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后退两步,隐于黑暗之中,没想到在这会遇见路梁放。
当年分手,闹得并不愉快。路梁放还是被甩的一方。记得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说自己从没被拒绝过。
这不就成了例外吗?
其余人并未察觉到冬屿的异样,面带欣喜之色,用手铐把山羊男铐住。
“还好队长来的及时,这瘪崽子就会躲在这阴人。要不是沈记者机灵,还真着了他的道,他知道的肯定不少……”
冬屿心不在焉地站着,手中染血的发卡掉落在地上,过了一会才发觉。
她没有看路梁放所在的方向,低身去捡,有人已经比她抢先一步。
要不是冬屿收得及时,极大可能会手对手碰上。
冬屿手腕肌肤细腻,一看就像保养的很好的那种女生。相比之下,路梁放手比她大了一圈,明暗相间的光影将他整只手臂雕刻得很立体。
他捡起地上发卡,仿佛只是随手动作,并没有立即还给她。
冬屿下意识抬眼。
记忆中那个身穿校服从不回头的冷漠少年已经
换上警服,侧头打量她。
暗光下的男人瞳仁深黑,身段比一般人高,短发碎而利落,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仿佛跟冬屿是第一天见,路梁放看见她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
冬屿暗自松了口气。
世界上相像的人其实有挺多,跨越十年,人容貌上细微的差别还是有的。还有,大家都明白,人死不能复生。
分手的时候连一句挽留都没有,怕不是早就忘了。于他而言又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经历。
冬屿想通了,不卑不亢地温声说:“我是寰宇社的记者沈诗理。刚才谢谢你了。这人应该跟着我们有一段路,大概是不想让我们发现他们这仓库内还有数量不少的毒品。”
路梁放打断她,“这个,是谁给你的?”
冬屿扫了眼他手中的金属发卡,罕见地沉默,过了一会才说:“我自己买的。在我大学很流行,我室友也有。”
其实是路梁放当年赔给她的。只是现在冬屿不想再跟他有所牵扯,只想撇清关系。
她扭过头,没有再看他,“怎么了吗?”
仓库里有点闷,冬屿白皙的脸颊不一会就被闷出红润。
路梁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把发夹还给她,淡声说:“没怎么。就是想到前女友了。”
他突然向前一步。
冬屿愣住,慌忙关掉手电筒,好在细心的女警走过来宽慰。
她其实并没有被吓住,这些年遇上各种事不少,心理素质挺高。
刚才事发突然,山羊男拉了电闸,仓库里断的电一时无法恢复。男警们把卷闸门重新抬上去,里面光线才恢复正常。
这么一会功夫,警犬有了新发现,鼻尖抵着地面狂吠。掀开盖在地面上矿泉水纸皮,下面是一个带着铁链的地下室口。
拉起铁链,粉尘乱飘,这里的地下室结构跟农村老屋藏红薯的地窖差不多,只不过里面是一包包的白色粉末。
路梁放只看了一眼,眼中情绪瞬间变得冷漠,“海-洛因?”
山羊男慌忙撇开关系,使劲摇头,“这不是我的东西,是别人放在我们仓库这的。我们也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卖药的。只是他们给我们钱,放我们这让我们保管。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就是收钱办事……”
男警呵斥,“身份证拿出来!你为什么在这,知道袭警的后果吗?”
事到如今,山羊男准备装糊涂装到底,“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这仓库的保安。看你们二话不说的就把我们仓库撬开了,以为是小偷……”
“哎呀,我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看着白花花的还以为是面粉。那些人出手阔绰,我们老板经常跟他们去吃饭,要我看好这些东西,具体的事我们老板才晓得不是吗?我就是个打工的……”
路梁放打着手电筒,没耐心了,“带回局里审。”
山羊男急了,“我真就是帮人看仓库的,老板的那些事是一点都没参与,冤枉……冤枉啊!”
无人搭理他。
这人还在嘴硬,要问出这批毒品的来源只能去审他们的老板,希望不要打草惊蛇。
冬屿一扭头,卷帘门外在下雨,山羊男想逃,但被当场逮住。
男警控制住他,“给我老实点。”
这场雨来得毫无预兆,水泥地湿哒哒的,来的人中没有一人带伞。
冬屿权衡了下利弊,要是这时候冒雨回警车不至于全身湿透。
可现在比来时多了两个人,一辆警车坐不下,有一位还是犯罪嫌疑人,必须要几个人押回去,这边仓库还要贴封条。
于是她说:“你们先去吧。我还不急。我问问我同事有没有时间来接我回家。她家离这里不远。或者等雨小打车回去。”
男警有点担忧,“沈记者要是一个人的话,我怕不安全,要不我陪着你吧,也有个照应,正好等小赵他们过来查封仓库。会稳妥些。”
冬屿想想也可以,刚要答应。给许梦颖发消息的手也停下。
男警一喜,要把手中押着的人交给路梁放。
路梁放视线扫过来,冷眼打断,“你闲着没事干?”
“队长——”他眼神乞求。
路梁放哦了一声,冷酷无情地说:“我来守。”
冬屿面上表情一僵,柔声说:“不麻烦队长。我还是现在打车回去,家里的衣服还没收呢……”
路梁放眼皮掀开,“雨这么大。”
“没关系。我不介意。淋点雨而已,不会感冒。”她急忙说。
“我介意。”
他转过头,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三个字,冬屿看不见他的表情。
押着山羊男的两名警察互相对视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表情变化又变化,“那,队长我们就先走了……”
男警垂着头紧跟其后,仓库的卷闸门下就剩了两人。
他们一左一右,雨水顺着铁皮往下滴,苔藓的腥味蔓延至仓库内,远处电箱被清洗得焕然一新,飞鸟的啼叫声小了。
冬屿自觉离路梁放远远的,低头给许梦颖发消息,盼望着她快点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她从兜里拿出蓝牙耳机连上音乐,上半身穿着针织外套,下半身是白色的长裙,身姿纤细轻盈,比一般女生要高。
路梁放插着兜走过来。
冬屿仍旧故作镇定,注视着面前的雨帘,不显露一分一毫的情绪。
男人越来越近,在她身边停下,淡声说:“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怦怦——怦怦——
像是有什么东西松懈了。原来他连问都不用问,直接就认出了。
冬屿躲避他的目光,温声说:“这跟你没关系,我们今天好像是第一天见吧?路队。”
路梁放手撑在白墙边,垂眸盯着她,“你又变好看了。”
影子将她笼罩在其中。
冬屿一动不动,“你认错人了。”
“这很重要吗?”
“重要,我不认识你。”
路梁放突然放开,跟她说:“行。迟点我送你回去。贴封条的人很快就过来了。”
冬屿感觉这人在故意装不懂,低下眼看着地面的水洼,“不用了。”
左手抓着右手,苍白手臂靠墙,身影单薄惹人怜,她慢慢补充了一句,“路梁放,你放过我好不好?”
语调很湿很粘稠,透露着疲倦,路梁放迟迟没有动静,看着地面多出的几个鞋印。
他淡声说:“好。”
冬屿有点意外地抓着背包带,一时无言,放在以前这人是宁愿冷暴力到死,都不会说一句服软的话。
雨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随着时间流逝,路口的灯泡亮起,仓库附近的居民楼已经开始炒菜了,能闻到肉的香味。
许梦颖撑伞出现在道路尽头,看见她很是欣喜,“理理!你也不早说一声,让你等久了吗!我可是半路把我男朋友都抛弃了。”
冬屿对她笑了笑,“幸亏有你。没等太久。”
“不过话说你怎么来这个地方,这不是那个卖器官的黑心诊所附近吗?还有你旁边这个男人,身上穿着的好像是警服……”
许梦颖抬眼打量路梁放,感觉这个男人不太好接触,没敢多看。
冬屿没有说太多实话,牧师这堆人多难缠她是知道的,不想把许梦颖给牵连进来。
路梁放这厮聪明,知道跟
冬屿说话不会搭理他,转而跟许梦颖套话。冬屿见事态不对劲,忙把许梦颖扯走。
许梦颖还有点疑惑,“怎么了吗?我觉得路队长人还挺好的。”
冬屿:“……”
如果不是前男友的话。
警方的人马很快也来了,带着封条和计量秤。冬屿跟他们打过招呼后,许梦颖就迫不及待要带她走,看得出很不喜欢这阴森森的仓库。
临走前,冬屿故作不经意侧头。
路梁放好像还要留在这工作,天色已经暗了,外面一条街灯火通明,水泥路附近都是归家的农民工。
一时半会仓库的事情还不会处理完,她们走的时候听说路梁放这些人准备在这仓库里面吃盒饭。
她知道路梁放家是什么水平,内心不免诧异,在一起的时候这人都看不上速冻丸子之类的,现在却开始习惯预制菜。
许梦颖问冬屿在想什么,总是心不在焉。
冬屿回神,摇摇头,“没想什么。”
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水泥路尽头,她面颊温柔,身影几乎与温暖的灯光融合在一起。
晚间这边来吃饭的人很多,人群很快将冬屿的身影裹挟在其中,他还是一眼能看出,慢悠悠又看了一会。
路梁放收回目光,淡声说:“注意安全。小岛。”
“路队,地窖里所有的毒品都清点出来了,不仅有海洛-因、边缘还有包好的麻-古。现在那边在上称留证,数量不少……”属下擦了擦汗。
“嗯。累了就休息。我去弄剩下的。”
那一刻,冬屿似有所感回头。许梦颖问她吃不吃路边烧烤。
第82章 飘
雨小了些。冬屿也被送到小区,抬眼一望居民楼灯火通明。
家里这边的电梯最近在检修,只能走楼梯。许梦颖抖了抖伞,跟冬屿道别,很快消失在楼道口,“明天见!”
冬屿想的还是那时的场景,挥之不去,回到家写新闻稿,看着看着文字就开始走神。
许梦颖打电话问她洗完澡了没,其实是想看看她采访准备的怎么样了。
冬屿说没有,还在想黑心诊所的事。她关掉台灯,脱下外套塞进洗衣机里,窗边闪电掠过,洗衣机的声音轰然响起。
许梦颖安慰她,“别想多啦,理理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冬屿看着洗衣机闪烁的灯光想,不是失不失望,而是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什么纠葛了。希望那时候他不在吧。
有关黑心诊所的新闻稿一经交上去,立即引起了社里重视。这种事触及部分群众的底线,上边正在开会商讨。
冬屿坐在办公桌前喝茶,许梦颖选题写到一半,又开始凑到冬屿这边来。
“理理,上次那个路队长好像一直在向我打听你,你们之前真的没见过?”
冬屿摇摇头,正准备说什么,门口有人喊她的名字。
“沈记者,有人找你。”
冬屿:“?”
不会是之前被报道的那些人吧。
她还挺有警惕,穿好外套在离门口有一段距离停下,探出脑袋。看见一个黄衣服的跑腿小哥,手里拎着袋鲜牛奶,低头看了会订单。
“您就是沈诗理小姐吗?”
“我是。”冬屿下意识。
他笑着把牛奶交给她。冬屿不敢接,“我没点,你应该送错地方了吧……”
“没送错呀,地址没错,姓名也没错。这是某位不愿意透露姓氏的先生给你点的。是你认识的人吧?还备注牛奶需要加热。”
冬屿愣住,默默拿着牛奶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许梦颖悄悄听到了,小声询问,“是隔壁公司的那个精英男吗?就送杯牛奶,也太小气了吧……”
这样的情况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隔壁公司有个叫闵以开的白领特别喜欢冬屿,总是让外卖小哥给她送咖啡。
别人问看上哪了,闵以开说她漂亮温柔,一看就会勤俭持家。论学历和年龄他们都很般配。就差冬屿点头。
冬屿对闵以开没什么好印象,顶多下班总是遇见问她顺不顺路,点的次数多了,她就直接把咖啡塞回他公司里。闵以开再也没点过,但他也没放弃。
许梦颖显然把这杯牛奶当成闵以开送的,帮冬屿想怎么处理。冬屿看到订单上的电话号码,认出了这是属于路梁放的。
路梁放是怎么知道的?
