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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试试我吧?大少爷

    整个看台都弥漫着梦幻的粉色云烟。

    云烟之下是被腐蚀掉的, 惊恐万状的无数尸体。

    散漫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掌声,在空旷看台中荡出了回响。

    时伊遥遥望过去。

    陆明檀的位置空空如也。

    而看台的角落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站姿慵懒, 穿着手工定制的洋灰色西装, 勾勒出比例近乎苛刻的宽肩窄腰。

    衬衣领口随意敞着两颗扣子,银灰色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 正懒洋洋鼓掌着的手腕,戴着价值不菲的世界名表。

    看不到脸。

    坚硬的岩壁拔地而起,在他头顶扩开,形成了一把漆黑的伞。

    他好似感受到了她的视线, 伞面随着动作微微仰起——

    露出金色的张扬的发。

    还有那双碧绿的, 猫儿般的眼睛。

    正噙着如水的笑意。

    路如砂。

    时伊瞳孔微缩。

    他怎么会突然回到这里?

    按照小九的说法,他应该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才会回到紫禁山庄才对。

    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行程?

    是发现什么不对了吗?

    毒宝好似有些疲惫。

    它身上的血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 脑袋懒懒地耷在她发顶, 笼下一小片阴影。

    一双野兽般的金眸直直地盯着路如砂,发出“嘶嘶”的声音。

    “啊呀,”路如砂开了口, 他声音很有磁性,带着揶揄的笑意,“真是好凶的小蛇呢。”

    ……

    他竟然能够看到毒宝。

    这还是除了成霖以外,第一个能看到毒宝的人。

    证明他的实力至少已经达到了SSS级。

    时伊余光迅速观察了毒宝的身体。

    她发现毒宝的成年期, 与书中黑鳞蛇的成年期模样并不太相同。

    黑鳞蛇是颜色越黑, 则毒性越强, 而毒宝的花纹却很艳丽,看起来品种不太纯正,好似并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

    它艳丽的尾巴缠在她腰间, 正缓慢地游动,被时伊突兀握住。

    耷在她发顶的蛇头猛然昂起。

    时伊捏了捏那尾巴,警告它停止示威的举动。

    毒宝果然僵住,一动都不动了。

    “大少爷好,”时伊略带歉意地弯起唇角,“您回来了。”

    “再不回来家都被拆咯。”

    路如砂语气随意,他左顾右盼,打量着生死擂台的状况,脚步却笔直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极有质感的皮鞋跟敲击岩石,发出清脆的声音。

    嗒。

    嗒。

    时伊感觉额上的青筋一根根地爆出来。

    好恐怖的压迫感。明明只是接近她而已……他甚至都没放出什么杀意。

    这就是SSS级的真正实力吗?

    路如砂踩着那一地尸体,走进了擂台当中。

    粉色云烟已经悄然散去,岩石的黑伞合上了,路如砂拿那伞尖拨开23号脸上散着的凌乱紫发,看到他空洞无神的双眼,和被捣烂了的脸,嫌恶地蹙起眉,“啧”了一声。

    与此同时,蓬勃而出的杀意猛然袭来!

    像无数把凌厉的刃穿透她的全身——

    时伊向后踉跄一步,差点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她颤了几颤,还是没忍住,喷出一口血雾来。

    在那铺天盖地的杀气之中,毒宝浑身微微地发起抖来。

    不是恐惧。

    而是面对强敌的兴奋,和几乎同样的杀意。

    不许。

    她给毒宝下命令。

    现在不许!

    它十分不愿,但并没有违抗她的命令,缓慢地缩回她的腰间,恢复成一条小小的花蛇。

    路如砂根本不在意一条小蛇的挑衅。

    他的伞尖抬起来,极轻柔地划过时伊唇角的鲜血。

    伞尖将血擦出一道长印,粗粝的岩石面将她细嫩的唇侧磨出更加嫣然的红意。

    时伊一动不动,尽管身体在不自控的微微发抖,但那双眸却仍然平静。

    她无畏地直视着他。也直视着自己即将发生的命运。

    “真是的,十一……”路如砂带着些孩子气地抱怨着,伞尖在她的脸上轻柔游走,“怎么能杀了二十三号呢,那么狠心……他可是我的重点培养对象,我花了很多心思的……”

    伞尖像情人的手指般,粗砺地摩挲过她的唇瓣,鼻尖,眉型。

    时伊毫不怀疑,路如砂或许下一秒就会杀了自己。

    就像捏死只蚂蚁那么容易。

    她会在他扬起手的瞬间就失去生命,一切能力统统归零。

    至于吃掉他?

    简直开玩笑。

    她可能连触碰他的机会都没有。

    反应稍稍慢上那么千分之一秒,什么技能都发动不出,生命会瞬间结束于此。

    怪不得成霖当时完全不把她的那些雕虫小技放在眼里。

    她的战力,原来还有这么大的差距……

    “23号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也能入您的眼吗?”时伊被他挑起了下巴,声音也微微发颤。

    她咬住自己的舌尖,笑起来:“死都死了,大少爷不考虑换个对象培养?”

    “……哦?”

    粉色的烟雾从她指尖散出,轻柔地攀爬上漆黑的伞面。

    浓缩,再浓缩,极强的腐蚀性在岩石上留下了蜿蜒的痕迹,突然在他面前爆炸开来,形成了奇妙的幻影。

    尽管只有一瞬间。

    但路如砂看到了——那竟然是路芜砚。

    是他乖巧的弟弟。

    时伊屏住了呼吸。

    她一瞬不眨地观察着路如砂的表情。

    二十三号之所以得到赏识,极大的可能是因为他能够渗透进人的潜意识,幻化出心魔,在战场上是极大的助力。

    而时伊的二手烟吞吃了他紫色的毒雾,也多多少少地有了幻化的技能,只是她完全侵入不进路如砂的意识,只能凭借自己的记忆幻化出了路芜砚的模样。

    他和路如砂有着近乎复刻的俊朗轮廓,却没有路如砂那么强的攻击性。

    眉眼舒展,面色沉静。

    锋锐都被收起,沉稳内敛到近乎刻板。

    是用土系的模子一笔一画雕刻出的,堪称完美的标准。

    路芜砚会是路如砂的心魔吗?

    他会为此而高看自己一眼,留下她这条性命吗?

    这是一场豪赌。

    时伊已经被他的伞尖抵住了颈。

    “试试我吧?”生死攸关之际,她反而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平和地提议,“在我身上花一点点心思——只要一点点就可以。我会给您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路如砂突然笑起来。

    他望着她,伞尖垂下,杀气顿时完全消散,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倒是很喜欢惊喜。”

    他歪歪头,猫儿般的眼睛亮亮的,像得到了新玩具准备拆解开来的孩童一样,有种天真的残忍,“你要好好努力,在实验结束之前,不要轻易地死掉哦。”

    “当然,”时伊道,“我非常惜命。”

    实验……是什么?

    刚刚获胜时,擂台上那机械的电子音也确实说过,恭喜她得到实验的资格。

    不管是什么都好。

    至少应该暂时不用死了。

    路如砂兴致盎然。

    “也好,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二十三号死了,换了我们可爱的十一,也不是不行……”

    他完全不需要她的回答,一个人也说得很高兴。

    土系向来忌讳话多。

    他们讲究的是君子外化于心,内化于心,其中独独不包括话语。

    喜怒要不形于色,言语要深藏于心。

    克制,这对其他人来说这或许是一种修行,对土系来说,这是理所应当的标准,就和呼吸一样,是天生就该遵循的道理。

    土系的手册上,对孩童时期的话语便有着绝对严苛的要求。

    不能多话,不能说违心的话,不能说轻浮的话,不能说没有把握的话,不能说泄气动摇的话,尤其不能因私欲而妄言。

    此刻路如砂却统统说了个遍。

    他甚至根本不在乎土系对异性之间接触的禁律,随意地向她伸出手来,发出邀请。

    “……宝贝,”他一双碧眸含春,语气也像是情人的呢喃,“跟我走吧?我会好好呵护你的。”

    完全是违心、轻浮的妄言。

    语气并不是疑问句。是命令。

    “谢谢大少爷抬举。”

    时伊笑着回应。

    他向她伸出的手,和时伊在云亦的记忆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青筋明显,骨节分明。

    是云亦拼命挣扎反抗着的触碰。

    而时伊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路如砂哈哈地笑起来,像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伞尖抵在地面,她和他的身影同时向下陷去,就像坐上了一部专属电梯。

    23号已经死去,但他的尸体却并没有像其他异种一样直接化作泡沫消失。

    擂台角落里的绿植闪出莹莹的碧光,时伊在陷下去之前,看到藤蔓般的枝条缠住了23号的身体,微光在他身上亮起。

    叶子轻轻拨动,为他合上了空洞无神的眼睛。

    地面不断下陷。

    视线短暂进入完全的黑暗,又亮起,如同坐上透明的电梯。

    时伊看到每层的情况。

    有蓝星人。

    有进化者。

    有形态各异的诡异异种。

    路如砂热情地和每个人打招呼,询问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像出了远门刚刚回到家一样,带着怀念和新奇。

    而他们都在各种各样的铁笼里,或恐惧,或漠然地望着自己。

    其中有一个无脸的女性,路如砂甚至关心了她两句。

    “你好像瘦了,怎么不多吃一点?”他问,“给你挑的这个异种,你不喜欢吗?”

    “没关系。没关系。下次再给你挑一个融合度更好的,更漂亮的。等成了型,马上出去技惊全场,我亲自来捧你,保证你成为最火的电影明星——”

    无脸人看不出情绪,只是慢慢地抬起了手。

    她冲路如砂竖起中指。

    时伊在这瞬间认出了她。

    那是柳白。

    路如砂被逗笑了,他大笑着,岩壁却如刀刃般,整个切割下来她的手臂。

    柳白踉跄一步,整个人苍白几分。

    手臂掉落在地上,仍然保持着竖中指的模样。

    柳白低头望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时伊好像感知到柳白现在的心情。

    她好像蛮开心。

    路如砂很快失去兴趣。他嘟囔了一句:“真是无趣。”

    视线再次陷入了黑暗。

    下坠,下坠。

    这次的时间比之前都要久。

    黑暗之中,身边男人的存在感极强,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

    扣着她的手微微摩挲着,时伊一动不动,感觉脊椎生出阵阵寒意。

    “不要害怕我啊,十一。”他很不满地抱怨,指骨揉捏着她的指尖,轻柔道,“陪我玩玩嘛,我现在又没打算杀了你……”

    视线终于亮起。

    这个场景和其他都不太相同。

    时伊反握住路如砂的手,同样揉捏了他的指尖。

    “说好了哦,没打算杀了我。”她笑道,根本没有相信他的鬼话,只刻意让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问,“大少爷,您想玩些什么?”

    说着,她的视线望向前方。

    ……

    还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熟悉的东西。

    那是她家里造型诡异的、从来没有养过鱼的“鱼缸”。

    有无数个,整齐地排列着。

    里面冒着咕噜噜的气泡,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唔,这里看起来就很有趣。是做实验的地方吗?”她兴致盎然地追问,“是……融合进化者、蓝星人和异种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42章 第 42 章 神明大人啊……

    “是……融合进化者、蓝星人和异种的地方?”

    时伊兴致盎然地望过去。

    无数个培养皿如钢铁森林般, 整齐排列到视线尽头,泛着银灰色的冷光,里面是五彩缤纷的粘稠液体, 看不清楚具体景象, 却能隐隐看出四肢诡异扭曲着的人类轮廓。

    气泡从底部缓慢升起, 咕嘟咕嘟地、有节奏地冒着,那是里面“人类”的呼吸。

    她的表情甚至和路如砂的表情有些相似, 都是带着些残忍、天真、好奇的孩子气。

    毋庸置疑,路如砂喜欢聪明人。

    傻的、蠢笨的,他甚至生不起玩弄他们的兴趣。

    时伊不介意让他对自己的兴趣再浓厚一些。

    现阶段来说,他对她越有兴趣, 她就能活得越久一些。

    而且, 由于巨大的实力差距,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只要能让他开心, 说不定什么都能讲给她听。

    路如砂果然很开心。

    时伊能问出来这样的问题, 在他看来就像猫儿竟然还能听懂自己的名字一样,实在令人惊喜。

    “被你发现了。”

    他语气轻快,伞尖“哒”地轻敲在地面, 透明的、无形的屏障泛起涟漪,徐徐打开,路如砂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来看看吧,世界未来的模样——”

    混杂着金属和血的腥气、消毒水、还有什么腐烂着的气味扑面而来, 时伊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在这一瞬间明白。

    家里的那个“鱼缸”, 原来根本就不是用于养鱼的。

    那是实验的培养皿。

    只是这个实验室里的培养皿, 是由三个等腰三角形舱体拼接而成的,中央的轴心部分是圆柱体。

    大概每个舱体里面装的是不同的“生物”,最终融合, 形成轴心的实验体。

    而她家里那个“鱼缸”则要简易得多,也要小得多,整体保留圆柱形,只上方有两根圆圆管道状的“装饰”,但能看出应当是现在这些高级培养皿的雏形。

    她当时还问过那管道是什么,妈妈给她讲,说“小鱼从这里坐滑滑梯,哗啦一下滑进大海里”……

    现在想来,或许她就是那条小鱼?

    “好漂亮吧?”路如砂笑着,几步走在她面前,转了个身,骄傲地给她展示自己的藏品,“快看这里,这是我最期待的地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时伊的视线尽头,是一个树状的培养皿,散发着浓郁幽深的碧光。

    主舱体是垂直的圆柱,无数根透明的营养管从顶部垂下,像榕树的气生根,每根管子末端都连接着一个拳头大的小球形舱,里面蜷缩着尚未成型的胚胎。

    不,不是胚胎。

    是被压缩处理过的人体。

    时伊几欲作呕。

    “我欣赏不了……大少爷。”她蹙起眉,别过眼睛,面色难看地道,“有点恶心……”

    想要骗到人,就要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这种恐怖又诡异的培养皿,任谁看了也会生理性反胃,她当然完全可以装作一副惊喜期待的模样,但那样反而更容易露出马脚。

    路如砂开怀大笑,他竟然还点了点头:“能理解。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很震惊。”

    “但那时我还不明白它的寓意,”他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碧眸凝视着那棵树,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艺术品,“它将会是我们的神明。一个真正理解、包容,统一所有纷争的神明。”

    “喏,你看。”他随意地指了指其中一个球形舱,“这是A国的总统,彻头彻尾的战争贩子,认为铁和血才能带来秩序。”

    指尖滑向一旁:“这是他的死对头。B国领袖,B国子民视他为保护神,但在A国总统眼里,他才是不折不扣的恐怖分子。”

    “你们蓝星是这样,我们进化者学院也是一样。”他声音慢慢扬起,“每个人都困在自己的信息茧房里,被偏见、恐惧和短视蒙蔽。争吵永无休止,误解根深蒂固,战争周而复始……世界已经在分崩离析,逐渐滑下深渊。而能解决这一切的,只有我们的神明。”

    “神明大人啊,它吸纳了领袖,也拥抱了乞丐。有进化者无上的圣洁,也有异种那无边的黑暗。”

    “想象一下吧,亲爱的十一。”路如砂英俊脸上浮现出一丝圣洁又疯狂的红晕,道,“所有不同的声音、所有冲突的立场、所有固执的灵魂,都将在这里都剥离他们狭隘的个体躯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杀戮之时也会听到母亲的哭泣,屠宰之时也会听到动物的悲鸣——神明的每一个念头,都将会饱含着对苍生万物最深刻、最无差别的理解与悲悯。”

    “这样,你还会觉得它丑陋、令人作呕吗?”

