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第一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黏腻的声音响起, 带着尖锐的恶意,响彻整个病房,“现在, 请割开死者的腹腔, 取出他的肾脏。”
我取你爹呢!
时伊产生了极强烈的愤怒情绪。
她气到脑子发懵。
气到甚至想给病床上的温斯北尸体两个耳光——
你在这里躺着做什么?死鬼!
死了也不消停。
想到你一下, 就立刻冒出来一下,刷什么存在感呢。
她拿着手术刀的手, 僵硬地,高高举起,下落——
门缝中传出了很轻微的,属于人类的呼吸声。
有人在偷窥……还是在监视?
哪个异种搞出来的东西?真是有趣。
时伊在心中冷笑。
就凭这假尸体, 也想吓到她吗?
怎么也该在心脏部位掏出个大洞才逼真吧。
她当时可是亲手捏爆了温斯北的心脏呢。
如今再取他个肾脏, 算个什么事儿?
温斯北要是能睁开眼醒过来,说不定还开心呢。
非得在这手术台上扭来扭去摆各种姿势, 看她哪里下刀方便才是。
时伊冷静地看着自己拿刀划开他的腹肌。
血喷溅出来, 染黑了她的白大褂,洒在她颈侧。
和她记忆中的,温斯北的血一模一样。
被血液浸湿的瞬间, 身体突然在此刻恢复了自由。
幸好她反应快,紧紧地捏住了那柄光滑的手术刀,没任它掉落在地上。
冰凉的、黑色的血汩汩地流出来,顺着手术台, 像永远流不尽一样, 将整个房间的地板都染成了湿漉漉的深黑色。
她动了动脚, 胶鞋发出啪嗒啪嗒地踩水声。
她站在由温斯北组成的黑色血海之中。
门缝中的呼吸声愈来愈粗沉。
时钟滴滴答答,那血海没过她的胶鞋,冰凉地裹住她的小腿, 蠢蠢欲动地向上攀爬,估计十分钟之内,就会钻入她的口鼻,剥夺她的生命。
温斯北睁着无神的双眼,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真烦人呢。
时伊眯着眼睛,拿那冰冷的手术刀在他脸边绕了一圈,强忍住割花他那张帅脸的冲动。
毕竟当时最先看中的就是这张帅脸。这家伙活着的时候就很有自知之明,知晓时伊爱他这张脸,没少花心思保养呢。美名其曰送她一大堆高档护肤品,自己也偷偷跟着一起热情地用。
她最终伸出手。
戴着薄薄橡胶手套的手,轻柔地抚过他的额,他的眼睛,他高挺的鼻。
他乖顺地随着她的动作闭上了双眼。
睫毛长长的,在她手心一动不动,却泛起了些隐隐的、熟悉的痒意。
温斯北从前就爱这样睡觉。
刚毕业,开始学着谈生意时,总是通宵地在家加班做方案。常常时伊早上醒来时,他还端坐在电脑前奋斗。
她看他熬红的双眼总会莫名有些来气,有次干脆从后面抱住他,伸手盖住他的眼睛。
“闭上眼睛。”她命令,“休息休息。”
他随着她玩闹,解释说他很亢奋完全睡不着,没想到才过了没几秒,就在她手心沉沉睡去。她捏了捏他脸颊,都没反应。
后来开始学会闹人。
不管是和朋友一起去KTV,还是两个人躺在帐篷里看星星……
不管外面多么吵闹,只要她伸手盖住他的眼睛,他就会乖乖地在她手心睡去。
这样很好。
睡吧。
这个没用的垃圾男人。
然后,时伊捏紧那手术刀,极为精准地割出来了温斯北的肾脏。
从头至尾,刀一点都没有抖,动作干净利落,完全没有任何的失误。
她认真地将那肾脏取出来,放置在旁边的保温箱中,推到门边。
黑色的鲜血已经没过她的大腿。
走起路来稍微有些艰难,但她的步伐很稳,很坚定,一直向前。
门口的呼吸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夜色寂寥,树影婆娑,世界安静得如同所有人都已经死去。
时伊抬起手,按了一下门铃。
“叮——”
刺耳铃声大作的瞬间,她再次感受到天旋地转。
手术台、尸体、黑色的血海……
身边场景如同潮水般褪去,就像梦境一般,毫无道理。
“真是足够残忍的医生呢。面对自己最爱的人也能够毫不手软地下刀,割开他的身体,剜出他的内脏。”那黏腻的声音桀桀地笑着,充满讥讽和鄙夷,“恭喜你获得身份:外科医生。”
时伊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医院候诊大厅的正中间。
外面艳阳高照,蝉鸣阵阵,但阳光却很冰冷,一切都泛着灰白的色调,唯有石牌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八个字,是血淋淋的鲜红色。
她听到一个有些许熟悉的声音。
奶声奶气的,童音。
“时医生,”小女孩拉了拉她白大褂的下摆,催促,“快去查房呀。”
……
时伊认出了她。
那是白天儿童特护病房里,因癌症瘫痪了的小病人。
她在杀人脸蛛的时候看到小女孩正在病房哭。
她哭的声音很细,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已经时日无长。她说她不想治疗了,好痛,又好贵,爸爸妈妈现在都因为她变得好难看。她说她好想出去玩,又问为什么她的双腿不听自己的话,一动都不动。
她爸爸妈妈说不出话,也不敢哭,只能僵硬地笑。
旁边的护士拿了只小熊温柔地逗她,把她哄笑了。她边哭边笑,说来医院也蛮开心的,可以见到最喜欢的护士姐姐呢。
那个站不起来的、哭泣着的小女孩,现在就完好地站在她身旁,甚至主动走在她前侧,还扭过来冲她笑:“快走呀。”
小女孩穿着完全不合身的粉色护士服,袖子长长地拖在地上,裤腿高高地卷起来,护士帽也几乎罩住了半个脸。露出的肤色极为苍白,像在福尔马林泡过的尸体。
时伊跟着她往前走。
不知道谁的白大褂穿在了她身上,极为洁白崭新。
医院一如既往的热闹,医生、病人熙熙攘攘,各有各的急事。
只是所有人的肤色都是惨白的。
时伊路过电梯间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也是一样,苍白,毫无血色,死人似的。
和刚刚的温斯北一样。
她对着镜子挑了挑眉,又扯出个笑。
哦不,比他不知道强了多少呢。
时伊慢悠悠地跟着小女孩查房。
双手插在兜里,摸到里面的一支水笔。
推开病房的门,她竟看到了熟悉的……护士。
是白天的,哄小女孩的那个护士。
她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两条腿一动不动,正尖叫着,哭喊着:“好痛、我的五脏六腑都好痛……为什么我的腿不会动了?”