对了,当时跟他自我介绍过。
行吧。
冬屿边想边拆开袋子,看见里面的透明牛奶瓶,手指微微一颤。奶瓶是玻璃制成的,留有余温,手放在上边不一会就红了。
除此之外,袋子里还有几张照片。
背景是路梁放家,内容是一只狗,从幼崽到成年的各个阶段。一只手也从少年到男人,抚摸着它脖子上的毛。
照片背后有句话。这个字迹除了他没谁能写得出。
【起个名字?】
潦潦草草四个字。
冬屿情绪起伏不定,把照片塞回去,问道:“梦颖,你对牛奶过敏吗?”
许梦颖没反应过来,“不对。怎么了吗?”
冬屿把牛奶拿出来,平静地递给她,“请你喝。还是温的。”
许梦颖欣然接过,“理理,你对我真好!”
牛奶送达地点,跑腿小哥给路梁放打电话。路梁放坐在自家沙发上,拿起手机。唐灏刚进他家,一只德牧就晃着尾巴跑过来。
他左顾右盼,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肉干,腰杆弯了几分,“嘬嘬嘬,小船过来,别被你主人发现了,哎呀又瘦了,看得真是心疼。”
话音刚落,路梁放挂断电话,声音冷淡,“再喂。喂成猪了。”
唐灏:“哪呢,你看你家狗子,比我养在国外的豹子的都细。”
“你要不去看看脑子?”
唐灏:“没钱。哥们还要花天酒地。”
小船叼着唐灏偷塞的肉干,跑到路梁放身边吃,路梁放把手搭在它背上,冷冷扫了一眼却没把它零食夺走。
唐灏发觉了,打趣道:“路少心情好呀?”
路梁放没有看他,随口说:“她回来了。”
唐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男他还是女她,可要是陈常绪的话,路梁放估计看都不想看见,于是只剩下那人了。他深吸一口气,试探地问:“冬屿?”
她不是死了吗?唐灏没敢说。
路梁放漫不经心,“嗯。”
唐灏只能想到一个答案,那就是路少爷找了通灵大师招魂,冬屿的鬼魂就漂荡在这所屋子里。
他打了个寒颤,四处乱抓,“嫂子?你现在在我身边吗?你知不知道少爷这些年——”
“聒噪。”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路梁放掀开眼皮,特地补充了句,“再吵一句试试看。”
唐灏悻悻看了小船一眼,灰溜溜离开了。
下班时间,冬屿站在公交车上,两边戴着耳机,闵以开从前面走到她身边,温文尔雅地说:“诗理,后边有座位,要不我们坐过去?”
冬屿摘下耳机,礼貌地说:“不用。我站会。”
闵以开丝毫没有挫败,整理了下西装说:“听说你们过段时间要去做特殊采访,恰好我那几天在附近办事,要不下班后我接你,我们一起去吃餐饭?”
“不用。”冬屿拒绝。
“那家是很高档的法餐,如果去的话,我请你,因为那家人多,还需要提前预约呢。”
“不用。”冬屿二次拒绝。
闵以开的眼中流露出欣赏,摇头说:“佳人不赏脸,那真是可惜了。不过我还是不会放弃的,诗理。我会等在门口,如果你改变主意了跟我。就吃吃饭,聊聊人生,没什么别的意思。”
他给人的感觉是上个世纪的做派。
冬屿默默把自己身体往边上挪了点,没有说话。
该来的那天还是会来。
冬屿一早刚到社里,包子都没放下,社里的人就在检查设备。
确认好无误后,许梦颖朝她招手,“理理
,这边。我们坐一辆车过去。”
同行的记者有三四个,周老坐在副驾驶跟司机聊天,现在是上班时间,公安局陆陆续续有警察上班,因为提前打好招呼,他们脖子上挂着记者牌,受到了热情款待。
冬屿盯着茶水坐立不安,不知道这人是早上班还是迟上班,不想撞见,找个理由起身出去。
吱呀一声,玻璃门开了。
“路队!路队早上好!”
“路队要吃油条吗?你这豆浆哪买的,看起来很好喝。”
“上次的采集结果出来了,嫌疑人确定吸毒,你看看报告,或我放在你办公桌上……”
男人提着几袋小笼包走近,短发利落,应该是刚剪不久,肩颈线在制服的衬托下异常流畅,宛若一尊青铜雕像,一进来就看见冬屿,目光飘过。
“放我办公桌上。”路梁放喝了口豆浆,声音听不出情绪。
擦肩而过的同时,冬屿浑身僵硬。
许梦颖从包里拿出一瓶牛奶,对着身边的人说:“是理理给我的,我今早上又热了一遍,奶味很重,很好喝,你们可以试试这个牌子的。”
冬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路梁放本人肯定听见了。
也没事,听见就听见。
她坐回位置上,假装玩手机。反正他们现在的关系清白,路梁放能说什么呢。
周老跟禁毒大队的人商谈一番,说是吃完早餐后开始采访。冬屿想起早上买来的包子里落在社里了,只能暂时不吃早饭了。
“来来来,路队长请你们的小笼包。”
周老拎着两袋热腾腾的小笼包回来。许梦颖腮帮子鼓着,还不忘拿着筷子指着说:“我知道这家!这家的小笼包好吃还难排队,理理你试试,这家真的是老字号,味道可好了。”
冬屿抬眼,与那边的路梁放对视上,男人宽肩窄腰,身材特别好,眼中却还是一如既往冷漠。
她迅速别开目光,没有动小笼包。
周老又说:“路队长本来是拒绝个人采访,昨天突然又改变主意了,他让你来。你们之前——”
冬屿迅速说:“不认识。”
三个字很温和,又无比清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路梁放冷淡扫了她一眼,推门走入办公室。
吃完早饭,也该开工了。
冬屿带着设备进来,办公室只有他一人。等摄影师的时候,路梁放问她。
“小笼包好吃吗?”
“没吃。”
“因为是我买的?”
冬屿坦然说:“嗯。你也别给我送牛奶了。”
“狗起什么名想好了吗?”
冬屿疲倦地说:“我不想给你的狗起名。”
不会忘记这人讨厌狗,在一起的时候说养,路梁放根本不肯,要养猫这人就讨厌猫,有时不懂他究竟喜欢什么。
路梁放手搭在桌上,淡声说:“它叫小船。是只德牧。对外人很凶,但是对熟悉的人很好。”
冬屿罕见地扭头,没有看他,“路梁放,我不想跟你讨论工作以外的事。”
“行。”他说。
摄影师来了,办公室开始采访,采访内容冬屿写了草稿,所以采访起来异常顺利,快到午饭的时候就收工了。
冬屿无意多待,背着包就要离开,在门口看见了闵以开,他穿着西装,手中拿着一大堆资料。
“诗理,我们走吧。餐厅已经预约好了,今天有特色菜,错过了又要等一周。”
闵以开满面春风,看来项目谈的顺利。
冬屿本想拒绝,余光中看见了路梁放。
他正给下边的人递档案,另一只手插在兜里,随口问她:“等会去吃——”
冬屿平静地说:“去吧。”
动作一顿。
路梁放猛然抬头,却发现冬屿这句话不是说给他的。
第83章 飘
外面车水马龙,色块飞速闪过。路梁放一眼就看见了他,光影剧烈晃动。
闵以开低头看了眼腕表,“那还等什么?我现在叫车。”
冬屿点头正要走,手腕被人拉住。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路梁放,脸色微变。许梦颖嘴成“O”字形。
他紧攥着冬屿的手腕,眼神淡漠,眉骨间有一块嶙峋的阴影,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冬屿没有回头,“你放开,我要去吃饭,我跟路队貌似又不熟。”
她声音很温和,仿佛只是在跟他陈述一件事实。
路梁放大拇指轻按着她手心,往她身后走了一步,扫了眼闵以开,“你跟他也不熟。”
冬屿垂眸,淡声说:“那又如何呢?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她感觉他的力道松了几分。
闵以开上下打量路梁放,对方穿着朴素,一看就是个穷小子。
他清清嗓子,故意带了些许港澳腔调,“喂,小子,放开她。我要带她去的地方你连门票都买不到。LaRivièreSecret,知道这几个词怎么写吗?还是好好上班,争取有个大好前程。”
说着,他还故意对着路梁放的方向亮了亮手腕上的名表。
路梁放很不屑地收回目光,抬起冬屿的手腕,故意把她袖口往下拉了一点,露出腕间洁白的肌肤。
“你又想干嘛?”冬屿皱眉。
她浑身僵硬,没有挣扎。
路梁放视线落在她手上一愣,记得原来这个地方,纹着一个“L”。现如今空空如也。好像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他才恍然,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意思是,有没有他日子都照样过。
不会跟以前一样,举起网上的情侣秀恩爱照片,有意无意把脸凑过来,睫毛下垂,脸颊微红,很期待被他摸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路梁放喉咙干涩,别过眼,“行。是我脑子有问题。”
他放开冬屿,看着她一路小跑着离开,后背靠在桌边,双手插进口袋里。同事围上来,小心翼翼试探。
“路队你跟沈记者——”
路梁放烦躁地打断,“闲着没事干?”
门口鸦雀无声,许梦颖找了个理由离开,路梁放处理好档案,披了件黑色外套就出去,那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站了一会。
天蓝日光好,马路边种着两排榕树,骑自行车的人从树荫下飞驰而过,出租车按着喇叭,在停车位边揽客。十字路口边的车已排成长龙。
网约车上,闵以开一脸吃了胜仗的模样,正襟危坐,“刚才那个男的——”
冬屿沉默了会,扭头看向窗外,“没有关系。不怎么认识。”
闵以开:“我懂了。就是他一直纠缠你,也没点自知之明,长相好又怎样?干他那一行的钱少还……”
冬屿手指屈起,面无表情打断他,“可以说他别的不好,但你不能攻击他的职业。”
闵以开尴尬地说:“哎呀,我,我这不是一时嘴瓢。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算了,还是想想等会吃什么,那个餐厅特别有情调,有很多明星都去过。你一定会很喜欢。”
窗外的景色从榕树路变化成繁华的闹市,她看见了那家餐厅,LaRivièreSecret的法语名字特别醒目。闵以开拉开车门,等着她下来。
冬屿整理好针织衫,确认车上没有落东西,才跟着他往门口走。
餐厅外围着许多人。有男多女,大多成群结队,衣服也很正式。
“什么?被包场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现在才说。”
“不是,他们这些少爷小姐过生日能不能自己开个饭店,我们可是从大老远跑过来的。”
“就是就是啊,他们过生日至于包场一个餐厅吗?搞不懂有钱人的世界。”
他们也被拦下,说明了餐厅被包场的情况,为表达歉意给了一份小零食和下次消费的优惠券。
冬屿当然没接,而是随口问接待员,“能问问包场的那人叫什么吗?”
“这个……涉及客人的隐私我们真不好说。不过那人姓路,我们称呼为路先生。”接待员询问了一下经理,不好意思地告诉冬屿。
冬屿对这个答案不意外,除了他还有谁这么幼稚。
这个人好奇怪,在一起的时候不认真,分手了也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只问她会不会后悔。从来不肯认真表达。
所以,说句喜欢有这么难吗?