    ……

    当然了。

    时伊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里。

    简直有大病!

    但她面上慢慢地沉静下来,只是歪歪头,疑惑地问:“那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未来,有人对神明的决定感到不满意呢?”

    “神明凝聚了全世界最精华的意识和情感,”路如砂冷声道,“如果有意见不同的个体,那就是新的杂质,新的噪音。”

    “我的话,肯定会杀掉的……”他话语又突然温柔起来,“但神明的话,或许会对他们发出邀请……”

    发出……

    融入的邀请?

    时伊还没开口问,机械的系统音突然响起,回荡在整个大厅。

    【实验体61号融合失败,请审判者降临。】

    时伊打了个激灵。

    那系统音竟然和她脑海中那诡异的系统音一模一样!

    恭喜她吃掉了新食材的,祝贺她掌握了新技能的……全部都是这个实验室里机械的电子音!

    地面迅速地松动,角落中的绿植攀爬出藤蔓,变幻出了人类的模样。

    她感觉到眉心的解语花微微发热。

    陆槐……?

    还是陆明檀?

    身后的一个培养皿震动着,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绚丽的浓郁雾气弥漫出来,五光十色地溢开。

    61号实验皿慢慢地打开,伴随着金属的摩擦声,抖动出了黑色的、泛着机械冷光的羽翼。

    “我不想……”声音似男似女,也似鸟鸣叫,非常暴躁,“我才不想变成人类!我好好的一只鸟儿……”

    路如砂抄臂站在一旁,只斜乜过去一眼,便重又去观赏那“神明”了,好似没什么兴趣处理这些杂事。

    就连时伊脚步微动,朝61号的方向走去,他也完全没有拦下她的意思。

    猫儿总是有好奇心的。

    路如砂打个哈欠。

    越接近“陆槐”,眉心中的解语花便更加滚烫一分。

    浓郁明艳的雾气遮挡住了她的身影。

    时伊抓准时机,毫不犹豫地发动技能。

    【给我尝尝】

    她吸收了那五颜六色的雾气。

    “陆槐”像没看见一样,完全无动于衷。

    两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但时伊已经确定了,那一定是陆明檀。

    水之假面让他变幻成了陆槐的模样。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竟然替代了陆槐的审判者身份。

    藤蔓疯长,瞬间将61号绑了起来。

    “失败者六十一,审判结果为抵抗实验,性质恶劣,严重浪费资源,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陆明檀的声音平静淡漠,竟将陆槐的审判学了个十成十的像。

    藤蔓将61号缠得越来越紧,那鸟儿叽叽喳喳地鸣叫,声音越来越低弱。

    眼看着藤蔓倒钩成无数的刺,转眼就要扎入61号的身体,时伊终于开了口——

    “等下。”她跃跃欲试地放出了些云烟,道,“我或许可以让它接受这场实验。”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吸引路如砂的注意力。

    审判者望向路如砂的方向,他饶有兴致地点头,想看下她准备做什么。

    时伊闭上眼睛。

    她摩挲着鸟儿的羽毛。

    云烟的遮盖之下,藤蔓的保护之下,【记忆针管】慢慢地插入了那鸟儿的身体。

    她看到了万里晴空,看到了细雨绵绵,也看到了雷鸣闪电。

    蔚蓝或沉暗的天空里,鸟儿自由地翱翔。

    【黑心手术刀】极快地闪出来,切割掉了那段记忆,又重新注射了回去。

    这还是时伊第一次篡改别人的记忆。

    那鸟儿的眼神慢慢失了光彩。

    不屈的、燃烧着自由火焰的光芒迅速黯淡下来,化为一片死寂的茫然。

    只有从没过天空的囚鸟,才可能甘愿在地上徒步。

    它重新被塞回了那冰冷的培养皿。

    系统音再次响了起来。

    【61号再次开始实验尝试。】

    几秒后,再次通报。

    【融合成功。】

    云烟渐渐散去。

    留下鸟儿展翅高飞的幻影,还有那五彩缤纷的羽毛,在空气中定格短短一瞬,又如泡沫般破碎,彻底消失。

    路如砂挑起了眉,有些不敢置信。

    失败的实验太多了。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而成功的没有几例。

    失败说明融合的物种之间发生了隔阂,且没有更加强势、能够主导局面的一方。

    系统会反复尝试过才会确定失败,而一旦失败,是绝不可能再次融合成功的。

    路如砂此刻才真正对她好奇起来,一双眼睛亮亮地望着她,问:“怎么做到的?”

    “好像是云烟一族的能力,”时伊敛目胡扯道,“能够净化对方的心魔……我也不确定下次还能不能成功。可能是运气?还需要多尝试,多摸索才可以……”

    “那简单,”路如砂手一挥,兴致高昂,“你跟着审判者处理突发情况吧。等你的技能稳定,我再亲自为你挑选最完美的融合对象。”

    “就跟着你吧,陆槐。好好培养她。”

    “陆槐”沉静地垂下头:“是,大少爷。”

    “但我的云烟技能是一日体验卡,明天就失效了。”时伊的心怦怦跳着,鼓噪着她的耳膜,她听到自己迟疑、平和而困扰的声音,“大少爷,还有多余的人脸吗?或者……您知道这个云烟族的族人去哪里了吗?”-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开了个超级带感的新预收,打算11月左右就开这本!(昨天已经忍不住写了一章谁懂哈哈哈哈-

    《闻香识杀手》【请大家多多收藏吧!这本会日更的,毕竟是小杨拿手的感情流:)】

    谈松灵十二岁那年死了爹爹。

    场面惨烈,身旁的哥哥捂住她的眼睛,她大颗大颗的泪水涌在他手心,心里却泛起喜悦的涟漪。

    那爹早就该死。是他逼死了她的娘亲。

    血腥味之中,她嗅到一股极淡的、沁人心脾的香气。

    那不是哥哥的香气。

    后来,谈府大小姐以制香而闻名,香膏香露,迷香毒香,一己之力带领谈府东山再起。

    有过多段露水情缘,却又都无疾而终,不明所以。

    时不时地,会在不同的爱人身上,嗅到儿时的那股香气。

    当然也有过性命攸关的时刻。

    只是刀尖还没抵住她咽喉,那贼人便已死去。

    “喂,”谈松灵垂下眸,冷静地命令,“给我过来。”

    “大小姐在说谁?”香坊里的众仆人们四下张望。

    摇扇一顿,孱弱漂亮的纨绔子弟黑眸闪烁,跟着左顾右盼地望。

    “叫你呢。郁哥哥,瑛弟弟,谢探花,贺将军……”谈松灵失去耐心,“别看了,说的就是你。”-

    作为杀手,陆时易天生杀伐果决,冷情狠戾。

    但在那个潮湿春夜,女人软声唤他“贺将军”时,他还是忍不住,再次问出那个傻问题。

    “大小姐喜欢我么?”他拨开她的发丝,垂眸望她,“喜欢我,多过于你之前的男人吗?”语气戏谑冷淡,“比如那什么探花郎、私生子……”

    “啊,我和他们都只是玩玩而已。”谈松灵眉眼含情,笑容玩味,声甜如蜜,“我对将军才是真心。”

    这话上次他做探花郎时也听过一次。

    陆时易勾了勾唇角,又别过脸去。

    *超会变脸又爱演的杀手哥X更会变脸还爱看着他演的富商妹-

    阅读指引:

    1.青梅竹马伪骨科,男主会易容术,又疯又抢,全程我醋我自己;

    2.男主有苦衷,又爱到要死忍不住,so女主和不同身份的男主谈过多段恋爱;

    灵感来源2025.4.10,文案写于2025.7.24,均截图上传留证

    第43章 第 43 章 别对我说谎

    “云烟族……?”

    路如砂表情是肉眼可见的迷茫。

    他确实想不起来了。

    时伊指尖一点, 粉色云烟在空气之中描摹出了云亦的脸。

    琥珀色卷发,明亮的眼睛,笑容, 和酒窝。

    她声音平稳:“长这样子。那张人脸面具。”

    路如砂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他啊——”

    时伊一瞬不眨地望着路如砂。

    是的。他啊——

    他去哪里了呢?

    也在这无边无际的实验室中, 在某一个培养皿当中被压碎了吗?和什么东西融合了吗?

    成功了吗?

    失败了吗?

    或许还有重生的希望吗?

    还能够再见他一面吗?

    有一点消息就好。

    一点点就好。

    时伊想知道答案。

    路如砂叹了口气。

    “真是不凑巧, ”他道,“我送人啦。”

    尾音拖得轻飘飘的, 漫不经心,把一个人送给别人,语气像在说真的逢年过节走亲戚。

    时伊望着路如砂。

    她有些不明白。

    明明路如砂的成长环境和云亦一模一样。

    明明他们都是从进化者学院培养出来的……说来也是校友,也是学长和学弟的关系。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可以有如此大的差距?

    “还以为只是一支烟而已……”路如砂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怪不得大家抢来抢去。”

    一支烟——

    时伊感觉头皮上一点点地泛起麻意。

    她好像懂了, 又好像没懂。

    “一支烟?”她好奇地道,“是像我们蓝星那种, 可以被抽掉的……香烟吗?”她继续问, “送给谁了呢?或许还可以找个什么理由要回来?”

    “不行啊,早就被抽掉了,据说口味相当地清新呢。”路如砂懊恼道, “上品的香烟本来就很稀少的,原来是这么有用的东西。”

    ……

    被抽掉了。

    口味清新。

    上品的香烟……

    他的用词要慢半拍才能被时伊接收。

    然后再慢半拍,才能理解。

    路如砂看出她的异样。

    他完全理解错误,甚至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 难得选用了安慰的语气:“别难受, 没事的, 我让实验室现在就开始进行复刻,虽然可能没原版那么好用,但不会耽误你练习技能的——”

    “放心, ”他碧眸含水般,盈盈地望着她,“我会把你变成最棒、最棒的收藏品。”

    胸腔像被火焰点燃。

    被他的手接触到的肩膀,像被万根细针扎入皮肤,痒,痛,浑身都叫嚣着反抗,也叫嚣着杀戮。

    路如砂的脸在她视线中分成几个摇晃的光影,时伊使劲眨了一下,才慢慢地合为真实。

    “那太好了,”她勾起唇角,琥珀色的眸被烧得极亮,声音温和,“谢谢大少爷。”-

    时伊在异种别墅住了下来。

    她的房间离路如砂不远,同在地下十八层,是一间极为华丽的,如宫殿般的牢笼。

    地块是切割的洁白玉石,梳妆台上摆满了钻石镶嵌的首饰,塞满奢侈品的衣帽间,连笼子的栅栏都是雕花的金柱。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诡异的科技感。

    餐桌上会定时闪现出一日三餐,第一次吃早餐时,她试探着多夹了两口蜂蜜烤南瓜,次日晚餐,这道菜便从配菜变成了主菜,旁边还多了道南瓜布丁。

    而那道她几乎没动的生腌海鲜,此后三天都未再出现。

    穹顶绘着文艺复兴风格的壁画,小天使正温柔地向她展开羽翼,一双碧绿如猫儿般的好奇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房间里每天都会定时出现一杯类似果汁的东西。

    闻起来清新香甜,但颜色过于缤纷多彩,看起来就不像好东西。

    时伊端起杯子仰起头,一口一口,无比精准地发动【给我尝尝】。

    她技能使用纯熟,配合上假模假样的吞咽动作,完全像是喝了下去。视野值扩大的余光里,小天使会露出纯真又满意的笑脸。

    他正在培养她作为最合适的融合体。

    异种别墅中的突发情况也确实是不少。

    当系统音响起时,她只要站在那玉石地板上,便会瞬间自动空间转移,和审判者一起,处理异种别墅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

    而身边的审判者,有时是陆明檀,有时也并不是。

    额上的解语花在接近陆明檀时,会隐隐地发烫,还能时不时地向时伊发送出一些信号。

    人脸展厅最常发生的问题是融合不成功,造成宿主的反噬。

    比如被贴上脸的时候被人脸夺舍,拼命地攻击巨柱,或直接发生像杀掉小九那样的事件——

    但攻击巨柱完全是无效的。

    那个透明面罩不知是什么材质,火烧不得,毒液融不得,无坚不摧,毫无破绽。

    这种情况下,她和审判者去处理的便是杀戮事件。

    这也是异种别墅中最经常发生的突发事件。

    要控制现场,然后送活下来的那一方去生死擂台。擂台不仅仅是一场杀戮秀,更是在极端生死的压力下,激发实验体潜能的必经之路。

    杀戮者、实验融合的阶段性半成品、异种……各种各样的身份,都会在这里进行优胜劣汰,胜出者会获得作为主融合体的资格,失败者则会作为养分,进行资源回收。

    在处理杀戮事件时,她意外见到了刚刚融合成功的实验体异种。

    三个脑袋扎在一个细细的脖颈里,说话时也带着三个不同声音的回响。

    一个老人,一个小男孩,一个青年。

    “去生死擂台啊?”它道,“稍等一下,审判者,我得好好思考一下。”

    它说着,喜滋滋地选了三张人脸面具。

    只要有一个脑袋戴上特制的人脸面具,整个奇形怪状的异种都会变成无比正常的人类模样。

    金色的发,沉默坚毅的表情。

    是进化者学院里最普通的金系进化者的长相。

    再一晃儿,变成了紫色的发,这是金系。

    那异种抬手变幻化出一把镀金的镜,美美地欣赏起来自己的面容。

    紧接着,它毫无预兆地,狠狠一拳打在自己的脑袋上,力度极大,脖子几乎整个弯折过去。紫发的脸痛苦地嚎叫了一声,消失了。

    短发冉冉升起,火红色极为耀眼。

    这是火系的长相。

    它好像终于稳定下来,紧接着指尖一摇,出现了小小的火球。和陈烬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攻击力和转速看起来明显都要差得多。

    “哈、哈哈,”那异种笑起来,“打架嘛,还是得战力最高的上场……”它好像在倾听着什么,紧接着又烦躁地道,“知道了,等回学院里汇报任务的时候你去不就行了,别和我啰唆那些有的没的,我只负责打架……”

    时伊沉默着。

    身旁的审判者无所事事地打了个哈欠。

    “快点儿的吧,”他催促道,“三个人三张脸,也真是够浪费的。每周都还要回来换三张。你们最好真能发挥点儿作用,为我们的神明觅得新的养料。”

    进化者学院已经完全被异种入侵了。

    他们每周都要回到这里换脸,再四散开来,去寻觅新的实验对象。

    时伊感到遍体发寒。

    混入审判者群体中的陆明檀,或许也已经摸透了异种别墅的真相。

    实验室里偶尔也会出现突发状况。

    培养皿爆炸,滚出无数火球或毒液——原因一般是里面有意志力极为坚定的进化者,或者有力量强悍的金系或火系的进化者,不愿被融合,干脆以身作茧,杀了其他的实验体。

    但作用无异于螳臂当车。

    不过是多损坏一个培养皿而已,路如砂根本不在乎。

    他只在乎时伊到底能不能让融合失败的实验体起死回生。

    时伊也真的处理了几起融合失败的案例。

    有的被她故意处理失败,因为那些融合物全部都是异种,死掉更好。

    也有不少成功案例——

    比如柳白。

    路如砂给她精心挑选了极为漂亮又魅惑人心的异种,它们想要侵入她的意识,却根本无法成功。

    但柳白也没有占据绝对的主导权。

    她的意志坚韧,却又迷茫,不知道未来该去向何方。

    身旁的审判者沉默着,时伊眉心的解语花正微微发烫,提醒着陆明檀的存在。

    他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温润而冷静:“要救她是吗?”

