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

    第21章 双城记

    天气晴了几日又开始下雨,席少英与外婆总是待在医院,家里因冬洪实的离开显得空旷。

    冬屿在书桌上写试卷,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靠椅子背休息,想打开mp4听歌,后知后觉上次落在出租车上了。抬起手臂放在额头上,思绪乱成一团。

    她去找冬崇衍借手机玩,发现哥哥在收拾东西,俯下身问:“又跟妈吵架打算离家出走了?”

    冬崇衍没抬眼,继续将被褥塞进纸箱子里,“她在医院,三天都不一定能见得到一回,怎么吵?我哥们喊我去外面闯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下你就算再讨厌我也看不见我了。”

    “你跟妈说了吗?”

    冬屿似早猜到,平静地问。

    哥哥回答:“说了。她说我敢辞职就不用回来了。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是吗?总不能在家待一辈子。”

    “……”

    她拿到了哥哥的手机,索然无味,躺椅子上听歌,听歌听到一半,随意百度了一下当年的事,意外查出了很多篇报道。

    621工厂爆炸案前夕,跨国犯罪集团被警方组织打击。封山的这半余月,绑架了数十名老师孩童作为人质,住山上的居民也不能幸免……

    据记者后来了解,这些孩童与老师均来同一个夏令营,且绝大部分家庭条件优渥,他们的家长在得知此事后动用关系给警方施压,不惜代价保护自家孩子安危……

    幸运的是,人质们最终获救,但被救出后皆受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刺激,大部分孩子接受了正规的心理疏导,带队的其中一位老师在康复后被发现在家中自缢身亡……

    小编再次提醒大家,珍爱生命,远离毒品。如发现此集团的犯罪线索请立即打电话给警方。

    冬屿也是这时候才知道。

    原来自己小时候还参加过夏令营,是在夏令营的过程中被绑架的。她想不起来,也很庆幸自己想不起来。

    这样噩梦就会少一点。也不用在频繁去看心理医生了。

    冬屿想到宋娰,继续在百度上查宋娰失踪的报道,报道满天飞,但还是毫无进展。她退出去,又听了一会歌才把手机还给哥哥。

    晚餐是清汤寡水的面。

    天气不是个好天气。

    妈妈和外婆在医院守着外公。

    冬屿辅导弟弟写作业。

    冬崇衍走了。

    家里又少了一个人。

    她偷拿了哥哥的一包烟,学着他的样子叼在嘴边,又不敢用打火机点燃,窗外的雨还在下,已经逐渐能接受人生总是悲欢离合的。

    不用太过悲伤。

    第二天去学校,将申请礼仪队的表格交上去了。

    冬屿按着约定去一中接古乐怡,一中刚下晚自习,广播里放着歌。高二学生走出教学楼,背着书包的男生女生在马路上打闹,差点撞到骑电动车出校门的老师。

    古乐怡似没想到冬屿真的会来,安全感顿时强了很多,高兴地从班里跑出来,说:“冬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明天就拆石膏了,听说这次运动会是我们两个学校一起办诶,到时候我去你们学校还可以找你玩!我会化妆,你素颜都这么好看,化完妆肯定更好看。”

    冬屿:“我也听说了。没想到你们学校操场这个时候装修。”

    古乐怡:“挺好的。不用跑操。之前大课间跑操跑的我腿都要断了,还没时间吃早餐。”

    “你来学校的时候不吃早餐吗?”

    “都要迟到了。我还想多睡一会。我妈比我还懒,不会做早餐的。吃不吃其实无所谓,我男朋友有时候会给我带。他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挺神经的,但我还是喜欢,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我爸妈给我钱买早餐我都会自己留着。”

    古乐怡顿了顿,侧头看向她,“你呢?”

    冬屿还以为问自己的早餐,下意识回答,“一般我妈给我做,看我吃了才让我哥送我上学。但她最近忙,都让我自己在学校解决。”

    古乐怡摇摇头,故作高深地问:“我的意思是——你有

    喜欢的人吗?”

    冬屿停住脚步,没有第一时间否认,也没给她准确的答案,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她努力去克制,却还是会在这群打打闹闹的学生中寻找他。

    找不到,觉得索然无味,又觉得遗憾。

    “算有吧。”她安静地说。

    古乐怡兴致来了,双眼放光,“他叫什么名字啊?”

    冬屿原本不打算回答,余光中瞥见一抹高瘦的身影还是不免触动。

    他似乎总是跟朋友一起走,几个富二代同时出现在校园里是最亮眼的。路梁放背着挎包走在最中央,嘴里还是叼着根棒棒糖,神情冷淡,校服穿得很方正,一路上很多女生回头。

    “高二的帅哥,听说没有女朋友。军训的时候我还跟他是一个连的。”

    “裴佳邈不是准备追?就那个很漂亮的交际花。估计这帅哥还不知道,嘻嘻,好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以后就知道啦,对了,你们班运动会表演什么节目?我听说裴佳邈他们班要跳舞,好期待,他们班美女特别多!”

    周围议论纷纷。

    冬屿收回目光,不由自主说:“L。”

    古乐怡疑惑:“怎么会有人叫L?”

    她笑道:“因为喜欢他的时候就叫L。”

    古乐怡一怔。

    冬屿背着书包,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家里最近的经济状况似乎越来越不好,外公还在住院,从席少英越来越不对劲的脸色上看,情况不容乐观。

    哥哥这时也突然打来电话,哭着跟妈妈说他被骗了,朋友在骗光他身上所有的钱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妈妈一听见哥哥的声音就骂他,骂着骂着她也哭了。哥哥现在在陌生的城市,没吃晚饭,很想回家。就算再恨再怨,也是会心疼的。

    这天过去,妈妈不再去健身房健身。给哥哥打了一笔钱。

    而哥哥没有再回来。

    冬屿不知道心疼谁,钱……好像大家都是因为这个……都是因为钱。

    这天中午放学,她看见宋娰的寻人启事旁贴着一堆招兼职的。

    从书包里拿出笔记下,回去以后挨个打电话。

    第一家是面包店,老板是位戴白帽子的大叔,坐在躺椅上听着邓丽君的歌。即便冬屿身上穿的衣服是席少英的,他还是一眼就看出她是高中生。

    “未成年?”

    “嗯。快成年了……”冬屿轻声说。

    “未成年不要,去去去去去,除了读书能做什么?好好上你的学。”

    第二家是游戏厅,经理边抽烟,腿搭在办公桌上,“你这个年纪别的地方肯定不要。不过哥是谁,当年也是你这个年纪在社会上打拼的,理解你的难处。这样,小妹妹,你先把衣服弄上去点,哥看一下腿符不符合我们这边的要求。”

    冬屿抓起桌上文件夹往他脸上砸,转身就走。

    连续几家碰壁,冬屿发觉赚钱这件事原来挺难的,而父母却能赚很多钱,养三个孩子。这天,她走了很多很多的路,又重新振作起来,打通最后一家的电话。

    最后一家是咖啡店,老板是富二代小姑娘,考上大学没读多久不想读书,休学回家开了这家咖啡店。

    这次终于成功了。还包吃包住。只需要冬屿每天放学过来帮忙。

    今天的作业出奇的多,咖啡店生意冷清,店里放着周杰伦的歌,冬屿边听边在柜台上写作业。

    她腰间系着围裙,编了个麻花辫垂到身前侧,本来就长得忧郁漂亮,趴在桌上就更引人注意。

    用铅笔在试卷边打草稿,胳膊肘歪了一下,橡皮檫掉到地上。

    这时候,有人进来了。

    冬屿捡起来,他已经走到柜台前。待看清他的脸,不敢再抬头继续看,于是她垂着睫毛,专注去看菜单上的文字。

    “要什么?”

    “招牌的有什么?”

    路梁放这次是一个人,背着书包,右手拿手机。他低头扫了两眼菜单,脸上有很淡的疲惫感,看上去刚下课不久。

    冬屿最后的印象是,他额前碎发有点挡眉。

    想着,她内心有些仓促,抿着唇说:“冰美式、意式浓缩、肉桂拿铁、生酪拿铁……”

    路梁放又问:“能推荐一下吗?”

    冬屿想了想,说:“我喜欢生酪拿铁。少冰加一泵糖就够。”

    他说:“那就这个。”

    “好。你要办个会员吗?有优惠。”

    冬屿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指望他会答应,这种不差钱的少爷怎么会对办会员有兴趣。

    他说:“办个吧。”

    冬屿愣了一会,才说:“给我个手机号码。”

    他低头报了一串数字,冬屿登记好,故意问:“你叫什么名字?”

    “路梁放。”

    即便早就知道他叫什么,亲耳听到还是会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反复品味了很久,然后想:就这样吧。

    卡办好了,冬屿转身去磨咖啡豆,路梁放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书。

    弄了半天,咖啡机突然罢工。冬屿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找到说明书捣腾好机子。

    时间已经过去一会了。

    怕路梁放等急了,她小跑着端过去,也是恰好看见路梁放正在看的书的名字——《双城记》,手指动了一下。

    明知道他说话难听,冬屿还是觉得,他看书的时候像是翩翩少年,浑身锋芒暂敛,见了就难以移开目光。过了一会,路梁放的朋友也进来了。

    她连她朋友的名字都记住了,唐灏。

    唐灏左右张望,“少爷在这看书呢。老班想让你在运动会举我们班牌。派我说服你。”

    路梁放,“奖励给你去举。”

    唐灏无语,“上次就我举,牌子重得跟块铁一样,举完手都断掉了。这次我还要去前面看六中的漂亮妹妹。你开个条件吧,怎么可以举?不然我又成倒霉熊了。”

    路梁放压根都不想搭理他,“你死了我就可以举。”

    “——路梁放!”

    冬屿心情莫名愉悦,继续趴回柜台上写卷子,写了半天写不进,在草稿纸上画来画去。

    店长走过来,没看清在画什么她就把草稿纸翻了个面,疑惑道:“你在画谁?”

    光影在移动,窗边那道轮廓变得模糊。

    老半天,冬屿才回了一个字。

    “他。”

    第22章 双城记

    快到运动会,周练和晚自习的纪律变得很松散。

    班主任问订不订班服,关此事就争论了近半节晚自习,孟初主动揽下横幅和口号的活,班长组织班上的运动会报名。

    班里很多人都知道冬屿大概率要去礼仪队,报项目这些事也没去找她。

    冬屿这段时间挺充实,大部分时间在刷卷子订正错题集,放学去咖啡店兼职,晚自习下课又跑去一中找古乐怡。

    这些席少英是不知道的,也很幸运,没再遇见自己母亲。

    运动会要准备的有很多,不仅是一中校领导的接待工作,还有开幕式那天专门做拍摄记录的学生。

    六中摄影社在接到团委通知,组织所有成员在教室开小会。社长把注意事宜讲得口干舌燥。夏心作为社内模特,独坐在角落玩着手机,对其不理不睬。

    男生笑嘻嘻问:“夏姐还没从情伤中走出来吗?上次摄影比赛就因为分手把我们鸽了。我还以为你今天开会也不开了。”

    夏心竖了个中指,“你给我滚开。”

    另一个男生说:“你别把人家惹毛了回去把你拉黑了。说实话夏心,你网恋那男的长这么抽象。怎么看上他的?玩游戏厉害会带妹吗?”

    夏心说:“比你好看。没事做就少管闲事。你看我们学校哪个女生能看得上你。”

    男生说:“哟。夏姐生气了。”

    他继续道:“你知道十班那个新来的转校生吗?长得特漂亮的那个,你把我们

    鸽了,这次就她顶替你当摄影大赛模特。”

    夏心提不起兴趣,“哦。我还以为是你上的,要你都能拿一等奖,那评委的眼睛真的是瞎了。”

    男生神情僵住,摆手道:“得了吧。也多亏有她。要你上一个比一个水,什么奖都捞不到。原本大家都放弃了。没想到还能拿奖,还是一等奖。有奖金呢。人家也比你漂亮多了。”

    夏心听着他话有些不耐烦,但表面无所谓,“谁稀罕,拿一等奖能保送清华北大吗?”