冬屿看了眼空旷的餐厅内部,对闵以开说:“随便找别的店吃也可以。我不挑,不一定要去这种餐厅。”
闵以开还在感慨这些有钱人真是大
手笔,见冬屿都这么说了,拿出手机,“好好好,我在美团上搜一家评分高一点的店。要吃就吃点特色的。吃完还可以沿着河边散散步。”
评分最高的店在附近不远,是家日料店,豚骨拉面特别有名,不过消费不低,服务态度也好。
两人吃完,正好是下午三点,闵以开问她去不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反正今天下午都不上班,冬屿扫了眼简介有点兴趣,打电话叫上许梦颖一起。
半小时后,许梦颖带着她男朋友出现,闵以开买好爆米花。四人一起走进了影院。
影院人不少,离开场还有段时间,冬屿跟许梦颖去了趟洗手间。
镜子边缘金色的光圈闪烁,许梦颖挤了点洗手液抹到手心,搓出泡沫用水冲走,然后看着一旁不说话的冬屿。
“理理,那个路队长好像对你有意思,他又是指名道姓地让你采访,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拽你的手。总感觉你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呀?”
问完这句,许梦颖又有点后悔,甩了甩手背后的水珠,嘟囔道:“好吧,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这个精英男太肤浅了,跟你在一起不合适,你也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
“我今天跟路队长的同事交谈了一番,那个路队长家中特别有钱,人也不沾花惹草,就谈过一个女朋友,谈了不久还被分了,应该是那种小孩子过家家。”
“你看看,那个精英男都不知道相多少次亲了,我看着面相就不对,你要好好考虑。万一是凤凰男什么的就完蛋了。”
边听许梦颖叨叨,冬屿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是为了让许梦颖放心,“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知道的,你也别担心。况且我现在对谈恋爱不敢兴趣,是谁都一个样,活在当下就好了。”
许梦颖点点头。
看完电影天已经黑了,闵以开显然对刚才的悬疑片很有见解,从散场到离开商场,他一直在分析,冬屿没有兴趣,自然左耳进右耳出,想着待会是坐车回还是打车回。
闵以开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笑着对她说:“诗理,天色不早了,要不要我送你回?”
冬屿说不用,她实在不想听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影评了,看电影图个心情,她很少有空出去玩,有人陪还挺好。
闵以开不死心还想争取,冬屿已经跟许梦颖告别,向着回家的方向走。
她手中握着杯柠檬茶,准备靠近公交车站,就在马路与商场交界的岔路口看见一辆黑车停在她面前。
男人摇下车窗,一双黑色的眼瞳落在她肩上,语调冷冷,“上车,我们聊聊。”
“不上,没什么好聊的。路队是转行干跟踪了吗?怎么一直跟着我,是我被牵连成什么案件的嫌疑人吗?”
冬屿脸色平静,柠檬茶正好喝完,她把空杯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她的影子很漫长,映射在垃圾桶边缘。
路梁放突然下车,冬屿默默往后退几步,却还是被他突然从身后搂着。他双手环住她的腰,身形几乎与冬屿后背贴着,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特别熟悉,也特别陌生。
冬屿象征性挣扎了两下,一动不动了,任由两道影子纠缠在一起,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头顶有星星,罕见的晴朗夜空,云层下有飞鸟,有城市灯光,也有路边汽车喧嚣的鸣笛声。
路梁放身上的气息浓郁,夹杂着淡淡的烟味,很快消失在空气中,不仔细闻根本就闻不出。
她惊讶于,原来他也会抽烟,耳朵贴在他锁骨下方的衣物,感受着属于男人温热的触感,不一会就泛上淡淡的红晕。
路梁放就这样静静地捏着她的手腕,声音低沉,“那小岛,我可以把你逮捕吗?”
一阵晚风逝去,冬屿怔住,头顶的落叶飘下,发出很轻微的沙沙声。
她红着眼说:“你还是去吃药吧。我们十年前就分手了,不用缠着我。是你自己说的不后悔。”
“我只是在赌气。我以为只是很小的矛盾,你想通了就会回来。后来才发现不是。你从高中开始就喜欢我……”他步步紧逼。
冬屿打断,“我不喜欢你。我是沈诗理,你还不明白吗?路梁放,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你不是看见了吗?”
她掀开自己的衣袖给他看,轻声说:“这算是我年少最后一次胡闹了。除了你的冷漠什么都没得到。”
路梁放眼眶红了,“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我那时真的不会爱,以为牵手就是爱,岛。你给的感觉太刻骨铭心了,明明在一起很短,我却忘不掉你……”
冬屿摇头,“这些,你以后去爱第二个就会了。”
发丝拂过她的脸颊,他的声音紧随而至。
“冬屿,我**只爱你。懂吗?”
这次路梁放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以往只有陈常绪才把脏话挂在嘴边。他骂人都不需要带脏。
冬屿静静地看着地面上的两道影子,温柔地对他说:“可我已经不爱你了。年少胡闹而已,不用太认真了。”
另一道影子颤抖,冬屿眼前过了好一段时间才看见光明。
路梁放的语调突然变得很平静,“至少让我把你送回去,行不?”
“今天确实是我的生日,这点,我没必要骗你。”
第84章 飘
路梁放车内有股淡淡的柠檬香。
冬屿本想坐后面,但他说后面有狗,只好坐在副驾驶。随着车窗上升,男人衣服上的烟草味还未消散。
她背对着他,沉默不语。女生背脊纤瘦,好似一只手掌放上面就会泛红。
路梁放收回目光,淡声问:“车内温度还好吗?”
冬屿:“嗯。”
路梁放继续问:“你住的地方还好吗?”
她刚“嗯”完,胳膊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蹭了一下,回头看见后座有一只德牧,面黑毛棕,看起来很凶。
一人一狗刚对视上,小船龇牙咧嘴,对着她狂吠,看上去很不欢迎她。
冬屿随口,“这就是你养的狗吗?”
“想要可以送你。它只是对陌生人这样,熟悉了你就会烦它了。”路梁放说。
“你不是不喜欢狗?”她问。
他不紧不慢回答:“你喜欢就行。”
冬屿:“……”
要是高中的他也这样就好了。或许那时他们之间就还有第二个答案。她垂下眼帘。
“你知道它为什么叫小船吗?”
路梁放突然问她。
冬屿慢慢地说:“路队叫它香蕉冰淇淋船我都没意见。”
她侧头盯着后视镜,没有看他一眼。
“因为船会靠岸,小船会找到小岛。”
车内无灯,他的话语与黑暗杂糅在一起。
路梁放目视前方,告诉她答案,即便车开的很慢,还是到达冬屿所在的小区。
冬屿原本下垂的眼一抬,“你送到那……就可以了……”
“回去还要忙工作吗?”
冬屿点点头。
路梁放解开安全带,“把你新手机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冬屿顿住,侧头看向他,“路梁放,我不想跟你有纠缠了。话说得很明白了。还不懂吗?”
德牧犬感知到车内气氛不对,乖乖趴在地上哼哧着,路梁放推开车门,看样子是打算把她送到家门口。
“哦,我懂。”
但还是拉开副驾驶的门,顺手把冬屿肩上的安全带解开。冬屿僵了一下,拎着包下车,他也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看向她不解的眼。
路灯照亮小区柏油路,一男一女的身影像是在胶片电影里一样,男人很高,目光淡漠,黑色大衣在风中飘扬,唯有盯着她的时候眼中情绪才会变幻一二。
“我送你。”
“不用。”
“那我看着你。”
冬屿喉咙动了动,找不到拒绝的词汇了,她快步转身离开,妄图把路梁放丢在身后。
路梁放倒不紧不慢地把小船从车上拉下来,一人一
狗跟在她后面走,小区里的路灯孤单也明亮,他们始终隔了一段距离。
他手腕缠了两圈绳,看上去在遛狗。
冬屿瞥了眼拐弯处的广角镜,路梁放眉骨下淡青的阴影淡漠。曾几何时的,是她站在他身后目送他远去。
如今反着来了。
她有点不自在。
身后传来女生的搭讪声,要摸小船的头,“帅哥,这么晚出来遛狗啊,你住在哪一栋?说不定我们之前下楼还见过。”
小船不给摸,看见陌生人开始龇牙咧嘴。
路梁放没怎么搭理,“住天上。”
拽着小船就离开。
冬屿已经到了自己家楼下,电梯还没修好。她只好走楼梯,路梁放还是跟着,冬屿终于忍不住。
“路队不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吗?”
她停下脚步,楼道内德牧的哈哧声很清晰。
路梁放显然不这么觉得,“你要看警察证?”
“不看。我怕你的狗咬我。”
冬屿已经找到了家门钥匙,往前走几步就是自己家门口,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路梁放说:“那就红烧了。”
狗绳在手腕上又多绕了几圈。
他抬起头,对她说:“你要是想了解那批毒-品是谁放他们仓库的,就来找我。只聊正事。”
钥匙插入锁孔,冬屿顿住,这无疑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诱惑。
这么多年过去,牧师又要露头了,她不可能隐姓埋名一辈子,也不能和父母装不认识一辈子。
一切总该有个了结。
可是……
冬屿摇摇头,“我是想,但我不信你。”
她打开房门,又迅速把门合上,生怕下一秒路梁放就带着他的狗进来。
路梁放吃了闭门羹。
在冬屿家门口站了许久。
一回到车内,他又开始抽烟,冬屿家窗户明亮,他就一直看着,直至小船趴到他腿上。同事一连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注意。
离开前。
他还随手把冬屿家门口的垃圾袋丢了。
冬屿打开相机,里面有大学时和舍友的毕业照合影。
那是为数不多安宁的时光。
其实国传、国安两所大学离的不远。
她专业课下课后习惯跟舍友出去吃牛肋条,经常在店内碰见国安大学的人。
他们周末是允许外出的。国安很多专业都有帅哥,室友特别想谈一个,经常在店里与他们搭讪。
察觉出舍友的企图,冬屿默默地吃东西,速战速决了两盘黄油味的,柔声说:“我先回宿舍了。”
室友说:“诶,沈诗理,你就回去了?我本还想跟你打车去商场逛逛,好久没买东西了。”
冬屿说:“我小组作业还没做呢。”
“算了算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我小组作业也没做,迟点还要追电视剧呢。”
室友面带歉意地看向两位男生,“你们扫我微信吧。迟点再聊,我要跟我室友回去了,学习通要ddl了。”
两位男生瞟了眼冬屿,脸上皆有惊艳,“好,迟点再聊。”
边加微信,男生边叹气,“诶,其实我们也不理解他,辅导员都强调了周一到周五不准出校他偏要翻出去,也不干嘛,就跑到你们学校门口站着。上次被发现罚了几小时军姿不当回事,又去你们学校了,究竟有谁啊?”
“你是没见过,他那个长相不都被倒贴吗?家里还特别有钱,我们学校很多女生追他的……”
“……”
不知不觉,店门口-淫雨霏霏,冬屿撑开伞,和室友一起用。
路上来吃饭的人很多,两边都是人堆,绿灯亮起,两波人潮交织在一起又散开,她们从商业街到学校的南门口。
在那,有个男生站在雨中,没有打伞。他的穿着特别简单,神情很淡很平静,黑发被打湿了。
室友望了一眼,“虽然不太能看清,但确实是被人追的类型,他这是被甩了吧,还不死心……那女生是谁啊?”
冬屿拿伞的手一僵,默默把伞往下移,挡住两人的脸,“我不知道。还是赶紧回宿舍吧,跟我们又没关系。”
她不想被路梁放发现,跟室友往人群中扎堆。雨绵绵密密,落在身上又湿又冷,他竟一动都不动,好像在向什么人赎罪。
只有别人问他要不要伞的时候,他才会说不用,除非她来。
但她不会来。
国传也不可能会有冬屿。
感情这件事真不懂。
他不是不后悔吗,他不是都没把自己当回事吗,他不是图新鲜吗,他不是根本就没认真爱过吗。
为什么又偏要在分手后这样做。
现在,也如此。
冬屿把相机关上,躺床上好好想了很久才睡。等到第二天上班,闵以开又来给她送咖啡,一脸得意。
她才想明白,所谓感情,只有跟生命中那个独特的人拉扯的时候才会有情绪起伏。
无论是痛苦,还是幸福。
冬屿还是没有接下闵以开的咖啡,默默买了瓶牛奶放在自己桌上,是上次路梁放叫人送的那个牌子,连许梦颖都特别喜欢喝。
她其实很讨厌他,过去他,现在的他,只要是他都讨厌。却也在默默渴望幸福。
许梦颖发现冬屿今天异常沉默,明明昨天看电影时还好好的,小声问:“理理……你……怎么了吗……”
冬屿扭过头,轻声问她,“你觉得十八岁的爱算爱吗?”