    时伊面色无澜,只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她和陆明檀已经建立了些默契。

    藤蔓极其自然地勾住她的手,在绿意严密的遮挡下,时伊用记忆针管将那些异种的回忆全部抽了出来,形成了无尽的空白。

    融合体中独独留下柳白的意识。

    那是时伊已经用她的眼睛看过的记忆。

    她和欣欣是一起从孤儿院长大的女孩。

    孤儿院就在北市电影学院旁边,一些大学生志愿者姐姐们每周末都来孤儿院探望她们,陪她们一起看电影,演话剧给她们看,还带她们一起排练,教她们表演技巧。

    从那时候开始,“演员”这两个字便在她们心中成了无上崇高的伟大职业。

    演出最动人的角色,给无数观众予快乐,予希望,予力量——

    这是她和欣欣的梦想。

    哪怕是跑龙套,哪怕是当替身,哪怕摔得鼻青脸肿,哪怕播放在电视上仅仅只有一秒,她们也感受到了无限的满足与荣光。

    所以,尽管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但柳白从来不相信欣欣会被包养。

    欣欣会离开她们一起合租的那个小小地下室,一定有她无法言说的秘密和苦衷。

    她不想告诉柳白,柳白也尊重她的决定。

    但柳白没想到欣欣竟然会死掉。

    在欣欣死后,柳白下定决心要探索出真相。

    她一步步地走上欣欣的老路,也真的来到了紫禁山庄……

    而如今,柳白的脸被路如砂卸下,那张无面脸看着时伊拿出记忆针管扎入她身体,却完全没有什么情绪,几秒后,被身旁审判者的藤蔓再次卷回了培养皿里。

    熟悉的系统音在大厅响起。

    【88号再次开始实验尝试。】

    【融合成功。】

    无面脸上慢慢浮现出柳白的五官。

    漂亮,艳丽,精致。

    培养皿慢慢地打开。

    柳白正一眨不眨地望向时伊,微微勾起了唇角。

    笑容过于具有亲和力,竟然和时伊以前的好朋友殷实一模一样。

    殷实,人如其名的大小姐,家里有钱到爆。

    那是她上学时期的好友,每天下课两人都要手挽着手去厕所。

    那个笑容让人印象深刻……哦,好像是殷实过生日的时候……

    那时候还在上学,时伊手上并不富裕,为了生日礼物想破脑袋,生日派对都即将过完,到了最后一秒,她才把礼物递给她。

    那是一双普普通通,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手套。

    “你织的?”殷实惊讶地接过,她说话毫不留情,“好丑。”

    时伊的脸冷若冰霜:“爱要不要。”

    “要要要。”她嘿嘿笑,立刻戴上,把手举起来给她看,“大小正好——天啊,我超级喜欢的!!!爱你哦!!!”

    璀璨的水晶灯映照着两张年少的脸庞。

    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地开心,明亮,让时伊的心神都微微荡漾。

    殷实真的每年冬天都要戴那副手套。

    有一次不小心被钩出了针脚,还在教室里呜呜地嚎哭了,说时伊这是豆腐渣工程,逼着让时伊给她补上。

    后来她出国了,那是个互联网还没有那么发达的时代,两人渐渐失去联系,时伊再也没见过她,当然也再也没给任何人织过手套。

    温斯北倒是还兴致勃勃地给她织过一双,时伊也完全没有回礼的打算。

    太麻烦了。

    织过一双就够记一辈子的了。

    而面前的柳白,竟然和殷实的笑容完全一模一样。

    培养皿旁边的屏幕冒出了提示。

    【88号实验体获得技能如下:

    1.蛊惑人心:最勤奋努力的演员,当然能够演出最动人心弦的真实角色。演什么像什么,说什么别人信什么——轻松地蛊惑人心,找到空隙,一击即杀,这是演员最高的等级。

    2.别对我说谎:作为演员,需要熟练掌握人类各种情绪下的微表情。在日复一日地观察和训练当中,聪慧的演员会敏锐地感受到他人的微表情,并精准地判定他人是否在撒谎——哪怕谎言和真相之间,只是隔着一丁点儿距离。】

    好棒的技能啊。

    好厉害的演员。

    时伊在柳白直直插向她心脏的前一秒,指尖微微动了下。

    浓郁艳丽的云雾遮挡之中,冒出两行纯白色的漂亮字体。

    第一句。

    【欣欣没死。】

    第二句。

    【我们一起,杀了路如砂,救回她。】

    柳白的指尖悬停在时伊的胸口。

    她眯起眼睛,第一次试着使用了她的技能。

    【别对我说谎。】

    【现在开始判定——】

    【判定结果:

    两句都是真相。】-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44章 第 44 章 因为她也在这里

    技能发动不过一秒。

    额心的解语花微微刺痛了下。

    时伊和柳白四目相接, 空气中那两行白色的字体瞬间消失不见,就像从未出现一样。

    而柳白的动作完全没有停顿,她手握成爪, 依然直直地冲时伊的心脏袭来。

    力道极猛, 气流划破了所有五彩的云烟, 在空气中形成了短暂的空缺。

    身旁的藤蔓和云烟同时凝结成细密的网,被柳白划破数道屏障, 直至她五指都被网住,随着她的力道,一点一点地向后勾着——

    指骨咔咔作响,整个拳头完全被展开, 手指向后弯折成了360度, 软绵绵的模样。

    柳白向后踉跄了一步,云烟瞬间拧成极粗的绳索, 将她整个人缚紧, 完全碾在了培养皿上面。

    “真是好心没好报。”时伊冷声斥道,“我费那么大劲救下来你,你倒好, 竟然想要杀我?”

    话音落下,那云烟顷刻间将柳白缚得更紧,她表情开始痛苦起来,竟然模仿出了温斯北的模样。

    她甚至发出了温斯北的声音:“宝贝……不要这样。”

    ……

    那是温斯北被她掐住脖颈时的模样。

    偶尔她心血来潮, 会坐在上位观赏。

    男人仰起优美修长的脖颈, 青筋蜿蜒在额角, 喉结在她手下微颤,漂亮的黑眸中泛起无神的光,漫出生理性的眼泪。

    口中说着“不要这样”, 人却不忘朝她挑衅地勾起唇,示意她再狠点儿试试。

    又痛又爽。

    又窒息,却又想要。

    实在叫人心软。

    但时伊的恨更多些。

    狗男人,死了那么久,还动不动出来走一遭。

    时伊冷冷望过去,云烟瞬间缠住柳白的嘴,让她“唔唔”着,再说不出一句话。

    “省省吧。我不吃这一套。”时伊欺身上前,手慢悠悠地拍了拍柳白的脸颊,道:“我能赋予你生命,也能赐予你死亡。记住了?”

    从“神明”的方向,莫名其妙地响起一阵掌声,很惊喜,很大力,雷鸣般的,但又没几下就停掉了。

    ……

    终于又见到路如砂了。

    时伊略显惊喜地望过去:“大少爷?”

    自从上次进入了牢笼后,她最近几天都没有见过路如砂。

    而现在,他正懒懒陷在所谓的“神明”脚下柔软的真皮沙发里,托着腮,视线饶有兴致地看看柳白,又看看她。

    他出现得几乎毫无声息。

    只有陆明檀捕捉到了,解语花微微刺痛了下,及时提醒了她。

    陆明檀之前告诉过她,异种别墅的审判者都是木系,根茎与土地紧密缠绕。

    他说他正在渗透那些根茎,试着找出制衡路如砂的办法。

    陆明檀用的词是“制衡”。

    因为他也心知肚明,他们完全不是路如砂的对手。

    水之假面只有十天的有效期。

    一旦过了这十天,不管是陆明檀,还是她,都将死在这别墅中,或成为养料,或被融合成一个未知的怪物。

    而现在,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了。

    时伊的惊喜完全不似作假,她是真的迫不及待见到路如砂。

    “好久不见,大少爷。”她几步走到他身旁,问道,“您最近很忙吗?”

    “是啊,忙死了,”路如砂撒娇般地抱怨着,道,“都没顾得上关注我们小十一……几天不见,竟然就成长得这么快,这么厉害啊。”

    柳白的双手被云烟一层一层地勒紧,缚在身后。

    她被掰断的指尖在云烟上吃力地移动。

    打了一个小小的“X”。

    假话。

    路如砂一直在极为仔细、极为认真地关注着时伊。

    她在他面前完全没有秘密。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这也是有时陆明檀会去执行别的任务,故意避开她的原因。

    “谢谢大少爷夸奖。我自己也觉得进步很大——只是脾气也变得很大,”时伊微微笑开,她瞥了柳白一眼,道,“喏,遇到这样不识好歹的家伙,差点就没忍住杀了她。”

    “想杀就杀啊,”路如砂笑意温柔,“你开心是最重要的。”

    一个“√”被画在了云烟之上。

    竟然是真话。

    柳白也是路如砂感兴趣的玩具之一。

    只是玩具有趣,玩具间互相残杀的戏码更有趣,他乐于看戏。

    他笑着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时伊抱怨:“这几天只跟着审判者跑来跑去,解决那些突发状况,毫无挑战性,甚至都觉得有点无聊了呢。”

    “哦?解决融合失败的问题还不够有挑战性吗?”路如砂好奇道,“那你觉得什么事情比较有趣?”

    “有趣的事情啊。比如,”时伊笑起来,她语气轻柔地道,“斩杀紫禁山庄的……叛徒?”

    “斩杀什么叛徒?”路如砂看起来很惊讶,他道,“我们紫禁山庄可是很团结的哦。这话可不能乱说,会寒了大家的心的。”

    柳白一动不动。

    云烟上打了一个小小的“X”。

    假话。

    不用柳白提醒,时伊也知晓这是句彻头彻尾的假话。

    “您竟然不知道。”时伊冷哼了声,指尖一抬,指向陆明檀的方向,语气慢悠悠的,“可就藏在审判者之中呢。”

    云烟的绳索随着她的动作,像陆明檀奔涌而去,无数茁壮的藤蔓猛地伸出,和云烟完全撞在一起,整个实验室都为之震荡。

    路如砂眯起眼睛望过去。

    “审判者从未背叛过您。”“陆槐”声音平和,向路如砂垂下了头,“请您明鉴。”

    “少假惺惺了。”时伊勾起唇角,眼睛中却全无笑意,“每次收尸的时候——尤其是进化者的尸体,那些藤蔓疯狂地覆盖上去,都会偷偷吸收掉一部分属于进化者的能量……”

    “别人或许感受不到,但我的云烟可是很敏锐的。”她咄咄逼人,“我问你,有或没有?”

    “陆槐”停顿一瞬,像是在思索回忆,然后终于道:“有。”

    “有就是了——”时伊语气开始尖锐起来,“作为审判者,你们的职责是维护紫禁山庄的和谐稳定。你们偷偷收集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已经打听过了,人脸里的能量是自带的,根本不是你们提供的,死去的进化者的能量也根本无法使用……”

    “所以,你们收集无数进化者的能量,如果有朝一日真的面世,只能向世人证明——这个紫禁山庄,到底葬身过多少人,不是吗?”

    “你们是想要收集紫禁山庄的证据,想要让紫禁山庄,让大少爷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时伊话音落下,云烟从身后倏然冒出,像微微摇动的狐尾,盛大,缤纷,漂亮。

    路如砂看着那狐尾,眼中露出赞叹的光芒。

    幸好学过毒理学。

    时伊从未如此感谢过凌允镜对她的谆谆教导。

    她将路如砂每日送入房间的“果汁”用【给我尝尝】扔进了绝对空间。

    在那里试着分析拆解,终于研究出里面不仅含有些云烟成分,异种成分,竟然还有些从狐狸模样的异种身上提纯过的成分。

    毋庸置疑。

    路如砂显然不喜欢她太过于理性。

    甚至有时不希望她是个真的人类。

    他想要将她动物化,变成一只多疑又美丽的,只属于他的小狐狸。

    “说啊,”时伊的狐尾摇曳着,声音如渗了蜜般甜美,“说不出原因也没关系,把那果实交出来——凝结了无数进化者能量的果实,你们把它藏去哪里了?”

    “陆槐”沉默着,半晌没有回答。

    “问你呢,陆槐。”路如砂兴致很好,他笑着,周身的威压却慢慢地放了出来,直直冲向陆槐的方向,“快说啊。没听到我们十一在问你吗?”

    威压实在过于强大。

    “陆槐”完全抵挡不住,一只膝盖弯折下来,撑住了地。

    他终于开了口。

    声音很低。

    “我不知道。”

    时伊问:“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吸取死亡进化者的能量。”“陆槐”道,“也不知道那果实到底去了哪里。”

    “一派胡言!”时伊表情震怒,狐尾眼看着要刺向陆槐的方向,却被路如砂一阵几近癫狂的大笑声打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到眼泪都浸湿眼角,“陆槐啊陆槐——你也有今天!”

    “你当时费那么大心力算计我,临死前拼尽全力,硬是在紫禁山庄下面埋藏下了树之心,束缚着我的行动,还收集我的罪行,哈、哈哈……”路如砂笑得前仰后合,“现在倒好,你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手上染尽了以前不愿意染上的鲜血……多么清高啊,陆槐……”

    “……是,所有审判者都还在遵从你当时的指令,像提线木偶一样,兢兢业业地搜集着进化者的能量,但那又如何呢?”路如砂的语气嘲讽至极,“现在还有谁知道这个机械的举动是为了什么?现在还有谁能达成你当年的初心?”

