雪。
尧新雪此刻正闭着眼睛,坐在浴缸里,他浸泡在水里,长发浮在水面上,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灯光之下,尧新雪的皮肤白得像雪,极浓极长的睫毛如同乌鸦的羽毛。
他闭上眼睛时,宛如人偶般精致,即使美,却是美得毫无生气,引人垂怜;他睁开眼睛时,一切就仿佛都鲜活起来,他的嘴唇、他的指尖、他的脖颈,甚至于他每一寸皮肤,仿佛都因为那双含情的眼睛染上了几分欲念。
在那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几乎没有人能不对他产生爱恋或欲望。
段以宿走过去,他伸手碰向水面,感受着水温——不算冷,看来睡得不算很久。
他弯下身,正打算把尧新雪从浴缸里抱出来时,尧新雪就先抬起一只脚踩在了他的大腿上,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段以宿对尧新雪醒来毫不意外,他甚至觉得,就在自己开门的那一瞬间,尧新雪就知道自己来了。
段以宿饶有趣味地低头看向尧新雪伸出的那只脚。
尧新雪仍然躺在浴缸里,保持着极为放松的姿势,抬起一条腿时,静滞的水面便被从他腿上滚落的哗啦啦的水珠砸碎。
水落下的声音回荡在浴室里,混合着两个人的呼吸声。
段以宿就这样注视着一颗剔透的水珠慢慢地划过尧新雪的小腿、脚踝,它在那完美无瑕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极长的水痕,流淌过那隐约可见着青色血管的脚背,最后滴了下来。
尧新雪踩在段以宿的腿上,雪白的、湿淋淋的脚和纯黑色的西装裤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知道为何,这个画面有着莫名的暧昧。
段以宿的目光又一次露骨地从他的脚背滑回小腿,直到那流畅的线条隐没在水面之下,才抬起头和尧新雪对视,挑起一边眉。
“臭。”尧新雪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从来没有人敢和段以宿这样说话,更没有人敢这样踩在他的腿上。
段以宿却不生气,只是饶有趣味地问:“吃了吗?”
“吃了。”尧新雪应道,他感觉有些冷,就想把腿收回去。
然而段以宿却握住了他的脚踝,不仅没能让他收回去,甚至强硬地把他往自己这一边拉了一下。段以宿温热的手掌抚摸过他的小腿肚,沿着他的小腿又摸到了他的膝弯,最后将尧新雪腿上的所有水珠都抹去了。
段以宿用手指狎昵地蹭着他的皮肤,一边若无其事地问:“在这里纹身好不好?”
段以宿从小骨子里就存在着暴虐的基因,他的占有欲、控制欲都极强,对自己喜爱的事物非要占有不可,却又极其善于伪装。
在他小的时候,曾有小孩想要得到他的玩具车,父母推搡着他说,快把那个玩具拿出来,以后再给你买新的。
小小的段以宿温和绅士地答应了,然后回到房间将那个玩具车砸得粉碎。
当父母听到动静,来到他的房间查看,只看到段以宿讶异地捧着车的碎片,男孩的恶劣昭然若揭,却依然假装有些遗憾地笑道:“啊,它坏掉了。”
这样扭曲的、极端的控制欲、占有欲,曾让段以宿在商场上战无不胜。他年纪轻轻就积累下属于自己的资本,不仅因为兽类般的直觉,也因为他势必占有的决心。
段以宿注视着尧新雪的面容,他一度在尧新雪身上留下各种痕迹——吻痕、淤青、伤口,但这些痕迹都会一一流逝。
于是他开始让尧新雪打上唇钉,开始让尧新雪戴上他给的choker,但这些依然没能让他满足。
段以宿用一纸合约绑住了黑羊乐队,想要尧新雪就此乖乖地顺从,却发现似乎并没有任何作用。
“唔,不要。”尧新雪笑道,他拒绝了段以宿的要求。
“为什么?”段以宿按着他脚踝的手力度重了一点。
尧新雪的脚踝太细了,以至于让段以宿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如果再稍微用力一点,他就真的能让尧新雪永远站不起来。
“因为我不想。”尧新雪却只是无所谓地轻佻一笑。
段以宿的眼神沉了下来,几秒之后,他才松开了握着尧新雪脚踝的手。
“梅梢月为了你,花了六百万。”段以宿转移了话题,他撑在浴缸的两侧,望着尧新雪平静的眼睛问,“为什么?你给他下什么药了?”
尧新雪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掬起一捧温水,淋到自己的手臂上。他甚至没有看段以宿,像段以宿的问题无关紧要。
“宋燃犀,尧新橙,贺忆舟,甚至还有是迟天境,”段以宿离尧新雪仅有几厘米的距离,眼底是探询的意味,仿佛他真的只是在认真地发问,“为什么所有见过你的人,都对你这样死心塌地?”
在几秒的寂静之后,尧新雪笑了一下,他的目光从段以宿的眼睛滑落到段以宿的嘴唇,最后像猫咪一样眯起了眼睛。
他低头,慢慢地向段以宿靠近,却在段以宿以为他要和自己接吻的一瞬间,尧新雪偏了偏脸,轻声在段以宿的耳侧提醒道:“还有你。”
段以宿静默了几秒,面无表情地挑了挑嘴角,他就这样猛地拦腰将尧新雪从水里抱起,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人抱到了房间。
尧新雪难得地顺从,他勾着段以宿的脖子,浑身都湿淋淋的,很快就蹭湿了段以宿胸前的衣服。
段以宿粗暴地把他扔到床上,然后跪在床边扣住他的双手。
尧新雪闭着眼睛,只是任由他如同野狗般嗅闻着自己身上的气味,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脖颈和锁骨上,仿佛在认真确认着所有物是否染上了其他人的气息。
段以宿低头咬住了他的嘴唇,然后将牙齿嵌进了尧新雪的侧颈。
那节脖颈白得令人晃神,几乎让见过的所有人都为此如痴如狂,如今浸在似有似无的月色里,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掐拧着。
尧新雪开始感到呼吸困难,缺氧令他的大脑迅速地陷入一种半兴奋半冷漠的状态,和段以宿的交易总是这样——段以宿成为控制一切、支配一切的上帝,在以尧新雪的牺牲作为代价的游戏里,并没有任何限制段以宿的规则或是安全词。
尧新雪开始挣扎,因为段以宿的力度不断地在加重,他的脚踩在雪白的、柔软的床单上,然后脚趾蜷缩,微微颤抖,整张漂亮的脸都透着绯色。
“我十五岁时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支股票,赚了三万,”段以宿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尧新雪颤抖着的瞳孔,听着他逐渐微弱的呼吸,“十八岁考进Y大读商,二十一岁成立了自己的第一家公司。”
“二十六岁我重仓投资了几家企业,资产翻倍,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我慧眼独具。”段以宿笑了,他终于在尧新雪即将失去意识前松开了手,掌心却从尧新雪的颈慢慢地滑落到尧新雪起伏着的胸口,最后扣住了尧新雪的腰。
他把尧新雪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一点,亲呢地蹭着他在尧新雪颈上留下的淤青。段以宿迷恋地嗅着那阵香根草的气息,继续说:“二十八岁,收购了博盛保险公司,放大了投资杠杆,三十岁,我重仓投资指针音乐,成为了最大的持仓之一。”
尧新雪轻轻咳嗽着,他现在有些耳鸣,听着段以宿近乎自恋的自我介绍,在急促的呼吸中笑出了声。
他撩起眼,眼底多了一抹冷漠。
在段以宿的注视之下,尧新雪既没有感到恐惧,挑起的嘴角也只有嘲讽意味。
段以宿觉得很新奇,在那一秒,他真的想让尧新雪就这样死在床上。
“段总,想让我说什么呢?”尧新雪只是挑起眉问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他们以为我投资从无败绩,实际上我的竞争对手要么在开市前破产,要么在收市前跳楼。”段以宿也微微扬眉,“我只是运气好了点而已。”
“那很巧了,我刚好也是一个‘运气好’的人,我们到时候看看谁运气更好吧?”尧新雪顺从地将双手搭上了段以宿的颈,如同情人目光缱绻地望着段以宿。
“好啊。”段以宿笑了,他扣住尧新雪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尧新雪却咬破了他的舌头,血味弥漫在两个人的唇齿间,让这场漫长的接吻更像是动物之间以吞食对方血肉饱腹的撕咬。
尧新雪胸前那块红色的、有着眼睛纹路的石头项链就这样卡在两人的胸口之间,仿佛是同一颗心脏在共振。
“你输了,永远永远只能留在我身边。”段以宿低声说。
“那我要你永远永远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尧新雪温柔地一弯眼睛。
第42章
梅梢月给尧新雪打电话的时候,正是早上十点。
听着尧新雪略带沙哑的声音,梅梢月忍不住有些脸红,他知道自己吵醒尧新雪了,于是心里又有些愧疚,斟酌了好一会,他才说:“新雪,要不要来我这里玩,有很多小孩……”
像是生怕尧新雪拒绝,梅梢月想了想迅速补充道:“还有猫。”
尧新雪轻轻地笑了一下,梅梢月听到电话那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他的眼前莫名浮现出一个画面——尧新雪睡在大床上,蓝色的长发垂落,几乎要落在地板上,雪白的被子盖过他的手臂,宽松的睡衣领口散开,露出锁骨的那一小片皮肤。
“嗯?好啊。”尧新雪用鼻音哼了一声,让梅梢月几乎头皮发麻。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请你吃午饭,赔个罪好不好?”梅梢月忍不住翘起嘴角,顺水推舟问。
他没有听到尧新雪的回应,电话那边很快就传来暧昧的、像是接吻的声音。
尧新雪不加掩饰,加重的呼吸声与含混的呜咽就这样传到梅梢月的耳边,梅梢月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即使对方说话的声音已经故意压低,但梅梢月还是听清了那句不满的“别去”。
而那个人显然是一个年轻的男性,而对方的语气更是有恃无恐,像是根本无所谓梅梢月会不会听见。
梅梢月想到尧新雪一开始沙哑的声音与后面加重的呼吸声,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梅梢月一想明白,就有些茫然,他的脸很快就蹭地红了,下意识地感觉到喉咙很干——那个人是谁?