许梦颖说:“不算吧。太幼稚了。什么都考虑不到只会拉手。而且我觉得那个时候也是最固执的时候,明知道关系岌岌可危还是学不会低头。这怎么能算呢。”
冬屿沉默。
明明不算,为什么还是这么痛?
下班后,冬屿跟许梦颖告别,去了公安局。
“路队,有人找你。”
有人敲了敲路梁放办公室的门,路梁放正在看诊所人员的口供,头也不抬。
“忙,让他等。”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
冬屿肩上挎着单肩包停在门口,米白色的外套上有白色编绳,看上去很合身。
她双手插在兜里,淡定看着路梁放,“确定让我等?”
路梁放:“……”
他放下口供,对敲门的那人说:“你出去。”
对方原本是要拦冬屿的,但看自家队长的态度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
“出去。”
那人一走,办公室只剩下两人。
路梁放淡声问:“你不是不信我?”
冬屿温柔地说:“那我转身就走?”
“不信我反锁门?”
冬屿接着他的话,“不信我打电话报警?”
路梁放已经走到冬屿面前,指着自己胸前的警徽,不紧不慢,“你报呢。”
冬屿:“……”
不想跟他瞎扯了。
她扭过头,“说正事。仓库里那批毒的主人找到了没?跟诊所负责人认识吗?”
路梁放说:“找到了。据他们口供,那个接头人是亲戚介绍,平时进行非法人体器官交易,有一天突然问他们仓库有没有空地帮忙放一些东西。因为给的钱多,他们就鬼迷心窍答应下来,问的时候对方只说是淮山药粉。等看到实物已经晚了。”
“刚准备去抓。”
冬屿说:“不可能临时答应,你还记得那个地窖吗?一般的仓库地板是水泥抹的,不自带地窖,在城市里也没有任何作用。而我们上次看到那个是人为特地挖出来的,挖地窖需要时间。”
路梁放眼带欣赏,“是。所以抓到人就好撬开他们的嘴了。诊所的转账记录上有对方的真实姓名。”
第85章 飘
他也不遮掩,把对方的照片、真实姓名、地址给冬屿看。
冬屿用手机留档,说:“你现在去抓吗?”
路梁放“嗯”了一声,问她:“你去吗?”
除他以外,冬屿是最了解那个贩毒集团的人。
“不去。”冬屿说。
“不算危险。就是个农民,初中学历。摸排过了,他家里有三个孩子,去年刚离婚新娶了一个。上边应该还有人。”
路梁放看着她的额头说:“怕的话你可以坐到车里。”
“不
去。”冬屿说,“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来问问。记者不会抓人。”
“你看着我抓。”路梁放一字一顿,盯着她的眼睛。
冬屿摇头,“郊区冷,我怕冷。”
“车上有暖气。我有衣服。”
“我不穿男人的衣服。野外有蚊子。”
“车里有花露水。”
冬屿有点累,“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想去不是因为怕冷、有蚊子或者没兴趣。而是因为有你。很简单。”
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
路梁放:“就不能把我当空气吗?”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想看看你。”他说。
冬屿哑口无言。
路梁放继续说:“如果你想了解他们多一点就跟我去,因为我们猜测他跟‘牧师’关联不大,应该是‘天使’的那边的人。据线人说,‘天使’现在在我国境内,他们打算再跟金三角那边的人合作。”
要是能抓到天使。局势就会有所变化。
冬屿握把手的动作松了片刻。
路梁放肩膀抵着门,生怕她跑出去一样,“还记得高中吗?我们在茶园撞见了牧师他们。那时他们就是在跟金三角的人谈合作。只不过双方都有顾虑,那边的人觉得牧师这边不太稳定。”
冬屿很聪明,明白了他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当年报警,正好破坏了他们跟那边的交易,导致现在重新谈。”
难怪后面牧师高价悬赏自己。
难怪。
“因为那时牧师的一把手阿弥被捕,很多小头目也落网,牧师他们虽然跑了,金三角那边也暂时拒绝商谈,怕再遇上这种事。”
路梁放解释。
为数不多的好消息,冬屿现在才知道含义,年少的感知不深。她印象最深的只有那年宋娰在厕所自杀、爸爸牺牲了一双腿、还有裴佳邈当时看向路梁放的眼神。
冬屿沉默了会,“我还没吃晚饭。我出去买个肉包吃。等我五分钟。”
路梁放从旁边拿出一个保温袋,“我的盒饭给你吃。还是热的。”
冬屿很有原则,“我不吃你的东西。”
路梁放:“行,我让他们帮你买包子。”
冬屿说:“我有腿。”
说完,冬屿打开门,迎着一众人惊疑的目光走出去。
提起吃饭,她总是会想起,在一起的时候路梁放带她去吃火锅,他根本不关心她能吃多少辣也不会给她夹菜。吃完出去,还问她觉得自己喜不喜欢她。
特别随便。
可那些时光,对他而言是消遣。
但对冬屿来说,是暗恋成真。
她一遍遍卑微地哄他开心,只为让他轻松愉悦。
现在想想,真不值得。
路梁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帮我买一个。我给你钱。”
冬屿淡声提醒,“哦,这个,你也有腿。”
这两句对话在走廊内传开,往来送资料的人抬头看着冬屿,反复确认里面究竟是不是队长的声音。
他们队长无差别讨厌上班时间来烦他的人,甚至感觉有点x冷淡,可现在却……
那人惊诧,待原地一动不动。
这年轻女生一路跑出队长办公室,不给队长回话的机会。
紧接着他们队长也插着兜走出来,扭头说:“看着沈记者,别让她遇见什么危险。”
其实言外之意是,别让她跑了。
简单地吃饭,外勤组的人坐上车,冬屿和路梁放一起坐后面。她原本是想跟他错开,没办法,前面已经有人了。
他属下也察觉到两人的关系微妙,他们路队明显对沈记者有意思,但沈记者一直在躲他。
罗洪笑眯眯搭讪,“辛苦沈记者跟我们跑一趟,乡间泥巴路颠簸,盘儿村那边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若不介意,沈记者待在车里为我们把风就行了。”
冬屿说:“我知道这个地方,同事去做过采访,是个宗室村,大部分村民都姓盘,如果是外来人员,最好要提前找当地的人了解情况。”
罗洪说:“这个别担心,我们提前跟他们村党委书记打过招呼。盘爱龙白天在水泥厂工作。只有晚上在家,现在赶过去正好。”
夜间黑暗,开车的是名女警,她点开导航,不一会就绕到了乡间小路,两边繁茂枝叶挂着车窗玻璃,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冬屿望着窗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给上次去盘儿村的同事发消息,同事很快就告诉她,这个村庄非常排斥外来人员,法律意识淡漠还护短。
只有村委书记好些,毕竟是个文化人。
她说:“你们小心。”
这里只有四个人,她还待在车上。
罗洪正要感谢,就听路梁放“嗯”了一声。
冬屿沉默,“没跟你说。”
路梁放不在意,“哦。”
罗洪好奇问:“沈记者,你跟我们路队长之前见过吗?”
冬屿:“陌生人。”
路梁放:“见过。”
他们同时回答,罗洪不免有点尴尬,看来他们之间的故事还不简单。
山路越往后越颠簸,七拐八拐就到了盘儿村。村委书记站在村门口迎接,他们把车停到盘爱龙家附近,路梁放他们三人下车,车没有锁。
冬屿坐在车内,撑着头观察那间农村里常见的自建房。路梁放站在门边侧着头听里面的动静,敲敲门。
带着电线的灯泡下。
男人声音粗旷,“谁呀!”
村委书记说:“是我。跟你说贫困补助的事。”
盘爱龙打开门,不给反应的机会,他们三人瞬间就把他制服。他家的电视机里还播放着新闻联播,妻子尖叫一声,手中的勺子掉在地上,婴儿在啼哭。年纪大一点的那个孩子看呆了。
“不许动!抬起手蹲下来,身份证拿出来!”
“名字是不是叫盘爱龙。”
罗洪出示警察证。
盘爱龙与村委书记对视一眼,大喊冤枉,“我没犯事!我白天才从水泥厂回来!我跟我婆娘两人老实本分,你们找错人了吧!”
村委书记也帮腔,“是啊,爱龙平日里老实本分。怎么会参与……不信你们搜!他家里穷的一清二白,什么都没有。凡事也要讲究证据,不能只靠一张嘴!”
眼见盘爱龙妻子拿起水果刀就要挥过来,路梁放抬起胳膊,鸣空枪警示,女人顿时手软,跌坐在地上。
冬屿听见了枪声,手机里正好又收到同事的短信——不过,他们的村委书记也姓盘,不算什么好东西,你要过去调研也好采访也罢,最好叫几个男的跟你一起去。
她猛然抬头,车窗外一片漆黑,一双眼睛紧贴着车窗,眼白凄厉,边缘有红血丝,像是在窥视着车内还有没有人。
怦怦——心跳好似在向谁泄密。
回同事消息的功夫,有外人接近车,她竟然没有察觉。
对方显然发现里面有人,但冬屿比他反应更快,摘下刘海边的发卡,推开车门,对准对方的腹部刺去。
那人吓了一跳,扭头就跑,手里抱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窜入玉米地。
从他的背影判断,年纪不大,像个未成年的孩子。
冬屿抓着相机,追上去,边跑边留证。
“别跑!停下!你是谁?为什么要站在我们车外?你手里的是什么?”
从刚才的鸣枪判断,路梁放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也就是这个人可能是从盘爱龙家里跑出来的,村委书记提前向盘爱龙泄了密,给了他家人带着罪证逃跑的机会。
只是这孩子年纪明显不大,正是看见什么都会去观察两眼的程度。
她看过盘爱龙的照片,这两人模样很像。
冬屿心中有了底,把相机塞回包里。两人在玉米地里奔跑。孩子毕竟跑不过成年人,很快就被冬屿抓住,揪着衣服按在树上,检查身上有没有什么刀具。
那孩子吓傻了,“你追着我跑干什么?我只是下山去买点东西……好奇看了一眼……”
冬屿在他口袋里翻到了折叠刀,顺带打开孩子手中的黑色袋子,里面是几包白色粉末和一本薄薄的笔记本。
她语调严肃,“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孩子颤声说:“我,我不知道,是我爸爸要我拿着这东西跑,交给一个叔叔。”
“叔叔?”
冬屿猜测,应该是盘爱龙上边的人,“那个叔叔在哪?”
孩子小声说:“应该就在这附近。或者还没来。我怕你追上来,快点跑到了我爸爸说的地方……就是这里,姐姐你放我离开好不好,我怕我爸打我……是我爸要我这么做的……要是办不成会打断我的腿。”
冬屿抓他衣服的手顿住,可是周围没有人。
玉米地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起进入玉米地后不久,她看见另一边道路停
着一辆摩托车,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大脑飞速旋转,拿出手机找到路梁放的电话一边打,一边不忘观察周围。
他秒接,“喂?”
“你还想看见我的话,就快点过来。”
冬屿喘着气,跟他说自己在玉米地里,孩子不知所措,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听见了脚步声,不确定往哪个方向传来。
她悄悄打开从孩子身上翻出的折叠刀,藏在衣袖里。
第86章 飘
“谁在那?”