    男生看她不高兴就快乐,摇头晃脑的,“比你厉害是事实,你以为谁跟你一样满脑子都是男人。找人都找不到。”

    夏心翻了个白眼,“你就舔吧。她不也一堆前男友。现任还是校外黄毛。哪天被打了就知道厉害了。”

    男生说:“谁舔了……”

    两人互不搭理,小会终于开完了,占用一整节周练。去食堂的去食堂,出校吃饭的出校,整个走廊上都是学生冲刺的声音。

    夏心收起手机,见有人拿着表格从身边路过,随口一问:“你手上的是什么表?”

    社内成员说:“礼仪队申请表啊,你不是写过了吗?还有冬屿的,正好顺路一块送上去。”

    “她?”夏心一顿。

    “哦,他们没跟你说吗?就冬屿这次不是帮我们忙了,社长一块推荐上去的。”

    原本说只推自己一个的。

    夏心有点烦,“给我看看。”

    湿漉的风掠过纸张,教学楼的灯光暗了又亮,全市统考给学生带来的阴霾随着运动会将至黯淡了许多。

    很快就到了面试礼仪队的日子。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大家都在写作业,头顶广播突然响起,女老师在麦克风里念面试名单。

    “请以下提交过学校礼仪队申请表的同学来趟综合楼。高二一班严雅、三班陈玲玲,四班夏心……十二班文璇……”

    名单从头念到尾。

    没有冬屿。

    不仅是班上同学意外,正在写数学大题的冬屿也停下笔,嘴巴微微张大。

    这么多天,孟初终于找到话头,小声嘀咕,“怎么会这样?我记得你不是把表给他们了吗?”

    冬屿说:“不知道。”

    “表填对了的话,应该是送表的过程中出了问题。要不我帮你问问?”

    冬屿敛眉说:“不用。”

    女老师又念了第二遍,还是没听见冬屿的名字。

    位置离冬屿远的几人已经开始议论了。

    “是不是得罪了夏心?我听我朋友说夏心好像不太喜欢她。”

    “怎么会?夏心跟她都不认识。”

    “但他们社里好像总拿冬屿说夏心之前不理人的事,都是人嘛,听多了总会烦。况且夏心不是才分手,心情特别不好一碰就炸。”

    守在讲台上的班长摆着桌子喊:“安静,都安静写题,没什么好议论的,再吵等下年级组巡逻的来了。”

    冬屿垂在肩侧的马尾这时候松了,解下皮筋,却没有立即绑回去,而是套在手腕上,以垂下来的碎发遮挡一些不太喜欢的视线。她越是对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周围对她的揣测声就越肆无忌惮。

    女老师讲完礼仪队的事,轮到另一位男老师说话。

    他清了清嗓子说:“我是校舞龙舞狮队的负责老师,之前说想参加校运会开幕式表演的同学可以给我写申请,请以下念到的同学在运动会前的每个大课间及下午第二节 课下课来操场主席台便进行短期培训。高二一班卓鸣、二班欧阳托、七班崔乐……”

    念到这都还好,大部分都是男生,直到念到十班,男老师明显迟钝了几秒。

    “十班,冬屿?”

    舞龙舞狮很考验一个人的体力,别看好玩,训练的过程特别累,除了极个别想加社会实践分的学生,绝大多数只对看别人舞有兴趣。

    冬屿从未提交过什么舞龙舞狮队的申请表,却出现在这份名单里,明显有问题。

    大家都觉得她肯定被人整了,默默叹气。

    冬屿转着笔,眼底没什么情绪。当时明明交的是礼仪队,最后不但不在面试名单上还跑到舞龙舞狮队去了。

    怎么个事?

    她下课就去找帮自己交表的男生。对方看见冬屿很苦恼,有想躲避,但是躲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停下来。

    冬屿语调温和又不失锋芒,“你放心。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事已至此我怪你也没用。如果你们因为夏心对我进礼仪队的事实在为难,其实可以跟我提前说。说一声,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也不欠谁,我只是很意外我的名字会出现在舞龙舞狮的队伍上,我事先不知道。我还是觉得,无论之前发生什么,如果一个人要替另一个人做决定至少应该问问当事人的态度,你觉得呢?”

    男生咽了口唾沫,说:“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没改你表。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帮你交的是礼仪队啊,怎么夏心就还在礼仪队,你却跑到舞龙舞狮队去了?但这事肯定不是我干的,我跟你无冤无仇的没必要。你的的确确帮了我们社我没必要忘恩负义。也许……是那边的老师搞混了吧?”

    他自己都不太有底气,沉默一会说:“如果你觉得事在人为……去找夏心吧,她当时还拦住我看了下表。但我觉得夏心不是那样的人,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冬屿没见过夏心,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这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找她肯定会惹来许多莫名其妙的揣测。不喜欢这种感觉。

    冷静下来。冬屿想这事可以暂且缓缓,明天课间先去舞龙舞狮那边澄清一下看能不能临时退出。

    她放学还要去咖啡店兼职,不想在学校耗费太多的体力,身体会超负荷。

    这天冬屿回到家,席少英在厨房忙碌,她把书包放沙发上,看见妈妈的身影有点意外,以往这个时候都在医院的。

    冬屿随口问:“外公怎么样了?”

    席少英说:“难说。你先吃饭。等下记得自己洗碗然后回房间好好学习,争取下次统考考个好成绩。”

    “你们不是快开运动会了?肯定会玩疯,我班上的学生现在心思都已经不在学习上了。小岛你要沉得住气,听见了没?”

    席少英熄灭灶台上的火,端着炒好的青菜出来,见冬屿情绪低落,故作轻松问:“怎么不高兴?还在想你爸跟你哥的事情吗?”

    坐着发了一会呆。

    冬屿说:“我本来想进礼仪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把我弄去了舞龙舞狮队。我对这东西都不了解,还不知道能不能退出。”

    她其实私心是想,等到时候进礼仪队了,运动会开幕式就能漂漂亮亮风风光光地被他看见。承认有炫耀之心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即便那个人不一定注意得到,即便那个人都懒得看。

    但还是想,骄傲地被他看见。

    谁知莫名其妙就成了舞龙舞狮。

    席少英听着,突然笑了,在冬屿印象中妈妈总是板着个脸,很少笑。冬屿一时愣住了。

    席少英想起什么很美好的事,淡声说:“我突然想起,你爸当年在警校运动会的时候也是在操场上舞龙,不过你妈读的是师范,当时下了水课准备去买饭,却被舍友拉着跑到他们学校围观。

    当时人真多啊,排头的高举龙头,连脖子都是红的,我就站在最前面,眼看龙头要掉下来砸到我,你爸突然松开舞龙的把手,跑到前面把那龙头抱住。我就对你爸一见钟情了。”

    她停顿一会,看向冬屿,“所以后来也是我追的他。”

    即便冬屿早就猜到了,还是声音颤抖,“警校?”

    “是啊。你爸读的警校,专业是禁毒。本来这种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他之前当了很多年卧底风险很大,你外公外婆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老人家心脏不好……算了。”

    席少英叹息,继续说:“还记得你被你哥带去半醒的那次吗?他其实就在那卧底行动。本来当时都计划好了,他跟上线汇报完那批冰.毒真正的交易

    时间和地点,特警提前埋伏在隔壁包厢等他指示,没想到要行动的时候却看见了呆头呆脑的你。他后来跟我说他当时都快吓疯了,生怕出什么乱子。所以你现在知道妈当时在派出所领你俩回家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吗?”

    其实在看见那辆本该被缴的摊车时,冬屿就猜到了。

    此事无非两种结果,一坏一好,选择相信好的还是因为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还是觉得,爸爸是个好人。

    不然从小骄傲到大的妈妈怎会爱上他,外婆也怎会嘴上说着没出息,背地却还是偷偷把他破了的裤子缝好。

    在她踌躇不定的时候,生活中那些点点滴滴的细节早就把答案尽数告知。

    冬屿望着席少英,嘴唇动了动,久久没说一句话。

    席少英解下围裙,挂在冰箱旁边,“妈其实不想跟你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只是想你好好读书快点长大。”

    “礼仪队也好,舞龙舞狮也好,都是一种人生体验,若实在想去礼仪队就去试试,若顺其自然也不要太遗憾。因为妈当年要不是被舍友拉着,根本就不会去他们学校看舞龙,那么就更不会遇见你爸了。小岛,意外之喜总会出现在人生的每一个角落的。”

    她认真地说。

    冬屿腰背挺直,打起精神,“喔,我知道了,就先试试舞龙舞狮。妈你快去医院吧。”

    不是想要顺其自然,也不是向暗中作梗的人屈服,只是因为爸爸以前也是舞龙舞狮队的,人的情感总是会爱屋及乌,尤其是他不在的日子。

    会想以这样的方式来思念。

    第23章 双城记

    把碗洗好放消毒柜里,冬屿回到自己的卧室,躺床上写了会题,席少英饭没吃几口匆匆忙忙出门,整间屋子很寂静。

    她将草稿纸垫在试卷下,步骤列了半天发现思路是错的,焦躁地划掉所有的算式。

    弟弟在客厅抱着早教课本,磕磕绊绊地拼读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念书的声音穿过房门。

    冬屿扭头,看见了天上许久不见的月亮,想到了跟爸爸钓鱼的那个夜晚。

    “爸,其实我有点烦,我喜欢的那个人挺优秀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感觉自己就算再努力名次也很难追上。”

    他的声音在回忆中很模糊,“名次追不追上其实无所谓,尽力就好。我又不是你妈,对你成绩这么看重。但我希望,无论成功与否,你一路披荆斩棘,最终追上的是曾经自己。”

    “嗯。”她怔了一会。

    冬屿放下笔和草稿纸,发了好一会呆,突然有点想他了。

    席少英这晚上没回家。冬屿睡得很沉,第二天起来上学才发现房间的灯亮了一整晚,揉了揉眼睛,简单梳了个头,把灯关上去学校。

    校园的流言蜚语似乎总是没个完,年级主任上次说帮她抓造谣的人,现在还没点消息。

    最好讨论的就是冬屿这件事了。不是说摄影社的人整她,就是说夏心看她不爽。

    冬屿表现的好像无事发生一样,班上某些人终究是按耐不住好奇,以副班长为首的小集体派出位代表,走到冬屿课桌边,“诶,冬屿,你确定去舞龙舞狮了吗?我哥大学选的就是这门课都说很累,你看你人这么瘦,腰会断的。”

    冬屿抬头。

    这正是刚转过来就觉得表情浮夸、说话腔调很像男同的那个人。

    田萱婷不耐烦,“去去去,你压到我试卷了!”

    孟初说:“周城,你不是说自己是0,个性签名怎么是0.5,你男朋友知道吗?”

    周城哼了一声,“我跟冬屿说话呢,又没跟你说话,少管。”

    冬屿说:“是啊。确定去舞龙舞狮。怎么了?”

    三人都愣住了。原本大家都准备观摩世界大战了,可到现在冬屿脸上甚至一丝怒气都没有。

    “没怎么。只是我哥总跟我说如果我上大学有这门课最好别选,每天蹦蹦跶跶的一点都不好水。”周城说。

    孟初笑了,“你哥到底是不是男同啊?”

    周城:“……”

    “无聊。你猜吧就!”

    等到大课间,冬屿摘下眼镜,去操场找舞龙舞狮队的教练。最近音响检修,校领导大发慈悲罢免了跑操。

    参加舞龙舞狮表演的虽大部分都是男生,但还是有不少女生。

    冬屿走过去,跟一起搬运道具。

    教练是个矮小的老头,看了她一眼,“舞狮子去吧。”

    她停顿了一会,还想给自己争取,谁知刚抓起龙头那一把,突如其来的重量差点把手臂压断,算了,还是舞狮吧。

    爸爸舞龙,她舞狮,舞龙舞狮团团圆圆。

    训练的确很累,尤其是新手,冬屿下课去咖啡店的时候衣服都还是湿的。

    店主问:“刚下体育课?”

