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看台都弥漫着梦幻的粉色云烟。
云烟之下是被腐蚀掉的, 惊恐万状的无数尸体。
散漫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掌声,在空旷看台中荡出了回响。
时伊遥遥望过去。
陆明檀的位置空空如也。
而看台的角落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站姿慵懒, 穿着手工定制的洋灰色西装, 勾勒出比例近乎苛刻的宽肩窄腰。
衬衣领口随意敞着两颗扣子,银灰色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 正懒洋洋鼓掌着的手腕,戴着价值不菲的世界名表。
看不到脸。
坚硬的岩壁拔地而起,在他头顶扩开,形成了一把漆黑的伞。
他好似感受到了她的视线, 伞面随着动作微微仰起——
露出金色的张扬的发。
还有那双碧绿的, 猫儿般的眼睛。
正噙着如水的笑意。
路如砂。
时伊瞳孔微缩。
他怎么会突然回到这里?
按照小九的说法,他应该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才会回到紫禁山庄才对。
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行程?
是发现什么不对了吗?
毒宝好似有些疲惫。
它身上的血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 脑袋懒懒地耷在她发顶, 笼下一小片阴影。
一双野兽般的金眸直直地盯着路如砂,发出“嘶嘶”的声音。
“啊呀,”路如砂开了口, 他声音很有磁性,带着揶揄的笑意,“真是好凶的小蛇呢。”
……
他竟然能够看到毒宝。
这还是除了成霖以外,第一个能看到毒宝的人。
证明他的实力至少已经达到了SSS级。
时伊余光迅速观察了毒宝的身体。
她发现毒宝的成年期, 与书中黑鳞蛇的成年期模样并不太相同。
黑鳞蛇是颜色越黑, 则毒性越强, 而毒宝的花纹却很艳丽,看起来品种不太纯正,好似并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
它艳丽的尾巴缠在她腰间, 正缓慢地游动,被时伊突兀握住。
耷在她发顶的蛇头猛然昂起。
时伊捏了捏那尾巴,警告它停止示威的举动。
毒宝果然僵住,一动都不动了。
“大少爷好,”时伊略带歉意地弯起唇角,“您回来了。”
“再不回来家都被拆咯。”
路如砂语气随意,他左顾右盼,打量着生死擂台的状况,脚步却笔直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极有质感的皮鞋跟敲击岩石,发出清脆的声音。
嗒。
嗒。
时伊感觉额上的青筋一根根地爆出来。
好恐怖的压迫感。明明只是接近她而已……他甚至都没放出什么杀意。
这就是SSS级的真正实力吗?
路如砂踩着那一地尸体,走进了擂台当中。
粉色云烟已经悄然散去,岩石的黑伞合上了,路如砂拿那伞尖拨开23号脸上散着的凌乱紫发,看到他空洞无神的双眼,和被捣烂了的脸,嫌恶地蹙起眉,“啧”了一声。
与此同时,蓬勃而出的杀意猛然袭来!
像无数把凌厉的刃穿透她的全身——
时伊向后踉跄一步,差点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她颤了几颤,还是没忍住,喷出一口血雾来。
在那铺天盖地的杀气之中,毒宝浑身微微地发起抖来。
不是恐惧。
而是面对强敌的兴奋,和几乎同样的杀意。
不许。
她给毒宝下命令。
现在不许!
它十分不愿,但并没有违抗她的命令,缓慢地缩回她的腰间,恢复成一条小小的花蛇。
路如砂根本不在意一条小蛇的挑衅。
他的伞尖抬起来,极轻柔地划过时伊唇角的鲜血。
伞尖将血擦出一道长印,粗粝的岩石面将她细嫩的唇侧磨出更加嫣然的红意。
时伊一动不动,尽管身体在不自控的微微发抖,但那双眸却仍然平静。
她无畏地直视着他。也直视着自己即将发生的命运。
“真是的,十一……”路如砂带着些孩子气地抱怨着,伞尖在她的脸上轻柔游走,“怎么能杀了二十三号呢,那么狠心……他可是我的重点培养对象,我花了很多心思的……”
伞尖像情人的手指般,粗砺地摩挲过她的唇瓣,鼻尖,眉型。
时伊毫不怀疑,路如砂或许下一秒就会杀了自己。
就像捏死只蚂蚁那么容易。
她会在他扬起手的瞬间就失去生命,一切能力统统归零。
至于吃掉他?
简直开玩笑。
她可能连触碰他的机会都没有。
反应稍稍慢上那么千分之一秒,什么技能都发动不出,生命会瞬间结束于此。
怪不得成霖当时完全不把她的那些雕虫小技放在眼里。
她的战力,原来还有这么大的差距……
“23号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也能入您的眼吗?”时伊被他挑起了下巴,声音也微微发颤。
她咬住自己的舌尖,笑起来:“死都死了,大少爷不考虑换个对象培养?”
“……哦?”