还没等他的脑子转过来,电话很快就再一次传来尧新雪的声音,尧新雪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不了,我晚点去找你吧,记得给我发地址。”
梅梢月只能低低地说了句:“好。”
直到电话挂断,梅梢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有些失落。
宋燃犀本来抱着人在好好地睡觉,还没来得及觉得岁月静好,一切就都被一通电话给打碎了。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似乎有了快醒的征兆,宋燃犀的脸一下更黑了,刚想伸手去把尧新雪的手机按掉,尧新雪就伸出了一条胳膊先接通了电话。
宋燃犀注意到对方在听到尧新雪的声音后,明显顿了一下,他忍不住冷笑一声——宋燃犀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因为是个有眼力见的成年人都能从尧新雪的声音里知道他昨晚干了什么。
宋燃犀虽然是罪魁祸首,但却在这一刻也莫名有些嫉妒起那个人来,尤其是感觉到那人在向尧新雪示好,就更忍不住想要掺一脚。
尧新雪没有如梅梢月所想象的那样穿着松垮的睡衣,而是□□,整个人裹在被子里,他的身上遍布着指痕与吻痕,那些被段以宿留下过痕迹的地方,很快就又被宋燃犀的盖了过去。
尧新雪昨天跟宋燃犀乱搞到很晚,以至于宋燃犀抱着他去浴室时,他就已经睡着了。
在敷衍完宋燃犀和梅梢月之后,他的脸往被子里埋了埋,想要继续睡觉。
尧新雪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到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宋燃犀从他身后贴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甚至顺着他的人鱼线缓慢下滑,然后慢慢地收拢指尖。
他将下颌垫在尧新雪的肩上,亲昵地吻着尧新雪的头发,眼角有着止不住的笑意。
在尧新雪真的拒绝了梅梢月的午饭邀请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尾巴都要摇得飞起来了。
宋燃犀知道怎么才能伺候着尧新雪舒服,尧新雪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就说明接下来的所有事都是被允许的。
宋燃犀因为要饰演一个“警察”的角色,每天都起码在健身房待三个小时,于是手指上也长满了茧,磨得尧新雪很舒服。
他懒洋洋地转过头和宋燃犀接吻,绵长的吻勾得宋燃犀忍不住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最后如愿听到尧新雪舒服的喘息。
雪白的被单濡湿一片,尧新雪于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蓝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散落在背上,宋燃犀想伸手去拉他,被他嫌弃地一躲。
“我都没嫌弃你嫌弃什么。”宋燃犀啧了声。
尧新雪则随手拿了件衬衣,赤脚走进浴室,挑眉道:“记得把房间弄干净。”
宋燃犀不满地抱怨了几句,却很快就任劳任怨地把弄脏的被子衣服全扔进洗衣机,然后又围上了围裙去厨房做饭。
他趁着菜还在焖,抱着猫撸了一下感慨道:“要想抓住男人的心,还是要先抓住男人的胃啊。”
两人一起吃了饭,尧新雪摸了会猫就准备出门,宋燃犀看着他弯下腰勾住鞋穿好,才注意到他穿了自己的衣服。
宋燃犀忍不住扬起嘴角,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微妙的幸福。
尧新雪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只随口说了句“走了”,宋燃犀却在他关上门前“哎”了一声,说:“你指纹录进去了。”
家里的密码锁,宋燃犀把尧新雪十个手指的指纹都录进去上了。
车开上道路,看着导航,尧新雪逐渐驶离市区,开进了近郊。
入目是一座别墅,装潢极为简单低调,看上去更像是迪士尼里的城堡,直到开车进去,才知道这里占地起码有五百平方米。
但这里并没有花园,只有巨大的泳池、滑滑梯、攀岩墙等各种游乐设施,整座别墅如同一个游乐园。
尧新雪抬眼看过去,只听到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他们在草地上相互追逐,在泳池里泼着水花,在滑滑梯上尖叫着滑下来,他们肤色各异,有男孩有女孩。
尧新雪看着那些孩子的面容,所有孩子都能跟梅梢月资料上的照片一一对上。
“新雪!你来了!”梅梢月正坐在不远处一个巨大的秋千上,他的怀里正抱着一个小女孩,他一飞高,小女孩就紧紧握着他的手扬着灿烂的笑。
“好了,你先自己去玩吧,哥哥的朋友来了。”梅梢月把小女孩拉下来,然后认真说。
小女孩好奇地望着尧新雪,尧新雪则对她微微一笑,小女孩于是也笑了,走过去,将手里的花送给了尧新雪,她似乎是一个哑巴。
尧新雪蹲下身,摸摸她的脑袋说:“谢谢。”
梅梢月就站在小女孩身后,看着她欢喜地跳着跑开,眼神温柔。他的额角还沁着汗珠,在璀璨的日光下闪闪发亮,同时他也毫不掩饰看到尧新雪时惊喜的神情,天真烂漫得如同一个孩子。
“你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游乐场。”尧新雪弯着眼睛说。
“因为这里是孩子的乐园,应该有旋转木马、滑滑梯……一切只会在童年和美梦里存在的东西。”梅梢月笑道。
远处一个男孩向他们挥着手,大声地打着招呼:“哥哥——!”
“看到你啦!”梅梢月也挥着手向他喊道。
“为什么要养那么多孩子呢?他们都是……”尧新雪望向那个男孩,他的右手是缺失的,“孤儿……或是残疾?”
“是,”梅梢月见尧新雪同样笑着向那个男孩挥了挥手,心里感到一阵暖意,“我被我的爸爸妈妈带回美国后,总会想起在孤儿院的日子,一切好像都不那么真实。在孤儿院,我们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能为一块发霉的面包打起来;被领养之后,我却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原本以为离我极遥远的梦,眨眼间就变成真的了,”梅梢月抬起手,遮住了头顶近乎刺眼的光,“一切都只是因为我遇到一对好的养父母而已。”
尧新雪走在他身边,一路看着这座由梅梢月建造的乐园。孩子们嬉笑着玩耍,没有尘世间的任何苦恼,他们在这里不存在焦虑、压力以及歧视,连灵魂都干净得像水一样。
然而这个漂亮的乌托邦也如纸扎的一样容易被扎破,一旦没有梅梢月,这里将会什么都不是。
尧新雪收回了目光,安静地听着梅梢月说话。
“可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受苦受难的孩子,有那么多被遗弃、被伤害的孩子,我这么一个幸运的人如果都不去做他们的朋友,不去帮助他们,那么他们会怎么样呢?那也太……”梅梢月的话音顿了一下,仿佛仅仅是提起就已经于心不忍,“太残忍了。”
“他们都说,我太天真了,我在假慈悲,我浪费了很多时间与金钱。”梅梢月望着前面,眼底充满了茫然,他忽然转过头看向尧新雪问道,“新雪,你会理解我的吧?”
梅梢月在询问一个和他有着极度相像的童年经历的人,眼神执拗而笃定。
他因为短暂的共同记忆盲信着尧新雪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理解支持他的人,却不知道他问出的这个问题,对尧新雪来说也是一种天真的残忍。
臭名昭著的孤儿院失火,对有的人来说是新的开始,对有的人来说却是失去了唯一的庇护所。
然而他此刻看着梅梢月,像摸着那个哑巴小女孩一样温柔地摸着梅梢月的头:“你是正确的,好孩子。”
第43章
两个月之后就是指针音乐一年一办的音乐节,旗下的所有歌手、乐队都会参加。这场音乐节堪称音乐狗的盛会,因为所有出席的歌手都实力非凡,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代表作。
今年的场地再一次升级,从五万人扩到了八万人,全网一片欢呼,又觉得自己能抢到票了。
指针音乐的人尚在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好奇这为什么今年段以宿就忽然增加了预算,给这个项目多投了一大笔钱。
这个音乐节对指针音乐的人和过年没什么区别,因为参与这个项目的工作人员都能拿到一张入场券——这可是千金难求。
全司上下一边忙碌一边喜气洋洋,争分夺秒地讨论着八卦,只有助理小柔莫名地联想起那日黑羊乐队第一次来录歌,尧新雪和段以宿并肩站在同一个电梯里的场景。
两人站在一块,电梯里的声音就都自然而然地静滞了,因为他们都在竖着耳朵听眼前两人的闲谈。
而黑羊乐队恰好是今年才加入指针音乐,想到这个巧合,小柔眨眼睛的速度快了一点,她最后咽了咽口水,识相地将这个秘密咽了回去。
一年一度的指针音乐节就这样在万众期盼中盛大开幕,耀眼的灯光依次亮起,所有人尖叫着倒数:“三!二!一!”
舞台四周前红色的焰火便猛地齐声喷发,伴随着大潮般的欢呼拉开了今晚的狂欢夜。
这是国内最大规模的音乐节,巨大的草坪上,铺满了各色各样的薄毯,乐迷们零零散散的坐在上面,和彼此大笑着交换写有心爱歌手名字的手环。写满乐队名、“LOVE&PEACE”的旗帜或牌子高高举起,如同大帆在风中被吹动,猎猎作响。
按照字母顺序,黑羊排在第六位演出,他们还没出场,台下就爆发出整齐的呐喊:“黑羊!黑羊!黑羊!”
“尧新雪!尧新雪!尧新雪!”
这是露天的表演台,草地上挤满了人,如今时间已经临近傍晚,天空呈现出梦幻般的蓝紫色。身后巨大的荧幕是燃烧着的酒杯,明亮的、炙热的橙红色里隐约透着玻璃的剔透,黑羊乐队的成员们就这样从两边走出。
楚枕石怀里贝斯的声音划过所有人的耳膜,鼓手薛仰春的动作极重,相当夸张,尧新橙则冷静而淡漠地低头只望着自己手中的吉他。截然不同的三个人此刻完全投入到了表演里。
充满了节奏感的伴奏就这样迅速地引领着观众举起双手,他们在爆发出一阵尖叫之后就默契地随乐音摇摆起来。
尧新雪就在此刻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一边撩着自己耳边的长发,一边整理着耳返,舞台侧边的摄像头忠诚地录下了他的表情——眼角微微弯着,嘴角挑起明显愉悦的、享受的弧度。
他今天绑了侧马尾,一条极细的麻花辫在马尾处绕了一圈,剩下几绺细碎的长发就散落在锁骨边,看起来既妩媚又温柔。
尧新雪的步子向来是不疾不徐的,黑色的、挂满摇晃银饰的铆钉靴一只拉到了膝盖以上,一只则刚好裹着小腿。设计师别出心裁,仿佛对展示他的长腿情有独钟,让他穿的那条黑色修身皮裤,大腿那一片裁得干净,只余留下黑网格状的薄薄一层。
于是一切看起来都带着似是而非的暧昧,不少人在尧新雪出场的那一刻就盯上了他的双腿。
尧新雪则在路过那个摄影机前时居高临下地瞥了它一眼,然后笑了下,像清楚着安排它在这里的人是谁。
尧新雪站在麦前,没有和观众寒暄,而是直接开始了今晚的唱词。
黑羊乐队的默契非凡,将所有人的情绪都带得更高,仿佛这是他们的演唱会与主场。
所有人都痴痴地望着舞台上的主角,尧新雪那曼妙的歌声像是把他们的魂都勾走了。
就在尧新雪准备下台前,前排有人大胆地往他那边扔了一支口红。
还没有等口红砸在尧新雪的身上,尧新橙就先一步将那支飞在空中的口红打了下来。金属掉下来的声音极清脆,却让靠前的一小片观众都有点慌乱。
在那人的视线里,尧新橙的表情一下变得阴沉,注视着他的目光犹如冷漠的利剑。
站在他身侧的尧新雪则微笑着偏过头,眼底却闪过一秒的冷漠,只有那短短的一瞬间,除了那人甚至没谁注意到。那短暂的一秒既有着居高临下的轻蔑,又透着不动声色的警告,让那人本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指针音乐节并不允许观众向台上扔礼物,那人很快就被保安拦住了,当他再次抬起眼,只看到尧新雪弯下腰将那支口红捡了起来,然后向自己笑了一下。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下一首歌的狂欢时,一条热搜很快就爆了,迅速地登上了第一。
一直在网络上隐身的尧新雪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发了第一条PO文。
他发了一张自拍。
照片上的尧新雪和刚才舞台上的样子没有区别,只是微微抬起头,俯视着镜头,然后吐出了舌头,他露出舌头上的蓝色舌钉和舌尖抵着的一张纸条,口红则在他的脸颊两侧夸张地写了BLACKSHEEP,舌尖上的纸条同样用口红潦草地写了一行:stayawayfrom。
这个视角与动作带着莫名的色气,尧新雪不作任何文案解释,评论区还在一片欢呼:卧槽,好色啊!!!