    冬屿说:“学校运动会,我们要练习舞龙舞狮。”

    店主哦了一声,“我大学也选了这门课,挺累的每次都是最后一个自由活动。你要不进去洗个澡吧,不然怪不舒服的。我还有干净的衣服放里面,你过段时间送过来就行。”

    冬屿说:“不用麻烦了。”

    店主说:“洗完也好干活。”

    她也不再拒绝,洗完澡确实舒服了很多,稍微吹了下,剩下的让头发自然风干,没有再编麻花辫垂到身前。

    路梁放今天也来了,还在原来的位置上看书,光影掠过他的侧脸。冬屿在柜台边写了会题,许久没来客人,又开始在草稿纸上画画。

    店主坐后面打游戏,抬头瞄了几眼,“为什么总是画他?直接上不就行了。你又不是不好看,我大学里的男生都喜欢漂亮的女生。”

    冬屿却问:“你听过两个藤本树的故事吗?”

    对方一顿,“《情书》?”

    冬屿点头。

    对方笑道:“那可是个悲剧呢。”

    冬屿说:“故事才有悲剧,但是爱没有。”

    对方说:“这不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吗?看得出你也很爱看书。哦,我懂了,你在模仿男树……果然……还是你们高中生有意思。但我上高中的时候还挺讨厌高中的。”

    “现在呢?”

    “有点怀念。感觉自己像个sm。”

    冬屿笑了。

    她拿到了人生第一份自己兼职挣来的钱,跟席少英说学校发了奖学金。没有再要生活费,余下的钱给自己买了个小天才电话手表,顺便要回了自己原来的电话卡。

    家人的电话早就被她存在电话卡里,一插入卡槽,通讯录不再空荡荡。

    冬屿编辑了一会,通讯录很快又多了一个人。

    名字是:L。

    运动会前一周学校总会组织拉练,冬屿因为参加了舞龙舞狮队,不需要跟孟初她们走方阵,他们下去拉练的时候她都在教室自习。

    很快到了运动会那天,阳光明媚。双方学校的领导都特地看了天气预报。

    早自习正常上,班上纪律乱成一锅粥,周城站走廊上,一手提着竹扫帚,另一只手抓着电话手表打电话。

    冬屿原本是出来丢垃圾的。

    周城喊住她,语调有点急,“冬屿……你能不能帮我扫下公共区,我朋友现在在校外等我,我得过去一下。”

    冬屿打量他一会,回过身道:“哦,好。”

    她对周城的印象其实不差,算是交际广会说话的,反正离舞龙舞狮队集合还有半个小时,写题也写无聊了,她欣然答应。

    十班公共区在家属区与校门交界的马路上,冬屿握着扫帚,另外两位女生一前一后拎着垃圾桶。

    一中的学生已经按班级排成长队等在外面了,领导拿着大喇叭组织纪律。两个女生无心

    扫地,垫着脚眺望,“你有没有看见帅哥啊?”

    “我没戴眼镜看不清。倒是看见一个长得很高的,应该长得不错。”

    “哪呢哪呢?”

    冬屿把落叶扫成一堆,按着扫帚往校门口看去,伸缩门已经打开了。一中学生们刚进入六中都有些新奇,几人成团左右张望。

    她被看得头皮发麻,低头继续扫树叶,几个声音离她原来越近。

    “路哥,你说我们这么偷偷溜出队会不会被老班发现啊?”

    扫地的手一顿,冬屿抬眼,看见上次去买药遇见的那个寸头男生,石膏拆了,走起路还挺利索。

    路梁放跟他走在一起,校服外套拉链没拉,侧过头去,眉眼冷淡,胳膊线条流畅,脸上没什么表情,永远都是你爱咋咋的态度。

    “话这么多。不想吃早餐就滚回去。”

    男生嘻嘻,“那我们还是继续狼狈为奸。”

    路梁放问:“带钱了吗?”

    男生:“没。”

    “那你还是滚回去吧。”

    “我不。我还要给苏莉带早餐。”

    冬屿听着听着发现手里的扫帚很久没动了,手臂僵硬,装模作样扫了一下,然后——扫帚断了。

    “……”

    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公共区还有一半没扫,她回头,同班两个女生早不知道跑哪去看外校学生了。

    问问别的班?

    她去问了,都说没有多余的扫帚,又不舍得回班再拿一把。

    又去问了几个班还是一无所获,冬屿只能一手抓着一截断扫帚往垃圾站的方向走,一会先回班。

    她余光中瞅见路梁放走到了一颗大树底下,少年正聊着天呢,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影子在鞋底歪斜。

    他集中注意力,缓慢低头。

    捡起某个东西刚脆利落往旁边的花坛上一丢,不知道的以为在投篮。

    同行的男生吹了个口哨,“干得漂亮。谁家好人扫完地扫帚往路中间丢。”

    很多班喜欢把劳动工具放在公共区,这样来上学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扫。有时也会供别的班级的学生解决燃眉之急。

    冬屿刚把断扫帚丢进垃圾站,听见他们的话下意识回头,一把崭新的竹扫帚在那静静地躺着。既便是戴着黑框眼镜,瞳仁里的水光还是轻微晃动。

    高二的一天。

    她在公共区不小心弄断了扫帚,非常苦恼。

    外班跑了一圈都借不到。他正好丢了把扫帚出来。

    殊不知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冬屿走过去捡起,心跳得很快,明明连对视也没有。

    同班的两个女生回来了,聊着刚才的所见所闻,看冬屿已经把落叶扫了大半,有点不好意思,说她可以回去了,剩下的她们扫。

    冬屿朝着路梁放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淡声说:“没事。”

    她俩悻悻走到一边,冬屿听见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

    “你看见了吗?那个女生长得好明艳,还化了淡妆,气质也好好。他们班的衣服也好漂亮。”

    “我感觉她应该就是裴佳邈,孟初一直想要巴结的那个,听说跟摄影社的那个夏心关系不错,还有我们学校的很多人。”

    另一个女生压低声音:“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我还是有点好奇夏心会不会把冬屿的事告诉裴佳邈。万一冬屿找上门。”

    “不知道。看看吧。”

    第24章 双城记

    公共区卫生搞完,广播里开始放运动会的交响乐,六中学生从窗户探出头看热闹。教学楼下熙熙攘攘,外来的学生被茂密的树木遮挡,能看见的有限。

    冬屿回班喝了口水,准备去舞龙舞狮队的集合地点。孟初蹲在课桌下偷偷擦素颜霜,看她要出去,还给冬屿让了道。

    班上还在自习。有人已经耐不住寂寞。

    “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下去!我看别的班都下去了!”

    老秦说:“等领导通知,是按班级顺序下的,没到我们班就专心自习。你去看看那些重点班还不是也没下去,人家都没意见,你们就坐不住了。运动会结束就要月考,都能考好吗?”

    他说了大半天,底下学生还是各干各的,压根都没在听。

    老秦无奈,又问:“冬屿呢?怎么还没去舞龙舞狮那?你们教练刚给我打电话了。”

    冬屿回头,“马上过去了。”

    队里的人大部分在化妆,准备好了教练就帮他们热身。休息室里的人三五成群,一些学生家长也在,旁边跟着学前的弟弟妹妹,当事人就举着相机跟朋友合照。

    冬屿换好等下上场的衣服,负责化妆的老师走过来。

    她好奇道:“舞狮也要化妆吗?又不用露脸。”

    况且舞的还是狮头。

    “舞完大家还要拍合照,弄精致点更上镜也搭这身衣服。”

    老师看着她,夸奖道:“你这小姑娘长得好漂亮。”

    冬屿说:“谢谢。”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走神,双手搭在膝盖上。

    时间在化妆刷扬起的粉尘中流逝。休息室外越来越吵闹。一中老师背着扩音器教训班上学生,里面的很多人都能听见。

    “——路梁放!余源!是谁允许你们俩擅自离开队伍的?把别人学校当自己家了是不是。”

    冬屿听到熟悉的名字,膝盖上的手指动了一下。

    余源说:“老师我们没吃早餐。”

    路梁放说:“我们去吃早餐了。”

    他们老师说:“算了。下不为例,以后记得在家吃好早餐再来知道吗?开幕式倒地谁对你们负责?”

    路梁放语调懒懒散散,“知道了。”

    听起来就是会再犯。

    妆化好了,老师放下化妆刷,看着镜子说:“你看看——是不是很有精气神?”

    冬屿:“嗯?”

    此刻才回神。

    老师问:“想什么呢?”

    冬屿慢吞吞,“我好像没吃早餐……”

    她话刚说完,获得了一块德芙巧克力。

    老师拍着她的肩,“赶紧的,等会要上场了。不过也别紧张。”

    冬屿撕开包装含在嘴里,这巧克力挺甜,还是夹心的,一块吃完,空腹带来的眩晕感减轻了不少。运动前果然是要吃点东西,她想。

    外边的开幕式已经开始了好一会,麦克风的声音回荡耳边。要等两校班级都入场、领导再讲完话,才轮到舞龙舞狮队的。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几个女生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大部分都有手机玩。

    “你看校群里的那些视频了吗?他们发的。跳韩舞的是裴佳邈,真的好带劲,还是一中的。长得好家里有钱就算了,学习成绩也好,我真的羡慕了。”

    “你转给我看看呗,外面好热闹,好想出去看我们班的那些人表演,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啊?”

    “不知道。坐里面什么也看不见。音响还吵死了。”

    她们刚准备开游戏。

    教练突然走进来,对着他们招手,“快快快!下一个就是我们。拿龙的拿龙,舞狮的赶紧戴上,对好自己的把位,别拿错,几千双眼睛都看着的。”

    冬屿绑好腰带,把醒狮头套上,搭档举起狮尾,鼓点声一响,两人跑向操场中央。霎时,全校发出轰动。

    红色长龙追逐着龙珠紧随其后,犄角昂扬,鳞片镶着金光,两只龙目炯炯有神,太阳的光晕都有些黯淡。

    学生们整齐划一的队列不再,围着龙狮人挤人。形势太过混乱,各班老师拉着自己班上的学生却无济于事,只能由着他们来。

    冬屿在草坪上跑了几步,透过微微张开的狮嘴,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在看舞龙,看得还挺专注。衣领很低,肩颈线清晰,脖子处的喉结微微起伏,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像刀雕出来的一样。

    冬屿垂眸,不去看,少年的身影又已经占领所有的思绪。接下来几个动作做得很机械,心跳

    声很大。

    舞龙队所到之处是一片呼喊声,龙珠悬在半空,所有人屏息凝神。

    “路哥!”唐灏突然喊。

    路梁放回眼,面前跑来一只醒狮。

    醒狮明明有着亮丽的毛发,黑而有神的眼睛,却看着呆头呆脑的。它歪着头,独站在路梁放面前,看起来很落寞。

    路梁放下意识,“怎么了?”

    回的唐灏。

    冬屿隔着笨重的狮头摇头,旁边学生往后退了几步。路梁放站在原地,很快就猜出来了,“原来还有互动。”

    醒狮点点头,嘴巴张大,从中吐出个红色的小球,滚到他脚边。

    路梁放低头捡起,冬屿以为他会随手一丢,苦恼着等会该怎么百分百接住。嗖地一声。球已经回到狮口中。

    “找别人吧。”他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朋友喊我打游戏。”

    裴佳邈就在路梁放不远处本想搭话,可还没走几步,路梁放已经跟一群男生离开。唐灏扛着班牌走不掉,苦着脸说他卖兄弟。

    冬屿久久望着他,狮子头是最好的掩护。

    演出结束了。

    开幕式完美谢幕,教练请队里的所有人吃火锅。舞了一上午的龙,白得一顿饭,大家都很高兴。

    “你下午有项目吗?”

    “没。”

    “那我们去社团那玩吧。”

    “好呀,冬屿呢?”女生左右观望终于在不远处找到她,喊着冬屿的名字,“不一起去吃饭吗?之后大家应该还会一起拍照!”