粉色的烟雾从她指尖散出,轻柔地攀爬上漆黑的伞面。
浓缩,再浓缩,极强的腐蚀性在岩石上留下了蜿蜒的痕迹,突然在他面前爆炸开来,形成了奇妙的幻影。
尽管只有一瞬间。
但路如砂看到了——那竟然是路芜砚。
是他乖巧的弟弟。
时伊屏住了呼吸。
她一瞬不眨地观察着路如砂的表情。
二十三号之所以得到赏识,极大的可能是因为他能够渗透进人的潜意识,幻化出心魔,在战场上是极大的助力。
而时伊的二手烟吞吃了他紫色的毒雾,也多多少少地有了幻化的技能,只是她完全侵入不进路如砂的意识,只能凭借自己的记忆幻化出了路芜砚的模样。
他和路如砂有着近乎复刻的俊朗轮廓,却没有路如砂那么强的攻击性。
眉眼舒展,面色沉静。
锋锐都被收起,沉稳内敛到近乎刻板。
是用土系的模子一笔一画雕刻出的,堪称完美的标准。
路芜砚会是路如砂的心魔吗?
他会为此而高看自己一眼,留下她这条性命吗?
这是一场豪赌。
时伊已经被他的伞尖抵住了颈。
“试试我吧?”生死攸关之际,她反而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平和地提议,“在我身上花一点点心思——只要一点点就可以。我会给您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路如砂突然笑起来。
他望着她,伞尖垂下,杀气顿时完全消散,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倒是很喜欢惊喜。”
他歪歪头,猫儿般的眼睛亮亮的,像得到了新玩具准备拆解开来的孩童一样,有种天真的残忍,“你要好好努力,在实验结束之前,不要轻易地死掉哦。”
“当然,”时伊道,“我非常惜命。”
实验……是什么?
刚刚获胜时,擂台上那机械的电子音也确实说过,恭喜她得到实验的资格。
不管是什么都好。
至少应该暂时不用死了。
路如砂兴致盎然。
“也好,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二十三号死了,换了我们可爱的十一,也不是不行……”
他完全不需要她的回答,一个人也说得很高兴。
土系向来忌讳话多。
他们讲究的是君子外化于心,内化于心,其中独独不包括话语。
喜怒要不形于色,言语要深藏于心。
克制,这对其他人来说这或许是一种修行,对土系来说,这是理所应当的标准,就和呼吸一样,是天生就该遵循的道理。
土系的手册上,对孩童时期的话语便有着绝对严苛的要求。
不能多话,不能说违心的话,不能说轻浮的话,不能说没有把握的话,不能说泄气动摇的话,尤其不能因私欲而妄言。
此刻路如砂却统统说了个遍。
他甚至根本不在乎土系对异性之间接触的禁律,随意地向她伸出手来,发出邀请。
“……宝贝,”他一双碧眸含春,语气也像是情人的呢喃,“跟我走吧?我会好好呵护你的。”
完全是违心、轻浮的妄言。
语气并不是疑问句。是命令。
“谢谢大少爷抬举。”
时伊笑着回应。
他向她伸出的手,和时伊在云亦的记忆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青筋明显,骨节分明。
是云亦拼命挣扎反抗着的触碰。
而时伊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路如砂哈哈地笑起来,像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伞尖抵在地面,她和他的身影同时向下陷去,就像坐上了一部专属电梯。
23号已经死去,但他的尸体却并没有像其他异种一样直接化作泡沫消失。
擂台角落里的绿植闪出莹莹的碧光,时伊在陷下去之前,看到藤蔓般的枝条缠住了23号的身体,微光在他身上亮起。
叶子轻轻拨动,为他合上了空洞无神的眼睛。
地面不断下陷。
视线短暂进入完全的黑暗,又亮起,如同坐上透明的电梯。
时伊看到每层的情况。
有蓝星人。
有进化者。
有形态各异的诡异异种。
路如砂热情地和每个人打招呼,询问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像出了远门刚刚回到家一样,带着怀念和新奇。
而他们都在各种各样的铁笼里,或恐惧,或漠然地望着自己。
其中有一个无脸的女性,路如砂甚至关心了她两句。
“你好像瘦了,怎么不多吃一点?”他问,“给你挑的这个异种,你不喜欢吗?”
“没关系。没关系。下次再给你挑一个融合度更好的,更漂亮的。等成了型,马上出去技惊全场,我亲自来捧你,保证你成为最火的电影明星——”
无脸人看不出情绪,只是慢慢地抬起了手。
她冲路如砂竖起中指。
时伊在这瞬间认出了她。
那是柳白。
路如砂被逗笑了,他大笑着,岩壁却如刀刃般,整个切割下来她的手臂。
柳白踉跄一步,整个人苍白几分。
手臂掉落在地上,仍然保持着竖中指的模样。
柳白低头望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时伊好像感知到柳白现在的心情。
她好像蛮开心。
路如砂很快失去兴趣。他嘟囔了一句:“真是无趣。”
视线再次陷入了黑暗。
下坠,下坠。
这次的时间比之前都要久。
黑暗之中,身边男人的存在感极强,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
扣着她的手微微摩挲着,时伊一动不动,感觉脊椎生出阵阵寒意。
“不要害怕我啊,十一。”他很不满地抱怨,指骨揉捏着她的指尖,轻柔道,“陪我玩玩嘛,我现在又没打算杀了你……”
视线终于亮起。
这个场景和其他都不太相同。
时伊反握住路如砂的手,同样揉捏了他的指尖。
“说好了哦,没打算杀了我。”她笑道,根本没有相信他的鬼话,只刻意让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问,“大少爷,您想玩些什么?”