“蹲了大半年终于发自拍了呜呜呜呜,我看得眼泪和口水一起落下了。”
“好棒啊原来小雪有舌钉!!!诶!是音乐节结束了吗?难道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这句英文的意思是:离黑羊远点诶。”
……
网上一片猜测,在音乐节现场的人终于注意到这条早爆了的热搜,忙解释道:刚刚黑羊表演的时候有人往小雪这边扔了支口红,不过还好被新橙拦下来了,那句英文应该是警告那个人的。
“这种挺严重的吧,万一砸的不是口红而是什么别的东西就恐怖了,难怪雪这么生气……”
“好护短啊!说的是远离黑羊而不是自己诶!”
“原来雪生气会是这样的吗……”
网络上又一次掀起了讨论的热潮,此时的音乐节也接近了尾声,原定梅梢月做最后一个歌手,他却在开始的前一天患上了感冒。
他的经纪人忙得手忙脚乱,电话早就已经被打爆了。梅梢月迟迟没有出现,经纪人坐在后台,浑身都怕得发抖——这个场合太重要了,梅梢月答应了他会试着唱,结果今天开场之后病情已经加重到发起了高烧。
经纪人的冷汗跟水一样滴下来,不停地用手帕抹着,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指针音乐交代,这个项目太重要了,他一想到段以宿,腿就害怕得颤抖,甚至站不起来。
手机一直在震,按计划,梅梢月的表演应该开始一分钟了。经纪人低着头,咬着牙看着同事打来的电话,顶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颤抖着手指准备按下接听。
然而他的手却在最后一秒顿住了。
因为舞台上响起了钢琴声。
那熟悉的旋律正是梅梢月的《Revelry》。
梅梢月十五岁时因为这首歌一战成名,不仅因为这首歌的风格独一无二,也因为它的编曲相当复杂和精美,只有梅梢月的声音能与之完美相配,这首歌如果换人唱,想要给听众同样的震撼堪称难如登天。
经纪人怔在原地,场上仅有钢琴作为伴奏,听众却意外地安静。他猛地站起来,跑到了台下,将目光投向了舞台中央——是尧新雪。
那个刚用一张自拍就引起全网腥风血雨的人就这样温柔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坐在一架漂亮的钢琴前。
此刻在台上的只有尧新雪一个人。
他微微低头,一绺长发从他的肩头垂落,他就这样垂着眼,手指飞跃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就这样从他头顶斜斜地打过来,整架钢琴的边缘仿佛都折射着金色的光辉。
尧新雪的面前没有摆设任何琴谱,仿佛提前演练好一般,他将属于梅梢月的成名曲就这样一音不错地弹了起来。
轻快、快速、愉快的音符流淌在寂静的夜色里,尧新雪抬起眼,在面前的麦轻轻地唱道:“让我们来到这欢乐场……”
此刻他整个人浸在流动的金色里,声音略带沙哑,闭上眼睛抬起头,嘴角勾起,像是享受着这场表演。令所有人哑口无言的是,他居然能就这样闭着眼,盲弹出那复杂的、重叠而华丽的琴音。
梅梢月所唱的版本更轻快更快乐,尧新雪所唱的却更加温柔,仿佛在日落时分开着敞篷车在路上吹风,连快速跳跃的琴音都带上了些许慵懒的意味。
原本期待着梅梢月的听众们此刻目光都一错不错,甚至有人忍不住捂住了嘴哽咽着流下了眼泪。对没能看到梅梢月出场的愤怒与疑惑早已一扫而空,因为相比梅梢月的演绎,尧新雪唱这首歌毫不逊色。
在进副歌之前,尧新雪即兴弹了几十秒的钢琴段落。他那修长的、毫无瑕疵的手指就这样飞舞在琴键之间,甚至偶尔看向台下的听众,仿佛游刃有余。
在最后,尧新雪的琴音慢慢弱下去,然后弯起眼睛,看着台下的人,眼神仿佛含着鼓励的意味。
台下的听众于是像他那样轻轻地哼唱了下去,所有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伴随着尧新雪故意放慢的钢琴声,响彻在辽远的夜空里。
他们的手齐齐举起,伴随着琴音慢慢摇晃。
尧新雪笑了起来,他偏过头,靠近麦,眼底的笑意几乎能蛊惑望向他的每一个人,他像哄着孩子般,和着所有人的声音轻声地唱完了最后一部分歌词:
“就让这个夜晚永不落幕,”
“狂欢吧狂欢吧,让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第44章
梅梢月隐约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却因为高烧和过度的疲倦,昏睡在了家里。他的手机震了有一百多下,猫咪豆酱不安地盯着那个震动的黑色方块,极有灵性地将他的手机叼出了房间,自己则尽忠职守地守在梅梢月床边。
这一睡,就直接睡得不省人事。
尧新雪带着一大袋药,循着经纪人给的地址,来到了他的公寓。
尧新雪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两分钟没人理之后,就直接输入了经纪人给的密码。
他挑了挑眉,简单地扫了一眼客厅。和那座被梅梢月称为“乐园”的别墅不同,梅梢月的公寓出奇的简约,不像明星派头的高大上,反而像个普通的工薪阶级。
就在尧新雪打开客厅灯时,一只猫蹬蹬蹬地从走廊尽头走了出来。豆酱嗅了一会尧新雪的气味,便咬着尧新雪的裤脚,试图把他往房间里拖。
尧新雪将药放在了餐桌上,把猫抱起来埋在毛茸茸的肚子上慢慢地吸了一口。
豆酱被梅梢月养得很好,是一只漂亮的三花,此刻急得喵喵乱叫,尧新雪却始终不为所动。
他慢条斯理地捏了捏豆酱的爪子,又随意地揉了揉它的肚子,摸了好一会才勉强将猫放下来。
猫依然执着地想把尧新雪往房间里拽,它似乎非常清楚,自己真正的主人此时非常难受。
然而尧新雪视若无睹,只是唇角微弯又一次弯腰摸了摸它的头,像是被这个动作取悦到。
漂亮的长发男人像个好奇的孩子,先是蹲下来玩它的自动喂食机,研究明白之后,又拿它的玩具来逗它。
他就这样玩了好一会,仿佛猫比里面躺着的高烧不退的人重要多了,这种从细微处可见的冷漠与残忍却始终被完美地隐藏在他那温柔体贴的外表之下。豆酱急得一直用脑门撞尧新雪的小腿,终于让他无奈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尧新雪一把将猫捞起来,然后走向了走廊尽头的卧室。
慢慢打开门,尧新雪只看到脸烧得一片红润、蒙了一层薄汗的梅梢月,像是在做噩梦,他的眉微微地皱着。
尧新雪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随意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触碰到梅梢月那炙热的皮肤之后,终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如果尧新橙知道经纪人将发着高烧的梅梢月托付给尧新雪照顾,那他一定会变得更加沉默,因为尧新雪从来没有照顾过人。
在被贺忆舟收留之前,他们都没有资格说“生病”两个字,都是命比较硬,熬着熬着就好了。遇到贺忆舟之后,自然有贺忆舟挂念着,尧新雪的手臂多了一片淤青,那个有钱的少爷都会紧张地问尧新雪痛不痛。
再后来,贺忆舟和尧新雪决裂,便是尧新橙担起了照顾尧新雪的任务,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保护尧新雪的人。
然后才是宋燃犀。
于是尧新雪充其量只知道打架留下的伤口要消毒,其余大概什么也不知道。这意外的笨拙的一面,只有尧新橙与宋燃犀知道。
尧新雪选择轻轻地将梅梢月摇醒,他说:“梢月,起来吃药,你发烧了。”
叫了好几声,梅梢月才慢慢睁开眼睛,他望着眼前的人,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病出了幻觉,声音沙哑:“新雪?”
“嗯,先起来喝药再睡吧。”尧新雪说,他拿出了一支温度计,让梅梢月自己先去量一下,然后又撕开了退烧贴,帮他贴在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尧新雪又打开手机搜了一下,决定像宋燃犀一样熬点汤或粥给梅梢月。
走廊的灯透进来,映着尧新雪皱着眉却很认真的侧脸,梅梢月勉力坐起来,望着他笑道:“谢谢你,新雪。”
“没事,饿了吧,我给你做点吃的。”尧新雪将手机熄了屏。
如果宋燃犀在,听到这句话大概会嫉妒得发疯,从他认识尧新雪开始,就没见过尧新雪做饭,出租屋时期他带着乐队的成员吃泡面啃盒饭,成名之后则顿顿外卖,更别提他做给别人吃了。
尧新雪走出了房间,在厨房里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扎起,学着宋燃犀的样子,围上了围裙。
梅梢月感觉自己头昏脑涨,却还是尽力站起来跟了上去,他想劝尧新雪不用为了他忙活,看到这一幕却又莫名地将话咽了回去。
尧新雪如果想要学东西,那就必然会很认真,即使梅梢月这里的条件苛刻,他还是尽量按着宋燃犀给他做饭的印象做了。
梅梢月傻傻地站在门口,端着一杯水,他看着尧新雪举起菜刀往案板上一劈,一把青菜就这样放进了锅里。他的动作毫不迟疑,把一个番茄切了几块,还没等梅梢月出声,就果断地打了几个鸡蛋混着番茄一起放了进去。
然后梅梢月闻到了一阵烧焦的味道,烟大得令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尧新雪甚至没开净烟机。
尧新雪就这样一手捏了鼻子,一边回过头善解人意地说:“你去外面等我吧,生病了就别站着了。”
梅梢月其实有些担心,毕竟他从来没见过做番茄炒蛋能把蛋、番茄和青菜同时间放进锅里的。他走过去一看,锅里的东西果然已经变成了一坨不明物体。
尧新雪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梅梢月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觉得可爱,有些忍俊不禁:“原来还有你不擅长的事。”
“我不擅长的可多了。”尧新雪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及时止损,把火关了然后推着梅梢月走出了厨房,“我们还是点外卖吧。”
“其实……”梅梢月试图说出些安慰他的话,39度的脑子却总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他最后只能说,“新雪,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二对我好的人。”
“那第一是谁呢?”尧新雪拉着他坐会沙发里,把猫抱在怀里看手机,决定给梅梢月点一份小米粥和馄饨。
“第一是我的爸爸妈妈。”梅梢月笑了下,他因为闷在被窝里有些出汗,怕有汗臭味,所以尽力打起精神,和尧新雪维持在一个合适的距离。
“好啦,我吃不了这么多的,你点你喜欢的就好。”他侧头看着认真挑选的尧新雪,嘴角压不住笑意。
“好。”尧新雪应了。
他的余光忽然若有所觉般望向了不远处的电视机,轻轻地把猫放了下来。
“音乐节还算顺利,我替你演出了,不用担心。”尧新雪站起来,走到电视机旁,像是找着遥控器的样子。
“麻烦你了,我没想到我居然睡过了时间,他们都快急死了吧。”梅梢月的神态有些恹恹的,听到后眼底浮现出愧疚。
手机不知道被豆酱叼去了哪里,梅梢月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就听到尧新雪若无其事道:“没关系,你的经纪人在处理了,还好当时你的粉丝没有把我赶下台。”
梅梢月听到后忍不住笑了,眼神柔和:“他们不会的,更何况是你来替我。他们知道……”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想到这句话,梅梢月的眼睛莫名有些酸,他望着尧新雪的身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你在找遥控器吗?让豆酱给你找吧,它很聪明的。”
尧新雪只是笑着“嗯”了一声,他没有说话,嘴角却微微挑起。
此时他跟一个极其隐蔽的针孔摄像头对视,微小的摄像头映着他黑色的瞳孔,映出他瞳底那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找到那股明显的、令人不适的视线之后,尧新雪就站了起来,他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告诉始终被蒙在鼓里的梅梢月。
他坐会沙发前又把路过的豆酱抱了起来,尧新雪像哄着小孩一样哄骗它:“乖孩子,去给我找个遥控器过来。”
猫咪蹭了蹭他的掌心,然后就跳下了他的腿蹬蹬蹬地跑去找遥控器了。
梅梢月这个级别的歌手,有跟踪狂、私生饭并不为过,这个摄像头存在了不止一时,恐怕从梅梢月回到国内开始就放在那了。
豆酱很聪明,真的叼着遥控器蹬蹬蹬地走了回来,尧新雪把它抱起来,梅梢月此时已经是困得不行。
他就这样抱着枕头闭着眼睛,慢慢地、慢慢地靠在了尧新雪的肩上。
尧新雪没有开电视,只是安静地坐在那,他仿佛在走神,任梅梢月就这样靠着自己。
针孔摄像头里,清楚地映着这一幕,背后的人却因为他几分钟前投来的目光浑身一悚。
他发现了吗?尧新雪发现了吗?