    冬屿回头,面色淡然,“我还有兼职。”

    “那好吧。”

    中午,她坐在咖啡店写卷子,没写一会店内就来人,放下手中的笔,去磨咖啡。近段时间店内生意似乎越来越好。

    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写卷子,冬屿的电话手表响了一下,显示一条未读信息。

    冬屿以为是爸爸发来的,从文具袋里把手表拿出来。点开一看是10086的慰问短信,不免有些失望。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不敢给爸爸发短信,她点开通讯录滑到最后一个联系人:L。电话号还是路梁放办卡时留下的。

    或许那时他真不应该办卡。冬屿大拇指停顿了很久。总是忘不掉。

    她戴上眼镜,双手捏着电话手表。一个拼音一个拼音打成字。

    编辑的第一条信息是:祝你开心。

    看了半天又删掉。

    算骚扰吧。

    冬屿还是不舍得就此作罢,复制慰问短信到消息框编辑了一会,假装自己是10086,点了发送。

    【中国移动】尊敬的用户,中国移动提醒您,近期天气转凉,气温下降,请及时添加衣物,注意保暖,防止感冒和疾病发生,祝您生活愉快,幸福常伴。

    客人来了,她又去磨咖啡了。

    过了一会。电话手表的屏幕亮起。冬屿就没想过路梁放会注意到手机号。

    他回了一条短信。

    内容很简单,就一个问号。

    怕他下句是:你有病吗。

    冬屿低头,把电话手表关掉,提前设置静音。刚来的两位客人朝着她招手,说咖啡太苦了,让她再加一泵糖。

    冬屿说:“来了。”

    她回头看了眼电话手表。

    祝你玩得开心。

    下午去学校,比赛项目进行得轰轰烈烈,冬屿逛了一会,感觉没什么有意思的,回到教室里写题。

    周城提着相机进班,左右环顾,“他们都在下面。就你一个人吗?”

    冬屿说:“嗯。”

    “感谢你帮我扫公共区。早上我是真的有急事。我朋友那死人一直在催一直在催跟催命一样。”周城抱怨。

    冬屿说:“没关系。我也不想坐教室里早读,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周城笑着说:“就是就是。都要运动会了还不放我们自由,学校总是这样,多上一个早读又不能前进一百名。”

    冬屿说:“其实也还好。我高一在凌昌两周才放半天假,六中还有双休。”

    周城双手捧着相机,沉默半晌,看了冬屿好一会,“冬屿。”

    “怎么了?”

    周城继续,“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在校园墙造谣你跟前男友上床的吗?”

    冬屿写试卷的手一停。

    周城告诉她,“其实这事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人都知道,只不过知道的大部分是男生。”

    “那个人之前在男寝大肆宣扬,不仅说是你前男友,还炫耀你们那个……他舍友就信以为真。上次去玩,我朋友问他这件事,他又跟我朋友说是开玩笑的。我可以告诉你是谁。不过你别跟人说是我告诉你的。算了……你说也无所谓……本来也是个傻逼。”

    冬屿这次是真诚地说:“谢谢你。”

    周城随后告诉冬屿那个人的班号和名字。

    冬屿不认识,但不代表会放过他。之前忙着宋娰的事,懒得把他放在眼里。现在无聊了,想起还有这茬了,就这么简单。

    第25章 双城记

    谣言的源头有时并不是深仇大恨。至少这个男生的名字,冬屿之前听都没听过。

    走出班,走廊上的学生其实不少,很多女生化着好看的妆穿着漂亮衣服,站在镜头面前。拍立得闪光灯一亮,都凑上去。

    有人在背后喊她。

    冬屿以为是周城在喊。

    回过头才发现,喊住她的是位女生。

    女生穿着件柠檬黄上衣,头发半披半扎,刘海边有HelloKitty的红夹子,裤子扎得很高。长相偏混血,手链上垂着几颗星星,神态很张扬。

    冬屿以为是挡着人家拍照了,往边上走了几步,女生却准确无误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顿了会,停下来。

    对方开门见山说:“我是夏心,摄影社模特,你应该听过一些事。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澄清下,你申请礼仪队的表不是我换的。”

    “我呢,没那么小家子气,要讨厌谁直接上空间挂,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来恶心人。”

    冬屿不咸不淡地说:“我也不觉得是你干的。所以一直也没去找你。你们社的人说,你当时拦他看了会表。”

    “但如果要在这上面做文章,按你的性格是光明正大的。毕竟全市级别的比赛社里就你一个模特的情况,你心情不好,不也说鸽就直接鸽了?”

    夏心愣住,同伴脸上的神态也从防备到眉头舒展。

    还是有不少过路的学生认出夏心和冬屿,没听见她俩之间的对话,看两人面对面站着还以为有八卦可以听了。

    等了许久,她俩之间的氛围却没有剑拔弩张。空气一时安静,能听见下面拔河比赛的呐喊加油声。

    夏心面上带笑,像电视剧里傲人的女主角,不会让自己吃一点亏,“那挺好。也省得浪费时间解释。不过你也放心,若被我问到换表的人是谁,不仅是你,我也不会放过,脏水泼到我身上就必须考虑过代价。”

    见冬屿要下去,夏心随口问:“你现在要去看你们班比赛吗?”

    冬屿摇头,“等个朋友。然后去找人。校园墙有个男的造我黄谣被我知道班级姓名,也该他为自己的言论负责了。”

    不一会。古乐怡来了。

    她扎着双边丸子头,校服里面特地穿了件好看的白裙子,走到冬屿面前岔开腿,双手拉开外套,笑着说:“漂不漂亮?我男朋友送我的。你说的那男的在哪呢?嘴巴这么贱,究竟自己生活过得多不如意才说得出这么恶心的话。”

    刚用电话手表打了古乐怡的电话,本来古乐怡下午没项目,一听冬屿说起这件事就想来撑腰。

    夏心不知道古乐怡和裴佳邈之间的恩怨,打量一番又看向冬屿,“我可以陪你去,反正在这拍照也没带多少相纸。就当交个朋友忘记之前的不愉快。”

    她问几个同伴:“你们要去看比赛吗?”

    同伴说:“感觉没什么好看的。今天也不是我们班拔河。要不一起去吧?”

    一人的队伍变成了一堆人。

    说着也巧,夏心和冬屿撞上了当时交表格的那个摄影社男生。

    男生扶着眼镜,见夏心跟冬屿心平气和走一起显然很意外,“夏姐,这是干嘛呢?你下午没比赛吗?我还想去围观呢。”

    正要擦肩而过。

    夏心抱

    着胳膊堵住他,“我问你,那天还有谁动过申请表?”

    男生声音很弱,“我也记不清了,应该就我和你。”

    夏心:“那就你了呗。自己干的事脏我头上是吧?”

    男生:“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她无冤无仇……”

    他说着看了眼冬屿,冬屿神情冷淡,他明显急了,“真不是我。我至于吗?”

    夏心:“不是你是谁?”

    男生:“还可能是钱枫啊……当时我把表送过去的时候他就在附近,收表的办公室里又没人。”

    只是无心一瞥看见的。没告诉冬屿。

    夏心:“哦,他啊。在社里的时候就总说一些很蠢的话。我跟我前任分手关他什么事,我前任长得一般他就是天仙了?当时不是开小会,我都不想搭理他,他一直拿冬屿来打压我。我还以为他真舔上女神了,没想到背地里又去打压冬屿。又蠢又坏,纯傻逼。”

    男生声音越来越低,“我不知道,只是说说又没证据。路过都是错了?我感觉他做不出这种事啊,他这人很老实的。还是不要乱造谣人家吧。”

    “根本不是路过。我的申请表就是他换的。”冬屿说。

    太过巧合,周城告诉她校园墙上造黄谣的正是钱枫。现在礼仪队的事也跟他有关。

    是摄影社成员的话应该见过面,明明这么恨她,表面却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借此打压另一个漂亮女生。

    冬屿语调毫无情绪,“我们现在要去找的人也是他。”

    夏心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叉着腰对男生说:“不乱造谣别人是应该对我说的吗?校园墙上的事你也知道吧,年级组也在找人,要不你猜猜是谁干的?”

    男生怔了许久,“我去。不会是他吧。牛……”

    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两件事的罪魁祸首已经找到,都是同一人。冬屿和夏心等人找到十二班。后门虚掩,留在教室里的学生躲到窗帘后打游戏。

    夏心从前门探头,问:“钱枫在班上吗?”

    那学生认识夏心,抬头说:“在。”

    他回头,“钱枫,夏心叫你。”

    钱枫听见夏心的名字很惊喜。夏心平时在六中算是个交际圈很广的风云人物,校园里的很多八卦都是关于她的。当着班上这么多同学的面叫她出去,显然满足了虚荣心。

    他面色不改,动作甚至有些拘谨,推开班门来到走廊,“夏姐,你叫我…”

    话还没说完,看见了冬屿,脸色微变。

    钱枫这人个子不高,甚至有点微胖,鼻梁上架着眼镜,眼睛很小,眯着眼看人的时候显得小心眼。

    夏心就两个字,“道歉。”

    钱枫故作不懂,“什么道歉?”

    冬屿盯着他,淡声说:“校园墙上的事礼仪队的事你要我讲一遍给你听?你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我不想跟你讲任何道理。也不想看见你假惺惺的模样。”

    她声音不大,但教室里的人都能听见,很好奇发生什么了,往窗外观望,楼梯拐角路过的学生也都停下脚步窃窃私语。

    冬屿上前一步,身高甚至比钱枫还高,她看他跟看玩物一样,语调戏谑,“我请问,我之前认识你吗?在校园墙上造谣我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我前男友是你呢?那个【格林威治的日落】是你室友吧?”

    信息量太大,围观学生震惊。钱枫感到难堪想走,周围全是女生,甚至感觉呼吸都艰难。此时此刻走廊仿佛化为一个狩猎场,他被围在其中等待审判。

    “之前放着你不管是我那时候不想在烂人上浪费时间,不代表我会就此放过你。钱枫,看到我就发情的感觉如何?是知道自己不配就用各种龌龊的手段来弥补你的自尊心是吗?我进舞龙舞狮队也是你干的吧?

    你以为赃给夏心就万事大吉了,但这世上根本没有天衣无缝的事,你就此否认也不影响我们觉得。事情如何我们都知道。我现在就站你面前,你再狡辩也都苍白无力。”

    冬屿冷漠地看着他,情绪没有过多的起伏。三言两语真相就此大白,藏在话中的暗芒直将钱枫刺得鲜血淋漓。所有视线顿时集中在他身上,议论声也不再压抑。

    “我去,这男的好贱啊。冬屿都不认识他就自称前任,是多自卑才会说出这种话,还……还……反正很傻逼就对了。”

    “真恶心,刷新下限,我就说冬屿怎么跑到舞龙舞狮队去了,他们还说是夏心弄的,可怜的夏美女不至于哈,还真她们会以为互掐吗?”

    “这人怎么这样啊……我朋友还认识他……说这话的时候考虑过自己父母吗?很难评啊。他自己就没姐姐妹妹之类的亲人吗?”

    引以为傲的谎言一下就被戳穿,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钱枫听着,很害怕,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也不敢说话,双腿也跟灌了铅一样。

    古乐怡咦了一声说:“怎么不说话?哑巴了?造人谣的时候不是觉得自己很有本事。”

    夏心重复:“道歉。”

    钱枫不敢看冬屿,低头小声说:“对不起。”

    夏心说:“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吗?你可要搞清楚,他们都觉得是我干的呢。”

    钱枫神经本来就紧绷,被逼急了,竟是突然哽咽起来,“那你想怎样……”

    若一直装疯卖傻旁人会觉得可恨。可钱枫从一开始就是那种事确实是他干的,找上门秒怂,会道歉但不要把人逼急了的感觉。

    很膈应人。

    “想怎样?既然站着道歉没态度,就给人家跪下道歉呗。”

    人群里走出个高挑的女生,穿着一中校服,化着淡妆,身后还有一堆小跟班,话是她说的。

    冬屿顺着看去,是裴佳邈。

    夏心语调瞬间软下来,“佳佳,你来了。我临时有点事忘记回你消息了。”

    古乐怡看见裴佳邈时表情转为无语,与她身后的小跟班互翻白眼。

    裴佳邈说:“没事。”

    她往这一站,气压都低了,抬眼看向钱枫,“道歉两个字很难理解吗?”