    “那些木系的进化者还不是按照我的指示不断扩大着树根的范围——我现在还不是在紫禁山庄自由地移动?甚至世界各地的人都会想方设法来到我的紫禁山庄!可悲,真是可悲啊……陆槐,怎么不说话呢?快和我聊几句啊,我真的都有些想你了,哈哈哈……”

    “……我没有办法回复您,”“陆槐”声音仍然平静,“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路如砂笑得更厉害了。

    所有的木系审判者如今都只剩下空壳。

    他们机械地执行着一个深植于心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收集每一个在此陨落进化者的能量,一丝一毫也不可遗漏。

    那是陆槐燃尽生命达成的最后指令。

    他将自身与“树之心”彻底融合,牢牢束缚了路如砂这紫禁山庄的地脉,成了困住凶兽的牢笼。

    他宁愿套上审判者的躯壳,宁愿染上鲜血,也要将进化者的能量培养成果实,成为无法磨灭的血泪证据。

    他赌上一切,只为等待一个渺茫的“有朝一日”。

    那个真相大白,沉冤昭雪之日。

    然而,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当年那以生命为代价种下的希望之种,如今已彻底湮灭,无人知晓。

    时伊感到额心的解语花时而冰凉,时而滚烫。

    花瓣像被露水打了般,微微湿润地卷曲起来。

    她看着陆明檀沉默着垂下了那双黑眸。

    五彩缤纷的袅袅云烟掩住了他的神色。

    陆明檀向来不喜欢多诉说自己的家事。

    他为人一向低调谦逊,时伊只知晓他是木系的正统继承人,是那一支唯一的独子。

    但他却告诉时伊,陆槐虽然明面上是他的下属,但实际上却也是他儿时最要好的伙伴,最亲密的朋友。

    “再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你猜,我到底是怎么能那么快识破你们木系的秘术的?”路如砂道,“你忠诚效忠着的族长——陆沉枫,当时可没少帮我的忙。那家伙,哼哼,现在比我混得还如鱼得水……”

    ……

    原来是父亲啊。

    果然是父亲啊。

    陆明檀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他心中其实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为什么当年父亲突然对陆槐处处不满,处处刁难;

    为什么路如砂能够轻而易举地破坏陆槐的木系秘术;

    为什么在陆槐死后,父亲对他的事缄口不言……

    是因为陆槐太过于天才,在12岁时便升到了S级吗?

    是因为大家都默认,陆槐将来会继承木系少主之位吗?

    是因为……

    父亲想要给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铺路吗?

    明明是早就已经猜到的事情。

    为什么真的确认之后,还是觉得如此地难过呢?

    陆明檀有些不理解。

    他可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啊……

    云烟轻轻抚过,好像女人温柔的手,安慰似地揉了揉他的发。

    ……

    哦。他明白了。

    原来是因为她也在这里啊。

    陆明檀闭上眼睛。

    整个人突然失去力气,他动作极轻地,在那云烟上蹭了蹭,让她抚摸自己的脸颊。

    时伊在心中飞速思考着,陆明檀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带着几丝疲惫,沙哑,却又很温柔。

    【诈他,问他果实的下落。】他道,【那或许能够帮上你的忙。】

    时伊也这样想。

    那是经木系洗涤提炼过的,所有进化者最纯净的力量。

    对别人来说确实没有什么用处。

    但如果她能够吃得下,如果真的能够消化……

    或许她可以拥有和路如砂相抗衡的力量!

    “还是大少爷英明。”时伊吁了一口气,道,“那他们制作的果实呢?为什么不破坏掉?那可是您的犯罪证明,一定要尽快处理……”

    “什么犯罪证明?”路如砂嗔怪似地望她一眼,“真是的,那明明是我的荣誉徽章。进化者们的能力啊——就像水晶一样圣洁漂亮,我把它嵌在了卧室的水晶灯中,每天睁开眼看见它更亮一分,心里都会更开心一点呢。”

    卧室的水晶灯?

    柳白一动不动。

    云烟上再次打了一个小小的“√”。

    真话!-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45章 第 45 章 反抗——反抗!……

    竟然放在他的卧室里……

    在接近的瞬间就会被路如砂发觉的。

    除非有什么事情可以真的牵绊住他, 让她找到机会才可以。

    【我有一个计划。】

    柳白和陆明檀同时接收到来自时伊的讯息。

    柳白想要写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划下一撇,时伊紧接着下一句就发过来。

    云烟在她手心里飞快地写字, 有些痒, 是女孩子们之间的亲昵。

    【或许可以救出欣欣。】

    【她现在被融合成了实验体, 但救出来后,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她恢复意识——我向你保证!】

    ……

    真话。

    时间凝固了一瞬。

    这技能让柳白想说句“敢骗我就杀了你”也没办法。她彻底没了脾气, 敛下眸,认真地倾听。

    【唔……我应该可以做到。】

    解语花微烫,陆明檀的声音响起。

    【你确定吗?在不被路如砂发现的前提下。】时伊道,【一旦被发现, 你会瞬间被抹杀掉……】

    【当然, 我又不是傻瓜。我有脱身方式的。】陆明檀带着笑意,温和地夸赞她, 【很棒的计划, 值得一试。】

    【那就一试。】时伊深吸一口气,【准备好,就是现在——】

    路如砂正哼着歌欣赏着他那高高在上的“神明”, 突然神色微冷,抬起头来。

    他望向上层的方向。

    系统音紧接着响起。

    【警报!警报!人脸展厅出现异常,请管理者降临!】

    上方,人脸展厅发生了暴动。

    那坚韧的、火烧不得、毒液熔不得的透明面罩, 竟在一个实验体的爆炸之下尽数融化了——

    无数张人脸瞬间烧毁, 发出叽叽喳喳的尖叫声, 吵得路如砂头痛欲裂。

    而他能感受到,那火势仍有蔓延的趋势!

    路如砂神色不虞,伞尖轻触地面, 身影瞬间消失在实验室中。

    终于!

    时伊等待这一刻已久。

    她从第一次处理融合失败的案例时,就开始试着将带有强腐蚀性的云烟、陈烬的火焰一股脑儿地塞进培养皿。

    为了避免路如砂迅速地怀疑到自己的头上,也为了塑造得更像一场意外事件,她选中的都是异种的培养皿,那些异种本就融合不成功,更是完全承受不了这样高强度的能量,当场被她处理死亡,然后,统统被回收成了养料。

    养料会分散开来,进入无数个、新的培养皿当中……

    而时伊,能够感受到那些云烟的位置,也能够为爆炸而蓄力。

    现在,终于有一只吸收了她专属养料的异种,洋洋得意地迈入了人脸展厅。

    她当时的本意是想用它吸引路如砂快快出现,没想到现在竟能够短暂地支开了他,为他们争得了先机。

    陆明檀的身影跟着消失在大厅之中。

    时伊抬起手。

    云烟如火焰般袅袅升起,将柳白全然包裹住。

    “……刚刚想在大少爷面前说什么?”时伊抬起她的下巴,云烟仍塞在她口中,“告我的状,嗯?”

    云烟震动着,传来她飞速的话语。

    【我现在需要你蛊惑所有实验体——要唤醒他们心中最深处的记忆。仇恨也好,恐惧也罢,或者对阳光的向往,对爱人的思念……一口热乎的饭,一句动听的话,美妙的音乐,动人的电影,难得无事的周末……你是最专业的,你自己发挥。】

    【要用那些曾经不值一提的平凡日常,让他们记起来自己是谁,让他们意识到被关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有多不甘心。能做到吗?】

    柳白摇了摇头,她哭着,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见犹怜。

    云烟正将她的手指一点点复位,她冷静地写字。

    【当然。】

    路如砂让时伊喝下去的东西,会让她情绪和性格也都变得动物化——冲动,尖锐,完全不稳定,却会心甘情愿听从路如砂的号令,甚至将他视为高高在上、不能玷污的“神明”。

    刚好配合她演这一出疯狂的戏。

    “还哭?有什么脸哭?”时伊低笑一声,云烟瞬间变成带着刺的鞭子,倒钩入柳白的肌肤里,她突然暴喝道,“不许再哭了!也做出点儿别的表情给我开心下啊——”

    鞭子刺入柳白肌肤时,时伊出现了短暂的迟疑。

    她云烟的威力她自己心里很清楚,柳白又不是战斗力很强的类型,这几鞭子下去,人一定会没掉半条命。

    但柳白的指尖轻描淡写地写了两个字。

    【使劲。】

    这场戏,必须要演下去。

    现今的她们,只要行差踏错哪怕一步,路如砂就会迅速闪现在她面前,用不到一秒就会捏断她们的脖颈。

    在时伊吞下去那个果实之前……不,吞下去之后,也不要立刻就引起他的怀疑。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要消化掉那个果实才行。

    云烟带着愧意轻轻震荡。

    【实在对不起。】

    指尖轻柔地划过。

    【没关系。】

    “啪——”

    鞭子倒钩住了柳白的血肉,云烟急速灌入她的身体,又迅速地倍速膨胀着,顺着别墅的通风管道四散而去,寻找着位置。

    别墅的地图时伊其实并不熟悉,但陆明檀已经完全掌握,那透明的云烟追随着他的藤蔓,迅速蔓延开来,抵达各个实验体身边。

    柳白的脸上迅速闪过无数种模样和情绪。

    云烟渗入她体内,迅速将那些实验体的气息传递进来,又对柳白的模样进行着无比精准的模仿和复刻。

    云烟尖锐的倒钩陷入柳白的身体,渗出粘稠的血迹。

    滴滴答答,在空荡的大厅落下,像一场小雨。

    时伊在这雨中焦灼地等待陆明檀的消息。

    多数实验体被关在牢笼之中,而所有牢笼的门都有异能抑制剂,就像枯萎的藤蔓一样寄生在栅栏上,那是抽取植物生命力制作成的毒药。

    而陆明檀具有最纯净的木系本源能量。他可以激活那些藤蔓,从而解除抑制,换来短暂的、逃脱的希望。

    额上的解语花突然滚烫起来!

    就在这一秒,时伊毫不迟疑地引燃了所有吸收过她“养料”的实验体。

    爆炸吧,燃烧吧,毁灭吧——

    那些黑暗的,不为人知的角落啊。

    爆炸声接连轰隆作响。

    大地微微战栗。

    警报声尖锐爆鸣。

    【警报!警报!赌场出现异常,请管理者降临!】

    【警报!警报!情色场所出现异常,请管理者降临!】

    【警报!警报!地下黑市出现异常,请管理者降临!】

    【警报!警报!D品窝点出现异常,请管理者降临!】

    【警报!警报……】

    “怎么回事?”时伊蹙起眉,她仰起头,满脸担心地望,“大少爷去哪里了?”

    像是在寻找路如砂似的,身后的狐尾疯狂地倍速膨胀,云烟几乎凝结出了实体,尾巴上摇着,瞬间渗透几层别墅——

    囊括了几乎所有的实验体所在的牢狱。

    云雾浓郁而缤纷,完全地包裹住了视线,在五彩斑斓的雾气中,在阴暗潮湿的牢狱中,在懵然的实验体、半实验体们的眼中,勾勒出了最纯洁圣白的幻象。

    那是曾经属于过他们的幸福和美好。

    在幻想的蛊惑下,所有实验体内心最纯善的那部分会短暂地被调动、爆发出来,完全遮盖住黑暗的那一面。

    生而为人。

    我渴望自由,渴望接触和拥抱,渴望理解和尊重,渴望阳光,渴望食物,渴望睡眠,渴望创作,渴望生命。

    我不愿被束缚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不愿一辈子见不到光,不愿被抹掉过往,成为一个简单的编号,不愿陷入欺骗,不愿被恐惧裹挟,不愿狂妄自大,不愿伤害同类,不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掉。

    反抗——

    反抗!

    烟雾的幻象持续地发挥作用。

    眼前那无懈可击、坚不可摧的神秘牢笼,好像变成了半透明状,布满了裂痕,从外面透出了自由的光芒。

    剧毒的藤蔓就在此刻,闪烁出温润的碧光,莹莹发亮。

    异能抑制剂被成功净化了!

    牢笼之中。

    一个女人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砸出一拳!

    在幻象之中,她停下了尴尬的赔笑,停下了小心的闪躲,她冷下了脸,握紧了拳——

    然后狠狠地砸在了那个试图猥亵她的男上司脸上!

    那门竟应声而开!

    她怔了下,然后立刻冲了出去。

    而那幻象被迅速地复刻,扩散到每一个牢狱中的实验体眼前。

    看到了吗?

    那牢狱并非坚不可摧,它是你们内心的枷锁,是对“不可能”的恐惧,是剥夺者虚张声势的谎!

    反抗——

    反抗!

    只要狠狠一拳——

    我们或许都可以拥有明天的阳光!

    【警报!警报!第26号实验体越狱,请管理者降临!】

    【警报!警报!第188号实验体越狱,请管理者降临!】

    【警报!警报!第234号实验体越狱,请管理者降临!】

    【警报!警报……】

    “我要去找大少爷。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时伊咬牙对柳白说,“不许动——不要奢求你不该奢求的事情!”

    云烟固定着柳白。

    她仍在飞速而精准地作出不同的表情,传递不同的情绪。

    无数根细密的云雾链接着她和无数的实验体,如火种般,将那些在苦海中奋力挣扎着的灵魂一一点燃。

    紫禁山庄发生了暴动。

    血火之中,时伊踩着摇晃的楼梯往下冲,每级台阶都在震颤,都在咆哮。

    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地下十八层。

    “大少爷——”她焦急地喊着,声音在岩石的世界中撞出空洞的回响。

    狂妄如路如砂,门从来不上锁,只是重如千吨,寻常人根本推都推不开。

    时伊身后摇曳着的云烟势如破竹,凝聚成了巨锤般的实体,狠狠砸向门的方向!

    裹挟着刺耳的尖啸,那扇黑色的石门被推开极细的一道缝隙,陈年尘埃与高级香水混合出了诡异的甜腻气味。

    时伊并没有进去。

    她焦急地喊叫着,狐尾般的云烟疯狂地涌了进去,好似在寻找路如砂一般。

    房间内当然空无一人。

    天花板上的“果实”被藤蔓簇拥着,无比明亮,是唯一的光源。

    浓郁明艳的云烟涨满整个房间,高悬的“果实”迅速被摘走,顺着云烟传递了出来。

    那些藤蔓都已经被陆明檀控制。

    而时伊在摘掉那果实时,神不知鬼不觉地用最圣洁的云烟,凝结成了一个幻象的“果实”,高高地悬在上面。

    只要路如砂忙到没空回来,他发现不了“果实”的异常。

    “不在这里?”时伊转身就走,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技能,同时踩上楼梯往别处寻找,“大少爷——”

    【给我尝尝!】

    那是最圣洁的、无数进化者凝结而成的力量。

    时伊一路朝上奔跑。

    耳膜鼓噪着,心跳砰砰地响,却又像隔着层水膜一样。

    感官被强行撕裂,重塑,无限放大。

    她能同时听见更遥远的声音。

    火系的实验体正用最后的能量炸开通风口,金系的实验体正腐蚀着奔涌而来的审判者们,土系的实验体在伤者面前树了一座高高的石墙……

    那些前赴后继的脚步声、嘶吼声、技能碰撞的爆鸣声,像条滚烫的溪流,顺着她的毛孔涌进四肢百骸。

    她能看见别墅被巨树缠绕,能看到根枝像蛛网般在地下蔓延,能看到赌场中正逃命的精英权贵们,能看到柳白滴落一地的血,甚至能感受到路如砂的怒火和杀意——

    暴动的规模远超预期。

    而她的力量正在疯长。

    再给她一点点时间消化——

    她或许真的可以拥有和路如砂抗衡的力量!

    时伊旋身又上一层楼,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墙壁上,角落里,所有的绿植和藤蔓毫无征兆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枯萎、灰败!