钟鸣死死地盯着屏幕,屏幕上的梅梢月依然无知无觉地闭着眼睛,他的脸因为发烧,透着一层红晕,旁边的尧新雪则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手不紧不慢地摸着腿上的猫。
尧新雪没有看向摄像头这一边,可前一秒他与摄像头短暂的对视几乎让钟鸣有些后怕。那个眼神仿佛他真的察觉到了这个摄像头,钟鸣注意到,尧新雪的眼底像是闪过了一瞬间的了然和好奇。
钟鸣神经质地不断点着鼠标以放大电脑屏幕上尧新雪的神态,却没有从尧新雪似笑非笑的表情上发现任何讯息。
无数张梅梢月的照片就这样密密麻麻地贴满他身后的墙,笑着的、哭着的、皱眉的、惊喜的……梅梢月的每一个神态都被清晰地洗出来,贴满整个房间。
钟鸣注视了梅梢月整整五年,从来没有被发现过,所以他几乎不敢相信,尧新雪居然这么敏锐,能第一次来就能注意到他。
电话铃声突然打破了这寂静,钟鸣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按了接听,对面咋咋呼呼的、讨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喂喂,钟大工程师吗?”
“您说。”钟鸣礼貌地回答道。
“方案有些小毛病,你过来调整一下吧。”
“好,马上来。”
“辛苦了辛苦了,都是因为那些小的不懂事哈哈哈……”
“没关系,我稍后就到。”钟鸣冷淡而不失礼貌地打断了对面的奉承,挂断电话后脑子终于冷静了下来。
如果尧新雪真的发现了,那他一定会告诉梅梢月的,毕竟梅梢月和他表现得这样要好。无论如何,尧新雪都不像一个会对梅梢月被监视这件事视若无睹的人。
钟鸣想了想,然后松了口气,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睡着的人,终于披上了西装外套准备离开。
第45章
梅梢月的感冒一周才好,幸好有尧新雪救场,才不至于让指针音乐没面子,也没太让他的粉丝失望。
他用自己的账号郑重地在网上道了一次歉,又感谢了尧新雪之后,很快就得到了粉丝们的体贴。
梅梢月以答谢的名义请了黑羊乐队的所有人一起吃饭,却因为尧新雪坐在对角线的位置,总有些心不在焉。
尧新橙一如既往地没有给他好脸色,薛仰春和楚枕石却早就跟他混熟,把他当成了好朋友。尤其是楚枕石,借过梅梢月的贝斯之后深深地觉得,梅梢月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他吊儿郎当地往梅梢月身边靠,凑近梅梢月的耳边说:“好看吗?”
梅梢月听到这句话浑身吓得一激灵,他的脸蹭地红了,也小声道:“什么?”
“我们队长呗,你都直勾勾地盯着他多久了?”楚枕石啧了一声。
“我没有……”梅梢月的脸更红了,他假咳了一下,“我看新雪没吃多少,有些担心而已。”
两人好兄弟似的嘀嘀咕咕交流了半天,并时不时地往尧新雪那边偷偷地瞅一眼。
梅梢月再次偷看他时,被尧新雪逮了个正着。
尧新雪的神色懒懒,托着下颌,挑起一边眉:“嗯?”
“你吃多点吧,不喜欢这些菜吗?”梅梢月忙掩饰道,将面前的菜转向尧新雪那边。
他看不出尧新雪的喜好,尧新雪每个菜都会夹一点,却都不会夹多。梅梢月想用食物讨好他都没机会,不免有些沮丧。
吃完饭之后,一行人就准备散了。
黑羊乐队的人坐楚枕石的车,薛仰春蹬蹬蹬地跑到副驾上,熟练地从座椅下拿出墨镜戴在脸上,威风凛凛地一指前面:“出发!”
尧新橙坐在后排的最里面,倒是一言不发。
尧新雪还在车旁跟梅梢月说话,他摸了摸梅梢月的头,提醒道:“这么容易生病,要多锻炼。”
尧新雪的眼尾天生地微微上挑,因此眼神也更显得温柔似水,他听人说话时瞳孔里只映着听者一个人的身影,仿佛把对方看作珍宝,无论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被这样看着也会怦然心动的。
梅梢月比尧新雪高一个头,此刻却腼腆害羞得像个孩子,高兴地应道:“嗯!”
“那我们先走了,有空聚。”尧新雪说。
梅梢月低低地应了句好,然后看着他坐进车关上门,直到车消失在视野尽头,梅梢月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
在慈济孤儿院时,梅梢月并不是一个惹人喜爱的孩子。他内向、胆怯而害羞,懵懂得令其他人有些厌烦。
因为不敢主动争抢,不会主动告状,于是吃不饱的孩子们会去抢他那一份的饭菜,那会梅梢月只会像只兔子一样,眼睛红红地蹲在角落,呆呆地望着自己碗里的饭菜越来越少。
但梅梢月并不恨那些抢走他饭菜的孩子,因为他知道他们也很饿,对和自己处于同样处境的这些人,瘦小的梅梢月竟然产生了难以遏止的怜悯之意。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会张口说话,孤儿院的人甚至以为他变成了一个哑巴。
直到尧新雪如同救世主般来到这个孤儿院。
那是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季,孤儿院的孩子们没有厚衣服,只能躲在薄被子里冷得牙齿颤抖。
慈济孤儿院建在郊外,方圆几十里看不到人烟,大人们几乎不管他们,但根本不用害怕他们逃离,因为孩子们根本不知道应该逃去哪。只有在有访客到来时,院长和老师们才会把这群孩子聚在一块,给他们洗脸擦手。
尧新雪来到这里时是冬天,他带着孩子们去郊外捡树枝,然后把那些枯枝落叶堆成一小堆抱在怀里,带回孤儿院。
在那巨大却逼仄的、幽暗的房间里,有人大着胆子从老师的办公室里偷来了打火机。
梅梢月依然记得,他们听着尧新雪的命令,将这些枯枝落叶都堆在一起,然后围坐成一圈。
温暖的、摇曳着的火苗映亮了所有孩子的脸庞和眼睛,暖意笼罩上他们冻僵的身体,长满冻疮、痒得难以忍受的手指终于能动了。
梅梢月的手指本能地动了动,在看清眼前的东西前,脚首先猛地踩下了刹车。
又一次的,梅梢月在大马路上急停了。
所幸背后的车及时绕了弯,没有造成事故,梅梢月听着背后表示不满的鸣笛声,却只是望着前方,呆呆地发怔。
在看清眼前的事物后,他浑身发抖,一下子呼吸急促,猛地打开车门,踉跄地走了出去。那是一只被前面车碾死的猫,梅梢月一时间只感到胸口闷痛,眼圈红了。
他的手都在抖,在抬起手触碰猫的尸体时,大滴大滴的眼泪很快就落了下来。
粘稠的、温热的、散发着腐臭气味的、被苍蝇围着的猫,没有人愿意或是敢多看一眼,梅梢月却满含痛苦地、小心翼翼地将它抱了起来。
他的脑子里一时间什么都没有了,眼泪却无法停止般一直一直从眼眶里坠下来。他抱着那只猫,然后慢慢地把它掩埋到了路边的花丛里。
做完这一系列事之后,梅梢月才停了啜泣,看着那个被自己用石头挖出的坑出神了好一会,才失神落魄地转身坐上车。
他一直以来都被当做是个傻孩子。
孤儿院的人把他当成哑巴,养父母说他天真,经纪人说他除了唱歌真的什么都不会。
可是梅梢月只是不知道怎么办。
他颤抖着手,调转车头,开向了指针音乐的大楼。
尧新雪还在排练室和薛仰春说事,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他回头,就被猛地一把抱住。
“这里你太快了,他们……”尧新雪站着,腰忽然被一双手牢牢箍住,薛仰春看着他身后一脸茫然,尧新雪却只是顿了一下,然后说完了刚刚的话,“跟不上。”
“先到这里,你们再练会。”尧新雪交代道。
剩下三个人默契地“哦”了一声,只是打量着尧新雪身后明显情绪失控的梅梢月。
尧新雪转过身,用指节轻轻蹭了蹭梅梢月的脸,低声问:“怎么了?”
他注意到梅梢月红着的眼眶,于是语气放得更轻,牵起梅梢月的手道:“出去说。”
尧新雪把梅梢月带到了洗手间里,在灯光下看清梅梢月沾着血和泥土的手,也没说什么,只是温柔地帮他清洗。
梅梢月怔怔地看着他,只见尧新雪垂着眼,将他的手放在水龙头下,认真地冲干净上面干涸的血迹和指甲缝里的土。
尧新雪的手干净又漂亮,在冰凉的水中却是温热的,他毫不嫌弃地握着梅梢月的手,几乎让梅梢月再一次委屈地流下眼泪。
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失态,于是努力组织语言,想给尧新雪说清楚:“我回去路上,遇到了一只被车碾死的猫,它好惨,我想到了豆酱……我就把它埋在了路边……”
梅梢月的语言混乱,说着说着,眼睛就再一次红了,尧新雪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等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时,就抱住了他。
尧新雪的手按在梅梢月的后颈上,另一只手则抱着他的背,慢慢地拍着表示安慰,直到梅梢月说完,他才说:“没关系,它一定是去天堂了。”
梅梢月将下颌垫在他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那阵香根草气息,迟钝地“嗯”了一声。
“你做得很好,好孩子。”尧新雪继续说。
他的声音温柔而轻缓,让梅梢月有些晃神。
梅梢月低头注视着自己那双抱住尧新雪的双手,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收紧了。
那个孤儿院的冬天,对梅梢月而言,因为尧新雪的到来而独一无二的冬天。
所有孩子围坐在一起,温暖的火光映亮所有人的眼睛以及嘴角不加掩饰的天真笑意。
那晚曾经互相敌视的孩子们分享了彼此的被子,他们相互拥抱着取暖,然后一起睡在了火堆旁。而幼小的梅梢月依然坐在离火堆最远的地方,他隔着摇曳的橙红色火苗望着尧新雪的面容。
所有孩子都呼呼睡去,小小的尧新雪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尧新雪抬起眼睛,就准确无误地和梅梢月对视。
“过来。”尧新雪轻声说。
梅梢月的心跳有如擂鼓,他抱着自己的被子,顺从地走到尧新雪的身边。
一张被子太薄,两张被子叠在一起刚刚好。当梅梢月张开嘴,巴巴地望着尧新雪想讲些什么时,尧新雪就拎着两人的被子将他笼了起来。
尧新雪似乎把他当做了大号的玩具熊,抱在怀里。
梅梢月甚至能清楚地听见属于尧新雪的、扑通扑通的心跳,混合着枯枝落叶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无边的寂静中尤为明显。
尧新雪没有允许他说话,只是将两张被子叠在一块,盖在了两人身上。
那天晚上,小小的梅梢月蜷缩在同样幼小的尧新雪怀里。他没有睡着,只是睁着眼睛痴痴地望着枯枝落叶中跳跃的火苗,直到它在长夜彻底熄灭。
没有人知道的是,当尧新雪理所应当般将梅梢月笼在怀里的那一秒起,梅梢月对尧新雪那不求回报的、死心塌地的、永不悔改的爱与依恋就这样如那簇火一样——
诞生了。
第46章
一条博文悄无声息地发出,三分钟后,就迅速地被好事者转发,十分钟之后,转发与评论这条博文的人已经抵达了上万条。
那篇博文的名字为:知名歌手梅梢月竟然是娈童癖?