冬屿猛然看向身后。
躲在草丛里的男人站起身,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的雨衣,看不清阴影之下的面容。孩子慌忙之下想跑,被男人抓住一只胳膊。
“啊!你是谁?放开我!放开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让我离开……”
冬屿拉紧另一只胳膊,不让孩子落入对方手中。对方力气太大,捡起地上的石块往冬屿脑袋上砸。
她避开,脸颊上还是不免擦出血。
男人说:“把东西给我。见义勇为之前最好想想你的家人。不要多管闲事。”
孩子边拉扯袖子边想跑,“叔……叔叔你放我走吧,东西是我爸让我送来的,我不认识她,是她自己追着我跑……你找她……”
冬屿没有放手,拽紧了袖下小刀说:“你跟盘爱龙是什么关系?”
男人眼中明显一戾,突然放开孩子的手,冬屿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后退,脚踩到石子打滑,男人一个俯冲,拿起玉米地的石砖砸向冬屿额头。
冬屿护住袋子,以袖下的折叠刀刺他胳膊,刺啦——雨衣被划烂,露出男人瘦骨嶙峋的手,上边遍布针孔,一看就是个瘾君子。
他手受伤,石砖不可避免地砸到了冬屿的额头,冬屿耳边嗡嗡,眼眶边缘热温得吓人,但她唇边依旧紧绷,好似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对方连吃几次亏,见她有刀想跑,冬屿捡起石砖追上去,这次,石砖砸到了男人的背部,他回头之际视野被雨衣挡住,冬屿追上来抓着他的肩,把他狠狠按在地上。
她膝盖抵着他的身体,低头喘息,“你跟盘爱龙是什么关系?跟天使又是什么关系?”
雨衣松动,露出男人狼狈的脸,他一双浑浊的眼球盯着冬屿,突然就笑了,“好像……太像了……你没死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没死吗?”
“有意思,你不是十年前就死了?现在又出现在这。哦,假死。我明白了,可是你的悬赏令还没取消呢……无论你在天堂还是地狱,我们都会盯着你,说起来,我跟你爸爸还共事过呢,只是当时不知道他是条子,说起他,你爸爸现在能走路了吗?”
男人故意激怒她,眼睛盯着他攥在手里的刀。冬屿平静地望着他,不给他任何机会,用带血的石砖用力压他的手掌心,男人嘶嘶作疼。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吗?”她俯身说。
男人睁开眼。
冬屿语气很温柔,“因为你们还活着。”
男人声音沙哑,“你知道吗?牧师其实也不相信你死了,所以你最好一辈子就躲在不见光的角落不出来,因为你跟你爸一样都贱命一条。”
冬屿刚要抬起石砖。
路梁放打着手电筒赶来了,光束照在女孩身上,她微微侧过头,从额头到眉骨上方一直在渗血,脸颊白得像是一张纸,眼中总有似有若无的忧伤。
男人见冬屿分神想要反扑,路梁放三步走过去把他按死在地上,用手铐拷紧,那孩子看傻了,转身就想跑,也被路梁放逮回来。
冬屿把黑色袋子交给他,“盘爱龙贩毒的证据,你们应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被他小孩带出来想要逃跑被我逮住了。”
路梁放扫了眼黑色塑料袋,跟对讲机里的人说了些什么,大概意思是再调点人过来,然后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冬屿。
冬屿额头被石砖砸了一下,脸颊上的血没擦,有点晕,她蹲在地上缓劲,尽量不让情绪被带着走。
“走,跟我去包扎。”
路梁放想要拉冬屿,却被躲开。
“你不要管我。快把他们都押回去。”
这个村里的谁都不可信,要去医务室只能下山,但是这里被捕的两人都不是善茬,还有为虎作伥的孩子。
“我知道。你先跟我去车上弄点云南白药,不是让你好好待在车里——”
冬屿打断,“你好好看着人。我不需要。”
路梁放望着地面凝固的血液,目光冰冷,“知不知道你脸上都是血。额头顶上那一块都是青的。你是小猪吗?”
冬屿声音温和,“你以什么身份这么对我说话。你以为你还是我男朋友吗?别自作多情了。干好你分内的事,路梁放。”
“你不要以为示好,我就会被你打动跟你复合,你从未爱过我,你只是想要报复我甩了你。路梁放我说的很明白了,我不喜欢你。你找下家……”
罗洪和另外一位同事押着盘爱龙过来,听到了这边的对话,路梁放冷着脸把雨衣男交给他们,自己去车上拿云南白药。
他单膝蹲在冬屿面前,把盖子拧开倒出药粉,用小药勺把药粉敷在冬屿额头上,淡声说:“我的下家就是你。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山上的夜晚宁静,风的确是轻,药粉涂抹在伤口处有一点刺痛,路梁放动作也很轻。
冬屿沉默,视线依旧盯着地面的影子,没有去看他。
她抬手挡住他的手,“这么报复我。对你而言会很快乐吗?”
“我没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冬屿抬眼看着他,眼睛里只有平静,“我帮你抓到那个人。只是因为我恨牧师,不是因为我对你还有感情。你明白了吗?”
“……”
路梁放没有说话,要怎样做才会让她知道这不是在报复她。
他又想抽烟了。
冬屿说:“路队去工作吧。不要管我。别让辛辛苦苦抓来的人逃了。那个人认识我爸,也认出了我,他发现我没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路梁放:“你就不想从他嘴里撬出东西?”
冬屿:“那是你们的事。我只想知道牧师在哪天使在哪。他们迟早会发现我没死。”
路梁放说:“行。迟点我把你送回去。”
冬屿刚要拒绝,路梁放已经起身去盘爱龙孩子那边,后来支援的人也到了山这,有些人是见过冬屿的。
她坐在车里,隔着窗听外面的交谈。
“要不是沈记者经验丰富,我们可能都要白走一趟。”
“处理的及时,她头上的伤应该没太大事,队长亲自给她上的药……”
“你知道她和队长是什么关系吗?”
不想有的关系。冬屿想。
她头很疼,即便是上了药,还是会有被砸之后的后遗症。
那个人……要是好好审应该能问出不少重要的东西。
黑色袋子里有本笔记本,应该是交易记录和一些贩毒人员的电话号码地址之类的,不然对方不会这么急。
眼前浮现刚才那人狠厉的脸,骂她和他她爸一样都是贱命一条。
那他呢,算什么?
车门被拉开,冬屿看见路梁放坐进来,自觉往边上挪了挪,拉开很宽一段距离。
他们先回了警局,已经很晚了,盘爱龙和那个男人在路上也有随时跳车的打算。可惜被控制住了。
孩子也一直在哭。
小船不知是被谁带过来的,拴在警局门口
的树上趴着,看见路梁放下车很高兴,狂摇尾巴。
冬屿在他之后下来,正准备打车回去,路梁放拉住她,“你等我下班。”
“这么晚了还没下班?”
“要加班。审人。这种特大案不能拖。”
“你加班就行了。我为什么要等你。”
“我要送你回家。”
“我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
“跟你讲案件不好吗?”
“不好。”
眼见着路梁放又没在冬屿这吃到好,罗洪给他俩人一人倒了一杯茶,对冬屿说:“沈记者不用太着急。我让苒姐帮你再处理下额头上的伤。刚才在山上匆忙,就怕伤口感染。”
话说着,冬屿眉骨上结痂的伤痕又渗出血,她沉默了一会,喝了口茶,“那就麻烦你们了。”
罗洪出去后不久,陈一苒提着药箱回来,她看见冬屿额头上未吸收的药粉,轻声问:“沈记者,我同事跟我说了你的事。你真的好勇敢。这药是你自己上的吗?”
冬屿说:“不是。”
她瞥了路梁放一眼。
路梁放问:“有什么问题吗?”
陈一苒摇摇头,“没什么问题。就是挺意外。路队原来也会关心人。”
路梁放:“你很闲吗?”
陈一苒不说话了。
他陪了冬屿一会,起身去审人。陈一苒给冬屿重新上了药,用纱布包扎好。冬屿本想现在就回家,可是头有点昏,在椅子上躺了半个小时左右。
路梁放出来了,神色明显有变化。
他拿着一大堆资料,看她还躺在椅子上一副气血不足的样子,“你困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刚把外套脱下盖在她身上,冬屿拿开,声音很平淡,“没事。我就是休息了一下。”
他的外套掉在地上。
冬屿才睁开眼,对路梁放说:“我自己回去。别缠着我了。”
路梁放:“给个理由?”
冬屿站起身,整理完衣服,“我怕你的狗咬我。”
好似早有准备,她看见路梁放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狗嘴套,走出去强行套在小船的嘴上,小船不舒服,使劲甩头想要把嘴套甩掉。无济于事。
“现在不怕了。走吧。我跟你聊案件。”
路梁放神情中明显有疲倦,即便是被冬屿一次又一次拒绝,还是很聪明地给自己留后手。
见冬屿不动,路梁放拉着她的手腕走出去,手间的触感如暖玉一般,即便冬屿回神甩了他一巴掌,还是不肯松开。
他下颌角有红色指痕,平静地注视她的眼睛,说:“消气了没。”
冬屿眼眶红了,扭过头。
路梁放说:“我这人就这样。你就算再打两下,也改变不了我想要送你回家。懂吗?”
冬屿:“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路梁放:“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讨厌我也好。报复我也好。如果都是你的话,我有的是耐心跟你耗。我欠你很多。”
冬屿一愣。
路过的人都看傻眼了,好一会才说。
“路队再见!明天见。”
“沈记者再见!你两一定要好好的!”
第87章 飘
灯熄灭了,冬屿站在空旷的街道边,下班的警察一个接着一个跟她告别。路梁放把车开过来,让小船爬上后座,拉开副驾驶室的门看向冬屿。
他淡声说:“狗戴嘴套了。不咬人。”
疾驰而过的车灯照在冬屿外套上,她没有说话,转身就走,被路梁放拉住,他指着她额头,“要是晕倒在路边怎么办?”
冬屿深吸一口气,目光淡淡,“总比晕你车上好。”
话说这,她人就被路梁放推着坐到车里,双腿还搭在外边,要是路梁放这时候关门肯定会被夹到,冬屿垂眼,刚好看见他俯身,用胳膊搭着自己小腿放进来。
“别闹。”他说。
路梁放帮她扣好安全带,关上副驾驶的门。两人挨得有点近,冬屿脊背贴着车后座,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没有动一丝一毫。
他启动车,眼前的舷窗沾染上城市亮灯,冬屿安安静静地坐着,胳膊靠在扶手上。
她扫了眼后视镜中的路梁放,问:“所以,审出什么了?”
感觉他出来后神情就变得有些冷凝。
路梁放没有隐瞒,“挺多的。”
“具体呢。”
“那个穿雨衣的叫杨军,天使手下的人,什么都不肯说。但是盘爱龙全交代了,那本笔记本里面是毒品的交易往来,他负责找人□□,杨军是调货的,只要天使那边找到卖家,他就会去找盘爱龙提货。”
“黑诊所的负责人姓盘,守仓库的是他侄子,两人知道盘爱龙要往他们仓库放什么东西,但在重金利诱之下还是服从,甚至参与过几起贩毒案。”
和冬屿猜测的没太大出入,杨军既然是天使手底下的人,那么天使的消息应该会知道一些,当时在电话里说牧师让他们低调行事的好像也是他的声音。
想到这,她说:“不肯说的话。排查下杨军的社会关系网,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后视镜中的路梁放神色有点变化。
冬屿察觉到了,沉默一会问:“是不是你们知道些什么了?”