    它们失去了所有光泽与生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朽木,瞬间化作簌簌落下的黑色尘埃。

    额上的解语花凋零。

    飘散。

    手指慢慢地勒紧楼梯的扶手,陷下去了深深的印记。

    她感受不到属于陆明檀的气息了-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亲亲][亲亲][亲亲]

    没死,咱小水要出场了哈

    第46章 第 46 章 狼狈

    指尖只是微微发力, 整个雕花的石柱扶手已经全然变形。

    陆明檀被发现了吗?

    被路如砂杀死了吗?

    还是想了什么办法……成功脱身了呢?

    眉心之间的解语花变成空白,脑海中的温和男声彻底消失,时伊感到有些不习惯, 但她控制着自己不要去幻想不一定会发生的坏事, 也不要有对其他人有任何的依赖心理。

    那样只会动摇自己的心志。

    要冷静。

    要沉下心。

    要思考, 然后破局。

    她还有她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情。

    和哪怕最终孑然一身,也要完成的使命。

    时伊深吸一口气。

    她继续向前奔跑。

    果实的能量不断地被消化着, 她的身体越来越轻盈,五感越来越灵敏。

    她能感受到附近的所有战斗,甚至能感受到紫禁山庄各处星星点点的生命体。

    “什么狗屁审判者——”一个实验体硬生生切断了审判者的头颅,眼睛都杀出了血色, “不过如此而已!”

    头颅滚啊滚, 滚到时伊脚边,她瞥了一眼, 看到脖颈处龟裂开来的岩土痕迹。

    原来陆槐他们早就死亡, 如今都只是泥土灌注的傀儡而已。

    应当是路如砂当时在杀害他们的时候,还想要利用木系的能力,便干脆将自己的水泥灌入他们的身体, 保留能力和性格,成了他最忠实的傀儡,听他的命令。

    而如今,不知因何原因, 藤蔓枯萎, 所有木系能量全部消失殆尽, 审判者们失去了能力,变成只会挥拳或格挡的普通人,甚至有的根本不是实验体们的对手。

    “……能为神明大人服务, ”时伊轻松闪避过几个技能,一拳打在那些暴动的实验体心口,冷声道,“是你们的荣幸。”

    对方吐出一口鲜血,撞向身后的墙壁,整个人昏死过去。

    几秒内,视线内的所有暴动者们都被她全部处理掉。时伊转过一个弯,云烟径直撞碎石墙,迎面而来是发臭的、浓郁的酒气。

    璀璨的水晶吊灯,奢华的装潢——

    这是紫禁山庄的迎宾餐厅。

    里面是无数包间。

    这里非常隐秘,没有门,隔音极好,所有的人都是经检查后径直传送进入,酒足饭饱后再被专人送出。

    无数丑恶的交易和酒局都发生在这里。

    时伊前几日曾和审判者来这里处理过突发事件。那天是饕餮盛宴,一个进化者被其他人“分食”,而在分食的过程之中,一位蓝星权贵竟然因为下属多吃了一口眼睛而疯狂地击打他,造成了暴力死亡事件。

    审判者很快查明事实真相。

    作为食材的该金系进化者在死亡前在自己心脏之中埋入迷香,被切开时会诱发他人的冲动暴力情绪。

    杀人的权贵毫发无损,审判者表示此为紫禁山庄的疏忽,向他致以了诚挚歉意,赔了不少礼金。

    而在那血腥的餐厅里,时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柳白的记忆中时常出现。

    姣好的容貌,一双天生带笑的眼睛。

    她穿着服务员的制服,垂手站在阴影里,保持着最标准的笑容,平静地看着它们杀戮,漠然地望着那进化者的残肢。

    甚至在死亡事件处理完毕后,还面带笑容地走上前,重新摆了盘子,请宾客们不要影响心情。

    胸口的铭牌介绍着她的职务。

    【6号包厢主管:欣欣】

    这也是路如砂的恶趣味。

    曾经在酒局上被针锋相对的女孩们,如今负责引导、控制其他人来到这里,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平躺在餐桌上,坠入深渊里。

    整面石墙极厚,这是个没有出口的世界。

    她们甚至没有办法逃离这里。

    时伊抬起手,云烟包裹着小臂,闪烁出盔甲般的银质冷光,狠狠一拳下去,石块应声而碎!

    里面没有开灯,外面的灯光从碎裂的墙上晃出一个半圆。

    “人呢,”时伊扬声问,“看见大少爷了吗?”

    视野值也跟着升级了。

    如今连黑暗中的事物也能看得清楚。

    包厢里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

    几具权贵精英的尸体横七竖八,匍匐在地。也有几个实验体受了伤,正在撕下桌布进行包扎。

    最中央的女人浑身浴血,身影在半明半暗之中。

    凌厉的刀风、无数的技能直冲时伊面门而来!

    那是欣欣!

    她缓慢地抬起那双眼睛。

    冰冷、毫无笑意。

    和那面带微笑的服务员截然不同。

    当她醒来,便可以停止赔笑,成为杀伐果决的女人。

    实验体不会知道餐厅的位置,只有紫禁山庄的管理层知道。

    欣欣带领包厢内恢复意识的人们,杀掉了酒局中的权贵和异种,做好埋伏,正在找机会试着冲击出去。

    刀风极为凌厉,技能也带着决然之心,但在时伊的眼中竟都像慢动作一般。

    云烟轻松地缠绕上去,锐利的刀锋瞬间融化,吱吱作响,蒸腾起黑色的雾。

    欣欣看到时伊的脸,明显怔了下——大概柳白的幻象也已经给了她什么提示。

    但时伊毫不犹豫,她闪身到欣欣面前,一拳砸在她心口——

    欣欣闷哼一声,瞬间失去了意识。

    其他人前赴后继地涌上来,结局也是一样,时伊一拳一个,轻松撂倒。

    指缝之中,攥着极细的、几乎看不清的记忆针管。

    而针尖之上,被镀了一层薄薄的金。

    那是果实赋予她的力量。

    应当是来源于金系,可以对武器进行强化。

    她的记忆针管、黑心手术刀都已今非昔比。

    但她没有吸取过金系纯正的能力,道具强化也存在一定的有效期。

    没关系,坚持过这几天就可以。

    时伊装作一层层地找人,帮助路如砂平复暴动,一拳拳地砸入那些反抗的实验体身体——

    实际每一次出击,都是一场极为精准的手术。

    她正在试着抽取属于异种的记忆。

    柳白的幻象只是短暂地激发属于进化者或蓝星人的那一面,但它们毕竟是融合体,等幻象的时效过去,异种那一面将会成倍地进行反扑,甚至会抹杀原有的意识也说不定。

    现在其实已经有不少实验体杀红了眼,异种呼之欲出,理智处于崩溃的边缘。

    如果时伊能够抽取成功,实验体或许可以克制异种的思想,甚至利用异种的能力。

    但这难度极大,不仅会耗费她一定的精神力,也需要进化者或蓝星人本身具有非常顽强且坚韧的求生欲。

    是手术,就会有失败的时刻。

    也有不少人想要解脱。

    记忆抽离的瞬间,实验体瞬间爆炸,进化者拉扯着体内的异种一起死去,绽放出了小小的烟花——

    经历了那么黑暗的事情,有人决定不再活下去,时伊当然也尊重他们的决定。

    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路如砂现在顾不上那么仔细地感知时伊。

    不,就算他认真地感知,也不一定能发现她的小动作。

    如今的时伊,已经有了这个信心。

    如果能够再给她一些时间消化果实,如果她能够成功救回这些实验体……

    系统音突然响起。

    【通知:紫禁山庄现将启动应急防御机制,请各位注意。】

    就在这瞬间,天花板、地面同时融化了一层岩土。那是路如砂亲自在这别墅内镀上的铠甲,此刻却在他的授意下熔化着,就像剥掉了他的一层皮。

    细细密密,降下如泥淖般黏稠的雨。

    不,不是雨——

    是沉重滚烫的水泥。

    一滴一滴,无差别地对所有生命体进行攻击,灼烧他们的模样,封住他们的口鼻,捂住他们的眼睛,剥夺他们的自由。

    路如砂在恼怒之下决定进行暴力压制。

    他想要把所有的实验体也都变成傀儡,演一出只会服从的木偶戏。

    云烟结成一把华美的伞,时伊站在伞下,漠然望着那些正陷入泥淖的实验体。

    他们被封上五官,被覆盖住身体,缓慢地停止了挣扎。

    如果不做任何处理,三日之后,他们会完全失去自己的意志,就像当时的陆槐一样。

    也有能力极强的实验体们,他们的内核坚韧的进化者或蓝星人。

    才几十分钟的时间,已经迅速达成同盟,正在顽强的抵抗,并试图摸索出紫禁山庄的出口。

    而技能和气力终有用完的时刻。

    可雨从不停息。

    喧嚣声正在渐渐趋于平息。

    暴动终将失败。

    时伊沉默着,走进那泥水里-

    “这就是你的脱身方法。”成霖冷声道,“我还以为能有什么杀手锏。”

    他正嫌恶地避开那正在融化着的地板和墙壁。

    还要躲闪天花板滴落下来的水泥。

    “先激活所有的木系能量,净化异能抑制剂,再放你出来,让路如砂完全失去追查的头绪。”陆明檀在他脑海出声,他声音和煦,语调谦虚,“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是比较合适的对策。”

    成霖没回答。

    两人的灵魂被水之假面束缚在同一个身体内,他当然能够感受到陆明檀心中正压抑着的情绪。

    他是“激活”了所有审判者剩余的木系能量,但所谓的“激活”,其实也是亲手点燃了所有木系审判者剩余的灵魂。

    那毕竟是木系的族人。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亲挚友们。

    记忆中思念多年的人们出现在面前,音容笑貌都和当年一样,连挣扎时,身体也还保留着和从前一样的肌肉记忆。

    作为木系的少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再次痛苦地死去一遍,心里当然不会好受。

    更何况还有他父亲的事情……

    那是就连成霖也以为他们并不会深挖到的事情。

    “啪——”

    路如砂的水泥滴落得极密,无差别的攻击,几乎避无可避,成霖分身和本体的力量相距十万八千里,一个不小心,右肩被落上了一滴。

    幸好成霖的身体本就是水,滴落上来,也只是像不小心滴到融化的热蜡一般,在右肩上灼伤出了红色的印记。

    “啧,”陆明檀这次语气倒是没那么温润谦逊了,他蹙眉道,“麻烦保护好我的身体。”

    陆明檀不知道路如砂这水泥留下的疤好不好消掉。

    但他知道,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丑陋的伤疤。

    至少时伊不会。

    凭借陆明檀对时伊的观察,路上跑过去两条狗,她都会对好看的那条更和颜悦色一点儿。

    他再次叮嘱:“你小心一点。”

    成霖没办法小心。

    他不能在这里使用技能,那样会暴露自己。这让他心上涌起一股不太受控制的烦躁之意。

    路如砂那水泥迅速渗入了属于他的水里。

    只有那么几滴水的分身,并没有能力净化这滚烫而黏稠的水泥,只能白白被那水泥影响。

    那水泥能封上其他人的口鼻,让活人处于假死的状态,完全封闭所有情绪。

    但对成霖这样纯净的水之体来说,却像岩浆一般,融入了他,点燃着他,也翻搅着他。

    ……

    真是弱小的分身。

    他不受控制地想。

    为什么不再多吸取本体的一点儿水?

    哪怕再多一捧,也足够他在这里施展,不会像现在这么不堪。

    水泥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

    他在陆明檀的“啧”声之中,又被落上几滴。

    更烦躁了。

    成霖出生时,水系正是鼎盛时期,他作为备受瞩目的独子,自小便受到贵族最严苛的礼教,也拥有着最纯净的水之力量,所到之处皆洁净,几乎不知脏污为何意。

    即便后来水系大厦倾颓,他也仍保持着水系当年的作风,从不曾忘记。

    而刚刚路过一面镜子,他脚步一顿,几乎快要认不出自己——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了。

    而这种烦躁之意在终于和那个女人接上头的时候,更是完全被点燃——

    他一身的烫伤和泥泞,小心翼翼,用尽力气才走到她面前,而她却撑着一把华美的伞,脚下也踏着云,完全没有沾染上一丁点儿的泥。

    女人看到他,猫儿般的眸瞪大了一瞬。

    极细的云烟如发丝一般,迅速钻进他手心里,写起字。

    【怎么是你?】

    成霖脸色微冷。

    肩上,小臂上的伤口还烫着。

    那烦躁之意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还没有如此不期待见到他的时刻。

    毕竟从前她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是极为喜爱开心的表情,阳光明媚,笑意盈盈。

    虽然一声声“小水”“小水”喊得他心情烦闷,杀人的心都有……

    而时伊的下一句话让他的脸色更冷。

    几乎凝结成寒冰。

    【陆医生呢?】她飞快地写着,龙飞凤舞,指尖甚至不小心划到了他的伤口,带来细细密密的疼意。

    但她没有注意,只是透露出明显的焦急:【陆明檀。他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47章 第 47 章 我喜欢乖一点的男人

    【陆明檀。他没事吧?】

    时伊写字又快又急, 但陆明檀三个字仍写得无比漂亮。

    有一瞬间,成霖甚至不想要回答这个问题。

    但属于陆明檀的奇妙情绪已经兜头向他浇了下来,比那水泥还滚烫——显然陆明檀很开心, 甚至很想要时伊担心自己。

    也是。

    三言两语便能说明的计划, 何不当时就向她说明呢?

    木系总是这样弯弯绕绕, 心思蜿蜒曲折,如幽深馥郁的林。

    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死去, 再终于失而复得,哪怕误会短暂,也总归会在对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譬如她现在的眼睛。

    倒映出他的模样,却满是对陆明檀的担心, 思考, 甚至回忆。

    成霖态度冷淡,又极快速地回了她。

    【他没事。】

    回完这句话的瞬间,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

    几滴滚烫的岩浆在他体内正翻天搅地, 曾经的心如止水的堤坝,正被侵蚀着,熔化着;曾经深不见底的平静海面, 正在沸腾着,翻涌着。

    路如砂这并不是简单的水泥。

    土系中竟然还蕴含火系的力量,才会有岩浆这样的效果,可以攻溃他人的防线, 再进行稳固的浇筑。

    土本就克水, 而水火向来不容……

    以前成霖从不在乎所谓的属性克制, 因为他太过于强大,水远远高于世间万物,哪怕有天然的克制加成, 他也毫不在意。

    而如今他只是一个极为弱小的分身。

    力量正交织在他的身体之中,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时伊微微挑了下眉。

    写着“他没事”三个字的水汽在她眼前极速出现,又极速消失。

    出现和消失都太快了。

    幸好她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但凡她刚刚恰好眨了下眼睛,或许就错过了他传递的讯息。

    记忆录播正在她脑海中重复着刚刚那水汽的模样,让她确定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幻觉。

    而不知为什么,她竟从那水灵灵的三个连笔字中感受到了些莫名其妙的烦意。

    时伊这才正眼打量面前的男人。

    张扬的银发上沾了泥水和灰尘,变得灰扑扑的,肩膀的衣料被灼出火洞,连同小臂上,大腿上,都有着滴蜡般的伤疤,还泛着诡异的嫣红。

    漂亮的冰蓝色双眼微微眯着,瞳仁里淬着碎冰般的冷光,唇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紧抿的弧度里藏着未散的戾气。

    挺暴躁的呢,小水。

    岩浆还在落着。

    他面无表情地朝她走过来,面前的地板不规则地在他脚边冒出着泥淖,都想要拉他入地狱。

    时伊懒懒抱着臂,看着成霖蹙眉避开那岩浆的雨,又绕开一处突然晕开的泥淖,突然有点想笑。

    毕竟他不是她的小水。

    如果是小水,她肯定会愤怒,会心疼,会保护她爱不释手的黏土宝宝。

    但成霖……

    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白毛鬼”呢,怎么就阴差阳错被自己拽入了这个紫禁山庄?