这条博文声称梅梢月利用“收养孤儿”的名号诱拐不少孩子回到他的家,并对他们实施猥亵行为。博文里附了好几张照片,每一张照片里,都有着梅梢月和一个孩子的身影。
【编者注意到,有数以千计的孩童得到过梅梢月的“帮助”,他给慈善机构、医院捐了大笔大笔的钱财,好让那些单纯的孩子、善良的医护人员对他放松警惕,然后把孩子们带回家。】
【我们可以从这些照片上看到,梅梢月的行为显然已经越过了正常与孩童玩耍的界限,他曾不止一次将手伸向孩子的身体。他在公共场合尚且如此,又哪敢想在他那座造价高达千万的与世隔绝的别墅里,这样的禽兽会对孩子们做出什么行为。】
【这些孩子无父无母,甚至身患绝症或有着严重缺陷,梅梢月将他们带走,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扭曲而变态的恶趣味,只是有这样的推测,编者就已经不寒而栗……】
【更多的相关证据仍在整理中,将在下周一发布,希望广大群众擦亮双眼,提高对这件事的关注度,您的每一次转发都对这些深处黑暗中的儿童有莫大的帮助。】
……
这篇博文堪称情真意切,撰稿人仿佛真的深深地在为那些被梅梢月领养的孩童们感到忧虑,诚恳的语气,看似合理的猜测以及富有噱头的预告……再搭配上梅梢月的超高人气,一切的一切都让这篇博文迅速破圈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
而拍摄者显然别有用心,拍摄的角度仿佛都经过精挑细选,梅梢月在这些照片里的手要么在孩童胸前,要么在大腿上。所以哪怕本人的笑容一如既往地阳光灿烂,这条博文的可信度也依然在上升。
"小梅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P的吧?"
“疯了吧,信这个还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哪来的营销号造谣,公关怎么做事的,小梅喜欢和孩子玩,就故意挑着这样拍是吧?”
……
梅梢月因为善良的性格与毋庸置疑的实力有着大批量的粉丝,很快,支持梅梢月的声音几乎占了评论和转发区的三分之二,他们强势地要求博主撤稿并道歉,抱怨着工作室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发声。
然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些截然相反的声音也很快伴随着出现,不知情的人、满怀恶意的人、真正善良的想要帮助孩子的人纷纷留下了或具有暗示性,或担忧的话语。
“我比对过了,照片都是真的,造不了假,这个姿势确实有些恶心了……”
“粉丝控评也太快了吧,梅梢月自己还没澄清你们就先急眼跳出来了,不会是真有这种事吧?”
“我靠炼铜癖全给我滚进局子,别出来危害社会。”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一定要被严惩,不管他是谁。”
……
随着转发量不断地增加,很快,这条博文就被顶上了热搜。
有人迅速翻出了以前狗仔拍下的照片,在那些日常生活照里,梅梢月要么抱着孩子,要么牵着孩子。
新闻媒体如同嗅到臭蛋的苍蝇,很快就起了一大堆“梅梢月真的有娈童癖吗”“知名歌手梅梢月疑似娈童癖”类似标题的新闻。
网上很快就掀起了对骂,这件事情的主人公却依然迟迟没有出现。
梅梢月此时正在录音室,他皱着眉,正抱着贝斯调试音色。
梅梢月有些完美主义,有时录一句歌词,只要感觉自己的音色和情感不对,都会重录。他做事时不喜欢有人在或被人打断,因此手机在进录音室前总是关机的。
经纪人知道他的习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有前去打扰,他们代表工作室紧急地发布了一次声明,并联系指针音乐出面,和媒体协商删稿。
然而关于“梅梢月娈童癖”的词条依然不断地增加着,全网都在为这个惊天的丑闻沸腾。
与此同时,助理小柔轻轻敲了敲段以宿办公室的门,她的手心有些发汗。
事情愈演愈烈,梅梢月作为指针音乐首屈一指的艺人,如今这样深陷攻讦,对公司的损失必定不可估量。
但公司高层迟迟没有出解决方案,小柔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到最高层的办公室。
一声冷淡的“进”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小柔深吸了口气,然后推开门,看到了办公桌旁的段以宿。
他西装革履,正气定神闲地看着电脑,手边是一份策划案,热腾腾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段总,现在网上都是关于梅梢月的传闻,好几家和我们合作的大媒体都在掺和,我们要不要……”小柔迅速地交代了她的来意。
段以宿喝了口咖啡,甚至没有看她,只是饶有趣味地一扬眉:“哦?”
“他们诬陷梅梢月是娈童癖,到现在转发量已经高达六十万了,凡盛、博言都有参与。” 小柔说。
“是吗?如果是谣言,那当然会不攻自破,不用插手,让梅梢月自己应付。”段以宿敲了敲桌子,示意小柔去加咖啡。
小柔握着咖啡杯,望着眼前的男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这句话显然有言外之意,段以宿似乎也并不完全相信梅梢月。当自家炙手可热的艺人被造谣,他却和所有陌生人一样抱着看戏的态度——甚至更像是期待着事情会如何发展。
但无论如何,段以宿的态度就代表了指针音乐的态度,即使小柔想不出任何指针音乐不回护梅梢月的理由。
一旦没有指针音乐作底牌,只凭靠梅梢月自己,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清白身。
她顺从地加好咖啡,然后在离开办公室时偷偷瞥了一眼段以宿,对方电脑屏幕上正映着那条把梅梢月推上风口浪尖的文章。
段以宿的表情愉悦,仿佛看到了什么很新奇的东西,嘴角微微挑起。
小柔在那一秒忽然觉得残忍和恶心,在段以宿若有所感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前,她故作镇定地垂下眼,微微欠身,然后冷静道:“好,那我先出去了。”
“去吧。”段以宿随口道。
小柔退出去关上门,感受着室外的温度,才慢慢恢复了知觉般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她站在原地顿了一下,然后才面不改色地迈开步子。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此时段以宿正透过办公室的单向玻璃窗望着她。
段以宿的眼睛似笑非笑,他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喝了一口面前温热的咖啡。
梅梢月从录音室里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却因为刚录了一段很满意的歌词,眼睛闪亮。
他靠在墙上给手机开机,一边抱着给豆酱买的猫粮快递一边往车库走,手机却在下一秒弹跳出无数条短信和未接电话。
梅梢月皱了皱眉,大半部分都是不熟的人或是朋友发来的,有的人表达了关心和安慰,有人则一直在问这是真的吗。
梅梢月随意地翻了翻,才知道自己被造谣了,他本来没放在心上,却在看清那第一篇煽风点火的博文标题时,怔在了原地。
几大盒快递因为他手指的颤抖全部掉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砰”的声响,梅梢月划着手机,飞快地浏览完整篇文章,包括那些照片。
仿佛被当头砸了一棒,梅梢月浑身的血都冷了。他紧皱着眉,唇死死地抿着,先是感到难以置信,然后很快地感到愤怒和恶心。
这些照片几乎让他作呕,空空的胃在此刻有着灼烧般的疼痛。
他缓慢地呼吸,试图理清楚这篇博文表达的意思,在迟钝地意识到这篇博文在给他定下什么罪名前,梅梢月先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干呕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照片上孩子的姓名,他也记得照片上的那一天,他和那些孩子玩得有多尽兴。
但被抓拍出来的照片却是这样地充满了恶意,梅梢月看到照片上自己的动作,就已经开始感到反胃。
梅梢月的脸色苍白,胸口闷痛,他克制着自己,试图冷静下来,好几分钟后才转发了那条文章。
他的脑子很混乱,过度的震惊与恶心让他难以表达清楚,于是他打了一大段文字之后又全删了,只留下了一行字: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永远不会伤害孩子,我和他们只是在玩耍而已,并没有任何越界的动作。
梅梢月在看到发送成功之后就关了手机。
梅梢月靠着墙,垂着眼睛,慢慢滑坐在地上,因为录出满意歌词的高兴心情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茫然和疲惫。
就这样出神了很久,他才重新打开手机,挑着回复了一些关心着他的人。
黑暗中,只有手机发出的一小片光映着梅梢月的脸,他的眼睛有些红,将消息列表从头翻到尾,也没有看到尧新雪发来的讯息。
第47章
【这个孩子名叫蒋文杰,是天生肢体短缩畸形患者,他的小腿短缩,几乎无法靠自己行走,六个月前,在机场和父母走散。】
【而编者在一个月前收到了来自他父母的电话,他的亲生父母指控梅梢月在机场拐走了他们的孩子,并在这之后侵犯了蒋文杰,导致蒋文杰精神失常。】
……
第二篇博文准时在周一晚九点发出,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刻。同一时刻人们打开了那篇文章,飞速浏览文字的过程中直接点开了博文附上的照片和视频。
这个博主给出了蒋文杰的相关身份证件与出生证明,证实了他和所谓的“亲生父母”之间的关系与他左腿明显畸形的照片,第一个视频里的则是两个神情憔悴的中年人。
他们衣着朴素,皮肤黝黑,望着镜头,眼睛仿佛因为这个打击变得黯淡无光,和照片上的蒋文杰有着几分相似。
“我叫蒋胜,是蒋文杰的父亲,在这里我实名指控梅梢月,他拐走了我的孩子,还强行侵犯了他,导致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我们希望法律能够严惩梅梢月,给我儿子还一个公道。”男人举着自己的身份证,在摄像机面前说。
他的黑眼圈浓重,牙齿发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地方方言味道。
“文杰遭受了……”女人则眼圈通红,说到一半,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下,她不得不用脏兮兮的袖子去抹自己的脸。
几十秒的视频到此为止,女人最后的哭声就这样缓缓地消匿在了黑暗里,令人心生不忍。
第二个视频,则是机场的监控。画面被放到最大,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一个全身穿着黑衣,戴着黑色口罩和黑色墨镜的男人在画面中心。
尽管这个人的身型是很普遍的成年男性体型,帽子下翘起的两撮金发却暴露了他是梅梢月的事实。而一旦有这个前提,几乎就没有人再怀疑这个人会是其他人。
他很低调,既没有走VIP通道,也没有任何人帮着提行李,就这样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拿着手机,跟随着人流走。
但很快,他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监控的右上角闪烁着时间,所有人都能看到,在那一天,梅梢月没有走向出口,而是转身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他走向了蒋文杰。
十岁左右大的男孩靠在边上,茫然地望着四周,他的衣服很脏,踩着一双缺口的粉色拖鞋,正一手扭捏地攥着衣服上摆。
他穿着长裤,所以外观看上去很正常,如果不是提前有了他残缺左腿的照片,恐怕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个畸形儿——因为除了站立的重心明显偏向右脚之外,他几乎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梅梢月蹲了下来,和男孩平视,一边勾下自己的口罩,一边摸了摸男孩的头。
画面没有声音,人们只看到梅梢月隐约的模糊的侧脸,几分钟后,就看到男孩主动地牵上了他的手。
一大一小牵着手往出口走,然而在走了几步之后,梅梢月再一次停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是什么,只看到瘦弱的男孩神情犹豫了几秒后,慢慢地撩起了自己的裤腿。
那条畸形的,弯折如弓形的左腿终于完整地露了出来。
无声的画面如同默片,在这几分钟里,一切如同一场被无限抽帧延长的电影,梅梢月与那个男孩之外,人群蜂拥,彩色的衣服与无数模糊的面容从他们身边擦过,但画面外的所有人都只望着他们。
世界是彩色的,梅梢月和那个半大的男孩却是黑白的。
人们在那之后生出了无限的好奇心,他们只想知道在那几分钟里梅梢月和蒋文杰到底说了什么,然而这个秘密直到梅梢月死,也没有人知道。
梅梢月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男孩卷起的裤脚放下,然后把他背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地走出了监控范围,视频结束了。
在寂静了几十秒后,这条博文开始被疯狂转发。在“证据”面前,梅梢月娈童,有恋残癖这件事仿佛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有人忍不住发声了:“天啊,好可怜……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畜生让这个本就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了,顶顶顶,UP,UP!”