说着,她的视线望向前方。
……
还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熟悉的东西。
那是她家里造型诡异的、从来没有养过鱼的“鱼缸”。
有无数个,整齐地排列着。
里面冒着咕噜噜的气泡,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唔,这里看起来就很有趣。是做实验的地方吗?”她兴致盎然地追问,“是……融合进化者、蓝星人和异种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42章 第 42 章 神明大人啊……
“是……融合进化者、蓝星人和异种的地方?”
时伊兴致盎然地望过去。
无数个培养皿如钢铁森林般, 整齐排列到视线尽头,泛着银灰色的冷光,里面是五彩缤纷的粘稠液体, 看不清楚具体景象, 却能隐隐看出四肢诡异扭曲着的人类轮廓。
气泡从底部缓慢升起, 咕嘟咕嘟地、有节奏地冒着,那是里面“人类”的呼吸。
她的表情甚至和路如砂的表情有些相似, 都是带着些残忍、天真、好奇的孩子气。
毋庸置疑,路如砂喜欢聪明人。
傻的、蠢笨的,他甚至生不起玩弄他们的兴趣。
时伊不介意让他对自己的兴趣再浓厚一些。
现阶段来说,他对她越有兴趣, 她就能活得越久一些。
而且, 由于巨大的实力差距,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只要能让他开心, 说不定什么都能讲给她听。
路如砂果然很开心。
时伊能问出来这样的问题, 在他看来就像猫儿竟然还能听懂自己的名字一样,实在令人惊喜。
“被你发现了。”
他语气轻快,伞尖“哒”地轻敲在地面, 透明的、无形的屏障泛起涟漪,徐徐打开,路如砂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来看看吧,世界未来的模样——”
混杂着金属和血的腥气、消毒水、还有什么腐烂着的气味扑面而来, 时伊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在这一瞬间明白。
家里的那个“鱼缸”, 原来根本就不是用于养鱼的。
那是实验的培养皿。
只是这个实验室里的培养皿, 是由三个等腰三角形舱体拼接而成的,中央的轴心部分是圆柱体。
大概每个舱体里面装的是不同的“生物”,最终融合, 形成轴心的实验体。
而她家里那个“鱼缸”则要简易得多,也要小得多,整体保留圆柱形,只上方有两根圆圆管道状的“装饰”,但能看出应当是现在这些高级培养皿的雏形。
她当时还问过那管道是什么,妈妈给她讲,说“小鱼从这里坐滑滑梯,哗啦一下滑进大海里”……
现在想来,或许她就是那条小鱼?
“好漂亮吧?”路如砂笑着,几步走在她面前,转了个身,骄傲地给她展示自己的藏品,“快看这里,这是我最期待的地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时伊的视线尽头,是一个树状的培养皿,散发着浓郁幽深的碧光。
主舱体是垂直的圆柱,无数根透明的营养管从顶部垂下,像榕树的气生根,每根管子末端都连接着一个拳头大的小球形舱,里面蜷缩着尚未成型的胚胎。
不,不是胚胎。
是被压缩处理过的人体。
时伊几欲作呕。
“我欣赏不了……大少爷。”她蹙起眉,别过眼睛,面色难看地道,“有点恶心……”
想要骗到人,就要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这种恐怖又诡异的培养皿,任谁看了也会生理性反胃,她当然完全可以装作一副惊喜期待的模样,但那样反而更容易露出马脚。
路如砂开怀大笑,他竟然还点了点头:“能理解。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很震惊。”
“但那时我还不明白它的寓意,”他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碧眸凝视着那棵树,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艺术品,“它将会是我们的神明。一个真正理解、包容,统一所有纷争的神明。”
“喏,你看。”他随意地指了指其中一个球形舱,“这是A国的总统,彻头彻尾的战争贩子,认为铁和血才能带来秩序。”
指尖滑向一旁:“这是他的死对头。B国领袖,B国子民视他为保护神,但在A国总统眼里,他才是不折不扣的恐怖分子。”
“你们蓝星是这样,我们进化者学院也是一样。”他声音慢慢扬起,“每个人都困在自己的信息茧房里,被偏见、恐惧和短视蒙蔽。争吵永无休止,误解根深蒂固,战争周而复始……世界已经在分崩离析,逐渐滑下深渊。而能解决这一切的,只有我们的神明。”
“神明大人啊,它吸纳了领袖,也拥抱了乞丐。有进化者无上的圣洁,也有异种那无边的黑暗。”
“想象一下吧,亲爱的十一。”路如砂英俊脸上浮现出一丝圣洁又疯狂的红晕,道,“所有不同的声音、所有冲突的立场、所有固执的灵魂,都将在这里都剥离他们狭隘的个体躯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杀戮之时也会听到母亲的哭泣,屠宰之时也会听到动物的悲鸣——神明的每一个念头,都将会饱含着对苍生万物最深刻、最无差别的理解与悲悯。”
“这样,你还会觉得它丑陋、令人作呕吗?”