    被他的本体发现的话,自己怕也是命不久矣。

    唔,也不一定。

    现在的她,说不好和成霖也有一战之力?

    就在这时,时伊突然感受到一支从她背后呼啸而来的冷箭!

    箭刃被路如砂坚韧的岩甲覆盖,直冲她的心口而来!

    而时伊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已在瞬间作出判断。

    这一箭中了,她一定会死。

    但这一箭若被她躲避开,也一定会死——会被路如砂亲手杀死。

    这是路如砂对她的测试。

    多疑的、还未找到罪魁祸首的君王,会平等地怀疑每一个将军。

    时伊如今的能力到底足不足以反抗他?

    路如砂很好奇。

    时伊没有动。

    她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要放松,不能紧绷。

    不能显示出任何她已经发现他在身边的迹象。

    路如砂这招实在阴损。

    是生命,就会有求生欲。

    而战斗者,对死亡威胁有着天生的敏锐度和警惕性。但凡有所察觉,一定会凭借直觉避开要害。就算避不开,也会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或作出躲避的动作——

    但这是路如砂用了足力的一箭。

    速度极快,力道极猛,如果她没有吃掉那个果实,应该完全反应不过来,会在没发现那箭时,就瞬间葬身于此。

    而如今的她,能够敏锐地感知到那箭正在破空而来,即将贯穿她的心脏,夺去她的生命。

    时伊几乎能够感知到心脏被撕裂开的剧痛,能够感知到生命力从那空洞中尽数流失,力气也缓慢消散的麻木和无力。

    她不想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紫禁山庄里。

    她想活着。

    她从一开始,杀掉温斯北时,就只不过是想要活着。

    而后来,她被夺走一切,无法喘息,无法反抗……

    却幸运地开始拥有力量。

    于是她想要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有尊严地活着。

    ……就这么难吗?

    留给她的思考时间甚至不足一秒。

    而面前的男人就在这时抬起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平静地望向她。

    四目相接之中,时伊微微勾起唇角。

    云烟凶猛地涌出,缚上他的颈。

    像突然被极凶狠的绳索勾住了般,成霖整个人猛地往前栽倒——

    而前方便是泥淖。

    “躲什么呢?”

    时伊的声音响起。

    有些陌生。

    甜美,清脆,高高在上,带着明显的嘲弄之意,笑着:“乖乖变成傀儡不好吗?”

    箭矢发出铮鸣声,即将射入她的心脏之中。

    而时伊哼着愉快的歌,在那云朵上踱步向前。

    连音调都稳而准,没有一丝颤抖。

    她握着那云烟的绳索,狠狠一拉,成霖不受控制地彻底栽进了那泥淖之中。滚烫的岩浆捂住他的口鼻,浸透他的身体,他整个身体都微微发起抖来。

    世界在此刻变得空寂。

    他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他听到她踩在干净圣洁的云雾之上。

    听到她慢步朝他走来,脚步声很轻,很和缓,像主人接近自己的小猫。

    成霖的下巴被她掐住,抬起。

    泥水浸透了他的短发,覆盖了他漂亮的眉眼,他的五感都在被岩浆剥夺,连眼中的她,也只剩下模模糊糊的水影。

    “长得倒是漂亮。”她心不在焉地抚过他的唇,稍用了些力,将他的唇瓣按出了一丝秾艳的红晕。

    紧接着,一个巴掌竟跟着扇在了他的脸上!

    “啪——”

    男人被打得偏过头去。

    他垂着眸,发丝也凌乱,遮掩了他的神情。

    时伊站起身来。

    “不要反抗啊。”她轻声细语,带着笑音,“我喜欢乖一点的男人。”

    说着,她抬起脚,毫不犹豫地踩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身体已经陷入岩浆中,变得僵硬而无力,顺着她的力道整个人仰面躺下。

    泥淖荡漾着,成霖整个人缓慢地陷入其中。

    他望着她,眼睛却慢慢失去神采,身体被一层一层地覆盖,彻底变成了被岩土包裹着的茧。

    箭矢悬停在时伊胸口处,缓慢地化作齑粉,簌簌落了下来。

    时伊微微蹙眉,转过身:“……大少爷?”

    暂时安全了。

    她有些脱力,连腿都有些后知后觉地发软。

    冷汗几乎将她整个人打湿,刚才扣着成霖下巴的手都有些打滑。

    还好有水之假面,完全看不出来。

    路如砂从阴影之中走出来,声调懒散,明显兴致不高:“嗨,小十一。”

    “您还好吧?”时伊几步走到他身前,语调焦急,“我到处在找您……”

    天花板突然倒吊下来一个人影,横亘在他们面前。

    悄无声息地,吓了时伊一跳:“什么人!”

    对方半个身体没入天花板的熔岩之内,熔岩波动出微微的水纹,只有上半身探出来,就如石人一般。

    显然也是土系能力者,在这个紫禁山庄之中的地位还不低。

    “哥哥,”他声音沉稳,完全没看向时伊,只是在和路如砂汇报,“院长是要求我们培养出成熟的实验体,你不可以如此感情用事,一气之下便把所有人都变成傀儡的。”

    ……院长?

    什么院长?

    还不待时伊细想,那金发碧眸,猫儿般的眼睛映入她视线之中——

    时伊瞳孔微缩。

    那人竟然长得和陆芜砚一模一样!

    连声音都很像!说出的那种一板一眼的话也很像!

    ……陆芜砚也被抓来这紫禁山庄了吗?

    不,并不是。

    时伊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冷静细看下来,长相其实也不太一样,尤其是一些细微之处,像陆芜砚的拙劣的模仿版。真正的陆芜砚要比他帅得多了,肩膀、胸部的线条也更流畅好看得多,时伊再熟悉不过,绝对不会认错的。

    应该和云亦的面具一样,是用对方的物品或能力生成的。

    路如砂微微眯起双眼。

    显然在此时此刻并不想听到“陆芜砚”的逆耳忠言。

    “放了那些实验体们。”“陆芜砚”平静地道,“在你还没酿成大祸之前。”

    服了。

    时伊简直无语。

    这人连复刻版也是这么死脑筋。

    但是……

    好像是个机会呢。

    极细的云烟从时伊的指尖中冒出。

    那是升级版的“狂心烬”。

    在果实内吸收了无数金系进化者的力量而成型,威力相当地大。哦,毒宝还自作主张地混杂了自己的毒液进去。它自从进入成长期,好像有了不少自己的想法,但时伊这几天还完全顾不上和它沟通。

    “狂心烬”飘散在路如砂周围。

    完全无色无味,无影无踪,却紧密地围绕着他,渗透着他。

    时伊好像看到那些金系的进化者们。

    他们失去了身体,只剩下一丁点儿灵魂,集中在一起,熠熠地发着光。

    路如砂挑眉望着“陆芜砚”,视线变得微微飘忽而凌厉起来。

    突然!

    时伊看着那箭矢,从“陆芜砚”的后脑勺飞速而凶猛地袭来!

    而他轻巧一偏头,避开了。

    音调还是平稳:“哥哥?”

    路如砂转过头,望向那没入墙壁之中的箭矢,牙咬得很紧,颊侧的肉都变得狰狞起来。

    不多时,他又低低地笑起来。

    “我亲爱的弟弟啊……紫禁山庄那么多人,只有你能躲过我的箭。”他笑着道,“你总是能够给我惊喜。”

    “陆芜砚”完全复刻了真实陆芜砚的性格。

    他停顿了一下:“谬赞了。”

    ……

    时伊第一次觉得陆芜砚这样古板的性格也有可爱的时候。

    “狂心烬”还在释放着。

    她感到果实在自己绝对空间的火焰中正微微地发烫。

    无数力量正在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身体。

    “本来真的希望你做我的心腹的……你那么聪明,又能够第一时间揣摩到我的心思。”路如砂声音轻而哑,“我给了你那么大的权利,甚至讲一些实话给你听……你为什么总是要背叛我呢?明明我们是一样的人啊……不是吗,我最亲爱的弟弟?”

    天花板呼啸着被卷起,“陆芜砚”轻巧地落了地。

    “我和你并不是一样的人。”他摆出防御姿态,音调仍然平和,“冷静一点。导致暴动的外敌还没抓到,我不建议我们在这里搞内讧。”

    “又装什么?”路如砂哈哈大笑着,无数尖锐的石刺猛地冲了出去,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能背叛我的人,不是只有你吗?”

    “陆芜砚”知晓多说也无用,一挥手,数道与人齐高的石刺从地面破土而出,同时狠狠冲撞过去。

    这是岩石与岩石的野蛮碰撞。

    沉闷的轰鸣在紫禁山庄的穹顶下炸开,声波像无形的巨手,攥住整座建筑疯狂摇晃。

    雕花窗棂应声碎裂,地砖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所有东西都在摇晃,随着那震动的气流而高高飞起,再滚落一地。

    摆放在角落的古董花瓶,墙上悬挂的油画,当然还有无数被做成傀儡的石人——

    时伊眼疾手快,一道云烟急速将那最漂亮的石人捞走了,紧紧抱在怀里。

    余光里,她紧密地关注着战场上的动向。

    时伊很确信,此时此刻,路如砂完全顾不上关注自己。

    怎么回事啊?

    陆芜砚竟然比她想象中要厉害得多,甚至可以和暴怒之中的路如砂相抗衡。

    他的真实能力,绝对不只是个A级!

    小猫也会骗人吗?-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48章 第 48 章 【连根拔起】

    整个紫禁山庄都在颤抖。

    时伊本来就离得近, 正好装作受到战斗波动的模样,顺势被远远弹飞了出去,还不忘丰满自己的人设, 咬出一口鲜血吐掉。

    她很谨慎。

    尽管知晓路如砂已经受了“狂心烬”的影响, 但依然丝毫不敢大意, 以免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反应过来,要她的命。

    极细的云烟勾着那漂亮的石人, 任其砸在自己身上,她装作慌乱抓物的模样抱紧了他,两人翻身便坠下了楼。

    成霖的身体冰凉。

    和普通岩石傀儡的粗糙质感不同,他的肌肤温凉细腻, 如玉石般泛着莹润的光泽。

    【小水?】

    【能听到我说话吗?】

    【醒醒!】

    坠落之中, 她的指尖抵在男人木然的唇齿之间,试图和他, 以及她灌输进他口中的云烟建立起联系。

    刚刚的那些动作, 都是为了给她的云烟找到隐秘的空隙,护住他的五感,保证他不那么快被泥淖侵袭。

    当然也是经过他同意的。

    路如砂出现的那一刻, 她和成霖同时都感受到。两人抬起眼,四目相接的瞬间,她凭借和小水相处已久的默契,感受到了他对她抉择的肯定。

    那双冰蓝色的眸平静, 直视着她的眼睛。

    稳住, 不要怕, 那箭一定不会穿透你的心脏。

    看到那泥淖了吗?

    水之假面让路如砂眼中看到的我,是进化者的模样。

    现在,在他的面前, 杀掉我吧。

    时伊眨了眨眼睛,表示完全同意。

    两人在一瞬间达成的共识大概是这样。

    所以,到底算不算是经过他同意的呢……?

    毕竟,揉弄他的唇也好,扇他一耳光也罢,都是时伊一时兴起的临场发挥。

    嗯……

    他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毕竟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时伊有点小小心虚-

    肩膀被她踩住,然后随意地踢开。

    成霖仰面落入泥淖里。

    滚烫熔岩缓慢地覆盖他的身体,湮没他的口鼻。

    肌肤在燃烧,伤口被撕裂,还有紧接着的窒息感……

    疼痛毫不停歇,无边无际地向他冲击。

    但都没有左脸上那指痕的触感分明。

    还有唇上的印记。

    她竟然敢……

    竟然敢……

    成霖极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意识被逐渐抽离。

    为了防止傀儡化时被挣脱,泥淖里含有迷幻和镇定的成分。

    在濒临死亡时,眼前甚至会出现族人们的幻影。

    他们都在呼唤他的名字。

    【成霖,成霖……】

    面带微笑的,温柔的,亲昵的。

    【我们很想你,你呢?过得好吗?】

    【今年祭拜我们的时候,感觉你好像又瘦了……】

    【一个人活着,很辛苦吗?】

    水泥不断灌注着,那些笑容也变得有些许僵硬,声音也开始卡顿。

    【所以……你为、为我们复仇了吗?】

    所有熟悉的脸,时而温柔,时而狰狞,像断帧的画面。

    音调高高升起,又坠落下去,无比尖锐,直刺人心。

    【我、我们,我们可都是为——为你而死的啊!】

    【为了保护你、为了保护你!而牺牲了全族啊!】

    成霖沉默地望着,听着。

    总归只是幻象,他根本没有抵抗的打算。那纯属白白浪费气力。

    但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洁白的云烟,气势汹汹,开始努力地将那熔岩般的泥浆从他身边推开,还试着把那些幻象统统戳散。

    它极细,力量也太小,很快失败,但却很执拗。最后灵机一动似的,干脆选择覆上他的眼睛,堵住他的耳朵,不让他看,也不让他听。

    甚至还贴上他的唇……

    成霖的手指微微蜷动。

    不知过了多久。

    听觉是最先恢复的。

    他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听到她轻轻浅浅、隐隐约约的呼吸。

    然后是触觉。

    周身都被温热的水意包裹着,好像还有柔软的躯体……

    “喂,”甜美的气声轻轻,“醒了吗,小水?”