    在场的大部分都知道裴佳邈,一中著名交际花,也知道她是因为夏心插手此事。刚还是小声谴责现在成了谩骂。

    钱枫在人言与视线的焦点处抬头,左边是女孩,右边是女孩,楼梯口楼梯上还是女孩,她们越目光炯炯,他越惶恐害怕。

    冬屿面无表情看着他。

    钱枫猛然弯下腰对冬屿道歉,“冬屿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配……你现在打我吧都是我活该……我会澄清……求求不要……不要告诉我父母……会打我的……都是我的问题……”

    他哭着说的。

    “对不起……我是傻逼……你想要什么赔偿我都可以给你……是我太过虚荣自私,求你们……不要骂我家人了……”

    他跪下说的。

    冬屿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高二教学楼上的走廊都是人,此事一个晚自习就在校园内传开,冬屿身上的流言蜚语一点都没少,还是传得如火如荼只不过不再是负面。

    运动会还在进行着,造谣者流下恐惧的泪水,社长知道后直接把他从摄影社除名。

    冬屿和裴佳邈当时只是对视一眼,一句话也没交流。

    第26章 双城记

    今年的校运会跟篮球赛是一起举办。还是两校联谊赛。其实是两校领导为了把学习时间都挤在一起,直接合二为一。

    前几天都是校内小组赛,比出来的第一才跟一中打。冬屿大部分时间都在写题,放学就去兼职,对这些不是很关注。还是古乐怡拖着下巴在耳边念叨。

    冬屿才随口问,“你们学校打篮球的厉不厉害?”

    古乐怡说:“不知道。我又看不懂篮球赛,但我男朋友代表我们学校跟你们学校打,我得过去加油。好讨厌,又要撞上裴佳邈了……她肯定也在。就她喜欢的那个男生跟我们校篮球队里某个人是兄弟。”

    冬屿写字的手一顿,“什么时候比啊?”

    古乐怡说:“就今天下午呀,你好迟钝,看得出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挺好的。我妈要知道我这样都乐疯了。”

    冬屿说:“没办法啊,我们家现在顶上乌云滚滚就指望我成绩好点让他们快乐一下。”

    古乐怡拍

    拍她的肩,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

    一套卷子又写完了。冬屿摘下眼镜望向窗外,操场正在举行接力赛,裁判席上坐满了挂牌子的老师和学生,白烟从枪口上升腾,跑道内侧一大群学生举着班牌陪跑。

    古乐怡见她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问:“在找谁啊?”

    冬屿也不遮掩,“L。”

    古乐怡过了一会才想起这是她喜欢的男生,恍然大悟,“找到了吗?”

    冬屿说:“没有。”

    古乐怡拍手,“那我们可以下去找啊!我陪你!多逛几圈总能看见,我还没跟我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就总喜欢跟我朋友在篮球场附近晃悠。”

    冬屿学她撑着下巴,摇头说:“算了吧。我还要看书。下午再一起去看球赛吧。”

    “现在太阳好晒,也行吧。主要我忘记带防晒霜了。你们班好凉快,我正好看会电视剧,最近好忙好忙都没时间追。”

    古乐怡看了眼窗外,视线又重新集中在冬屿身上,“你在看什么书?”

    冬屿拉开书包拉链,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译林出版社的书,书封是深蓝色的硬壳。古乐怡低头一看,只见那上边写着三个字:《双城记》。

    时间在书页的翻动间化为流水,她抬起手中的书反捧,像是电视剧里的文艺少女,书本正好遮住了脸。

    合上已是下午,冬屿来到自己的位置上,书包一直放在学校。

    孟初对镜卷着自己的刘海,一边说:“今天下午是我们学校跟一中的篮球赛。冬屿你去看看吗?”

    状若不经意其实又是邀请。

    冬屿说:“我跟我一中的朋友去看。她对象这次参赛。”

    孟初涂防晒霜的手一顿,半开玩笑,“那挺好的,你可不要胳膊肘往外拐啊,虽然我感觉我们学校赢得概率不大。篮球队那些人成天混混的。”

    终于能跟冬屿重新交流,孟初暗自松了口气,自校园墙事件发生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时好时坏。

    冬屿心神不宁地嗯了一声,“说不定呢。”《双城记》收回书包里。

    古乐怡推开后门,探出脑袋,“冬屿我来了!你看我现在漂不漂亮!”

    头发重新绑了一遍,两遍垂着蕾丝蝴蝶结,她边说边抚弄刘海。

    冬屿原本一直低着头,闻言看向她说:“漂亮。”

    古乐怡听到这个答案很满意,“你现在能出班吗?还有一小时就球赛了,陪我去小卖部买两瓶水吧。”

    冬屿点点头,从书包里拿了些零钱揣兜里,犹豫了一会,还是将眼镜盒也随身携带。

    小卖部这个点人满为患。不仅是六中学生也有一中的,鱼龙混杂。垃圾袋也四处乱扔,扫地的阿姨走到哪骂到骂,不过说的是土话,很少有人能听懂。

    古乐怡买了两瓶水,从挎包里摸索了会,说了声“糟糕。”她抬头问冬屿,“有笔吗?我只带了便利贴,另一瓶水准备偷偷送我对象的。我想给他写个便利贴。”

    冬屿顿了一会说:“班上有。我也没带。”

    “有点麻烦,我还是进去买吧。”古乐怡站小卖部门口看了眼排成长龙的队伍又被劝退,“好多人啊……要排好久……”

    她抬起手张望。

    冬屿看着她手中的矿泉水突然有了灵感,低下眼说:“没关系。我也准备买瓶水。一起进去吧。水杯放在班上懒的拿了。”

    买了矿泉水、笔、便利贴。人太多,队伍是分开排的。古乐怡没有发现。结完账站在外面等冬屿。

    篮球赛在室外举行。校园的马路上人满为患。石凳边集中着红底白字的横幅和喇叭。各校学生三五成群,舔着冰棍站树荫底下等。

    开始之前,古乐怡拉冬屿去了一中参赛学生的休息室,偷偷把贴好便利贴的水放她男朋友书包旁边。

    休息室里的人不少,冬屿一眼就看见他。路梁放坐黑色音响边,跟朋友说着话,没怎么抬头,眉目轮廓间的每条线都流畅得恰到好处。

    他双腿呈直角放在红毯上,看起来很闲也很恣意。每有异性路过都会驻足。

    这群人中穿篮球服的那位看起来很紧张,一会站起一会坐下。

    “外套别丢我这,”路梁放看都懒得看他,不咸不淡,“认真打比赛和认真挨打你选一个?”

    穿篮球服的男生笑嘻嘻,“定不辱使命。”

    古乐怡要去上厕所。冬屿找了个地方等她,无意间听见路梁放说这句话,原本垂着的眼皮跳动,连心跳声也变得很清晰。

    没等多久古乐怡就出来了,见冬屿手上空空如也,有些奇怪,“你的水呢?刚刚不是还在吗?”

    冬屿下意识解释,“水喝完了。丢垃圾桶去了。”

    古乐怡不可置信,“真的假的?一整瓶就喝完了?”

    冬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可信,“走了一会好渴,今天这太阳还挺大的。”

    “那好吧。”古乐怡半信半疑。

    篮球赛开始了,两方都在呐喊,冬屿对篮球赛的所有理解便是把球投进篮筐里,没太大的感触。

    古乐怡指着身穿八号篮球服的男生对冬屿说:“看见没,这就我对象。我相机呢,差点忘记拍照了。”

    她都忘了冬屿见过。

    冬屿机械性点头,想再在人群中寻找路梁放的身影,看了一会却一无所获,球赛也变得索然无味。

    这么热闹的场景,裴佳邈和她的姐妹团自然不会缺席,找了块空地一站就是一道□□。只不过裴佳邈环顾四周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夏心找到裴佳邈,笑着打招呼:“佳佳。”

    休息室里。

    男生衣服和书包乱摆乱放,柜子大多是敞开的,随着篮球赛的进行,只剩了一群男生坐长凳上,正是路梁放等人。

    “哈哈哈,他在那打篮球赛,我们偷偷用他号打游戏,这对吗兄弟?这不对吧。”

    正在打游戏的男生说:“什么叫偷偷。这叫光明正大。搞得你号没被他上过一样。小心点,你赢了他叫你爸爸,你输了他叫你孙子。”

    路梁放说:“你现在挂机还来得及。”

    “……”

    一顿眼花缭乱的操作后,游戏也打无聊了,路梁放脖子有点酸,换了个姿势背靠椅子,手机熄屏放边上,将额前会挡眼的碎发撩上去,视野好了许多。爷爷早就想要他去剪个头。

    朋友都从座位上站起来。

    “哎呦,我手都麻了。出去看会比赛。”

    “我也出去抽根烟有事儿叫我。”

    “……”

    走了几个人。篮球赛更加热火朝天。

    路梁放毫无兴趣,余光瞥见了自己座位边有瓶水,随口问:“这谁的水?放我边上来了。”

    “什么水?”唐灏对着走出去的几个人问,“你们谁带了水?”

    统一的回答都是没人。

    唐灏耸肩,“估计是谁不小心放在这的。毕竟这是人六中的地盘。”

    “哦。”

    路梁放也没太上心,揪起水想往边上挪点,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矿泉水边上还被人贴了张黄色便签,是那种学生错题集常见的。

    他不禁眯眼,将贴有便签的那端调转过来,手指在上边停顿片刻,此时也看清了,便签上是一行娟秀的行楷,像是女生写的。

    LLF,你应该是一场梦。

    2021.11.15

    “怎么了少爷?”唐灏见他一直盯着。

    路梁放把水丢到一边说:“有病。”

    听不出过多情绪起伏。

    比赛的结果是六中赢了,有人遗憾也有人欢呼。六中学生在散场后往教学楼的方向走。篮球队的成员抱在一起合影,有几人已经对着摄像头哭了,训练了这么久终于拿下胜利,讨论着今晚该如何庆祝。

    一中输了,古乐怡有些沮丧地低头,嘴边叨叨着要去

    找段宗修。

    冬屿陪着她又去了趟休息室。

    休息室没什么人,冬屿看了一眼,路梁放等人已经走了。这对小情侣见面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互相安慰,整个休息室一片冷清。

    她走到原来路梁放的座位旁,看见那瓶水还在,心头不免一紧。

    便签已经换了。

    路梁放字迹潦草,就写了三个字。?你哪位。

    第27章 双城记

    这天晚上回家,冬屿满脑子都是水瓶上潦草的字迹,她将枕头盖在脑袋上,手臂自然下垂,又打开电话手表看着路梁放发过来的那条短信。算骚扰吧。

    越往后越知道,所谓暗恋,最难的不是相处,而是难相识。为什么书中男女主角总是轻而易举就认识了?冬屿也想知道,为什么认识一个人还能这么简单。

    想起咖啡店的衣服还没洗,她从床上爬起,把自己的脏衣服和工作服装进脸盆里。席少英恰好进来,冬屿怕被发觉,把脸盆移到身后挡着。

    妈妈反而停下脚步,静静看向她,“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没。”冬屿目光移开,“我要洗衣服呢。”

    席少英站了一会,没说什么,提醒冬屿,“晚点我同事会来我们家吃饭,记得叫阿姨。”

    “好。”

    天很快就黑了,灰蛾围着灯泡转,自外公病倒后家里就没来过客人。

    晚七八点的时候,房门敲响,席少英放下铲子跑出去开门,冬屿接替妈妈的工作,把油烟机的音量调小了些,隐隐约约听见她俩的说话声。

    “少英,我也真是的,最近忙着准备公开课课也没带什么礼物,你不要嫌弃就好。”

    妈妈抱着手笑道:“说的什么客套话又不是在学校,一起吃顿饭而已,随意一点,就当在自己家。”

    换好拖鞋,同事瞅见端着清蒸鲈鱼出来的冬屿。

    “这你闺女?”