小女孩从旁边拿起一个小熊,在她面前摇了摇,语气毫无波澜:“不哭,不哭哦。”
“不——”护士慌乱地伸手,想把自己支起来,却直接将那小熊打在地上。没了护士帽,她头发乱七八糟地散开,粘在带着泪痕的脸上,“我不要得癌症,我不要瘫痪,我要活着,我才刚刚毕业啊——”
“你在说什么呀?”小女孩歪歪头望她,“你只是来医院找你最喜欢的护士姐姐——我啊。”
护士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
她怔怔地看着小女孩,再低下头看自己,半晌,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啊——”
“不要吵了,会影响别的病人的。”说着,小女孩从旁边的器械盘中拿出注射器,动作极为笨拙地上药,“给你打一针镇定剂。睡着了就不痛了,好不好?”
那注射器里药剂的颜色是黢黑的,在冷色的太阳光下散着粼粼的恐怖之感。
“不——我不要——”
护士尖叫着,她拼命地捶打着自己的两条腿,死命地掐,但却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小女孩拿着那药剂朝她走过去,边走,边带笑唱起了摇篮曲。
“睡吧,睡吧……”她奶声奶气,笑容满面,却让人瘆出一身冷意,“我亲爱的宝贝……”
歌声之中,她轻而易举地就控制住了那个成年了的护士,将她的头狠狠地按在了枕头之中,护士拼命地挣扎,却毫无反抗之力。
眼看着药剂即将注射进护士的身体时,时伊突然开了口。
“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
她平静道:“我没有同意给药哦。”
小女孩好像很吃惊,她微微睁大眼睛,整个脸都开裂成蛛网的模样。注射器悬停在空气中,她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最终道:“医生说得对。”
她很遗憾地将那针收了回去,和护士道:“那你要乖乖的,不要吵哦。”
时伊站在小女孩的背后,对护士做了个用拉链拉上嘴的动作。
护士立刻用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颤抖着、哭泣着点了点头。
时伊跟着小女孩一间间地查过房去。
视野值倒是还能起作用。
她仔细地观察确认了。
在这个所谓“噩梦”里,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变成了病患,而病患……则变成了医生。
而且是,完全随心所欲的恐怖医生。
白天点头哈腰恳求医生给自己开些便宜药的瘦弱男人,现在穿着白大褂,随意地在病房拿一把水果刀划开病人的肚子,鲜血喷了整整一墙。
病人喊叫着,嗬嗬地喘着粗气——
那是白天的科室主任大夫。
时伊对他有印象,是个白发苍苍,很温和的教授。此时脸孔痛苦地扭曲着,瞳孔渐渐失去聚焦。
“你这个病啊,必须要做手术,要30万,知道吗?”那瘦弱男人鼻子嗤了声,满不在乎地用刀在那人身体里捅来捅去,“去什么手术室?就在这里开刀多好,方便。”
他身旁围了一圈其他的病人。
他们都穿着白大褂,站在那血泊之中,此刻一齐沉默地鼓起掌来。
“各位领导、主任,”小女孩的声音黏腻,带着尖锐的恶意,“这是新来的时医生。”
话音落下,掌声全部消失。
所有白大褂全部背对着她,一动不动,房间里短暂地沉默一秒。
那瘦弱的男人转过身来,冲她微笑。
他脸上全是血迹,有的已经干涸,有的还在向下滴落着。
“新来的医生啊,”他慢吞吞地道,“热烈欢迎你加入我们第一人民医院的大家庭。”
时伊顿了顿:“谢谢。”
“那么,快来和我们一起宣誓吧。”他虔诚地举起手,死死地盯着时伊,被血浸红的眸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热烈,“以‘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为目标……”
“以‘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为目标,”所有的白大褂背对着她,却突然开口,一齐说话,男女老少的声音缓慢地形成混响,“为医药卫生事业和人类健康奉献终生……”
他们宣誓时,每个人手中都捏着属于自己的“手术”工具。
指甲剪、开瓶器、充电线……上面全部沾着新鲜的血肉,在冷色的阳光下泛着油光。
时伊注意到他们的白大褂上全部都已经染满了血迹。
只有她的崭新。
在这里主动念“奉献终生”,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以……以什么来着?”她歪头,捏紧口袋里的那支笔,“能先讲下需要怎么奉献吗?”
惨白的灯光下,他们的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转,露出青灰色的皮肤下蠕动的血管。
“要成为第一人民医院的‘活体教材’哦。”
“很简单的。用你的身体做完所有手术的规培……你就能上岗了呢。”
下一秒,所有面孔齐刷刷转向她,有的转了180度,有的干脆转了360度,嘴角同时咧开到人类不可能达到的弧度。
他们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亲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