    睫毛颤颤。

    他睁开眼睛。

    视觉在此刻恢复。

    黑夜终于重见光明。

    女人那双琥珀色的猫眼被放大在他面前,她和他对视,微微漾出明亮的、喜悦的笑意。

    两人贴合得极近,

    原因无他,只是空间太小——

    他们身体交叠着,正躺在同一个浴缸里。

    浴缸很具有少女气息,是粉色带珠光的材质,和他此刻的肌肤是差不多的颜色。氤氲的云烟充满整个浴室,一切都雾蒙蒙的,而头顶的花洒正开到最大,朝她和他哗啦啦地落着大雨。

    他全身从上到下都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连浴缸中的水底也清澈透明。

    那泥淖之前完全包裹住了他的身体,不知道耗费了多久才能变回现在的模样。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洗的……

    成霖迅速地切断自己的想法。

    陆明檀竟也少见地没有说话。

    水温有升高的趋势。

    时伊舒了一口气,轻声道:“太好了。”

    她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也累到发软,成霖在水中也可以呼吸,刚好被她压在浴缸的水平面之下,方便她借他宽阔的胸膛躺一躺。

    成霖的嗅觉也在这一刻恢复了。

    他嗅到来自她发间的淡淡清香。

    长发散在他的胸口和脖颈,那沁香仿佛要钻入他的身体里,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发僵。

    她的肌肤此刻和水的触感很像。

    柔软,温热。

    他还是黏土宝宝的时候,小小一只,时常被她抱在怀里。

    而如今她躺在他怀里,他才发现原来她才是小小一只的那个。

    室内安静,水汽氤氲。

    两人的呼吸声,花洒的落水声,还有谁的心跳声,交织出带着红晕的动人乐曲。

    时伊在试着理清思绪。

    那个假“陆芜砚”是非常高级的实验体,从权限上来说,在紫禁山庄中应当是仅次于路如砂的存在。

    他和真陆芜砚是一样的意志顽强。

    和路如砂整整打了一天一夜,从正面冲突打成了游击战,都还没有分出胜负。

    已经有一些实验体被路如砂成功做成了傀儡,它们顶替了曾经木系审判者的位置,极为迅速地重新维护起紫禁山庄的秩序,暴动逐渐平息。

    而路如砂对平息暴动没什么兴趣,他专心致志地想要抓到“陆芜砚”。

    “陆芜砚”和他是非常相似的、拥有血缘至亲的土系能力,又对紫禁山庄极为熟悉,尽管受了重伤,也能够敏锐地躲开路如砂的追击。

    两兄弟在紫禁山庄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陆芜砚”在紫禁山庄各处出现,时而拿些绷带和药,时而拿些食物,真是贯彻了土系沉稳踏实的好作风,被路如砂追杀着,也半分都不焦虑,只是稳扎稳打,等待属于他的机会来临。

    而路如砂会在感知到“陆芜砚”气息的第一时间抵达战场。

    大多数时候抓不到,有一次抓到了,但交手没几下又被“陆芜砚”逃掉,气得他砸了那整一层的墙壁。

    路如砂是从不屑于去窥探卫生间、浴室这种地方的,但时伊仍然用云烟将自己的整个浴室全然包裹了起来。

    她不确定“陆芜砚”会不会什么时候逃到这里。

    “水之假面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了,”时伊休息了会儿,在他身上换了个姿势,低声道,“我的果实消化不完了。”

    成霖闭了闭眼睛,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嗯。”

    “我和路如砂正面冲撞的话,”时伊道,“一定会输。”

    她心情有些沉重。

    在路如砂和“陆芜砚”的这场兄弟战争之中,她已经窥见路如砂真实战力的冰山一角。

    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就算果实全部消化完,就算她的力量能够强过于他,她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路如砂太过于狡诈,阴损,且实战经验无比丰富。

    她虽也冷静聪慧,反应灵敏,但论起经验和阅历,在他面前,她不过是一张白纸而已。

    再坚韧,再果敢,也只是一不小心被他拉扯住两角,就会被狠狠撕开的白纸而已。

    路如砂在“狂心烬”的影响下,会对那个假“陆芜砚”动手,不代表他就不怀疑其他人。

    而且水之假面已经快要没有时间,她没办法再继续表演下去。

    怎么办好?

    她还在思考。

    身下的男人微微动了下,水面荡出层层波纹。

    在粉色的浴缸里闪出细碎的光晕。

    时伊回过神来,注意到他。

    张扬的银发被水浸透了,他整个人难得显出几分乖顺。浴室的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温度升高了,烫得他鼻尖和耳根都泛出了莹莹的粉。

    冰蓝色的眸冷淡地望向她,又转过去。

    在水面下波光粼粼。

    真是漂亮的男人。

    “大名鼎鼎的白毛鬼,”时伊心血来潮地托起腮,问他,“你有什么办法吗?”

    虽然问出了问题,但她心里并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想短暂地放松一下心情。

    时伊早就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能依靠和信任的人,只有自己。

    尽管时间所剩无几,但她相信自己一定会想出办法,也一定会获得这场战役的胜利。

    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认真地回答她。

    “有。”他说,许是太久没说话,嗓音有几分哑,发软,“你的能力。”

    时伊一顿:“……我的什么能力?”

    “吃掉别人的能力。”成霖完全不和她打谜语,直截了当,“吃掉别人,并消化学习到对方能力,的能力。”

    时伊瞳孔微缩。

    她眯起眼睛重新打量成霖。

    随后笑了声:“呦。”

    “知道的不少啊,小水。”

    时伊并没有把自己的能力向陆明檀和盘托出。

    哪怕两人共同商议制定了暴动的计划,但那个果实的摘取,她并没有征求陆明檀的同意。

    知道她能力的人只有陆芜砚。

    当然,她也毫不手软地给陆芜砚下了【画地为牢】之咒,确保对方无法透露自己的秘密的前提。

    她竟然都忘记,小水就是成霖的分身。

    成霖知道她并不是云烟族的人,而后来的小水和她朝夕相处,还在她的绝对空间里待过一段时间……他那么聪明,当然会猜到她真正的技能是什么。

    更不可能让这家伙回到本体里了。

    时伊暗下决心。

    “这个技能能有什么作用呢?”此刻不是计较那些事情的时候,时伊虚心求教,“在如今的这种情况下。”

    不会是要她色诱路如砂吧?

    太没品了。

    而且她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吃。

    “你可以……”

    成霖抿住唇,停顿了一拍。

    时伊眨眨眼睛:“我可以?”

    成霖微微蹙眉。

    这该死的岩浆。

    搞什么鬼?

    在他心口翻天覆地,搅动,纠缠,抓挠。

    烧得他连话也说不出。

    成霖最厌恶情绪被干扰。

    他没有停顿多久,便再次开口。

    “你可以吃掉陆明檀。”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好似也想到了那画面般,岩浆翻涌得更厉害了。

    但他置之不理。

    只继续道:

    “你消化了果实,只空有一身莽力。”

    “陆明檀有着木系最纯正的本源,却能力不足。”

    两人搭配刚刚好。

    这句话在即将出口时,莫名其妙地被他抹去。

    他语气极为冷淡,如寒冰一般。

    “路如砂在用生命在供养紫禁山庄。”

    “紫禁山庄下面全部都是木系的根系。”

    “而木系的最终技能,叫作【连根拔起】。”-

    作者有话说:水啊,你会后悔的

    52红包包~

    第49章 第 49 章 姐姐,姐夫

    “当然, ”成霖道,“这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要削弱路如砂的力量,寻找到合适的时机, 还要看你和陆明檀配合的默契程度。”

    他看着时伊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这个没问题, ”她笑道, “我们很默契的。”

    成霖听到陆明檀也轻轻地笑了一声。

    岩浆在他心口冒着莫名其妙的泡泡。

    咕嘟。

    咕嘟。

    他冷着脸,听她用咏叹调夸赞自己:“真是天才啊, 我们小水。”

    说着,魔爪顺势就朝他发顶揉过去。就像以前揉那个黏土宝宝一样。

    他下意识微侧过头,作势要避开,尽管在这小小的浴缸之中, 根本避无可避。

    而她看到他的反应, 笑了下,也就停下了动作, 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强迫他。

    只是道:“换陆医生出来。我和他说。”

    莫名其妙的泡泡又咕嘟一声, 浮上来。

    和之前的一起,纷纷在成霖心口炸开。

    “换不了。”

    他蹙眉,按捺着那令人烦躁的岩浆, 尽量平静地回答她。

    “他刚刚消耗得太严重,恢复需要些时间。”

    她表情是肉眼可见的失望,很勉强地道:“好吧。”

    又紧接着道:“没关系。反正想要削弱路如砂的力量也需要时间,要趁他虚弱再虚弱的时候才可以……唔。看来我要想办法给这兄弟俩添一把火才行。”

    时伊思索着, 站起身来。

    水珠从她身上滑落, 成霖呼吸停顿一拍, 迅速别过眼睛。

    “你在这里藏好,”她说着,扔进来了一个小鱼模样的蓝色浴球, 转身就走,“一切小心,等我回来。”

    ……

    还从来没有谁对成霖说过这样的话。

    好像他是什么要被保护的废物一样。

    浴球接触水面,咕嘟咕嘟地冒出了深深浅浅的蓝色泡泡,盖住了成霖的视线,也好像盖住了那闹腾着的岩浆,让他灼灼的情绪得以平静几分。

    他跟着她从浴缸中起了身。

    水声一响,时伊转过身来。

    她看着他随意地抬起手,将被水浸透的额发尽数捋向后方,露出光洁漂亮的额。眉眼没有了遮挡,冰蓝色的眸含了水般透彻,是极具攻击性的漂亮。

    衣服也全部湿透,完全贴合在身体上,勾勒出比例近乎完美的宽肩窄腰——刚刚他被水泥包裹住,昏迷不醒的时候,时伊已经把他整个人都洗了个透,几乎能回忆起他肌肉那薄而韧的触感。

    锁骨、肩膀、小臂……裸露的肌肤上有着些淡红色的疤痕,是刚刚被天花板落下的岩浆烫的。但他整个人此刻都湿漉漉的,那烫伤莫名其妙地也多了几分旖旎色彩。

    尤其是他整个人肤色都过于白,显得那淡红色印记更加明显了。

    像被什么人蹂躏过似的。

    大名鼎鼎的白毛鬼,如果不是被她圈进来了这个小小的分身,恐怕这辈子也很难有这副模样吧?

    时伊想着,看了一眼,没忍住又看了一眼。

    “一起行动,”他走到她前方,淡声道,“时间紧张,没有容错率。”

    最好是陆明檀能够现身的第一时间,她就能够吃掉他,尽量争取消化时间。

    在这时分开行动,万一她被什么事情牵绊手脚一时回不来,或两人失联,会影响大局。

    他最讨厌等待。

    更憎恶被任何人再次挡在身后。

    时伊犹豫了下。

    没有主动带上他,是因为她有了一个相当大胆的计划。

    果实消化了大半,她的能力和之前已经天差地别。

    可以说,每一秒,和前一秒相比,都是崭新的、更强大的自己。

    之前她虽然吞噬掉了23号全部的毒,但却根本无法变幻出和他一样的幻境。而现在体内汇聚了无数金系进化者的力量,还有进入成长期的毒宝,她觉得或许有一试的勇气。

    试试也不吃亏。

    反正那种幻境,本身就是弱者对待强者的小小伎俩,是真实战力不敌对方时的一场赌博。

    未来,如果她可以吞噬掉足够强大的金系进化者,或许可以直接把路如砂的精神体拉入更恐怖的幻境。

    将他架在烈火上灼烤,或被锁链绑在十字架上凌迟……

    时伊舔了舔唇。

    实在可惜,现在她还做不到。

    只能试试和23号相似的幻境。

    原想独自去的。毕竟如今的她,已经完全能够感受到小水和真正的成霖之间的能力差距……

    大概差一千倍那样。

    如果小水出了什么事,陆明檀还能够出得来吗?

    那可是计划的关键一环。

    不过这么一想,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比较放心。

    而且小水的本体毕竟是成霖。

    见多识广,说不定也可以派上用场。

    “也行。”时伊道,两人并肩走着,她没话找话,“陆医生消耗得很严重吗?”

    “他受伤了吗?”

    “现在怎么样了?”

    陆明檀的声音在成霖脑海中响起:【我……】

    成霖径直打断,语气像淬了冰:“不知道。”

    开什么玩笑。

    他才没有替别人传话的兴趣。

    时伊早就习惯了小水的冷冰冰。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心思已经全然飘到“拔地而起”上面去。

    两人之间彻底沉默了下来。

    成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时此刻,和时伊与陆明檀相处时那和谐快活的氛围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甚至加快了脚步-

    柳白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她消耗的能力过多,失血也过多,在失去意识之前,整个人都发冷,发木,身心俱疲。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就这么睡过去也很好,哪怕再也醒不过来,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至少终于可以休息。

    她很想要休息。

    大脑和身体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已经太久太久了。她很想念黑甜的睡眠,想念小而令人安心的出租屋,想念阳光和新鲜的空气。她知道梦里一切都会有的。

    但是不可以。

    她还没有见到欣欣。

    柳白睁开眼睛。

    她发现已经自己回到了狱中。

    监狱那可以抑制异能的藤蔓枯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站在门口的“审判者”。

    对方的皮肤上还留有些泥土的深色痕迹。

    那是路如砂刚刚孵化出来的傀儡。

    她的伤口被覆盖上了薄薄的一层云烟。

    不会被人发现,又起到了一定的止血作用,带着温热的暖意。

    是那云烟唤醒了她。

    而身边……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陌生的触感,却又有些说不清楚的熟悉。

    柳白艰难地转过脸,看到了一个石人。

    ……

    欣欣?

    欣欣!

    云烟在欣欣的身体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膜,尽量将她和那泥土隔离开来,延缓了她傀儡化的时间。

    欣欣艰难地冲她眨巴了一下眼睛。

    石化的手捏了捏她的。

    想笑,咧了半天,没笑出来。

    还是柳白先笑了。

    她无情地嘲笑她:“看你那鬼样子。”

    欣欣作势瞪她。

    一切都像回到了过去。

    当年柳白刚做完第一次癌症化疗,在病床上醒来时,欣欣也是这样子。

    对她眨巴眼睛,对她笑,还捏了捏她的手掌。

    也和现在被石头包裹着似的,表情僵硬,不自然。

    咧了半天嘴,结果笑像哭一样。

    还演员呢。

    也不知道怎么锻炼的演技。

    她当时也那样嘲笑欣欣,声音哑得不成调:“看你那鬼样子。”

    欣欣也和现在一样,狠狠地剜她一眼,别过头没说话。

    后来欣欣的演技倒是有所精进。

    先是要柳白不要怕,说癌症算什么,钱算什么,说放心好了,她一定会养她的。

    也有情绪突然陷入崩溃的时刻,哭着求她快点好起来,求她不要这么狠心地死掉,说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什么事情都是一起商量一起扛,说她真的没有办法一个人活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

    最后却歇斯底里地全部改口,说她根本养不起她,说她连自己都养不起,她无法支付柳白那么高额的医疗费,说她想离开她,去过自己的人生。

    柳白看着她拖着小小的行李箱,离开了那个出租屋。

    欣欣的这场戏,演得很好。

    但那演技毕竟是和柳白一起学的。

    她们曾经挤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起早贪黑地背台词,对戏。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挤在一个被窝里取暖,小声讨论揣摩每个剧中人物的心理和转变路程。

    欣欣倾情出演的戏,柳白当然不会拆台。

    她永远是她最忠实的观众,永远会为她鼓掌叫好。

    但柳白没想过欣欣会死掉。

    那么大的一笔钱。

    在她死后,全部留给了柳白,要她好好治病,好好地活下去。

    这个逃兵!自己去死的倒是快!

    柳白恨不得把她从墓地里挖出来打一顿。

    拜托……

    她说她没有办法一个人活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

    难道柳白就可以吗?