比如天使他们可能的下落。
路梁放淡声说:“不知道。等摸排一下杨军家估计才能有所发现。没这么快。”
他手握紧方向盘,目光沉沉,其实通过杨军手机号码的运动轨迹就能发现鬼了。停留最密集的地方多半是天使他们的所在地,概率百分之八十。
因为根据盘爱龙的口供,杨军在天使那边担着很重要的职务。
冬屿还一无所知。
他把车停到地下车库,冬屿下车,路梁放把小船牵下来,问她要不要摸一下头。冬屿摇头,“看起来会咬人。”
路梁放:“有嘴套。”
冬屿:“嘴套改不了面相。”
路梁放低头看了狗一眼,“它听得懂人话。”
冬屿:“那又如何,你的狗你哄。”
路梁放:“想多了。我不哄狗。”
他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她灯光下的侧颜,欲言又止。冬屿也顿了一下,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
手紧拉着包链,加快速度往前走,他目送她模糊的背影跟上去,小船贪玩总是钻到草丛里面,路梁放又给它拉回来,发现狗毛上沾着都是水,把它丢掉的心都有了。
冬屿这一栋的电梯终于修好了,她快步迈入,确认路梁放没有跟上来松了一口气,
电梯里面冷清,除了她还有一个住在同层楼老奶奶,杵着拐杖,看上去是从医院回来。
老人背对着她,背影有点苍白,楼层上升,通过电梯门的反射,冬屿发现她在哭,脸上的皱纹都卷成一团。
到底也算半个邻居,冬屿犹豫一会,小心问:“怎么了?”
老奶奶,“我儿子确诊癌症怕拖累我们,自杀了。刚才抢救无效,我儿媳都晕过去了。”
冬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有点不想活了。”
老奶奶说:“你知道人在意识到自己会死亡的时候,他不会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表现出来,饭照常吃,衣服也照常穿,我和老伴寻思着他最近怎么犯懒呢,说要带我们去旅游,我心思着怎么回事呢,怎么有一天突然就服安眠药了,措不及防。”
“他也是怕你们提前知道了担心。奶奶累了就回去好好睡一觉吧。不要想别的。”
冬屿知
道,这个时候无论是什么都很无力,人死如灯灭,留在人世的人继续痛苦,这道理她在高中就懂了。
她到家门口,没有看见路梁放的踪迹,他应该只是看着自己上楼,没有多想,确认老奶奶安全到家自己也回去了。
路梁放在冬屿家楼下,手边牵着左右乱窜的小船,接了他妈妈的电话。
在发现一切已经无力回天之后,他妈妈只能逐渐接受,这十年,母子俩的矛盾只增不减,随着时间流逝总有一方累,如今只求路梁放能够平安。
他接通电话,“喂”还没说出口。
他妈妈声音疲倦,“那任务一定要你亲自执行吗?知不知道可能会丧命!妈现在不管你做什么了,只想你不要无理取闹,我和你爸就你一个孩子,听话好吗?”
“消息这么灵通?谁泄的风口?”路梁放冷声说。
呈请报告书才刚交上去不久。
审批都没下来。
“我现在没跟你讲这个!你那个什么鬼天使鬼恶魔的大本营一定要你亲自去?就不能交给别人吗?我跟你爸辛辛苦苦地把你养大,不是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但我是队长。”他语调平静地说。
路梁放从口袋里拿烟,望着冬屿家亮起来的窗,伸手用手臂挡风点燃。
“一定要去吗?信不信我跟你断绝母子关系,路梁放,这些年我们对你做出让步够多了。”
路梁放说:“谢谢你们。但一定要去。”
等了这么多年,不能再放天使跑了。
他们太过狡诈多疑,抓他们的人一代接着一代,只要有一点可能性都不会错过。
他妈妈在另一头直接哭了。
“行,我明白了。小路,给我听好了一定要注意安全,上次妈让香港风水大师特地为你开光的佛牌,一定要戴在身上挡灾。听明白了吗?”
路梁放掐灭烟头,说:“嗯。我不会有事。”
他妈妈也才肯放心挂断电话。
路梁放揣着怀中的佛牌,对小船说了声走了,一人一狗走进冬屿家的楼道,乘电梯上去的。
他看见冬屿家门口和上次一样放着一些生活垃圾,顺手把它丢了,又返回来站在她家门口。
这时,冬屿收到一条短信。不知是他从哪弄来的手机号。
【中国移动】尊敬的用户,中国移动提醒您,最近要小心坏人,下班后就赶紧回家,最好跟同事一起,没事不要出门,早点睡,上床要喝一杯牛奶,不要太贪杯,第二天还要上班。
一条“官方”短信,全是口水话,冬屿一眼就认出了路梁放的手机号,学着高中路梁放的样子回了一个问号。
对方下一条短信内容是:晚安。
冬屿刚洗完脸去客厅微波炉里拿牛奶,住房隔音效果不好,才到门口,听见自家门前狗喘息的哈哧声。
她通过猫眼看见戴着嘴套的小船,还有它的主人,正靠在她家门边发消息,一直在守着她,没有离去的打算。
冬屿两眼微睁,小心翼翼地后退,不让门口的人察觉她已经发现他了。
路梁放怎么赖家门口不走了?
倒不是担心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能说他冷漠不近人情,但无可否认,他家教还是很高的。
她低头又给路梁放发了一个问号。
很快就收到回信。
路梁放:知道你不喜欢,我不会再缠着你了,能祝我一句平安吗?
冬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保险起见,她假装自己已经上床睡觉,熄灭房子里所有的灯,没回这条短信。
客厅里悬挂的钟一直在转,星星洒进每层楼的走道,过了许久,冬屿翻来覆去睡不着,下床看时间是凌晨两点,她这次没有通过猫眼看外面,而是直接推开门。
她看见路梁放靠在自家门边睡,男人背抵着门框,怀中抱着体型硕大的小船,腿很长。一人一狗就这么睡在门口,月光照在毛发上,他短发边缘染光,双目紧闭,像是睡去有一会了。
怎么跟个变态一样,他不是有自己的家吗?
冬屿不理解,站了好一会。
小船先反应过来,从路梁放怀中挣脱,要不是戴着嘴套,它都会叫了,路梁放被这动静弄醒,抬头就看见了穿着白色睡裙的冬屿。
她终究是心软,没说你转行乞丐了吗?
而是说:“你把我家门口当床睡了吗?”
路梁放看了她好一会都没有说话。冬屿感觉到他这目光中还有别的情绪,但是一时分辨不出,“路队为什么不说话?”
路梁放说话了,“想多看看你。”
还是这个说辞,冬屿抱着胳膊,温声说:“少来这套,苦肉计不会让我放你进来,你喜欢睡我家门口就继续睡吧。”
路梁放沉默不语,“只有这一晚。给你带来麻烦了。”
冬屿还是不理解,“所以为什么一定要睡在我家门口?”
路梁放不说话,只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佛牌递给她,“精品店买的。说是能保平安。作为补偿。”
冬屿看了一眼,没有接,“你比我更需要这东西。”
路梁放说:“我不信佛。你接下好了。本就是想明天再给你。”
“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祝我一句平安好不好?”
他突然又这么说,眼中居然有祈求。
冬屿何等聪明,往后退了几步,“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路梁放平静,“我不会瞒你。”
“那你为什么这么反常。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
冬屿内心有点焦急。
他问:“你还喜欢我吗?”
冬屿回答:“不喜欢。”
路梁放抬眼,头一回这么仔细地端详她的面容,女孩忧郁而精致的眉眼印刻在岁月中,真的特别特别的温柔。
他唇边竟有些涩,开口说了七个字,“我只是心血来潮。”
若能活着回来,再说吧。
总归是为她永世平安。
第88章 飘
走道好似静了一瞬。
她门前一半明一半暗。
心血来潮吗?冬屿退到门后,随手把门关上,没有再搭理他。
只是关到一半,她眼前一暗,路梁放把手按在门边,阻止她把门关上。
男人低头,望着冬屿的眼睛。
他说:“说句祝我平安好不好?”
小船脑袋挤进门缝,显然对冬屿家很感兴趣,被路梁放拉出来。他扭头继续看冬屿,瞳仁很黑。
冬屿想起。
自己当年想从他口中听见一句喜欢不是也这样吗。
她摇摇头,把他放在门上的手掰开,温柔地说:“你只是觉得我好骗,好说话,不是吗?你觉得你招手,我就会像以前一样求着被你爱。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要跟我在这扯东扯西。我不想再被你伤害了。”
冬屿按着门,正准备用力一关。
路梁放松开牵狗绳,突然双膝跪地,轻轻扯着她睡裙的边角,对她说:“小岛,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一句祝福。短信也行。”
时间有几秒是停滞的,他身影孤寂。
这从小到大一直骄傲的人,现在竟什么都放下了,包括尊严。用这样的方式来换她心软。
冬屿下意识往后退,不让他抓到自己裙摆,仓促地把他往外推,“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可这样就变味了。
门砰地一声合上。
她快速背过身去,双手靠在墙上,屋内只有胸腹前轻微的喘息。
冬屿脸色有点苍白,无法忘记刚才的景象,转身去将门反锁。
听见路梁放在门外说:“对不起。”
她怔住。
可惜太迟了。
等这三个字太久,久得已经快忘记当时决定为他纹身是种怎样的感觉。
冬屿不去想,扯了几张抽纸擦擦眼角,进卧室去睡觉,也许是能量消耗太多,她很快就抱着枕头陷入梦乡。
路梁放昏昏沉沉靠在她家门口,手搭在膝盖上夹着一根烟,没有点燃。他静静地待着,小船摇着尾巴想要爬他肩上,他没有阻拦的欲望。
滴滴——
陈常绪给他发来一张照片。
是双人合照,照片中陈常绪抓着一个女孩儿的糖果发夹夹在自己衣服上。女孩脸颊像牛奶一样白,是齐刘海,看起来很乖。
配文:复合了。
路梁放随手把他拉进黑名单。
在一起时总觉得相处的日子是寻常。
如今低声下气也换不来一句祝福。
路梁放另一个口袋里还有当时没有送出的项链,拿出来与佛牌挂在一起,挂在冬屿家门口的扶手上。
做完这些,他走到楼道口,回头看了眼冬屿家的门,才牵着小船回去。
陈常绪很快给他发好友申请,留言:听说你要出一个很危险的任务。真的想好了吗。
路梁放没有通过。
他拿手机回头看了眼冬屿家的窗户,给她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无论如何,我爱你。
20XX.5.17路
晚星沉入乌云,晨曦划破天际。光线照进家里的窗帘。冬屿起床去上班,在门口发现了两条吊坠。
她不明白路梁放为什么突然发这么一
条短信,但总归是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冬屿有些惴惴不安。
推开通讯社的门,许梦颖拎着男朋友买来的豆浆对她说:“早呀理理,你也想喝一杯吗,买多了,还有烧麦和奶黄包。馅料可多了。”
冬屿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我吃点这个就好了。”
许梦颖回头看了一眼,指着地面说,“你好像掉东西了。”
冬屿转头,看见口袋里的项链掉出来了,她弯腰把它捡起,正好撞见了周老。周老刚好来社里,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差点跟冬屿撞了个正着。
他定睛一看冬屿手中的项链,神色诧异,“槐雾?”
冬屿不解,“槐雾是什么?”
周老敲着脑袋说:“我十年前参与过法国一场拍卖会的报道,当时的压轴品就是这条高定项链。最后不知道被什么拍走了。”
冬屿下意识抓紧项链,故作轻松,“这应该只是仿制品。我前男友送的。”
许梦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歪着头凑过来,有些委屈,“理理你骗我,你不是说你没有前男友吗?”