“大明星就这样不知人间疾苦,我草不仅娈童还恋残啊!”
“好惨的小孩,本来就已经够苦了,怎么还经历这种事……”
……
舆论很快就一边倒,证据凿凿,理智的、看出这篇文章逻辑漏洞的声音也迅速地被义愤填膺的网友压在最下。
对弱者的同情与对得以玷污星光熠熠之人的亢奋,交织成一团火,鼓舞着网友们冲锋陷阵,梅梢月的所有社交平台很快就被冲烂了。
这场充满了恶意的大火随着东风一再扩大,烟雾已经弥漫到了梅梢月的头顶。
昏暗的灯光下,缥缈的烟徐徐地升上半空。
梅梢月抽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支烟。
经纪人就坐在他的对面,也不敢出声。
就在第二篇博文发出后的三个小时里,与梅梢月合作的品牌方、音乐节、演唱会纷纷中止了合约。
经纪人半是畏惧半是无奈地望着眼前眼底布满乌青的男人——这样崩塌的前兆似乎意味着,梅梢月,很快就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梅梢月沉默地看完了那篇博文的所有内容,然后缓缓地呼出一口烟。
手机在震动,他看清了来人的姓名之后,点了接听。
“段总。”梅梢月轻声道。
“梢月,好久不见,你看到新闻了吗?”段以宿的声音传来。
“看到了。”梅梢月抿了抿唇,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段以宿,比如公司为什么不出面帮他澄清,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一点公关方案都没有给他。
可所有的问题到了嘴边,梅梢月又停下了,他的眼底只闪过一丝茫然。
因为他信任着段以宿。
“我帮你联系了那个男孩的父母,明天你们见个面,私下解决了吧,毕竟现在闹得这么大,压不住。”段以宿慢条斯理地说。
梅梢月张了张嘴,许久之后,终于说了“好”。
他的脑子如今一片混乱,始终有一根弦在紧绷着,事情始终悬而未决,让他感到成倍的压力。从第一篇诋毁他的博文出现开始,梅梢月就再没有睡好觉。
相信他的人不少,他却依然感到难过,为他自己,也为那些因他而陷入舆论纷争的孩子。但他没有任何手段,他赤手空拳,自己出面反驳没起到任何作用。
梅梢月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胸口始终感到闷痛,焦虑得频繁刷起社交平台,工作的效率一再下降。在让经纪人离开之后,梅梢月又一次躲回了房间里,只是望着手机出神。
直到手机自动熄屏,他才默默地将手机放到一边,蜷进被窝里。
他闭着眼睛,眉头却始终皱着,在意识半是模糊半是清醒的拉扯里,浮现出零星的记忆。
梅梢月当然记得蒋文杰。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孩子就孤身站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格外地引人注目。梅梢月走近他,他甚至会紧张害怕得抖了一抖。
像死前的走马灯般,有关于这个男孩的所有记忆依次在梅梢月的脑子里一帧帧闪过。
他陪着男孩在机场里等父母,可是机场广播了一遍又一遍蒋文杰的名字,依然没有人出现。他们一起查监控,梅梢月只看到了两个匆忙离开的背影,像生怕被发现一样。
梅梢月站在旁边干干巴巴地努力找补,想要编一个谎言,旁边瘦小的蒋文杰却始终一言不发。他也不哭,只是出神,像是在理解父母的行为,又像是早就知道真相是这样。
梅梢月想起医院。
他第一次带蒋文杰去看医生,蒋文杰警惕得如同一头小兽,却在矫正时疼得掉眼泪。
梅梢月想起“乐园”。
他第一次带蒋文杰去那座别墅时,蒋文杰表现很紧张,在看到和他或多或少相像的同样拥有缺陷的同龄人之后,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
梅梢月想起圣诞节。
夜晚他背着一大袋提前给孩子们准备好的礼物走到二楼时,小心安置每个人的礼物时,蒋文杰却偷偷地爬下床,小声地和他说谢谢。
记忆就这样闪到了最后,闪到了蒋文杰的父母忽然出现,说着要找回蒋文杰。
即使他并不放心,即使蒋文杰被拉走时频频回头,梅梢月犹豫了一下,也没有阻拦,只是把自己的私人号码和现金偷偷塞给了蒋文杰。
在昏暗的光线里,梅梢月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
角落里的针孔摄像头在同一秒,闪烁了一下。
第二天,梅梢月勉强打起精神,换好了衣服,去到了和段以宿商量好的咖啡厅。
蒋胜、许燕和蒋文杰是一起出现的,他们穿着发黄的衣服,像赶着牛羊一样催促着蒋文杰走快点。
梅梢月听到声音,先是皱了一下眉,在看清蒋文杰的样子之后,心沉了下来。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梅梢月的声音冷下来。
“不是我们,而是你!”蒋胜揪着蒋文杰的领子,迫使他抬头看向梅梢月。
蒋文杰的眼睛空空的,望着梅梢月,嘴唇颤抖着说出:“强|奸|犯……”
“是你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蒋胜强势地将蒋文杰推向梅梢月。
梅梢月终于忍无可忍地打了蒋胜一巴掌。
啪——
咔嚓—————
快门按下与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几乎重叠,梅梢月猛地转头看向窗外,无数记者正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外,争相拍下他的样子。
第48章
梅梢月顿在了原地,在刺眼的闪光灯前,脑子变得一片空白,眼前如同老式的电视,闪着无数雪花点。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猛地穿胸而过,尖锐的痛苦缓慢地从伤口处传来,以至于他的手脚冰冷、发麻。可他低下头,却没有看到血。
梅梢月对于那天的记忆非常混乱,他只依稀地记得,自己凭借着本能,将同样眼神痛苦的蒋文杰拉到了怀里。
他将蒋文杰抱在怀里,两人如同被狩猎者围堵的小兽,紧紧地相互依偎着,那把无形的刀似乎也同时被按得更深。
很久很久以后,耳鸣声终于过去,梅梢月才听到摄影机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快门声。
他怀里的蒋文杰微微地颤抖着,男孩那双木讷的眼睛缓缓地流下了一滴眼泪。
如果网络上的博文只能算是谣言,那么此刻无数双好奇的眼睛,无数个黑洞洞的摄像头,终于把梅梢月强硬地推上了断头台。
无数影像和新闻在那之后发出,全网对他的声讨终于到了最高峰。
两天之后,梅梢月就收到了指控他侵害儿童的律师函。
他的所有工作都被迫停止了。
指针音乐终于出面,派出了律师团队。
来的人叫许尽。
短短两周,梅梢月就瘦了一圈,他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差,耷拉着脑袋,嘴唇很干,以至于许尽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梅梢月想说不好,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现在很少说话了,只是盲目地跟着周围人给的建议走,仿佛失去了一切判断能力。别人说这样是为了你好,那他就会说,好,那就这样做。
“和蒋胜见面的那天,你为什么要打他?为什么要拽着蒋文杰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呢?”许尽推了推眼镜,“这对我们非常不利,你这样做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自己对蒋文杰有别的心思。”
“那天……小文的状态很差,他们把他推到我的身边,说我是强|奸|犯……我,我打了他……”梅梢月的声音沙哑,他努力地组织着措辞,试图讲清楚。
许尽的问题如同一盏巨大的探照灯,将他所有细微的表情都照得一清二楚。有那么一瞬间梅梢月仿佛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混杂着快门和尖叫,等他再一晃神,却只能看到许尽一个人。
“那你为什么要抱蒋文杰呢?”
“小文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肯定出问题了……他在发抖,他很害怕,所以我抱住了他。”梅梢月的眼睛有些茫然,抬眼看向严肃的许尽,看上去更像是局促的孩子,在反问家长“难道这样做不对吗?”。
“我们无法对蒋文杰进行精神鉴定,哪怕真的有,他的父母也不会允许我们去做。还有个重要的问题是,你确定你没有判断错吗?”许尽望着眼神恍惚的梅梢月,委婉地提醒了一下,“你现在的精神很糟糕。”
蒋文杰真的出问题了吗?还是这只是梅梢月自己的幻想?