……
当然了。
时伊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里。
简直有大病!
但她面上慢慢地沉静下来,只是歪歪头,疑惑地问:“那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未来,有人对神明的决定感到不满意呢?”
“神明凝聚了全世界最精华的意识和情感,”路如砂冷声道,“如果有意见不同的个体,那就是新的杂质,新的噪音。”
“我的话,肯定会杀掉的……”他话语又突然温柔起来,“但神明的话,或许会对他们发出邀请……”
发出……
融入的邀请?
时伊还没开口问,机械的系统音突然响起,回荡在整个大厅。
【实验体61号融合失败,请审判者降临。】
时伊打了个激灵。
那系统音竟然和她脑海中那诡异的系统音一模一样!
恭喜她吃掉了新食材的,祝贺她掌握了新技能的……全部都是这个实验室里机械的电子音!
地面迅速地松动,角落中的绿植攀爬出藤蔓,变幻出了人类的模样。
她感觉到眉心的解语花微微发热。
陆槐……?
还是陆明檀?
身后的一个培养皿震动着,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绚丽的浓郁雾气弥漫出来,五光十色地溢开。
61号实验皿慢慢地打开,伴随着金属的摩擦声,抖动出了黑色的、泛着机械冷光的羽翼。
“我不想……”声音似男似女,也似鸟鸣叫,非常暴躁,“我才不想变成人类!我好好的一只鸟儿……”
路如砂抄臂站在一旁,只斜乜过去一眼,便重又去观赏那“神明”了,好似没什么兴趣处理这些杂事。
就连时伊脚步微动,朝61号的方向走去,他也完全没有拦下她的意思。
猫儿总是有好奇心的。
路如砂打个哈欠。
越接近“陆槐”,眉心中的解语花便更加滚烫一分。
浓郁明艳的雾气遮挡住了她的身影。
时伊抓准时机,毫不犹豫地发动技能。
【给我尝尝】
她吸收了那五颜六色的雾气。
“陆槐”像没看见一样,完全无动于衷。
两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但时伊已经确定了,那一定是陆明檀。
水之假面让他变幻成了陆槐的模样。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竟然替代了陆槐的审判者身份。
藤蔓疯长,瞬间将61号绑了起来。
“失败者六十一,审判结果为抵抗实验,性质恶劣,严重浪费资源,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陆明檀的声音平静淡漠,竟将陆槐的审判学了个十成十的像。
藤蔓将61号缠得越来越紧,那鸟儿叽叽喳喳地鸣叫,声音越来越低弱。
眼看着藤蔓倒钩成无数的刺,转眼就要扎入61号的身体,时伊终于开了口——
“等下。”她跃跃欲试地放出了些云烟,道,“我或许可以让它接受这场实验。”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吸引路如砂的注意力。
审判者望向路如砂的方向,他饶有兴致地点头,想看下她准备做什么。
时伊闭上眼睛。
她摩挲着鸟儿的羽毛。
云烟的遮盖之下,藤蔓的保护之下,【记忆针管】慢慢地插入了那鸟儿的身体。
她看到了万里晴空,看到了细雨绵绵,也看到了雷鸣闪电。
蔚蓝或沉暗的天空里,鸟儿自由地翱翔。
【黑心手术刀】极快地闪出来,切割掉了那段记忆,又重新注射了回去。
这还是时伊第一次篡改别人的记忆。
那鸟儿的眼神慢慢失了光彩。
不屈的、燃烧着自由火焰的光芒迅速黯淡下来,化为一片死寂的茫然。
只有从没过天空的囚鸟,才可能甘愿在地上徒步。
它重新被塞回了那冰冷的培养皿。
系统音再次响了起来。
【61号再次开始实验尝试。】
几秒后,再次通报。
【融合成功。】
云烟渐渐散去。
留下鸟儿展翅高飞的幻影,还有那五彩缤纷的羽毛,在空气中定格短短一瞬,又如泡沫般破碎,彻底消失。
路如砂挑起了眉,有些不敢置信。
失败的实验太多了。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而成功的没有几例。
失败说明融合的物种之间发生了隔阂,且没有更加强势、能够主导局面的一方。
系统会反复尝试过才会确定失败,而一旦失败,是绝不可能再次融合成功的。
路如砂此刻才真正对她好奇起来,一双眼睛亮亮地望着她,问:“怎么做到的?”