    “对。”

    她笑得跟朵花一样,“好懂事。不像我们家那位神兽,每天一回家就是躺沙发上打什么什么第五。”

    “小孩嘛,玩心重,我女之前也是,后面不让她玩了这个年纪好好把书念好才是最重要的。在学校的话配个老年机电话手表的也够用。”

    同事笑着说:“这办法不错,回头我也试试。这时不努力长大有的是后悔的。他们也不着急。”

    三人围桌吃饭,都是地道菜,近段时间家里都舍不得买牛肉,也是很久没在餐桌上看见鲈鱼了。冬屿筷子放在碗口上,单手拧着辣椒酱有些走神。

    席少英骄傲地说:“我女的电话手表是她自己买的,还是用的她学校发的奖学金。平时用这个跟我们联系方便也不影响学习。她现在生活费都不向我要了。”

    同事喝了口水,摆手说:“还是不行,都说男孩要穷养女孩要富养,学校奖学金哪够用?少英,我知道你爸住院需要钱,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不够我给你点。不能苦了你闺女。”

    席少英笑道:“不用不用。我们家还是有积蓄在的。高中生哪有这么多要花钱的地方,奖学金要真不够用再向我要。是吧小岛?”

    她看向冬屿。冬屿局促,可能是明白自己撒谎的缘故,口中的饭很久没有下咽,缓缓嗯了一声。

    要是真的拿了奖学金就好了,也就不用再瞒着家里。可惜六中根本没有奖学金只有贫困生补助,以席少英的性格宁愿自己累点都不会允许她申请贫困生,要被发现在外兼职肯定会大发雷霆。

    同事投以羡慕的目光,又问:“孩子她爸呢?怎么不一起来吃饭。在加班吗?”

    席少英说:“外出打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个人带娃也辛苦,”同事剥着虾壳,用纸巾擦擦手,语重心长对冬屿说,“在学校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有事没事也要多帮帮你妈,不要让你妈太辛苦了。知道了吗?”

    冬屿点头,吃完饭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外面两人依旧在餐桌边谈笑风生,时不时能听见。妈妈喝了点酒,一直跟同事说冬屿拿奖学金的事,还说自己也要是评上高级职称就好了,同事不停地安慰她。

    冬屿静静坐床上,双手抱着膝盖,发了很久的呆,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事情瞒得再好也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这天放学,冬屿在咖啡店冲洗杯子,听见门口的迎客铃,连忙擦手跑到收银台前问:“要点什么?”

    诡异一阵沉默后,冬屿下意识抬头。

    来的客人是席少英和同事,右肩背着跨包。看上去刚下班。

    有这么一瞬间。她看见了席少英眼中霹雳怒火,同事见席少英表情不对,找了个理由离开。

    “妈……”冬屿大脑空白,想不出任何解释的话。

    “我们家竟然缺钱到这个地步了吗?!”席少英看着她身上的衣服,瞬间就明白了一切,语调平静得好似在酝酿着一场风暴,“你们店长呢?”

    店长跑出来问:“怎么了?”

    席少英面无表情对冬屿说:“把衣服换掉,我跟她谈谈。”

    冬屿换回校服,坐在咖啡店外等待,看里面两人的嘴一张一合,妈妈好像很生气。做错了吗?她也不太懂席少英为何又露出霹雳表情,是因为欺骗吗……

    过了一会,席少英推开玻璃门,跟冬屿说以后不用再来了。望着店长的表情,冬屿内心很内疚,向前走,没敢再回头。

    直至走到一个角落里,席少英突然拽着她胳膊,一字一顿告诉冬屿,“现在是赚钱的时候吗?你身份证都没有成年,高中都没有毕业。是,勤工俭学的名头是好听,但这是在我们家,就算再缺钱也不轮不到你来赚钱。”

    冬屿心头堵着什么,很难受很难受,喉头哽咽快要哭出来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看着这样的她,席少英顶着张冷硬的脸,再也说不出一句刺痛人心的话。

    母女俩回到家,席少英又在阳台抽烟。

    冬屿在卧室写题瞅见窗外烟圈久久挥散不去,突然想:要是爸爸和哥哥在就好了,要是外公没有在摔在花生地就好了。

    或者说,能不能快点长大。

    她撑着头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笑脸,远处的楼房吞没在黑夜中。晚饭后,席少英似乎在家里寻找着什么,冬屿坐在沙发上,也不敢开口问,她依稀看见妈妈不知从哪翻出一张名片,攥在手里抽了一根烟,跑阳台打了个电话。

    现在不懂。

    很快就懂了。

    峪平天气冷热交加,且反复无常。冬屿早晨才刚睡醒就被冻得鼻尖发红,她把脸埋在被子里又开始犯困,抱着枕头将身子挪了挪。

    咚咚咚——有人在敲家门。

    她还以为是妈妈或是外婆出门没带钥匙,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打开小太阳,玻璃窗上起了层水雾。衣服很快就穿好了,换了双毛拖鞋简单洗漱一番瞌睡虫也驱散了不少。

    冬屿想今天的天气也真是冷,往脖子上套了个围巾,喊道:“来了。”

    她推开门,看见来人愣在原地。

    路梁放也在打量她,神色冷淡,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头发剪短了些许,看起来更不好相处,脖子上戴着围巾,遮掩不了凌厉的下颚线。

    冬屿曾在脑海中构思过无数次他们相识的场景,天上下着雪,他呼吸也一定很轻。

    可真正到来的这天,路梁放只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家门口,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她神情有点恍惚,“你是我妈的学生?”

    路梁放不咸不淡,“一对一的学生。也算是吧。”

    冬屿才懂,席少英在阳台拿着名片抽烟的那几秒究竟做了怎样一番挣扎。

    妈妈曾骄傲地说,不会接家教私下里帮

    别人补课,也曾说,下班就是下班她不会加班,她要去健身房,没空。

    可现在她还是低头了,为了冬屿、为了外公外婆、还有快要上小学的弟弟。家里需要钱,她要托举这个家。

    冬屿本以为看见路梁放自己会很高兴,可真正看见他的第一眼,最心疼的还是自己的妈妈。

    “我妈出去了,”冬屿声音很低,“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路梁放嗯了一声,“也行。”

    老式的筒子楼隔音效果很差,把门关上还是能听见楼上练琴和教训孩子的声音。

    她家客厅不大,路梁放刚进来。弟弟就看见他了,磕磕巴巴,“姐……你偷偷带男朋友回家……要被妈发现了怎么办……”

    冬屿闻言脸一烫,转头呵斥道:“瞎说什么呢?这是妈的学生。”

    弟弟小鸡啄米似点头,似乎只是句无心之言。路梁放也没跟小孩计较,靠在沙发给朋友发消息,书包就放在旁边。

    冬屿打开烧水壶给他倒了杯热水。路梁放瞥了眼纸杯,说了声谢谢。

    席少英正好从外面回来,放下刚买回来的葱和豆腐,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路梁放,有点意外,“你已经来了吗?我本还打算给你妈打个电话说可以迟点来。早上有点事去菜市场买了点菜。”

    她又指着冬屿说:“这是我女儿冬屿。”

    路梁放跟妈妈说:“是她开的门。”

    席少英转向冬屿,“小岛忘了跟你讲,之后家里会来一些来补课的学生,人有点多,你要是怕被影响就把房门关上。”

    冬屿木讷点点头,回卧室把房门关上,却刻意留了一条缝。

    路梁放很少与人交流,除非问时间。席少英在一旁看他的周练答题卡,红笔划出几个步骤,帮他纠正解题思路。

    客厅很冷,没有小太阳也没有电暖器,四处是生锈的铁窗,黑色的电线缠着空调排气扇,但这也影响不了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

    路梁放悟性高,解题大多数时候都游刃有余。偶尔卡住,席少英稍微一提醒也能懂。

    冬屿侧头偷看他一眼,路梁放正好也在抬头,可能把她眼底的情绪理解成了对这个家的占有欲,眼底情绪化为不耐烦。

    少女捏紧笔,继续在草稿纸上列步骤。

    偷偷带男朋友回家……

    偷偷带男朋友回家……

    可我还真希望是这样啊……

    第28章 双城记

    运动会结束不久就是大考,考试安排贴在黑板后,整个班哀声载道。席少英说峪平这次参加的学校有五个,一中自然在列。冬屿这次尽管做了十足的准备,还是败在偏难的数学大题上,有下考场的那天有人在广播站点了首《凉凉》,班上一半人第一问都无法动笔。

    孟初说,“要死了,我恨百校联盟,这次手机肯定要被我妈收了。”

    周城呵呵,“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结果数学考这么好,虚伪。”

    冬屿用文件夹把问卷钉在一起,桌子往里挪摆回原位。

    孟初看向她,“冬屿,你数学写完了没有?”

    冬屿说:“没写完。”

    孟初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都没写完就放心了。”

    周城突然以很细的腔调尖叫一声,“田萱婷居然写完了!想死了。我讨厌你。”

    田萱婷忍无可忍,卷起草稿纸就去打他,“胡说什么呢!我最后几问只写了解。”

    两人从讲台追到垃圾桶。冬屿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看见正好从年级组办公室走出来的钱枫。

    钱枫眼眶红肿,肩膀一抽一抽,听说被停课了。他父母就在六中食堂工作,脾气本就不太好,一出办公室就扇了他两耳光,“你对得起我们吗?你爸妈每天起早贪黑供你上学,你在学校不好好读书搞乱的这是跟谁学的?”

    冬屿跟钱枫擦肩而过。

    钱枫看见她先是低下头,然后用力咬着嘴唇,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面无表情,看都懒得看他。

    回到家,路梁放显然比她早了有一会,席少英在讲上次的练习题。

    “小岛?”妈妈喊她。

    “嗯?”冬屿回头。

    路梁放稍微看了她一眼,眼底依旧没什么情绪。

    “把温度计帮妈拿过来一下,有点不舒服,”席少英扶着腰,又对路梁放说,“你先休息十分钟,看看前面的错题,你们这次的月考卷我还没做完,明天再给你讲。”

    冬屿从抽屉里翻出水银温度计,有点忐忑不安,这种感觉其实也不是没理由的,因为妈妈是真的发烧了。

    身体疲惫的时候抵抗力会下降,何况现在气温越来越低根本没有转晴的趋势,她还又要上班又要补课还要担心医院的外公。路梁放没到时间就提前下课了。

    冬屿在家找了半天只找到过期的布洛芬,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家,发现这个家里能依靠也就只有自己。

    去外面买到药了。

    冬屿拿回家望着躺在沙发上的席少英,越看越难受,“妈……实在不行就推掉一些人吧。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席少英额头上盖着湿毛巾,声音低而哑,“可是小岛……冬天本来就会发烧的啊……你没听你外婆说过吗?我不会被任何事物打倒。你好好读书……不用担心妈,睡一觉就好了。”

    冬屿定定看着,想哭也哭不出来。

    这次考试成绩出来了。冬屿进步了一百多名,不算特别拔尖,但也是年级偏上。当然也只在六中。本次参与考试的五个峪平高中里,六中依旧是垫底的。

    席少英休息一段时间状态好很多,拿到冬屿的成绩终于也没有很头疼了,她说:“还有一年多,好好努力不要懈怠了,你知道这次的第一名是谁吗?”

    冬屿能猜到,“来我们家补课的那个一中男生。”

    席少英:“你没事可以跟他交流交流问问人家怎么学好的。”

    冬屿总感觉自己每次看见他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骂人。

    偏偏成绩又这么好。

    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

    她恹恹点头。

    门敲响了,路梁放就在外面等,还是冬屿开的门。天上乌云滚滚,总给人一种顷刻倾盆大雨的感觉,气温很低。

    冬屿发现路梁放没带伞,还在想等会会不会下雨。

    课还没上到一半,天边就响起雷声,家里的电灯泡电流开始不稳定。

    席少英让冬屿去杂房找个新的换上,这一来一回的功夫耗费了不少时间。

    这导致路梁放这天下课很晚。

    天上下着倾盆大雨,屋里一会煞白一会黑暗,雨水的湿漉气息爬上墙边苔藓,房间里熟睡的弟弟一被惊醒就开始哭,席少英进去安抚。

    等了很久雨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席少英问路梁放,“你家里今天有人来接吗?”