梅梢月放在腿上的手收紧了一下,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不建议你和他硬碰硬,一直纠缠绝对不会有一个好结果。这件事情曝光的时间一旦延长,对你,对公司都是巨大的损失,指针音乐的股价一直在掉,你知道吗?”许尽摇摇头,他拿出了平板,向梅梢月展示了今天的股价。
梅梢月看到那大片大片的绿,仿佛被刺痛般偏开了目光。
“我认为目前最好的方法是私下了结,你再考虑一下吧。”许尽轻轻拍了拍梅梢月的肩膀,梅梢月却条件反射般一抖,被碰到的皮肤瞬间紧绷。
许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叹了口气:“早点休息吧,事情会顺利解决的。”
但梅梢月根本没有听清。
他迟钝地盯着不远处的猫窝,豆酱已经被经纪人暂时接走了。
整个房子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别的声音,梅梢月机械地拿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却感觉到喉咙间迟迟无法散去的苦涩。
他又倒在了床上,在耳边依稀的快门声与男人的怒骂声中昏睡过去。
梅梢月做了一个梦,他梦回到了少年时在慈济孤儿院时的自己。
孤儿院并没有安置空调,所以每到夏天,不通风的房间就成了巨大的熔炉。
持续的高温热得人头晕眼花,于是尧新雪找了一个老师们都不在的时间,带着所有人溜了出去。
小小的尧新雪俨然是个领袖,他只要说“我记得那里有一个湖”,孩子们就欢呼雀跃地往那个方向走。
头顶是重重叠叠的枝丫,浓密的绿意仿佛一张遮天蔽日的罗网,只有隐约的几线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流出来,落在每一个人流满汗的脸和脖子上。
他们一路寻觅,如同春游般踩过柔软的草地,最后在精疲力尽之时,找到了那片湖。
零星的日光如同星星被揉碎,璀璨如钻石的颗粒般飘荡在湖面上,随着微风画出一片又一片涟漪。
孩子们既兴奋,又有些害怕,只见为首的尧新雪倾身,抬起手去触碰湖面。
他干净而白皙的手指碰到温暖的湖水,水面便如同被碰碎的镜子,漾出一圈圈涟漪,晃碎了他干净美好的面容。
“新雪,怎么办,我们可以跳下去游泳吗?”有孩子急切地问。
孤儿院的老师们为了不让他们乱跑,给他们讲过很多恐怖故事。
孤儿院的院墙外会有吃小孩的怪物,水里有八条触手的水怪,走进树林之后就再也走不出来……
他们听过很多怪物故事,深信不疑着水怪的存在。
尧新雪还没说话,就有人推着梅梢月往前大喊着:“让他去,让他去探探路!”
梅梢月也感到非常害怕,却又挣扎不得,他嗫嚅着说“不要”“不要”,其他人却因为他发颤的声音感到更加兴奋,迅速地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注意,争相推着梅梢月,逼迫他往湖里走。
仿佛有无数双手抵在他的后背,像驱赶着蚊虫一样赶着他。
小小的梅梢月害怕得声音都仿佛带上了哭腔:“不要,我不要……”
可依然有人哄笑着,强硬地推着他往前走。
烈日高悬头顶,仿佛烧穿了梅梢月的背,他急得快要哭出声,怯懦地抬起眼,却只看到尧新雪轻轻地一解发绳,让那蓝灰色的长发落下。
稍卷的长发落在他的背上,他的侧脸漂亮得令人分不清性别。
尧新雪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梅梢月。
世界上似乎并不存在令尧新雪害怕的东西,他不怕水怪,不怕大人,不怕受伤,有着无限的勇气和令人崇拜的魅力,也没有任何缺陷,仿佛应该只活在书里或者童话中。
所有孩子望着尧新雪行云流水地脱掉自己的上衣,然后如同一尾鱼跳进浅绿色的湖。
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叫一声,纷纷围上去喊着:“新雪!”
梅梢月同样是被这突然举动吓到的一员,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睛变得如同兔子一样红,猛地挣脱开其他人的手冲到了湖边。
“新雪……新雪……”梅梢月哭了,他抽噎起来,徒劳地坐在湖边。
就在他嚎啕大哭之际,尧新雪从水里冒出了个头来。
他整个人都湿透了,原本蓬松漂亮的长发此刻湿漉漉地贴着他的额头与颈,无数水珠就这样停流在他修长的手臂上。
梅梢月呆住了,因为尧新雪此时正望着自己。
其他孩子也懵了,却更像是被眼前这一幕美得失神。
因为过热,尧新雪那雪白的脸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晕,嘴唇仿佛透着水光,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晶莹的水珠便沿着他的手臂一路滑落,最后又坠进湖里。
滴答。
水滴落的声音仿佛和所有人的心跳重合了。
尧新雪撩起一绺湿发,将它别在耳后,然后望着所有人宣布道:“水不深,不用怕。”
孩子们立刻爆发出一声欢呼,纷纷脱掉上衣跳进了湖里。
梅梢月依然怔怔地望着尧新雪,他还处于极端的惊恐之中——即将被推进未知的湖、尧新雪会被水怪吃掉……种种可怕的猜想全部挤在了他的脑子里,以至于他心脏闷痛,开始呼吸不畅,仿佛真的溺水了一样。
“……”梅梢月的瞳孔微微颤抖着,眼前湿漉漉的尧新雪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几秒之后,尧新雪叹了一口气,他向梅梢月伸出手,无奈道:“握着我的手下来吧。”
梅梢月至今依然记得那时他怀着怎样的心情。
当他将冰冷干燥的手放进尧新雪温暖的湿淋淋的掌心时,仿佛脑子里的一切痛苦、恐惧都在那一秒全部消失了。
——十五年之后,梅梢月也仍然根深蒂固地相信着,是尧新雪救了他。
尧新雪救他于无数次水深火热之中。
所以没有尧新雪,就不会再有梅梢月。
他记得自己握住了尧新雪的手,慢慢地走下了湖。温暖的湖水就这样漫过他的胸口,他忍不住惊喜地望向尧新雪。
尧新雪却没有看向他,只是趴在湖边泡在水里闭上眼睛。
跳跃的光点与剔透的水珠落在尧新雪光裸的脊背上,时间如流水般逝去,十五年之后,尧新雪也没有看向梅梢月。
当面对和十五年前如出一辙的围剿时,他甚至没有再向梅梢月伸出那只手。
为什么你这么勇敢呢?梅梢月模模糊糊地想,他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
第49章
针对梅梢月的这场声讨犹如一场雪崩,轰然将他淹没。
带有明显恶意的揣测,如同千千万万片雪花,将曾经那个阳光开朗的梅梢月埋了起来。
在他被养父母带走之后,梅梢月再也没有吃过任何苦头。
养父母待他如同亲生孩子,他在爱的包围里长大,出道之路顺利得令人眼红,加之性格底色本就善良,对人毫不设防,身边的人乃至他的歌迷、粉丝几乎都对他极好。
所以当这样尖锐恶毒的诋毁出现,对他而言是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梅梢月在那以后再也没有出过门,他的住处被记者们发现了,那些摄像头无时无刻不对准着他,甚至翻找着他扔出去的垃圾,振振有词地声称这是寻找证据。
恶心。好恶心。
我要吐了。
梅梢月的脑子嗡嗡的,他趴在卫生间的地板上,边抽搐着身体,边抱着马桶呕了出来。
胃部在绞痛,唇齿间尽是酸味,梅梢月掐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地呼吸着,放大的瞳孔里尽是惊恐与痛苦。
他在卫生间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摄像头。
梅梢月难以置信地偏了偏头,他头痛得要命,姿态狼狈地、踉跄着爬过去,粗鲁地抓下了那个隐蔽的摄像头。
梅梢月不知道这个摄像头在这里多久了,很难想象,一直以来会有一个人盯着他在卫生间里的所有活动。
梅梢月再一次感到难以言喻的反胃,因为空腹,呕出来的只有酸水。
过了几十分钟后,他终于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地响起,有人在急切地敲着梅梢月的房门。
梅梢月被吓得猛地一抖,好几秒过去,才迟疑地凑近过去看猫眼。
他只看到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对方正紧张地望着四周,也许是意识到梅梢月可能在透过猫眼看着自己,男人将黑色口罩拉下来了一点。
是楚枕石。
梅梢月紧绷的神经一下就放松了下来,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房门。
楚枕石迅速地闪进来,他领着一大袋东西,走进来时先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终于开门了,那些疯狗很快就回来了。”
梅梢月望着包得严严实实的楚枕石,终于露出了这一个月来唯一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我们担心死了,想给你个惊喜就没提前说,我也没想到你家附近围了这么多人。”楚枕石摘下自己的帽子和口罩,勾了勾嘴角,向梅梢月展示手里那两大袋散发着香气的食物。
梅梢月注意到他用了“我们”这个词,下意识地想到这个“我们”里包含着尧新雪,于是也小小地提起了嘴角。
楚枕石将东西放好,然后又转过来看他,梅梢月依然站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于是楚枕石叹了一口气,走上去给了梅梢月一个兄弟式的结实的拥抱,然后大大地“哎哟”了一声。
梅梢月的动作一僵,问道:“怎么了?”
“瘦得硌到我了。”楚枕石煞有介事地摇摇头。
梅梢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枕石听到他笑,于是也痞里痞气地一扬眉。
“过来吃饭吧,我买了好多好吃的,你应该很久没好好吃过了吧,瘦成这样。”楚枕石打开盒饭的包装,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座位上。
“你会不会被拍到?这里有很多很多人盯着我,可能对黑羊有不好的影响,我现在……”梅梢月坐在楚枕石的对面,苦笑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楚枕石大口大口地吃着饭,没说话,只是拆了双筷子给他示意他吃饭。
梅梢月胃口不好,却知道楚枕石是关心他,于是也慢慢地吃了起来。
楚枕石看起来是真的饿了,狼吞虎咽扫了一顿之后终于往后靠着,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
他看着对面心不在焉的梅梢月,忍不住啧了声。
“不用担心我们,小春拉着新橙裹得严严实实的,把那些媒体都吸引走了,我偷偷溜上来的。”楚枕石说。
他抱着双臂,环视了一圈梅梢月的家。梅梢月不开灯,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光线,因为窗帘拉得很密,几乎密不透风,这样半暗不暗的环境压抑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
楚枕石看着梅梢月因为过瘦而凹陷的脸颊,又叹了口气。
他是真心把梅梢月当成朋友,看到传出来的谣言第一时间想联系安慰梅梢月,可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梅梢月没有回任何人的信息。
楚枕石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手臂,看着脸色苍白的梅梢月,决定编个善意的谎言:“是队长让我们来的,最近我们乐队要办演唱会,他走不开,就让我们几个来看你。他说让你别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愁眉苦脸,好好振作起来。”
他没有说尧新雪明令禁止黑羊的人在这时出头为梅梢月说话,连尧新橙都是被薛仰春强制带来的。
楚枕石镇定地喝了口水,看到梅梢月吃饭的动作一顿,然后猛地抬起头望向自己。
他的眼睛仿佛亮了,嘴角挑得更高,仿佛这句话是什么良药。
“真的吗!”梅梢月睁大眼睛。
“当然是真的啊,我骗你干什么?”楚枕石被他的样子逗乐了。
梅梢月感到眼睛一酸,几乎又要流出眼泪来,他忙忍着喉咙间本能的恶心扒了几口饭,对楚枕石笑了下:“我会听话的。”
楚枕石撑着下颌看他努力的样子,最后“嗯”了声。
“家里有贝斯吗?我弹首歌给你听吧。”楚枕石说。
“嗯,在我房间的左侧,你走过走廊就看到了,喜欢哪一把就拿哪一把吧。”梅梢月打起精神说。
“我就喜欢你这种态度。”楚枕石哼笑一声,也不客气,直接去拿了合眼缘的一把贝斯。
他轻轻地扫了下弦,挑眉看向梅梢月:“想听什么?”
“我最喜欢《革命》了。”梅梢月轻声说。
这首歌是黑羊乐队《断头皇后》的最后一首歌。
革命革命,意味着这位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玛丽皇后要迎来自己的死亡结局。
在巴黎人民或鄙夷或好奇的注视下,在历经了无数次奇耻大辱后,玛丽皇后依然保持着高傲优雅的姿态,走上了断头台。
断头机上,邢斧无情地重重落下,为这个女人充满屈辱、快乐、痛苦、骄傲的一生画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分界线,从此以后,她与人世永远相隔。
尧新雪在这首歌里用了重复而凄婉的小提琴,让整首歌充满了宿命的悲哀意味,当从专辑的第一首歌听到这首歌时,很多人都会忍不住哭。
楚枕石又啧了声:“选个这么悲观的?”