“好像是云烟一族的能力,”时伊敛目胡扯道,“能够净化对方的心魔……我也不确定下次还能不能成功。可能是运气?还需要多尝试,多摸索才可以……”
“那简单,”路如砂手一挥,兴致高昂,“你跟着审判者处理突发情况吧。等你的技能稳定,我再亲自为你挑选最完美的融合对象。”
“就跟着你吧,陆槐。好好培养她。”
“陆槐”沉静地垂下头:“是,大少爷。”
“但我的云烟技能是一日体验卡,明天就失效了。”时伊的心怦怦跳着,鼓噪着她的耳膜,她听到自己迟疑、平和而困扰的声音,“大少爷,还有多余的人脸吗?或者……您知道这个云烟族的族人去哪里了吗?”-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开了个超级带感的新预收,打算11月左右就开这本!(昨天已经忍不住写了一章谁懂哈哈哈哈-
《闻香识杀手》【请大家多多收藏吧!这本会日更的,毕竟是小杨拿手的感情流:)】
谈松灵十二岁那年死了爹爹。
场面惨烈,身旁的哥哥捂住她的眼睛,她大颗大颗的泪水涌在他手心,心里却泛起喜悦的涟漪。
那爹早就该死。是他逼死了她的娘亲。
血腥味之中,她嗅到一股极淡的、沁人心脾的香气。
那不是哥哥的香气。
后来,谈府大小姐以制香而闻名,香膏香露,迷香毒香,一己之力带领谈府东山再起。
有过多段露水情缘,却又都无疾而终,不明所以。
时不时地,会在不同的爱人身上,嗅到儿时的那股香气。
当然也有过性命攸关的时刻。
只是刀尖还没抵住她咽喉,那贼人便已死去。
“喂,”谈松灵垂下眸,冷静地命令,“给我过来。”
“大小姐在说谁?”香坊里的众仆人们四下张望。
摇扇一顿,孱弱漂亮的纨绔子弟黑眸闪烁,跟着左顾右盼地望。
“叫你呢。郁哥哥,瑛弟弟,谢探花,贺将军……”谈松灵失去耐心,“别看了,说的就是你。”-
作为杀手,陆时易天生杀伐果决,冷情狠戾。
但在那个潮湿春夜,女人软声唤他“贺将军”时,他还是忍不住,再次问出那个傻问题。
“大小姐喜欢我么?”他拨开她的发丝,垂眸望她,“喜欢我,多过于你之前的男人吗?”语气戏谑冷淡,“比如那什么探花郎、私生子……”
“啊,我和他们都只是玩玩而已。”谈松灵眉眼含情,笑容玩味,声甜如蜜,“我对将军才是真心。”
这话上次他做探花郎时也听过一次。
陆时易勾了勾唇角,又别过脸去。
*超会变脸又爱演的杀手哥X更会变脸还爱看着他演的富商妹-
阅读指引:
1.青梅竹马伪骨科,男主会易容术,又疯又抢,全程我醋我自己;
2.男主有苦衷,又爱到要死忍不住,so女主和不同身份的男主谈过多段恋爱;
灵感来源2025.4.10,文案写于2025.7.24,均截图上传留证
第43章 第 43 章 别对我说谎
“云烟族……?”
路如砂表情是肉眼可见的迷茫。
他确实想不起来了。
时伊指尖一点, 粉色云烟在空气之中描摹出了云亦的脸。
琥珀色卷发,明亮的眼睛,笑容, 和酒窝。
她声音平稳:“长这样子。那张人脸面具。”
路如砂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他啊——”
时伊一瞬不眨地望着路如砂。
是的。他啊——
他去哪里了呢?
也在这无边无际的实验室中, 在某一个培养皿当中被压碎了吗?和什么东西融合了吗?
成功了吗?
失败了吗?
或许还有重生的希望吗?
还能够再见他一面吗?
有一点消息就好。
一点点就好。
时伊想知道答案。
路如砂叹了口气。
“真是不凑巧, ”他道,“我送人啦。”
尾音拖得轻飘飘的, 漫不经心,把一个人送给别人,语气像在说真的逢年过节走亲戚。
时伊望着路如砂。
她有些不明白。
明明路如砂的成长环境和云亦一模一样。
明明他们都是从进化者学院培养出来的……说来也是校友,也是学长和学弟的关系。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可以有如此大的差距?
“还以为只是一支烟而已……”路如砂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怪不得大家抢来抢去。”
一支烟——
时伊感觉头皮上一点点地泛起麻意。
她好像懂了, 又好像没懂。
“一支烟?”她好奇地道,“是像我们蓝星那种, 可以被抽掉的……香烟吗?”她继续问, “送给谁了呢?或许还可以找个什么理由要回来?”