    路梁放摇头。

    冬屿看看雨又看看他,真希望这场雨能够下很久。

    “越晚越不安全,还是早点回去。小岛你去我房间拿把伞给他,现在天都黑成这样了,看路也不好看容易迷路。你送他出去打车。”席少英接着说。

    冬屿应了一声,心突然跳得很快。

    家门又被敲响了,与其说是敲不如说是拍,门口来了群身披雨衣的小孩,都是被家里压着来席少英这上小班课的。有专门的爷爷奶奶进行接送。

    出租屋热闹起来。

    冬屿找到了妈妈的天堂伞,回头对路梁放说:“你用这把。”

    他接过没多说什么,只是跟席少英说了声,“走了,老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老式铁门,楼梯间的灯光很暗,飞蛾几乎是往人身上扑。

    冬屿下意识抬起手驱散,他已经走到前面去了,没有回头。她能感受到路梁放是有意跟自己拉开距离的。

    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冬屿垂下眼帘。

    他们已经站在旧居民楼的口子了。

    雨天、苔藓、筒子楼、小广告,好似带人穿越回了上个世纪。她看着他撑开伞,手腕处突出的骨骼很清晰。

    假如在拍电影,这一定是生活悬疑,他们是青梅竹马,共同生活在一栋筒子楼里。只不过主演是他的话,冬屿就能感受到,这一定也是个注定be的暗恋故事。

    咽

    下去可惜,说出来难受。

    “往哪走?”

    路梁放一句话将冬屿的思绪拉回来。

    天太黑了,非住在这里的人确实很难分辨的清方向。

    冬屿撑开自己的伞想了一会,凭借肌肉性记忆指了个方向。路梁放还是没多说什么。

    他们一前一后走,路梁放走在前面。冬屿踩着他的影子跟上,两人脖子上都戴着围巾。

    她下巴埋在围巾里,侧眼看见少年很高,黑色的外套、灰色的围巾,神情一如既往冷淡。

    “路…”冬屿突然停下脚步。

    两人隔开一段距离,雨水静静落在他们之间。冬屿还没喊完他的名字,路梁放就回头。

    冬屿没敢看他,只是盯着自己脚底的影子,“你怎么考的?”

    路梁放说:“什么?”

    “成绩。”

    他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很久。

    正当冬屿以为他不会理自己了。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超过他。

    路梁放语气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鬼知道。”

    她顿住,“……”

    “好哦。”

    两人走到电线杆下。

    路梁放又补充了一句,“问我没用。还不如去问你妈。”

    虽然话不是很好听。

    但这好像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说话。

    冬屿回味了许久,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斑马线间,居民楼上的灯一盏一盏亮着,她单手撑伞在雨中站了会。

    电线杆上宋娰的脸模糊得都快要看不见了。

    其实不止这一次,还有一次暴雨天,家里突然停电。弟弟被外婆带到医院照顾,妈妈去物业那交电费。

    家里只有冬屿和路梁放两人。

    冬屿觉得客厅光线好就拿着书本过来,书是《双城记》,已经看了一半有余。她坐在书桌边看,不远处就是路梁放的笔和草稿纸。

    路梁放靠着沙发休息,下巴微微仰起,手抵额头,眼睛闭上的。

    冬屿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偷偷观察,发现他眉头紧皱,喉结一直在滑动,伴随着低微的喘息声。

    突然一阵雷声。

    路梁放压着额头的手收紧,指节泛白。

    冬屿连忙从凳子上下来,故作镇定,“你不喜欢雷声吗?那我把窗户关上,主要是我妈嫌闷,这种雷雨天气一般都会开点窗通风。”

    或者说……怕黑……

    路梁放声音很淡。

    “还好。只是小时候经历了一些事留下的反应。”

    冬屿意外,他也会经历不好的事吗?也没多问,问了路梁放也不会说,还会说些难听的话把她打发走。

    “喝点水会好吗?”她问。

    “不会。”路梁放继续,“你不跟我说话会好。”

    冬屿:“……”

    好吧。

    屋内只剩下沉寂,冬屿也没去关窗,猛烈的雷雨风吹动两边的窗帘,沙发被一圈阴影笼罩。

    冬屿听着他越来越重的喘息,还是没有如约闭嘴,“我小时候也经历过一些事。但记不得了,其实有时候失忆不是件坏事……我爸在的时候总跟我说,有些太痛苦的事还是忘了好,铭记于心莫过于凌迟。”

    有点像废话。

    路梁放:“哦。”

    意思是别吵他了。

    过了一会,家里来电了。席少英回来见路梁放状态不好,把电卡放进玄关边的柜子里,“发生什么了?”

    路梁放放下胳膊,“没发生什么。继续吧。”

    他状态调整的很快,仿佛冬屿停电看见的只是错觉。

    冬屿低下头,继续看《双城记》,但还是看不进去。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才会留下这样的反应?

    第29章 双城记

    带着这样的疑虑。连续几天冬屿都难以集中注意力。老师正在讲试卷,她手中转着笔,窗外的雨声连绵不断。

    或许可以查查新闻?如果发生在路梁放身上是性质很恶劣的大事的话。

    冬屿停止转笔,按到试卷上。

    孟初突然提醒,“老师叫你。”

    冬屿下意识抬头。

    问题虽然答上了,还是被看出没有认真听课。孟初见她怀揣着心事,小声问:“发生什么了吗?”

    冬屿说:“能不能借我下手机用用,我查个东西。”

    孟初一愣,“可以呀。等下课吧,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

    她们的位置在教室最里面,有年级组巡逻也注意不到。学校虽禁止带智能手机来上课,孟初和周城这些人还是每天都带。只要不查手机什么都好说。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冬屿拿到孟初手机,打开搜索栏。田萱婷在最外面帮她们望风。

    她刚把路梁放三个字打在上面,手机上就跳出了一堆关联词条。

    #明柯集团董事长携独子路梁放出席品牌活动

    #明柯集团少爷有未婚妻吗

    #明柯集团少爷当众给媒体甩脸色

    #明柯集团少爷在美国学枪照片

    冬屿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包括名利场,包括社交圈,仿佛这才是他的天地。学校只是个短暂的交集。

    她握紧孟初的手机往下看,又被之后的词条刺痛双眼。

    #明柯集团少爷遭遇绑架父母深夜致电省公安厅

    #临江公馆悬赏十亿美刀通缉绑匪

    #621工厂爆炸明柯集团少爷危在旦夕

    冬屿看到最后脸色大变,孟初按耐住好奇,问她怎么了。

    “想到一些事。”

    她维持住表面平静,点开词条有文字有照片。确实不是营销号杜撰。

    文字是关于他们怎么在夏令营里遭遇绑架。照片是搜救犬在坍塌的工厂废墟嗅着血迹,边上有警察、救护车。被解救出来的人躺在担架上不省人事。

    面容做了模糊化处理。

    冬屿认出了自己,小时候的她正被人从坍塌的废墟中挖出来,红蓝警灯映照着毫无血色的肌肤,苍白的手臂遍布血痂。

    她注意到,那时自己手里好像紧攥着某样东西,反着金属光泽,像是铁制的哨子。

    哨子?

    哨子……

    冬屿毫无印象,甚至后面恢复意识也不记得身边有这么个东西,应该是去医院的路上遗失了。

    没关系,不重要。

    她越往下看脸色越不对,路梁放真的跟当时的自己在同一个夏令营,遭遇了同一场绑架,不知是有缘还是悲凉。

    就算他们最后都获救,后遗症也间歇性折磨每个人。成年的老师被发现家中自缢,自己是因为失忆逃过一劫,而路梁放呢……

    冬屿无法想象。

    “你真的没事吗?”孟初很担忧。

    还是头一回见冬屿情绪波动得这么明显。

    冬屿说:“你还记得宋娰吗?就是一中失踪的那个女生。”

    孟初:“记得。我妈说还是没找到。估计已经遭遇不测了。民间和媒体都已经在组织志愿者寻找了。”

    冬屿说:“我也一直在找她。”

    孟初一愣。

    冬屿:“621工厂爆炸案你应该听过,我是当时的幸存者。宋娰当时是我小学同学,听说我需要输血就跑到医院来。可以说我的命是她救的。”

    “我本以为被绑架是不幸中的不幸,至少身边不会有第二个人像我一样不幸,可是我今天发现,有个人跟我一样,小时候也被绑架过。”

    这个人对自己而言还很特殊。

    孟初好奇:“谁?”

    冬屿说:“路梁放。”

    他对不熟悉的人没什么耐心,也会在雷雨天一下子变得很颓败。

    原来不懂,现在懂了。懂了好像也不能怎样,他们之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孟初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毕竟是裴佳邈喜欢的男生。

    她说:“我听说过一点。就是一中那个成绩很好长得很帅的公子哥。”

    “你知道他长大想当什么吗?”

    冬屿是真的很想知道。

    “缉毒警,”孟初也不卖关子,继续说,“据说就是因为小时候被毒贩绑架过。比较深恶痛疾。不过他打枪战游戏挺厉害的。可能是以前生活在国外也会使用真枪。国外有合法的射击场。”

    这些要知道不难。

    况且孟初很早就有巴结裴佳邈的意愿,对路梁放的事也会比较上心。

    只是孟初从冬屿嘴里听见这个名字很意外,“冬屿,你居然认识他吗?”

    冬

    屿表情变得不自然,“不认识。只是他在我家补课。”

    孟初也记起冬屿妈妈在一中教书,一脸“我懂了”的样子,“世界上的巧合就是这么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他家有权有势被绑架了会想尽一切办法。只是真想不到,你也经历过这件事,好想抱抱你。我记得我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见现场报道都吓哭了。”

    冬屿安慰,“过去这么久。我都不记得了。”

    “总不会完全不记得。幸好有宋娰在。冬屿……我更心疼你了……”

    孟初突然挽上她的胳膊,“我觉得有必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冬屿还以为是跟宋娰有关。

    孟初接下来的话却远超出意料,“我妈不是警察吗?当时参与过工厂爆炸后人质营救的就有她的师父。”

    “夏令营有个男老师刚大学毕业不久,跟我妈师父同乡,是那年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他参加过他的升学宴,喝过酒干过杯。后来人是他亲手救的,也是亲眼看见自缢的。就用床单吊死在房梁上,遗书都没给家人留下。”

    冬屿听着心里泛酸,“那你妈的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孟初回答:“刚退休就病倒了。躺在医院由师母照顾。不过我想,他要是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活得这么健康,也长这么大了。所以冬屿,你就跟我去见见他吧。好不好嘛?”

    冬屿没有拒绝的理由,莞尔,“这不是应该的吗?”

    “那就——”孟初显然也很高兴,低头看向自己手机,“你打开我手机的日历。我看看日期。”

    冬屿照做,刚点开右上角的日历,余光看见一只手朝自己要手机。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孟初想把手机拿过去方便看,抬头一看却是政务处的老师。

    “……”

    动作一僵。

    学校政务处专抓学生早恋化妆披头散发和携带智能手机。成天跟个幽灵一样在校园里四处游荡,稍不留神就会出现在某个班后面观察有没有违禁物品。若被提前发现,大家会互相提醒,“鬼来了。”

    可现在的情况是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田萱婷也呆愣了半天。

    那老师见冬屿迟迟没有动作,“拿来。”

    “这不是我的手机。”冬屿沉默了很久。

    老师皱眉,“管它是谁的手机。下午放学叫你家长来趟政务处。无法无天了,都说了不准带手机进学校。”

    冬屿看了孟初一眼,孟初也很沉默。手机最终还是交上去了。

    政务处的老师每次进班班上的气氛就会莫名其妙变安静,他们走路没有声音,出手又快又阴,另几个反应慢的学生很快也被发现了,一共缴了三台手机。

    他们看上去很满意,带着战利品又去了隔壁班。

    冬屿对孟初说:“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他们。先看能不能要回来,实在要不回来的话我再赔你一台吧。”

    尽管她压根没多少钱,最终只能是席少英替她承担,而妈妈要知道这件事,不说会不会承担,肯定会大发雷霆。

    孟初倒还好,“没事。反正是备用机。我之前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这下我们也算是扯平了。听说你妈对你特别严,应该没事吧……?”