“那你弹你喜欢的好了。”梅梢月笑了。
楚枕石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依言弹了这首歌。
低沉的贝斯如同温柔的夜幕,笼了下来。
楚枕石弹得非常流利,那双手似乎天生就是为了贝斯而生的,他没有让这首歌的结尾成为结尾,而是灵活地衔接出下一首旋律轻快的歌。
像是想通过这样,给梅梢月一点安慰。
当最后一个音符的回音消失,楚枕石抬眼瞥了眼呆呆的梅梢月。
“AreyouOK”楚枕石弹了下梅梢月的脑门。
“谢谢。”梅梢月看向楚枕石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都是兄弟谢什么。”楚枕石随意地拍了拍梅梢月的肩膀,看着梅梢月的心情好转,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两人又坐在沙发上聊了会天,楚枕石才准备离开。
他又戴上了鸭舌帽和口罩,装模作样地向梅梢月打了个手势,逗得梅梢月又忍不住笑了。
因为怕被楼下的狗仔拍到,梅梢月只把楚枕石送到了电梯口。
楚枕石的到来让他的心情轻松不少,浸在阳光里,梅梢月终于感到身上在慢慢地回温。
这段时间他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打在蒋胜脸上的那一巴掌仿佛重重地打在了他自己的脸上,梅梢月感到愤怒和耻辱,可感受到更多的是疲惫和无能为力。
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梅梢月拨打了许尽的电话:“是许律师吗?”
“是,你考虑清楚了吗?”许尽问道。
“嗯,他们要多少钱?”梅梢月的声音沙哑,他慢慢捏紧了手机。
“七百万。”许尽说。
“……”梅梢月静默了一瞬间,他抿了抿唇之后说,“可以,但要让小文回来,我要他的监护权,他需要看医生。”
“这很难。”许尽如实回答道。
“那……让他看医生,他生病了。”梅梢月感到疲惫和忧虑,因为蒋文杰。
“可以,今天晚上我带和解协议协议来。”许尽说。
梅梢月说:“好。”
他挂断了电话,内心感到如水的平静,然而走到公寓门口时,梅梢月的脚步却猛地一顿。
他浑身的血都冷了。
那几秒仿佛被无限地延长,梅梢月在那一瞬间不敢置信地缓慢睁大了眼睛,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迄今为止的所有忍耐和理智都在那一秒全部消失了,咸涩的泪水夺眶而出,梅梢月跪在一只猫的尸体前绝望地哭出了声。
那是当初被他埋好的猫,有人把那只猫挖了出来,扔在了他的门前。
第50章
梅梢月屈服了,他选择了和蒋文杰的父母和解,这似乎成为了这场漫长斗争中他彻底失败的信号。
从第一篇博文开始,到现在蒋文杰父母得到高达七百万的补偿,整整历时了五个月,结束的时刻全网都在欢呼庆祝,仿佛他们赢得了货真价实的胜利。
梅梢月第一次自己出现在了公众面前,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即使化上了妆,也依然掩饰不了面容的憔悴。宽松的T恤下空荡荡的,仿佛只要有人再推他一把,他就会倒地不起。
他公开现身,对这一次谣言进行了回应。
疯狂的快门声迅速地如同噩梦中的那样扑上来。
“很久不见了各位。”梅梢月的眼圈有些红,声音沙哑,“如你们所知,因为一些针对我的不实的谣言,这段时间我的大部分工作都暂停了。我躲在家里休息,靠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有人……甚至挖出了我曾经埋葬过的小猫尸体,放在了我的门前。”
“我并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做过任何越轨的事情。之后我将配合警方的搜查,来检查我的住宅,我希望所有人可以在真相水落石出前保持客观理性的态度,不要再去中伤我的家人和朋友。”
“我希望……你们可以相信我。”
梅梢月就着麦断断续续地说,他将渴望的眼神投向台下,回应他的却只有媒体们无休止的快门声。
梅梢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最后恢复了麻木的平静。在他即将走回后台时,有人高喊着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没错,为什么要选择给他们钱呢?你用钱让他们撤诉了吧。”
梅梢月的脚步顿住,他感到疲惫,转过头时却温和地一笑:“因为我希望小文能够去看医生,他的父母对他并不好。”
那个记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梅梢月感到头晕,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是听从着律师的吩咐,接待前去他家的警察。
一切程序都冗长而烦闷,他必须忍受着陌生人对他住处一寸一寸地翻找,将他那些私人的东西全部翻出来,然后回答这些人直白的问题。
梅梢月来到了警局,他被迫坐在审讯室里,像真的嫌疑犯般,等待着取证结果。
“哈哈,里面可是个大明星哦,你说不定还能问他要签名。”
“我对这种东西没兴趣。”一个冷淡的声音说。
“哎呀开个玩笑嘛,你帮我跟他说一下,我另一个报告干不完了,天哥加油,爱你哟~”
……
梅梢月听见头顶风扇的嗡嗡声,就在他晃神时,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笔挺警服,相貌英俊的男人。
梅梢月下意识地看向他面前的证件牌,名字是迟天境——这就是刚刚那位“天哥”了。
迟天境的相貌很年轻,刚刚那人谄媚的称呼让梅梢月意识到,迟天境可能是这个警局里的重要人物。
迟天境坐在他面前,先是认真地翻阅了一遍检查结果,然后才抬眼看向梅梢月。
他看人的眼神接近于审视,带有着明显的考量意味。
“恭喜你,我们没有搜到任何不利于你的证据,对你娈童的指控也许是不成立的,你可以走了。”
梅梢月机械地点了点头。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迟天境在身后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真的做了违法的事,我一定会把你抓回来的。”
梅梢月只停了一瞬间,这句话短暂地刺痛了他,但是他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直直地走了出去。
证据不确这个说法,对挽回梅梢月的名声几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好事者在网络上发起了投票,相信梅梢月是清白的人仅占了30%。
梅梢月又开始整日整日地躺在了家里。
养父母看到消息,给他打来了电话,他听着他们温柔的声音,又一次啜泣起来,仿佛一头极其受伤的动物。
他问道:“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梅梢月几乎听不清他的养父母在对他说些什么,他的耳鸣和走神太严重了,最后只是挂断了电话。
他蜷在被窝里,坐起来打开了电视。
那是一场录播,是黑羊乐队的第二次巡演。他们发布了新专《塞壬》,这张专辑在发出后就又一次斩获了销冠。
梅梢月迟滞的目光看着电视屏幕上的尧新雪,那个在他记忆里从始至终都美好而干净的人此刻依然在闪闪发光。
尧新雪站在舞台的中央,笑容完美无瑕。
隔着一个屏幕,梅梢月与尧新雪对视着,有那么几秒,梅梢月有些恍惚,仿佛这个时常梦见的人——尧新雪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有些痴痴的,一步一步走近,抬起手指想要触碰尧新雪的脸,却只碰到微微发烫的屏幕。
尖锐的铃声再一次响起时,梅梢月的身体猛地一抖。
他害怕极了,即使不愿意去接听,最后还是拿起手机贴近了耳边。
“梢月,又有人出来指控你,说你侵犯儿童……”许尽严肃的声音在梅梢月的耳边响起,梅梢月的呼吸一滞。
他再一次条件反射般感到恶心,浑身开始畏惧得发抖。
许尽后面在说什么,他都已经听不见了,耳边仿佛被灌进了水一般,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
梅梢月浑身冰冷,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烈日炎炎的夏天,暴烈的太阳高悬头顶,无数双手逼他,推他,催促他走近死亡。
梅梢月感到呼吸不畅,心脏发麻,持续的蝉鸣与哄笑声覆盖过他的记忆,在没有任何人推他的情况下,梅梢月无意识地往前踉跄一步摔在了地上。
“梢月?梅梢月……你在听吗?你怎么了?”催促的不满的声音落在梅梢月的右耳,而尧新雪的声音则落在他的左耳。
梅梢月的胸口闷痛,他的眼神渴望,用一种几近可怜的、卑微而丑陋的姿态,向屏幕上的尧新雪伸出了手,可碰到的始终是屏幕。
尧新雪温柔清澈的声音如同羽毛般落下来。
他轻笑着说:“晚安。”
如同溺水般,沉到了冰冷的湖底,梅梢月摔在了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又一次流出了眼泪。
他挂断了许尽的电话,在电视传出的疯狂而整齐的欢呼声、脚踏声中痛苦地捂紧了耳朵,哽咽般小声地叫着“新雪”“新雪”。
他哭着重复喃喃道:“新雪,救救我。”
仿佛一瞬间想通了,他又慌忙仓促地去拿起手机,胡乱地按下一串电话号码,焦虑地等待着接听时,梅梢月的心跳几乎跳得更快了。
他胡乱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好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正常一点。
电话被接听了,传来熟悉的、温柔的声音,和不久电视机前放着的那句“晚安”一样,令听到的人不自觉地心情平静。
“新、新雪。”梅梢月说。
“嗯?梢月,怎么了?”尧新雪问。
“新雪……”梅梢月说话断断续续的,他想说很多东西,比如想问尧新雪能不能出面帮他解释,他只带着尧新雪来过“乐园”,他想问尧新雪是怎么想的,尧新雪会不会也以为他是娈童癖?
可这所有的话最后到他嘴里都变成了一句可怜巴巴的请求:“你可以来看我吗?我……想见你。”
尧新雪笑了一下,他随意地敲着栏杆:“我最近有点忙,可能没空。”
“……”梅梢月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他的心脏仿佛在那一瞬间停跳了,他甚至顾不得体面,又一次恳求道,“我……我需要你。”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糟糕,梢月,也许你需要去看医生。”尧新雪避开了回答他的问题。
梅梢月的所有幻想在这一句话落下后破灭了,他怔在了原地,仿佛到胸口被撕扯出一个巨大的伤口,他清晰地感觉到难以言喻的痛楚。
眼泪似乎再也止不住了,大滴大滴地落在地板上,他呼吸困难,只是徒劳地对着电话那边说:“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有人在陷害我,他们一直在逼着我交出股份,他们把我踩在地上……他们写我伤害孩子……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梅梢月的所有情绪都决堤了,他颠三倒四地说着那些深深伤害着他的人,将所有委屈全部倒了出来,他努力地为自己辩解,哪怕在无数摄像机前、在养父母前、在粉丝前他都没有表现得这样激烈,试图这样努力地争取。
仿佛只要得到尧新雪的一句“我相信你”,他就能重新振作起来。
可是尧新雪只是安静地听着,最后在梅梢月几近失声的哭泣里耐心地回答道:“梢月,你需要去看医生。”
尧新雪就这样如此残忍而温柔地拒绝了他。
手机在那一刻从梅梢月的掌心滑落,他脑子里始终紧绷着的那根弦,好像终于断了。
他捂着心口,一再摇头,绝望地颤抖着。
电话那边,尧新雪却只说:“晚安。”
不,不。
梅梢月心底有一个声音崩溃地尖叫着,仿佛看到唯一的求生之门彻底地在自己面前轰然关闭。
同一时刻,尧新雪按掉了录音键。
宋燃犀看着他若无其事地钻回被窝里,然后闭上眼睛。
宋燃犀并不知道,尧新雪那天在阳台里和谁通了电话,只是在那晚凌晨,尧新雪忽然像小孩子和好朋友分享秘密一样小声而愉悦地凑到他的耳边说:“宋燃犀,我今晚害死了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