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他突然出现在徐家是不是巧合,又或者是不是与自己有关,但是看老爷子安排的这出,摆明了是有让对方相看一下自家的姑娘意思。
云娘垂眸,长长的睫羽轻颤,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本能的不想与这人有什么瓜葛,只希望他不要脑子不好的再来纠缠自己。
徐念娇装模作样食不知味的夹了几筷子菜,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主桌那边的谈话。
她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连对云娘的敌意都忽略了,同她道:“也不知道五哥这个同窗是什么来头,竟然让祖父这么看重。”
外面天气愈发阴沉,不仅放大了身上旧伤的酸痛,还让伤后格外畏寒的云娘手脚更加冰冷,她心中烦闷,没了应付徐念娇的心思,敷衍道:“对他这么感兴趣,你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徐念娇听到云娘这么直白地将她的心思说出来,双颊迅速染上胭脂色,嗔道:“你……你怎么说出这么不知羞的话?”
说完,突然又察觉到那位公子的目光,徐念娇脸色变化,憋出一句:“不和你说了!”就羞恼地别过脸去。
云娘懒得理她,蹙眉端起面前的酒杯。
本想借着酒劲驱散点身上的寒意,可酒送到嘴边,只轻轻抿了一小口,云娘便皱眉放下了杯子,后面更是一口也没动那杯酒。
太淡了,还甜。
徐念娇一面留意着主桌那边的动静,一面又忍不住去观察身侧的云娘,很快便注意到了云娘杯子里一直不见少的酒。
她心中一动,忍了忍,还是又开口了:“怎么不见三姐姐喝酒,是不喜欢吗?”
云娘架起一侧手臂,拿手背支着下巴,略略垂眸看向徐念娇。
美人支颐,星眸半阖,如清冷谪仙俯瞰红尘。
徐念娇看得呆了呆。
正失神间,就见美人轻启薄唇,对她道:“四妹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不累吗?”
徐念娇气结,十分后悔没有管住自己的嘴。
徐念娇气恼地端起自己的酒杯饮了一口,她就多余问!
酒水入口清甜,果香浓郁,徐念娇脸上又重新浮现了几分得意的笑。
真是上好的荔枝酒,只可惜某人不胜酒力,享不得如此佳酿!
云娘看着徐念娇这一连串的表情变化,突然想起了在北境时邻居家养的那只三花猫。
看起来张牙舞爪凶巴巴,任性还动不动炸毛,其实造不成太大伤害,惹恼了没多久就会再去找她,上蹿下跳的很是有趣。
云娘心情莫名好了一点,嘴角很小幅度地往上翘了翘。
李锦应对席间众人之余,也时刻关注着沈清池那边的情况。
看到这一幕,李锦一个不小心,差点因为太过用力把手中酒杯给捏碎。
除了一进门时那个意外的对视,沈清池后面不但对他视而不见,半个眼神都不给,还时不时与旁边那个姑娘十分亲昵地聊上几句,惹的人家含羞带怯的脸红了一次又一次。
现在,沈清池竟然还对那个姑娘笑了!
向来不苟言笑的沈清池竟然笑了,对!别!人!
李锦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很想自作多情的把沈清池的举动当作是故意气自己,可是以他的了解,又十分清楚对方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三年了,他是不是真的放下了自己?
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他不惜扮作女子混入徐家,是不是与那个姑娘有关?
李锦很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让沈清池的目光只落在自己一人身上,可是不能。
一切都是猜测,他不确定沈清池来徐家的真正目的,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误了他的正事,不敢贸然意气用事。
脑中思绪万千,心里五味杂陈,李锦面上仍保持着微笑,推杯换盏,得体地应对着徐家人的热络,一杯又一杯,早不知道饮了多少酒下肚。
宴席散时,外面飘起了绵绵细雨,李锦在徐怀知的陪同下前往客院,转过回廊,他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只远远看到油纸伞下一抹高挑纤细的背影。
李锦的脚步顿住了。
比之三年前,沈清池好像更瘦了,纤腰一握,穿着女装的样子竟然一点都不违和。
徐怀知顺着李锦的视线望去,想到这人白天与吴庸打起来的原委,神色复杂,欲言又止:“那是我堂姐,你……”
他混迹纨绔圈,知道这些人见了美人的德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并不稀奇,但也只是玩玩而已,并没有几分真心。
他本想委婉的提醒一下,让李锦别对自家堂姐打什么歪主意,岂料对方忽然回过头来,单手握住他的肩,亮着眼且神色认真:“对,没错,我就是对令姐一见钟情,非卿不娶!”