“不行啊,早就被抽掉了,据说口味相当地清新呢。”路如砂懊恼道, “上品的香烟本来就很稀少的,原来是这么有用的东西。”
……
被抽掉了。
口味清新。
上品的香烟……
他的用词要慢半拍才能被时伊接收。
然后再慢半拍,才能理解。
路如砂看出她的异样。
他完全理解错误,甚至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 难得选用了安慰的语气:“别难受, 没事的, 我让实验室现在就开始进行复刻,虽然可能没原版那么好用,但不会耽误你练习技能的——”
“放心, ”他碧眸含水般,盈盈地望着她,“我会把你变成最棒、最棒的收藏品。”
胸腔像被火焰点燃。
被他的手接触到的肩膀,像被万根细针扎入皮肤,痒,痛,浑身都叫嚣着反抗,也叫嚣着杀戮。
路如砂的脸在她视线中分成几个摇晃的光影,时伊使劲眨了一下,才慢慢地合为真实。
“那太好了,”她勾起唇角,琥珀色的眸被烧得极亮,声音温和,“谢谢大少爷。”-
时伊在异种别墅住了下来。
她的房间离路如砂不远,同在地下十八层,是一间极为华丽的,如宫殿般的牢笼。
地块是切割的洁白玉石,梳妆台上摆满了钻石镶嵌的首饰,塞满奢侈品的衣帽间,连笼子的栅栏都是雕花的金柱。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诡异的科技感。
餐桌上会定时闪现出一日三餐,第一次吃早餐时,她试探着多夹了两口蜂蜜烤南瓜,次日晚餐,这道菜便从配菜变成了主菜,旁边还多了道南瓜布丁。
而那道她几乎没动的生腌海鲜,此后三天都未再出现。
穹顶绘着文艺复兴风格的壁画,小天使正温柔地向她展开羽翼,一双碧绿如猫儿般的好奇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房间里每天都会定时出现一杯类似果汁的东西。
闻起来清新香甜,但颜色过于缤纷多彩,看起来就不像好东西。
时伊端起杯子仰起头,一口一口,无比精准地发动【给我尝尝】。
她技能使用纯熟,配合上假模假样的吞咽动作,完全像是喝了下去。视野值扩大的余光里,小天使会露出纯真又满意的笑脸。
他正在培养她作为最合适的融合体。
异种别墅中的突发情况也确实是不少。
当系统音响起时,她只要站在那玉石地板上,便会瞬间自动空间转移,和审判者一起,处理异种别墅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
而身边的审判者,有时是陆明檀,有时也并不是。
额上的解语花在接近陆明檀时,会隐隐地发烫,还能时不时地向时伊发送出一些信号。
人脸展厅最常发生的问题是融合不成功,造成宿主的反噬。
比如被贴上脸的时候被人脸夺舍,拼命地攻击巨柱,或直接发生像杀掉小九那样的事件——
但攻击巨柱完全是无效的。
那个透明面罩不知是什么材质,火烧不得,毒液融不得,无坚不摧,毫无破绽。
这种情况下,她和审判者去处理的便是杀戮事件。
这也是异种别墅中最经常发生的突发事件。
要控制现场,然后送活下来的那一方去生死擂台。擂台不仅仅是一场杀戮秀,更是在极端生死的压力下,激发实验体潜能的必经之路。
杀戮者、实验融合的阶段性半成品、异种……各种各样的身份,都会在这里进行优胜劣汰,胜出者会获得作为主融合体的资格,失败者则会作为养分,进行资源回收。
在处理杀戮事件时,她意外见到了刚刚融合成功的实验体异种。
三个脑袋扎在一个细细的脖颈里,说话时也带着三个不同声音的回响。
一个老人,一个小男孩,一个青年。
“去生死擂台啊?”它道,“稍等一下,审判者,我得好好思考一下。”
它说着,喜滋滋地选了三张人脸面具。
只要有一个脑袋戴上特制的人脸面具,整个奇形怪状的异种都会变成无比正常的人类模样。
金色的发,沉默坚毅的表情。
是进化者学院里最普通的金系进化者的长相。
再一晃儿,变成了紫色的发,这是金系。
那异种抬手变幻化出一把镀金的镜,美美地欣赏起来自己的面容。
紧接着,它毫无预兆地,狠狠一拳打在自己的脑袋上,力度极大,脖子几乎整个弯折过去。紫发的脸痛苦地嚎叫了一声,消失了。
短发冉冉升起,火红色极为耀眼。
这是火系的长相。
它好像终于稳定下来,紧接着指尖一摇,出现了小小的火球。和陈烬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攻击力和转速看起来明显都要差得多。
“哈、哈哈,”那异种笑起来,“打架嘛,还是得战力最高的上场……”它好像在倾听着什么,紧接着又烦躁地道,“知道了,等回学院里汇报任务的时候你去不就行了,别和我啰唆那些有的没的,我只负责打架……”
时伊沉默着。
身旁的审判者无所事事地打了个哈欠。
“快点儿的吧,”他催促道,“三个人三张脸,也真是够浪费的。每周都还要回来换三张。你们最好真能发挥点儿作用,为我们的神明觅得新的养料。”
进化者学院已经完全被异种入侵了。
他们每周都要回到这里换脸,再四散开来,去寻觅新的实验对象。
时伊感到遍体发寒。
混入审判者群体中的陆明檀,或许也已经摸透了异种别墅的真相。
实验室里偶尔也会出现突发状况。
培养皿爆炸,滚出无数火球或毒液——原因一般是里面有意志力极为坚定的进化者,或者有力量强悍的金系或火系的进化者,不愿被融合,干脆以身作茧,杀了其他的实验体。
但作用无异于螳臂当车。
不过是多损坏一个培养皿而已,路如砂根本不在乎。
他只在乎时伊到底能不能让融合失败的实验体起死回生。
时伊也真的处理了几起融合失败的案例。
有的被她故意处理失败,因为那些融合物全部都是异种,死掉更好。
也有不少成功案例——
比如柳白。
路如砂给她精心挑选了极为漂亮又魅惑人心的异种,它们想要侵入她的意识,却根本无法成功。
但柳白也没有占据绝对的主导权。
她的意志坚韧,却又迷茫,不知道未来该去向何方。
身旁的审判者沉默着,时伊眉心的解语花正微微发烫,提醒着陆明檀的存在。
他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温润而冷静:“要救她是吗?”