    幸好。

    幸好。

    如今,两只手正紧紧地握在一起。

    一个变成满身伤痕的实验体,一个变成即将成为傀儡的石人。

    她们在地下不知道多少层的幽暗监牢里,见不到一点阳光。

    却又像终于看到了希望。

    监狱外,极细的云烟穿透那审判者的身体,他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便被钉死在了栅栏之上,保持了站岗的姿势。

    牢狱的门被打开一条缝隙。

    云烟在她们眼前倏然展开,凝实,浮现出几行清晰的文字。

    【跟我走。】

    【一起杀掉路如砂。】

    【然后一起离开这里。】

    欣欣望向柳白。

    柳白正专注地看着那云烟。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坚定。

    “真话。”

    “她和我们说的,都是真话。”-

    “抓到你了——!!”

    路如砂一掌撞入墙,他狰狞地笑起来,脸部的肌肉微微颤抖,猛地从厚实的墙壁里拽出一只小臂,砖石碎屑顺着滚落在地:“藏啊?接着藏,看你还能藏到哪里去——”

    极淡的紫色云烟从那墙壁之中被跟着拽出几丝,泥土、铁锈和血腥气中掺杂了一丝不易发觉的玫瑰香气,悄无声息地漫过密不透风的房间。

    凌厉的双眼失神了一瞬,瞳孔中的暴戾像被浇灭的火星,暗了下去。

    “啪——”

    额头上传来一声脆响。

    路如砂慢慢地抬起眼睛。

    “松开!”女人毫不客气地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路如砂!你快把你弟弟的手拽断了!”

    他微微蹙眉。

    手里握着的小臂白白短短,明显是小孩子的路芜砚被他从墙里扯了出来一半,正冲他眨巴着无辜的圆圆眼睛。

    “干嘛呢?”她一双柳眉蹙起,猫眼里都是恼怒,指尖又戳上他的眉心,将他整个人戳得后退了一步,“玩儿个捉迷藏干嘛那么认真?你弟弟才刚学会遁墙术,你要把他卡墙里吗?”

    沉默了几秒。

    空气仿佛凝固。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

    土系的世界好似永远都高悬着灼热的太阳,漫天的黄沙,坚硬的岩石,路如砂在离开土系之前甚至没有见过鲜花。

    不对。

    也是见过的。

    微风拂动女人的长发,极淡的玫瑰香轻轻打着转,萦绕在他身旁。

    少年终于开了口。

    他轻声地问:“……姐姐?”

    时伊呼吸放轻,冷汗涔涔,心跳几乎都快要停止。

    幻阵成功了!

    上次她能破解23号的幻阵,虽然是有陆明檀的提醒,但更大的原因是异种实在藏不好狐狸尾巴,演技极为僵硬。

    但如今,烟雾那端连着柳白,这端遮盖在她的身体上。

    是铠甲,也是演员的假面,为她实时地调整着微表情和语气。

    而演员的假面连接的不止她一人。

    柳白身上的另一丝烟雾,连在她身旁的男人身上。

    【蛊惑人心】正发挥着最大的作用。

    少年路如砂望着男人搭在她腰间的手,垂下那双幽深的眸。

    他恭敬地朝她身旁的银发男人低头示意,笑意浅得像水面转瞬即逝的涟漪。

    语气纯良:“姐夫。”-

    作者有话说:嘿嘿,嘿嘿,写点白切黑疯批的少年时期~这本确实很凉,但我写的还是很开心~以后会尝试更多新鲜题材,更精进文笔和剧情,争取下本不这么凉哈哈哈

    喜欢的话帮忙点个作收吧宝宝们!对我很重要!感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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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第 50 章 神女阿硫

    时伊的余光瞥向她身旁的“姐夫”。

    那双冰蓝色的眸在幻境中变得黢黑纯善, 张扬的银发也乌黑,软软地搭在额前,竟显出几分乖顺来。

    只是那表情仍然冷飕飕, 望着路如砂, 半晌才微微勾起唇角——

    好像终于在柳白的剧本控制之下, 对“姐夫”这个身份给予了认可。也或许是在剧本的作用之下,成霖的手还强势地扣着她的腰肢, 并没有松开的打算。

    少年路如砂回过身,将幼童路芜砚从墙里捞了出来。

    甚至温柔地帮路芜砚整理了下衣服,问:“小砚,哥哥刚刚弄痛你了吗?”

    语气认真而诚恳, 带着明显的歉意。

    路芜砚摇摇头, 是奶声奶气的童音:“没有。”

    他把自己的小臂藏在背后,用另一只手挡住了。

    路如砂摸了摸他的脑袋:“如果有的话, 告诉哥哥。哥哥向你道歉。”

    “不痛的。”路芜砚道, 他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横眉冷眼的时伊,又道, “真的不痛的,硫姐姐。”

    话音落下,他脑袋上也被弹了下。

    “说谎。”时伊——路芜硫道。

    这个时期的说谎好似还不会受到黏土宝宝的制裁,只是会根据心率情况向周边大人警报提醒而已。路芜硫没好气:“好啦, 说实话也不影响你以后玩捉迷藏。”

    土系一向抵制娱乐, 批判游戏。

    但路芜硫作为本家嫡女, 也是土系未来的继承人,在圆桌会议上提出,在土地里、墙壁中钻来钻去可以锻炼土系小朋友们的异能, 于是经过层层审批,捉迷藏,变成了难得被允许的游戏。

    也是土系小孩子们最喜爱的,唯一的游戏。

    路芜砚刚学会遁墙术,才玩上没几天,很担心快乐就这么消失了。

    路芜硫好气又好笑,她蹲在路芜砚面前:“胳膊伸出来。”

    金发碧眸的小团子慢吞吞地伸出自己的胳膊来。

    上面几个深红淤紫的指印,极为骇人。

    路如砂唇角一抽,视线转走。路芜硫倒抽口冷气:“阿砂——”

    他视线又转回来,迅速开口:“对不起,姐姐。”

    少年人的嗓音清澈,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委屈的愧意:“我不是故意的。”

    路芜硫冷哼了声。

    “让姐夫来看看,”她转向身旁,声音不经意间放柔,“阿槐。”

    成霖——陆槐,顺着那假面的动作蹲在她身旁。

    他抬起手,木系治愈的浅绿色莹光亮起,从路芜砚小臂上抚过去,语调轻和:“没事,不痛的。我们小砚很坚强的,是不是?”

    阿槐?

    陆槐!

    时伊暗暗心惊。

    路芜硫的爱人竟是陆槐。

    被路如砂禁锢在紫禁山庄,做成傀儡,却仍机械地收集陨落进化者能量的陆槐。

    用自己的生命和“树之心”融合,用无数根系紧密束缚紫禁山庄的那个陆槐……

    竟然是路如砂的姐夫。

    路如砂。

    时伊余光注意着他的模样,心情有些复杂。

    他对他的这个姐姐……

    少年面色平静,低敛着眸,只手指微微蜷了蜷。

    阿砂。

    阿槐。

    姐姐说出口的语气为什么那么地不同?

    好像发“砂”的音节就只能被吐出去,而“槐”这个字,天生就该被放轻,被温柔地包含在口里。

    眼神也是……

    他视线晦暗地落在路芜硫身上。女人正微微歪头望向身旁的陆槐,眼神中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甚至还有几分崇拜。

    崇拜。

    她居然崇拜那个陆槐。

    他甚至没比自己大几岁……

    不过是早早升了S级而已。

    但那又怎么样呢?

    区区木系。

    攻击力最弱、地位最低的木系……

    也配和姐姐结婚吗?

    室内沁满清甜的草木香,被绿意抚过的伤痕正在逐渐修复,生长。

    “姐夫。”路芜砚脆生生地问,“陆明檀今天不来了吗?”

    陆槐手顿了一下,道:“少爷今天有点事,改天再来和你玩。”

    “哦。”路芜砚低下头去,半晌才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是真的有事,老爷要查他的功课。”陆槐笑道,“他有什么可生气的,小朋友被大人批评,是很正常的事情。”

    陆明檀上次跟着陆槐来土系,和路芜砚一起玩的时候,因为“不守规矩”,被土系长老撞见,狠狠训斥了一番。

    其实土系长老主要训斥的是路芜砚,但语气夹枪带棒的,也让从小到大没怎么挨过训的金枝玉叶陆明檀吃了瓜落,脸上一贯挂着的微笑都有些僵硬。

    陆槐道:“少爷让我邀请你下次来木系玩,到时让阿硫去给你打申请外出,好不好?”

    “真的吗?”路芜砚眼睛立刻亮起来,望向时伊,“姐姐!”

    时伊拍拍他脑袋:“看你表现。”

    他立刻挺起胸膛:“我一定听姐姐和姐夫的话。”

    时伊被逗笑,陆槐也笑,大抵是相处时间久了,两人笑起来时弧度有些相似,落在眼睛里有些刺眼。

    路如砂没说话,别过头去。

    谁料路芜砚又眨眨眼睛,望向路如砂,声音清脆:“也听哥哥的话。”

    “啊……”

    路如砂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路芜硫倒是先笑起来。

    她道:“你哥哥首先要听我的话才可以。”碧眸威胁般地望过去,声音却甜而软,“是不是啊,阿砂?”

    “我……”路如砂低声道,“我当然听你的话。”

    自作主张咽下去了“姐姐”两个字。

    陆槐和路芜砚讲起陆明檀的趣事,路芜硫站起身,给路如砂了一个眼色,他心领神会,跟着她进了内屋。

    路芜硫轻轻一挥手,那岩石制的门如有生命般灵活轻巧,瞬间膨胀好几层,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她刚出生时,只是伸出手想要拥抱,便无知无觉地挥舞起了巨大的沙尘暴。掌握岩土倒不足为奇,奇妙的是她竟然天生就能够操控风的力量,被大家称为“神女阿硫”,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如今,她对力量的运用更是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指尖一勾,脚下的地块便扬起;再一挥手,就能够在天空中御石飞翔。

    土系年轻一代无人可比拟。

    神女阿硫,是当之无愧的土系继承人。

    墙壁膨胀开来,地板也跟着升高,原来正常的房间此刻显得有些逼仄。

    两个人的距离也无可避免的靠近。

    她歪歪头,望向路如砂,问:“……疼么?”

    被她的视线毫不避讳地打量,路如砂感到很不自在:“……什么?”

    “额头。”时伊抿唇一笑,带着些歉意,一阵细细的砂被风卷起,从他额头上轻轻抚过,“怎么都红了?”

    刚刚被姐姐打过的地方,如今像被她温柔的掌心抚过一样,路如砂几乎忍不住要踉跄一步。

    他声音发软:“不疼。”

    “别生姐姐的气,”时伊笑着,“外面的世界都被监视着。在换届这个节骨眼上,我要是不表现出对本家的偏心,容易被戳脊梁骨,到时那些老头又要抓我的把柄来闹事。”

    她朝他靠近,竟然真的抬起手,指尖揉了揉路如砂的额心:“我们阿砂才不会生姐姐的气的,对吧?”

    姐姐惯会哄人。

    揉他的动作也像揉一只小猫,而他也真的像只小猫一样垂着头,舒适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当然不会生你的气。”他轻声道。

    “没大没小。怎么不叫姐姐?”时伊道,“你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呢。”

    路如砂睁开双眼,眉微蹙起来:“才不是!”

    “怎么不是?”她仰起头,看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清瘦少年,“你小时候被本家那些男孩欺负,是不是姐姐保护你?你的技能是不是姐姐亲自教的?哼,以前姐姐吃了一半的水蜜桃你还偷去吃呢……”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路如砂耳根涨红,面颊滚烫,道,“我都忘记了,别再提了——”

    根本没忘记。

    路如砂在硬着头皮说谎。他知道自己现在心率飙升,黏土宝宝说不定此刻正在向路芜硫发出警报。

    连现在看到她的眼睛,也能回忆起蜜桃在口腔中沁出的甜美馨香。

    那是他鼓起勇气,贴合在她唇印上咬下去的。

    怎么可能忘记?

    路芜硫眨眨眼睛,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也是。

    应该是他很不愿意提起的回忆吧。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分家的小孩竟然过得那么苦。

    土系和木系向来关系不好。土系的地界漫天黄沙,寸草不生,什么都匮乏。有限的资源便都集中在了本家。

    分家一直严格执行着艰苦朴素的穷养原则,水果对他们来说都是很奢侈的东西。

    也就是在路芜硫主动和木系的陆槐联姻之后,这种情况才开始稍好一些。偶尔也能够在土系见到小片小片的绿洲了。

    她向来有话直说,很少有弯弯绕绕的时候。此刻顿了顿,也没憋出来安慰的语句,干脆生硬地说回正题:“分家的那几个孩子有按照我的指导练习吗?目前学的怎么样了?”

    这也是她最想问路如砂的事情。

    “每天都有偷偷地练习。”路如砂道,“我会做监督指导。”

    “五六岁是启蒙的重要时期,一定不可耽误。这时不开灵根,后面便泯然于众人了。”她沉吟道,“本家和分家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差距,其实核心就在教育资源——我真不理解,就那么几个秘术,非要藏着掖着,只让本家小孩学,不让分家沾染。都是一家人,应当一起努力发展,而不是互相剥削,硬生生地造出来一道天堑般的贫富差距。”

    路如砂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讥诮。开口时,声音仍然平静,缓慢:“……谁不想自己过得舒服些呢?人之常情罢了。秘术是维系本家地位的根基和钥匙。至于分家……能在学院派出危险任务的时候顶上去牺牲,能在本家需要劳力的时候当牛做马,就已经是‘恩赐’了。”

    “一家人……根本就不是一家人。分家不过是有生命的工具罢了。”路如砂“呵”了一声,道,“如果真的普及教育,岂不是让‘工具’生出了不该有的复杂心思吗?操控起来会更麻烦吧。”

    时伊有些惊诧地望向他,他也毫不躲闪地与她相望。

    姐姐啊。他浓密的长睫遮下一片阴影。

    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根本不是你心中那个单纯而幼稚的弟弟?

    “……真是长大了啊,阿砂。”时伊用手从自己头顶比过去,刚刚触到他胸口,“都长这么高了……”

    声音莫名地低下去,“……我好抱歉让你们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成长起来,还产生这样子的想法……”

    “和你有什么关系?”路如砂突兀地打断她,“你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

    她挑眉:“我和你们怎么能一样?我可是神女呢。风带着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像大家,还要受土系结界的困扰,只能在那一亩三分地打转。”

    “世界对我来说那么大——”她笑着,夸张地比划了一个圈,又道,“我不想你们只能待在这小小的一隅。”

    路如砂很想开口,说他根本不在乎这世界的大或小,天地的高或远。

    她在这里。

    他并不想要去远方。

    但她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眼睛亮闪闪的,语气充满希望。

    “再忍忍。很快了。等换届顺利结束后,我一定会融合本家和分家,以后土系就是土系,再也不分三六九等。我们都是进化者了,为什么还要搞嫡嫡道道那一套?这些老古板闭关锁国这么多年,也是真的该退休了……”

    笑容那么灿烂,那么漂亮。

    “过去都过去了。我们还有好久好久的未来。”

    “未来,和我一起去见更大的世界吧,阿砂。”

    路如砂被她的“一起”蛊惑。

    什么东西在胸腔破土而出。

    好像是他从不曾真正相信的希望。

    明明不该相信的。

    可他望向她笃定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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