徐怀知被他这架势给唬住了,茫然地想,不是,兄弟,莫非你就是那传说中万中无一的情痴?
李锦又问:“怀知兄,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徐怀知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竟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李锦满意地在徐怀知的肩头重重地拍了拍,他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情绪。
多想无益,无论如何先重新拉近跟沈清池的关系要紧。
夜深雨停。
舟车劳顿又应付了那么多事,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云娘沐浴躺下后,却迟迟睡不着。
身上酸痛,手脚冰凉,一闭上眼就是李锦的那双明晃晃的桃花眼,灼得人心口疼。
她蹙眉按上自己的胸口,感受到那里的跳动似乎也比平时快了许多。
睁开眼睛盯着床帐许久,云娘暗叹口气,起身披衣来到窗边,推开窗户轻轻一跃坐上了窗台。
看着月光下被雨水浸润后更显翠绿的新叶,云娘想起了白日里从长街经过时看到的几家酒肆。
席上的果酒实在是太淡了,淡得她连入口的都不想,此刻身上的疼痛和心中烦闷催的人更加想念起烈酒入喉的感觉。
本朝不设宵禁,云娘知道繁华些的城镇里酒肆都会很晚甚至后半夜才会打烊。
她看一眼早已熄了烛火的前院,犹豫片刻,翻出了以前随徐从礼出诊时常穿的男装换上。
之前如何云娘不清楚,但自从失忆后,每次需要穿男装时她心中总有几分抵触,但是没办法,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过严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多时候扮作男子确实行事方便些。
就比如现在,她如果穿着女装半夜独自一人上街,多半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换好衣服,又熟练地挽了个男子常见的简单发髻,云娘直接从窗口一跃而出,几个起落间悄无声息的出了徐家。
客院里,李锦和衣躺在床上,手里摸索着一块拿红绳挂在脖子上的莹润白玉坠,焦急得挨到远处传来三更天的敲锣打梆声。
他把玉塞回怀里贴身放好,一骨碌爬起来,按了按因为今日连着饮酒隐隐又要发作的胃,唤来守在外间的福生:“去,把明珠叫来。”
福生苦着脸不甚情愿地去了,不一会儿,从门外进来一个一身黑衣,眼睛又大又亮的青年。
暗卫们虽然肩负着恒王那边保护加监视李锦的重任,但他们从多年前就跟在李锦身边,很多事情不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帮李锦做一些不太出格的事。
不同于福生一直觉得他家世子是魔怔了,才把人好人家的姑娘错认成沈小将军,这几个暗卫在见识了云娘的身手后,更加倾向于李锦的判断。
无他,只因他们几个都被沈小将军打服过,习武之人的慕强心理作祟,在面对沈清池时多少有点狗腿在身上,不太愿意接受他们单方面的精神老大就这么死了。
所以不等李锦开口,明珠便兴奋地汇报:“世子吩咐的属下已经查清了,你说巧不巧,沈小将军住的院子,只跟这边隔着两道院墙加一片竹林!”
李锦听后心中大喜,甚是满意徐老爷子的安排,迫不及待对明珠道:“走,带路!”
福生阻止不了自家世子,只能在心里无能狂急。
就这么夜闯人家姑娘的闺房,也太……太不像话了!
云娘出去溜达了一趟,又买到了还算满意的酒,心情好了很多,提着酒坛悄无声息翻回自己的院子。
双脚刚一落地,云娘便顿住,她侧了侧耳,听到靠近竹林的那面墙外传来轻微的窸窸窣窣声。
挑了挑眉,云娘往那边走了两步,抱臂立在了一棵海棠树下。
不消片刻,墙头处便小心翼翼冒出一个戴着青玉簪的脑袋。
李锦有着多年来偷溜出王府的经验,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爬墙本领,王府的高墙他都能轻松翻过,更不用说徐家一人多高的内院围墙。
他攀着墙头,打算先探查一下情况,只往院内望了一眼,却呼吸一滞,整个人仿佛被冻住。
院子里一树海棠花开正盛,在清冷月光的照映下,如梦似幻。
春雨刚过,树下落英缤纷。
在这天上地下几乎连成一片的粉白花瓣中,有人一袭玄衣抱臂而立。
李锦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忘记身处何方,分不清是梦是真。
墙头树下,相顾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