    可看冬屿的表情就知道凡是涉及请家长的事都不算一般的大。

    田萱婷在一旁出主意,“你可以跟你妈说你借孟初手机查资料。我偷偷玩手机被逮到就是这么说的。”

    听起来很有理有据。只要是做家长的都不信。

    冬屿撑着下巴恹恹说:“我再想想……”

    好在这事不需要冬屿亲口跟席少英说来学校,而是老秦替她通知。

    整个下午她都忐忑不安,几乎能想象到席少英在门口瞪着她的表情。

    随着自习课结束,该来的也终究会来。冬屿收拾好东西,眼镜都懒得戴,朝着政务处的那栋楼走。孟初特地送了她一段,临别给了个保重的眼神。

    冬屿站政务处门口倒数十秒,吱呀一声,将门推开。

    政务处办公室总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窗帘是拉上的,室内光惨淡,右手边有个很高大的柜子,里面不是被缴的手机就是别的违禁品。

    就一个老师在里面,表情严肃,在跟什么人交谈。

    冬屿侧头就看见了他,被定在原地,努力抑制住自己呼吸声不要太重怕被听见。

    少年头发很黑,五官宛若雕刻出来,带着造物主赋予的讽意。他神情很冷淡,手插进兜里,倚着墙听对方说话。

    不是席少英,而是路梁放。

    冬屿以为是幻觉,他没有穿校服,而是穿着常服,身高本来就高的缘故,其实看着挺像大人。

    他在这做什么?

    冬屿莫名感到心慌,就这么一直定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老师还是有点怀疑,瞟了冬屿一眼,“你跟她什么关系?”

    “哥。”路梁放说。

    “她妈有点事。来不了。”

    表情是有什么话赶紧说别浪费时间。

    冬屿:“?”

    第30章 双城记我想你是明媚的勇敢的

    她表情变得不自然。

    老师左右打量,问冬屿,“这真是你哥吗?我看你俩长得不太像。”

    若冬崇衍本尊在这,冬屿或许还会说句捡来的。

    可现在是他。

    冬屿只犹豫几秒,木讷地点头,“是。”

    她生怕露馅,垂眼盯着地面,窗帘之中渗入的光斑在脚底摇晃。

    路梁放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冬屿捏着袖口,胸腔中的心跳都快要溢出来了,怦怦——怦怦——

    只怪办公室太过安静。

    政务处老师说:“我们学校严禁携带智能手机进校园,都要高考的学生了还想着玩,能考上好大学吗?”

    双手背到身后长篇大论。

    路梁放没有打断他,时不时哦一声表示赞同,看着在听其实很敷衍。他对没兴趣的事就是这样的。

    冬屿悄悄侧眼。

    少年瞳色很深,额前黑发压眉,脖上青色脉络明晰,他半低头,胳膊肘边突出的骨节映在冬屿心里无法忘却。明明性情这般冷淡,给她的感觉却很温暖。

    路梁放突然说:“手机还能拿回来吗?”

    冬屿迅速低下眼。

    老师扫了眼冬屿,也没有太为难,“先写个保证书。保证下次不要带手机了。再抓到就直接停课。”

    保证书是另一种字迹,很潦草。冬屿不想被路梁放看出来,在最底下签好自己的名字,把笔交给路梁放。

    路梁放明显停顿,没有立即签字。冬屿心中一紧,有点后悔运动会给他写那张字条。

    等他也签好字,她才意识到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停顿的那几秒,路梁放压根都不关注什么字迹,而是在想签什么名字。他将他兄弟姓名拆开拼凑了个假名:冬灏。

    政务处老师没看出什么端倪,把柜子上的手机还给冬屿。

    她双手拿着手机,鼻尖泛酸。

    明明应该侥幸的。

    但又有点难过。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政务处,路梁放走在前面没有等待的意思,冬屿抬头只能瞧见他背影,嘴唇动了动。

    路梁放回头,没有看她,“你外公进急诊室了。你妈让你自己煮点饭去医院看看。”

    冬屿心蓦然被撞了一下,很快也明白了为什么是路梁放来学校,语调抑制不住着急,“我妈现在在医院吗?”

    外公又怎样了?

    不是说稳定下来了吗?怎么这么突然。

    她脖子上的围巾挡住半张脸,努力不让自己身体发抖,走廊上的冷风划过耳畔碎发,耳垂冻得要失去知觉了。

    路梁放没什么情绪,“在医院。”

    冬屿又问:“你今天还要补课吗?”

    路梁放说:“要。”

    他沉默片刻,又说:“我推过。是你妈坚持的。”

    冬屿心底泛酸,

    “没关系。”

    家里需要钱。

    正值六中放学时间,他们隔着一段距离走出校门,引来了很多流言蜚语。冬屿满脑子都是外公的事,无心关注这些。

    回到出租屋,她打开灯,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冬屿照例给路梁放倒了一杯热水,进房间给席少英打电话。

    卧室门合上,里面很安静也很暗,电话接通后那头吵闹。妈妈站在医院的某个走廊上质问冬屿手机是怎么回事。

    她解释说只是借同桌的手机查资料。席少英自然是不信的,只不过外公还在急诊室里生死未卜,连呵斥都苍白无力。

    电话的最后母女俩闹得不愉快。冬屿吃完饭后还是要去医院。

    一想到外公。她背靠着门发了很长的呆。

    回想起小时候跟外公一起在老家。

    那时天很蓝,风很轻,她出院不久,腿脚不麻利,走起来很滑稽,望着田间自由奔跑的小孩很羡慕。冬屿想,为什么被绑架的是我?以后走路是不是都这样了?

    “小岛。”

    外公在喊她。

    冬屿一瘸一拐走过去,“外公……”

    小小的她看上去很不高兴。

    外公牵着她的手,走过繁茂的花生地,“花生不被拔出来的时候,没人知道地底下是花生。人生便是这样,总是悲喜交加的,没人能保证下一步是否一帆风顺。我想你是明媚的、是勇敢的、是不流泪的。而我会陪伴你至生命尽头,这样就算小岛偶尔遇见阴雨,身上永也远有太阳的味道。”

    外公声音明明很寻常,却有一种魔力,让长大后的冬屿一抬头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小小的她胳膊腿上都是绷带,跌跌撞撞行走在花生地里,心中默念:我想我应该是明媚的,是勇敢的,是不流泪的。

    太阳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偏转,花生地里的两道身影忽然消散。

    冬屿一眨眼就回到熟悉的出租屋。室内寂静,头顶灯泡闪烁,电话手表还拿在手中。

    她告诉自己外公一定会没事的,推开卧室门,路梁放正给朋友发消息。书包拉链是开的,里面不是试卷和作业本,等下应该还要写一会题。

    她犹豫一会,问:“你吃饭了吗?我妈说我们可以一起吃,然后你在家等会。她忙完医院的事就会回来。”

    路梁放想都不想,“不需要。”

    冬屿从冰箱拿出一包火锅底料,又从底下拎出几个红色塑料袋放进温水中解冻。路梁放似没想到她晚饭吃这个,打字的手一顿,视线落在她身上。

    冬屿察觉到他的目光,只当他是有顾虑,“不用太多时间,简单解冻完跟火锅底料煮着吃就好。再放点红薯粉。”

    她说要解冻的是速冻丸子和鱼豆腐,小学门口卖的很便宜的那种。路梁放都想象不出,这怎么算是火锅。

    “……”

    差点忘了这少爷压根看不上速冻食品。

    冬屿补充道:“这样省事。”

    “确实省事。”路梁放说。

    听不出话里面有没有嘲弄。

    冬屿垂眼说:“你真不吃吗?我怕我妈骂我。”

    路梁放:“?”

    冬屿看他无法理解,解释道:“说我不管客人。自己一个人潇洒。”

    路梁放还是不冷不热,“谢谢,不吃。”

    说完他也不再搭理谁,躺她家沙发跟朋友打游戏。冬屿想起他喜欢打枪战游戏,要是哥哥在的时候说不定他们还能聊上。

    她不太懂男生之间的话题,只会说一些很幼稚的话。路梁放也不是那种会对女生感兴趣的人,尤其是在这个年纪。等长大太漫长,他们的缘分好似就只有现在这么一点。

    打开开关,锅中的辣汤不一会就咕噜噜冒泡。冬屿先下了青菜,把档位调到最高,红薯粉放在最后下。

    头顶灯泡的瓦数不高,是暖光灯,将他们笼罩在橘黄色的灯光里面。水汽从锅中升腾,杂糅在灯影中,好像是上个世纪的场景。

    路梁放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书包没带走,推门扔下一句,“朋友叫我吃饭。要不了多久。”

    冬屿才明白,他不是不想吃,而是不想跟她吃。

    她看着他背影绰绰,很久才应了声,“哦好。”

    出租屋太窄,自然没有回音。

    晚饭随便吃了点,冬屿打车去医院,外公还没从急诊室出来。她、她妈、她外婆、她弟弟,四人沉默地坐在外面,外婆一直闭着眼在祈祷,看得出近段时间很憔悴,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这是在晚上,医院的灯光很暗。冬屿跟席少英通过电话后一直在冷战。她把错题集放在腿上看,总有人扛着吊水瓶从他们面前路过。弟弟终究忍不住,“妈妈,外公会没事的吗?”

    席少英说:“会没事的。”

    弟弟又问:“爸爸和哥哥呢?怎么还不会来看外公。”

    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外婆对冬屿说:“你带弟弟下去透透气。”

    冬屿合上错题集,带弟弟去医院的楼下,那底下是个宽阔的停车场,种着很多花草树木,保安举着手电筒四处巡逻。

    弟弟贪玩,爬到高台上。

    冬屿想让他下来。

    弟弟却指着夜幕下某个方向说:“姐姐,你看!好漂亮的小洋楼!”

    冬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531大道尽头有座白色洋房,有花园、有拱形窗,亮着温暖的光,里面觥筹交错。与另一边的老城区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挺漂亮……”冬屿看呆了。

    恍惚间,她透过窗户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少年侧脸凌厉,神情淡漠,坐在飘动的窗帘边弹钢琴。弹琴的速度很快,琴键敲得又快又准,琴凳边摆放的观音瓶中插满各式各样的芍药牡丹婀娜多姿。

    路…

    冬屿听不见琴声,但从周围人的反应可以看出一定是很悠扬的。

    “姐姐——”弟弟看她在走神,出声提醒。

    冬屿下意识嗯了一声。

    弟弟低声问:“你说爸爸和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冬屿沉默,“应该快了吧。”

    回到急诊室,虔诚的祈祷从未停止过,她看手术室外的灯光闪烁,等待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外公终于出来了。

    他躺在病床上还昏迷不醒。医生疲惫地走出来对席少英说:“脱离危险了。”

    外婆抓着妈妈的胳膊,几乎泣不成声。

    席少英缴完费,交代了几句就回去补课。冬屿和外婆守在病床前,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依旧起伏不定。

    外公苏醒的第一句是问:“少英呢?”

    冬屿说:“妈回去工作了。”

    外公声音虚弱:“这么晚还要工作吗?”

    “帮学生补课。”

    “是我拖累了她……”

    “外公你不要这么说。”冬屿急忙道。

    然后他也不说话了。

    外公出院后就住在他们家休养,好在家里空房间够多。他情况逐渐稳定下来,时不时能下楼活动。

    周一,冬屿推开家门去上学,发现街边冻死了一只麻雀。

    她双手捧起放入花坛里,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天气转冷,真正的冬天好像也要来了。
图片
新书推荐: 平平无奇npc(女尊) 万人嫌与虫母融合之后 娑婆外传:盂兰古卷 大佬的小哑巴爱人 大夫,别摸我腹肌 万人迷光环对反派失效了 堂堂耽美文女炮灰 世子妃今天和离了吗 漂亮鲛人被捡后躺平任宠 春水夜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