冬屿很淡定,“没骗你。有还不如没有。”
许梦颖喔了一声,“我懂了。”
被她避讳不谈,又送假项链,已经可以当做死了。
冬屿在知道这项链的名字后脑子莫名有点乱,不过她还是专心把一天的工作做好,项链就放在一边。
中午休息,许梦颖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冬屿说点外卖,许梦颖就一个人去了。回来的时候,冬屿已经吃上了泡菜。
许梦颖从抽屉里拿出一颗薄荷糖放在嘴里含着,对冬屿说:“我不是去吃饭,听说太硖区那边有条路都被封锁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冬屿嗯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她用电脑查询关于“槐雾”的消息,检索栏里都是十年前的新闻词条。
#北欧富豪赴华参加拍卖会。
#国际顶级拍卖会将在法国巴黎举行。
#冰岛viya高定珠宝“槐雾”即将拍卖,花落谁家?
她也找到了关于“槐雾”的详细介绍。
“槐雾”是美国探险者David在极地发现的雾蓝色宝石,通体雾蓝色,色泽似冰块,全世界仅有一颗。
2000年被品牌以一亿价格买下,由法国顶级设计师、冰岛匠人联合打造成一条项链,不授权任何明星代言,仅在今年参加国际拍卖,作为压轴珍品。
寓意是:Myhearttwinklesinthewintrycold.
“我心于凛冬闪烁。”
原来是这样……
她还记得路梁放当时说这东西是在精品店买的,今天就挂在自己家门口,许梦颖趴在键盘边,侧头看着冬屿胳膊边缘的项链,嘟囔,“这仿制品仿的还挺真的。跟图片上都差不多了。”
想起不只是项链还有一块佛牌,冬屿一并拿出来想看看有什么讲究,这时许梦颖指着她电脑上的照片说了什么,冬屿一时走神,佛牌没拿稳从手中脱落。
啪——掉到地上,碎成了两半,尖锐的那端扎破冬屿的手指,许梦颖吓一跳,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去找创口贴。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冬屿皱眉,想起手机里还有一条未读短信,手指刚要点开,远方传来轰地一声爆炸,玻璃窗剧烈颤动。
社内摸鱼的人连忙跑到落地窗前,拉来帘,仰头望着天空中滚滚黑烟。
“发生什么了?是什么化学物品爆炸了吗?”
“好像是太硖区那边,很郊区的位置,又要来活了,可能是某个囤放化学物品的仓库疏于管理吧。”
“我怎么感觉是人为的?你看黑烟下面好像有警灯在闪烁。”
冬屿心一抽,联想起了昨晚路梁放反常的举动,祝他平安?平安……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平安?
“……”
许梦颖撕开创口贴想要给她贴上去,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拨开人群跑到窗户面前。冬屿脸色有点焦急。
同事们在窗边议论纷纷。
“沈诗理?你也感兴趣吗?”
“我把我位置让给你。你往右边一点,这边视野最大。”
冬屿抬眼,面前是浓浓黑烟,这种黑烟她最熟悉不过,爸爸失去双腿的那天,烟雾也还是这么浓郁。
她半边脸被火光覆盖,点开手机未读消息,最显眼的就是路梁放的手机号码。
无论如何,我爱你。
20XX.5.17路
即便冬屿不觉得有这么巧,眼边还是滑下很浅的泪。
她身影很消瘦,肩颈像天鹅一般优雅,站在毁灭性一幕的面前,形成了强烈反差。
过来半小时,领导推开社门,“都别看了,到上班时间了。刚接到紧急任务,来四个人现在就赶紧出发去现场看看。”
同事们都想去,冬屿的手在众多人中显得不起眼,领导还是看见了她,刚要点她去,门口来了一堆穿西装的人,看穿着打扮有点像是律师。
“谁是沈诗理小姐?”为首的拿着一个文件夹。
在一堆律师中看见了,冬屿看见了路梁放家的管家,十年未见,对方从未老去,或许是白发被染黑,只能从脸上皱纹看出岁月的痕迹。
她走出来,“我是。”
律师彬彬有礼,“能请个假吗?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找您。”
许梦颖嗅到不寻常的气息,弱弱喊了声,“理理。”
冬屿背对着她,垂下眼眸说:“好。是不是他出事了?”
脊背颤抖,恐惧裹挟了她,说实话就算是不想看见他,也不想他死。
律师没有说话,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她把请假条递过去,跟着他们坐上商务车又问了一遍。
律师才说:“我们是委托人的律师。委托人特地说,这份遗嘱要在他濒死前开启,这样,如果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他还能用为数不过的清醒时间来维护您的权益。或许您猜到了,这份遗嘱跟您有关,而且注定会有很多人反对。”
冬屿心脏像是被什么人掐了一下,喉咙窒息了几秒,她抓住管家的胳膊,声音酸涩而急促,“能不能告诉我。他怎么了?”
怎么会突然这样?昨天还好好的……
聪明如她很快就猜到些许,“他是不是出了什么很危险的任务,刚才的爆炸声跟他有关吧?”
对不对……
管家还没说话。
律师说:“沈小姐,不,应该说冬小姐,我们也很遗憾,给您带来不好的消息。这世间万事总有盈亏。”
“……”
很久,冬屿才问:“他在哪家医院?情况怎样了。”
第89章 飘
车辆
停下,天雾蒙蒙的。
冬屿被带到了一家私人医院。见抢救室的门如见他。这一刻,她突然很平静,发现自己一生最熟悉的好像就是这个地方了。
高中目送爷爷、目送爸爸。
长大目送他。
都是生命中跟她有过纠缠的男人。
墙面如此苍白,冬屿扶着往前走,看见一群医务人员、一群穿制服的人、还有路梁放的家人。他们来来回回走动,打电话,请一切能够调动的专家。
这些,都是冬屿高中时接触不到的世界。
她再向前走,听见内微弱的心跳声,如此孱弱、破碎,似乎下一秒就消逝了。
生命脆弱,接受重要之人死亡似乎是永恒的命题。
律师见人到齐了,开始宣读路梁放的遗嘱。
多意外,遗书的日期不是前不久。
而是——冬屿跳海假死之后的十年前,那段几乎被人遗忘的岁月。
当这封遗嘱开启,说明我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我姓路,路遥知马力的路,栋梁的梁,还有一个字念放。在我小时候,经历过一场贩毒案。作为人质,我被饿了七天,绑在炸药边,夏令营老师说我们可能要死了,但我侥幸存活,有个卧底前辈,为保护我眼睁睁死在我面前。
那时,我便明白了,我余下的生命都将是他的影子。药物,咽入咽喉,苦涩而冰冷,妈妈强迫我吃,我不得不吃,昏昏沉沉时总是梦见血肉在火焰中破裂的声音,像是恶灵来到人间,狰狞地望着我,口中咕噜噜冒着血泡。生命中似乎只剩下一条路,就是快点长大,成为那个前辈的影子。这是第一个交代,给我父母,愿你们能理解。
打在生命中的烙印,不是三言两句就能磨灭的。
我手中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交还给他们。
过去、爆炸、药物、枯燥的数学题,逐渐构成了我,我以为此生不会爱人,直到高考结束遇见一个女孩,她觉得我悲观、冷漠,却还是想让我高兴。
高考填志愿的晚上,我们在一起了。
八月夏夜,我们分手了。
回顾这段感情,短暂如流火,付出最多的人是她,错的最多的人是我。
我以为爱和友情一样,都是由寻常的短信、游戏、吃饭、金钱这些小碎片构成,平平淡淡,不需要太多表达就能懂,她摇着头告诉我不是,问我分手吗?特别随意突然,像是积攒了太多失望、遗憾与眼泪。我当初问她要不要谈恋爱也是这个语气,冷淡地让她感受不到爱。和我谈恋爱一定很没劲。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分行吗?
假如能逆转时间,我只想回到分手那天,这样她在提完分手后就不会跑出我家,再见也不是在墓地。
冬屿,是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一个意外,也是我一生遗憾。她走的时候,最开始我是没有感觉,直到看见熟悉的牛奶杯,再也不会挂着奶渍。我才明白,后悔换不来爱,只能换来眼泪。
于是我立下这份遗嘱。
假如,她还能活在世间,而我死在缉毒的路上,那么我手中的剩下百分之八十的股份和所持有的个人财产将由她继承,无偿赠予,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她。
假如,我死的那天,她还没出现,这剩下的就交给她父母吧。我高中补课时见过她妈妈,是个严厉的老师,她外婆给我的印象特别精明,外公忘记了。不过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才养的出她这么温柔的性格。
禁毒这条路太过漫长,我选择的时候就明白这天终究会来,反正我的爱人已经死了,从提笔写下第一个字开始,心如死灰,余下岁月就交给国家赎罪,如果不幸殉职你们也不要难过。
因为——
我要去找我的小岛道歉了。
路
20XX年8月31日
之后的内容是他的财产证明、受益人身份证复印件、公证处员录像、公证书、律师委托书。资料太多了,还没宣读完就有人哭了。
在写这份遗嘱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冬屿还活着,但是希望她能活着。就像现在冬屿希望他能活着一样。
命运开了一个大玩笑。
冬屿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路梁放能平安的。
第一个反对的是路梁放妈妈,大概是说可以接受他们家养别人,但是不能接受没血缘关系的继承,后面说了什么,冬屿不想听,她低着头,站在墙的后面,手指按着墙面缝隙,指尖染上了墙灰,心脏还是很痛。
她不想再看死气沉沉的抢救室,在路梁放妈妈发现她之前,她就转身走进电梯,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他年少时想送她的项链,手指颤抖地戴在脖子上。
她找到一个有镜子的走廊,对着镜子撩肩膀上的头发,雾蓝色宝石在她脖子前一闪一闪,像是灯塔上的光,冬屿侧过脸又正过脸,侧过身又正过身,她表现的无比平静。有个白发的小女孩路过,肤色惨白,看着她脖子上的项链说:“妈,这个姐姐脖子上的项链好漂亮呀!”
冬屿双手下垂,才后知后觉。
自己衣襟那一块,湿了。
她侧头露出一笑问:“真的吗?”
其实喉咙堵得慌,难受地牙齿疼。
小女孩学着她的语气,“真的呀,一定是你男朋友送你的。他现在在等你吗?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这个地方。”
她妈妈呵斥她,“不要乱说话。”
冬屿问:“为什么?”
小女孩说:“这个地方判我死刑又给我希望。所以我也很喜欢这个地方。姐姐,我把我的运气分给你。这样你在乎的人也能平安。”
她伸出手,冬屿摇摇头,蹲身抚摸小孩的头发说:“谢谢你,我不需要。你会好起来的。”
他妈妈神色慌张,牵着小女孩的手带她走,镜子前又是冬屿孤寂一人。她又欣赏了下项链戴在脖子上的样子许久,看着某个方向,神色黯淡。
右手握成拳按在胸前,试图回想分手那天,他笨拙地给她戴项链的样子。
这天怎么说,到下午,浓雾散去,出了很大的太阳,她走出医院,身上沐浴着阳光。照在别人身上出了一身汗,照在她却身上很冰冷,看着繁华的街道,树影下尘灰飘散。
冬屿终于明白了。
宛若隔世这四个字的含义。
晚上十点的时候,手机收到了医院那边的电话,只不过冬屿人在客厅捣腾罢工的微波炉,没有接到,等冬屿放弃回卧室给手机充电才发现。
她回拨,“你是?”
“他的助理。”
对方声音明显匆忙,“少爷出血太多了,抢救了很长时间没有效果,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我穿着无菌服进来,少爷的主治医生说他自己也要放弃了,夫人求你对他说点什么,你要钱也好要股份也罢,都给你。”
冬屿低眉说:“我什么都不要。你把手机给他听吧。”
手忙脚乱了一阵,她听到男人沉重的喘息声,越来越轻,频率越来越慢,只剩下病房里的滴滴声越来越快。
见冬屿久不说话。
他妈妈急了,“说啊,阿姨求你了,对他说两句好不好?”