时伊面色无澜,只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她和陆明檀已经建立了些默契。
藤蔓极其自然地勾住她的手,在绿意严密的遮挡下,时伊用记忆针管将那些异种的回忆全部抽了出来,形成了无尽的空白。
融合体中独独留下柳白的意识。
那是时伊已经用她的眼睛看过的记忆。
她和欣欣是一起从孤儿院长大的女孩。
孤儿院就在北市电影学院旁边,一些大学生志愿者姐姐们每周末都来孤儿院探望她们,陪她们一起看电影,演话剧给她们看,还带她们一起排练,教她们表演技巧。
从那时候开始,“演员”这两个字便在她们心中成了无上崇高的伟大职业。
演出最动人的角色,给无数观众予快乐,予希望,予力量——
这是她和欣欣的梦想。
哪怕是跑龙套,哪怕是当替身,哪怕摔得鼻青脸肿,哪怕播放在电视上仅仅只有一秒,她们也感受到了无限的满足与荣光。
所以,尽管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但柳白从来不相信欣欣会被包养。
欣欣会离开她们一起合租的那个小小地下室,一定有她无法言说的秘密和苦衷。
她不想告诉柳白,柳白也尊重她的决定。
但柳白没想到欣欣竟然会死掉。
在欣欣死后,柳白下定决心要探索出真相。
她一步步地走上欣欣的老路,也真的来到了紫禁山庄……
而如今,柳白的脸被路如砂卸下,那张无面脸看着时伊拿出记忆针管扎入她身体,却完全没有什么情绪,几秒后,被身旁审判者的藤蔓再次卷回了培养皿里。
熟悉的系统音在大厅响起。
【88号再次开始实验尝试。】
【融合成功。】
无面脸上慢慢浮现出柳白的五官。
漂亮,艳丽,精致。
培养皿慢慢地打开。
柳白正一眨不眨地望向时伊,微微勾起了唇角。
笑容过于具有亲和力,竟然和时伊以前的好朋友殷实一模一样。
殷实,人如其名的大小姐,家里有钱到爆。
那是她上学时期的好友,每天下课两人都要手挽着手去厕所。
那个笑容让人印象深刻……哦,好像是殷实过生日的时候……
那时候还在上学,时伊手上并不富裕,为了生日礼物想破脑袋,生日派对都即将过完,到了最后一秒,她才把礼物递给她。
那是一双普普通通,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手套。
“你织的?”殷实惊讶地接过,她说话毫不留情,“好丑。”
时伊的脸冷若冰霜:“爱要不要。”
“要要要。”她嘿嘿笑,立刻戴上,把手举起来给她看,“大小正好——天啊,我超级喜欢的!!!爱你哦!!!”
璀璨的水晶灯映照着两张年少的脸庞。
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地开心,明亮,让时伊的心神都微微荡漾。
殷实真的每年冬天都要戴那副手套。
有一次不小心被钩出了针脚,还在教室里呜呜地嚎哭了,说时伊这是豆腐渣工程,逼着让时伊给她补上。
后来她出国了,那是个互联网还没有那么发达的时代,两人渐渐失去联系,时伊再也没见过她,当然也再也没给任何人织过手套。
温斯北倒是还兴致勃勃地给她织过一双,时伊也完全没有回礼的打算。
太麻烦了。
织过一双就够记一辈子的了。
而面前的柳白,竟然和殷实的笑容完全一模一样。
培养皿旁边的屏幕冒出了提示。
【88号实验体获得技能如下:
1.蛊惑人心:最勤奋努力的演员,当然能够演出最动人心弦的真实角色。演什么像什么,说什么别人信什么——轻松地蛊惑人心,找到空隙,一击即杀,这是演员最高的等级。
2.别对我说谎:作为演员,需要熟练掌握人类各种情绪下的微表情。在日复一日地观察和训练当中,聪慧的演员会敏锐地感受到他人的微表情,并精准地判定他人是否在撒谎——哪怕谎言和真相之间,只是隔着一丁点儿距离。】
好棒的技能啊。
好厉害的演员。
时伊在柳白直直插向她心脏的前一秒,指尖微微动了下。
浓郁艳丽的云雾遮挡之中,冒出两行纯白色的漂亮字体。
第一句。
【欣欣没死。】
第二句。
【我们一起,杀了路如砂,救回她。】
柳白的指尖悬停在时伊的胸口。
她眯起眼睛,第一次试着使用了她的技能。
【别对我说谎。】
【现在开始判定——】
【判定结果:
两句都是真相。】-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44章 第 44 章 因为她也在这里
技能发动不过一秒。
额心的解语花微微刺痛了下。
时伊和柳白四目相接, 空气中那两行白色的字体瞬间消失不见,就像从未出现一样。
而柳白的动作完全没有停顿,她手握成爪, 依然直直地冲时伊的心脏袭来。
力道极猛, 气流划破了所有五彩的云烟, 在空气中形成了短暂的空缺。
身旁的藤蔓和云烟同时凝结成细密的网,被柳白划破数道屏障, 直至她五指都被网住,随着她的力道,一点一点地向后勾着——
指骨咔咔作响,整个拳头完全被展开, 手指向后弯折成了360度, 软绵绵的模样。
柳白向后踉跄了一步,云烟瞬间拧成极粗的绳索, 将她整个人缚紧, 完全碾在了培养皿上面。
“真是好心没好报。”时伊冷声斥道,“我费那么大劲救下来你,你倒好, 竟然想要杀我?”