“……”
冬屿把牛奶放进去,按动微波炉的指针。
“……”
“你要什么都给你,快说,算阿姨求你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冬屿依旧沉默,“……”
她听着路梁放喘息的声音,感觉到他胸腔里应该特别多的堵塞物。
“求求你了,他现在真的都说不了话了,你就对他说两句好不好,你把你银行卡给我,我现在就给你打钱……”
“……”
厨房黑着灯,冬屿站在烤箱前低头,摇晃着身体捂住嘴,哭了,“L,”我好想你。”
这是她第一回 当着他的面叫“L”。
能感觉到那边的人在挣扎,设备滴滴的声音此起彼伏,医生慌忙喊到,“清场,清场,家属先出去……”
冬屿开着扬声器,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变化,脖子上的槐雾也闪烁亮光,电话终究是被挂断,厨房里恢复一片平静。
许梦颖给她发照片,说她男朋友带她去了家新餐厅,装修好童话,凳子都是奶油色的,她发了合照和一些吃饭时的照片。冬屿看着,头顶到脸颊的神经一直在疼。
许梦颖小心翼翼问:“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同事们一直在议论。理理你不要难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起来,我外公去世的时候,我都哭进医院了。
你明天还要请假吗?我现在可以陪你去公园散步。”
没有回应。
冬屿突然觉得人生有点百无聊赖,她躺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看窗帘上的纹路,却很久很久都没有动静。
她在想他去世后自己的人生。
明明这十年里没有他也过去了。
为什么现在想到却会难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冬屿终于打算回许梦颖消息的时候,医院的电话打来,立马从沙发上坐起,犹豫了很久都没按下接通键。
她不想听见路梁放的死讯。
却又迫切想听见一个答案。
嘟嘟嘟——电话接通。
沉默一秒。
两秒。
三秒。
正当冬屿默认这个结果时。
出乎意料。
管家声音喜悦,“救过来了,救过来了!一个好消息!少爷脱离危险了!太好了!太不容易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他说着说着有种要哭的感觉。
冬屿刚要说什么。
管家却犹豫地说:“不过……不过……少爷好像不想见你,他说要跟你断干净,他不会再纠缠你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现在可以翻篇了,希望你未来可以遇见更好的人。”
“现在……你应该高兴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说,像是在试探。
第90章 飘
雷声划破夜空,室内惨白寂静。
冬屿还以为听错了,直到烤箱滴地一声,牛奶热好了。她才反应过来,听到的这些是现实。
她沉默,“路梁放亲口说的?”
管家点头,“还有录音,不过我建议别听了,听了怪伤心的……反正你也烦少爷分手了还来缠着你,现在,总该是都放下了。”
冬屿问:“都放下是指他抢救时想听见我的声音?”
管家汗颜,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冬屿用纸垫着手,从微波炉里拿出牛奶,缓缓说:“还是他准备在死后把所有的个人财产都交给我?”
轻声说:“是这样吗?”
管家说:“忘却吧,破镜不能重圆。少爷说你会遇见更好的人,或许不会跟他一样拥有着这样令你失望的性格。”
冬屿:“认真的?”
管家:“认真的。”
冬屿不相信这是路梁放能做出来的事,继续问:“我只想听实话,他是真的脱离危险,还是你们合起伙骗我,想让我放下?”
管家沉默了很久,给她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短信的内容是一段录音,背景里是医疗设备的声音,没有丝毫处理过的痕迹。
路梁放的声音低哑、模糊。口腔里像是插着管子,说起话来很艰难。
可他还是说:“想通了,或许你说得对,互相放过是最好的结局。前面找你复合,我确实是觉得你好骗好说话,所以,彻底放弃我好了,冬屿。你会更加幸福。”
人声散去,后面全是底噪。
进抢救室前,他求着让她说平安。现在突然就放弃了。是不是在历经生死后人都会改变?
冬屿低着头,又听了一遍,眼泪逐渐打湿手机屏幕。怎么长大重逢后还是这个答案?不都心软一直给他机会,他却还是这样坏。
她直接把他所有联系方式拉黑,包括他家管家的,许梦颖又问她出不出去散步。
冬屿说累了,想早点睡觉。
其实躺在沙发上哭了一夜。
路梁放。
你真的特别讨厌。
杯中的牛奶一口没喝,放了一夜很凉。冬屿早上无心再热,随手端起,配着刚煮出来的清水面条喝了,胃里还是很凉,她想吃很多很多的饭,却对眼前的柴米油盐丧失了兴趣。穿好外套就去上班。
说实话,冬屿本想今天请假去陪路梁放的,可惜昨晚上他就脱离危险了,脱离就脱离,还“大彻大悟”了一通,显得自己又被他牵着情绪走了。
她坐在工位上,却又隐隐感觉不太对劲,冷静下来想想,十年都熬过去了,他这个节骨眼上却放弃她,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许梦颖递了一块巧克力,“理理,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我总感觉你今天看上去有点憔悴,要不再请半天假回去睡睡?”
冬屿摇摇头,“只是有点失眠。”
“我有咖啡你要吗?”
许梦颖的办公桌抽屉总像百宝箱,要什么有什么,冬屿笑了笑,没有说话,泡咖啡的欲望好像都丧失了。
许梦颖明显有求于她,有点不好意思,“那理理,你帮我看看这篇新闻稿写得怎么样呗,他们要我快点交,我也不擅长写这种类型的稿件。等会还要找禁毒队那边的人问问,看有些细节能不能公开。”
冬屿侧头看向她手中的新闻稿,才明白路梁放执行的是怎样一个任务。
盘爱龙和杨军并未交代天使的藏身之所,他自己找到了,尽管准备充分,天使那边也并未察觉,还是有两人当场殉职,三人重伤。
毒枭“天使”非华人,对中文一窍不通,当时正给金三角那边的人看货,率先察觉到远处的狙击手,二话不说就要跑,被守在出口的路梁放逮住,天使自知逃跑无门,死也要拉人垫背,引燃仓库,锁住门窗,里面有很多制毒的原材料和各种化学器具,混杂在一起产生了剧毒的浓烟。
天使发现路梁放能听懂英文,湛蓝的眼珠子里迸发出兽性,他也不走,留在原地描述之前他们是怎样虐杀缉毒警的、还有一些无辜的孩童,故意往火焰深处走。
路梁放当场把他击毙,因此错过了最佳撤离时间,被发现的时候昏迷不醒,吸入了大量毒烟。
所以——
天使终于死了。
冬屿有点恍然,尽管年少时的记忆被封存,她还是能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对他浓烈的恨意,路梁放击毙“舵瑟拉”头目天使,再次破坏合作,势必会招来牧师他们的疯狂报复。
如果是这个原因,倒也牵强能说通。但路梁放一直是不怕事的,能好好沟通的事,没必要用这么伤人的方式让自己死心。
“理理,怎么了吗?你怎么脸色突然就这么白,我就说你应该请假回去休息,还是听我的吧。要不我帮你说?”
许梦颖神色有点担忧。
冬屿喃喃说:“你说,如果前男友找你复合,追到一半突然放弃了。会是什么原因?”
许梦颖说:“那就是不合适吧。毕竟很多人喜欢来喜欢去,只是喜欢当时意气风发的那个自己。真正爱你的人不会让你久等,除非他哪里不好,得病了或者破产了之类的,怕你为她流眼泪。”
冬屿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路梁放家不可能破产,除非……真的是……心中隐隐有了想法。
冬屿说:“梦颖。”
“嗯?”
“你帮我个忙呗。”
“你的忙我肯定帮。”
那就好。
冬屿跟许梦颖交代完,按部就班地弄完一天工作下班。
她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工作、吃饭、下班,偶尔有些娱乐活动。夜生活少,她不喜欢热闹,只是读读报,看看书,也不爱打游戏。
最开始还会因为路梁放难过,后面这份情感就冲淡了。
脱离生命危险后。
路梁放就像真的消失在她的生活中,杳无音信。去公安局那边拿资料都说他还在养伤,不知道要多久,没有抛头露面。
冬屿抱着资料走出警局,想起许梦颖说今天公园里面有小夜市,顺路去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身后有人盯着自己,可回头只能看见熙攘的人群。冬屿皱起了眉。
天色逐渐暗沉,小夜市可热闹,有卖调酒的有卖蜡瓶糖的还有泰国的露楚。她一路看,看到一群高中生围在打气球的地方。
明显是对学生情侣,男孩是体育生,身材特别高大,女孩扎着丸子头,用红白相间的大肠发圈固定。
“我想要毛绒熊!”
女孩抱着男友的手撒娇,男友拗不过,硬着头皮给她打气球,却还是打不中几个,男孩挠挠头不好意思。两人脸上都有失望,一大一小蹲在糖水铺面前玩手机,像两只小鸡。
冬屿静静看着,脸上有羡慕。
跟路梁放谈恋爱的时候给她的体验感特别差,他那样高傲的少爷,不会在这廉价摊位前给自己打气球,所以日常很多事,她都是偏着他的喜好去,谁要是自己先喜欢的。恋爱上头的时候,会自己哄好自己,分手之后冷静,除了失望和羡慕一无所有。
或许是在摊位前站了许久,老板发现了她,“小姑娘,你要打气球吗?二十发中十发就可以拿毛绒熊。”
冬屿摇摇头,侧头
看毛绒熊可爱,又还是心动了,只不过她手扛相机稳,扛这种轻便的玩具枪还是不行。
二十发中三发。
这就是她不爱玩枪战游戏的理由。
老板见状,还是给了她一个啪啪圈当安慰,冬屿戴在手中见天色不早了,转身离开夜市。
她的身后,人群涌动,夜市的灯火阑珊,头顶精致的鱼灯闪着橙色的光,照亮两边装饰的彩带。
她白色的身影在灯光下越来越模糊。
不远处,有人推着轮椅出来,路梁放坐在轮椅上,仔细听着周围的喧哗,试图分辨哪个是属于冬屿的。
其实他双腿恢复得七七八八,只是两只眼睛上包着白色纱布,什么也看不见。化学气体腐蚀了他的角膜,角膜缘受到了不轻的损伤。左眼情况还好,右眼不容乐观,干细胞坏死,失明的风险很大,于他而言,能接受的了自己瞎。但小岛的男友是瞎子,绝对不可能。
“刚才冬小姐在打气球的地方停留了一会,她似乎很喜欢那个毛绒小熊,但是没打中……”
管家跟他汇报冬屿的情况。
路梁放冷淡地说:“推我过去打气球。”
管家:“可是……您这个情况……”
路梁放说:“我不用眼睛也能打准。”
眼睛受伤的病患来打气球,自然引起了不小的围观。
即便是眼睛被纱布蒙起,手腕和额头也缠着不少纱布,还是能感觉得到,他长相挺权威的。意思是,高挺鼻梁和下颚线条如刀刻,额前碎发微微压眉,脸上光影黑白分明。故事感很强。
管家描述了气球的距离、方位。
路梁放拿起枪一打一个准,二十发全中,拿了两个毛绒小熊。
迎来路人瞠目结舌,刚才那个高中生女孩揪着男友的耳朵,好似在说看看人家。
冬屿早就离开夜市,不知道这边的热闹,这天冬屿早早睡去,迷迷糊糊想着许梦颖那边什么时候有消息,拜托她帮忙也有几天了,可能就是这么棘手吧。
毕竟涉及路家,还是独子。医学资料哪是这么好弄的。
起床想起门口还有袋垃圾没丢,虽然今天不是工作日。
冬屿还是喜欢保持住处整洁。
她推门,发现垃圾袋不见了,门口摆放着一个毛绒小熊,和在夜市上看见的那个一模一样,毛是棕色的,凌乱得心都化了。
冬屿先是有些惊喜,抱起小熊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四周无人,不知是谁放在自己门口的,先抱回了屋子里,检查里面有没有摄像头监听器什么的这才肯安心。
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家门口。
她想到了失踪的垃圾袋,内心好像已经有了答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