话音落下,那云烟顷刻间将柳白缚得更紧,她表情开始痛苦起来,竟然模仿出了温斯北的模样。
她甚至发出了温斯北的声音:“宝贝……不要这样。”
……
那是温斯北被她掐住脖颈时的模样。
偶尔她心血来潮, 会坐在上位观赏。
男人仰起优美修长的脖颈, 青筋蜿蜒在额角, 喉结在她手下微颤,漂亮的黑眸中泛起无神的光,漫出生理性的眼泪。
口中说着“不要这样”, 人却不忘朝她挑衅地勾起唇,示意她再狠点儿试试。
又痛又爽。
又窒息,却又想要。
实在叫人心软。
但时伊的恨更多些。
狗男人,死了那么久,还动不动出来走一遭。
时伊冷冷望过去,云烟瞬间缠住柳白的嘴,让她“唔唔”着,再说不出一句话。
“省省吧。我不吃这一套。”时伊欺身上前,手慢悠悠地拍了拍柳白的脸颊,道:“我能赋予你生命,也能赐予你死亡。记住了?”
从“神明”的方向,莫名其妙地响起一阵掌声,很惊喜,很大力,雷鸣般的,但又没几下就停掉了。
……
终于又见到路如砂了。
时伊略显惊喜地望过去:“大少爷?”
自从上次进入了牢笼后,她最近几天都没有见过路如砂。
而现在,他正懒懒陷在所谓的“神明”脚下柔软的真皮沙发里,托着腮,视线饶有兴致地看看柳白,又看看她。
他出现得几乎毫无声息。
只有陆明檀捕捉到了,解语花微微刺痛了下,及时提醒了她。
陆明檀之前告诉过她,异种别墅的审判者都是木系,根茎与土地紧密缠绕。
他说他正在渗透那些根茎,试着找出制衡路如砂的办法。
陆明檀用的词是“制衡”。
因为他也心知肚明,他们完全不是路如砂的对手。
水之假面只有十天的有效期。
一旦过了这十天,不管是陆明檀,还是她,都将死在这别墅中,或成为养料,或被融合成一个未知的怪物。
而现在,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了。
时伊的惊喜完全不似作假,她是真的迫不及待见到路如砂。
“好久不见,大少爷。”她几步走到他身旁,问道,“您最近很忙吗?”
“是啊,忙死了,”路如砂撒娇般地抱怨着,道,“都没顾得上关注我们小十一……几天不见,竟然就成长得这么快,这么厉害啊。”
柳白的双手被云烟一层一层地勒紧,缚在身后。
她被掰断的指尖在云烟上吃力地移动。
打了一个小小的“X”。
假话。
路如砂一直在极为仔细、极为认真地关注着时伊。
她在他面前完全没有秘密。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这也是有时陆明檀会去执行别的任务,故意避开她的原因。
“谢谢大少爷夸奖。我自己也觉得进步很大——只是脾气也变得很大,”时伊微微笑开,她瞥了柳白一眼,道,“喏,遇到这样不识好歹的家伙,差点就没忍住杀了她。”
“想杀就杀啊,”路如砂笑意温柔,“你开心是最重要的。”
一个“√”被画在了云烟之上。
竟然是真话。
柳白也是路如砂感兴趣的玩具之一。
只是玩具有趣,玩具间互相残杀的戏码更有趣,他乐于看戏。
他笑着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时伊抱怨:“这几天只跟着审判者跑来跑去,解决那些突发状况,毫无挑战性,甚至都觉得有点无聊了呢。”
“哦?解决融合失败的问题还不够有挑战性吗?”路如砂好奇道,“那你觉得什么事情比较有趣?”
“有趣的事情啊。比如,”时伊笑起来,她语气轻柔地道,“斩杀紫禁山庄的……叛徒?”
“斩杀什么叛徒?”路如砂看起来很惊讶,他道,“我们紫禁山庄可是很团结的哦。这话可不能乱说,会寒了大家的心的。”
柳白一动不动。
云烟上打了一个小小的“X”。
假话。
不用柳白提醒,时伊也知晓这是句彻头彻尾的假话。
“您竟然不知道。”时伊冷哼了声,指尖一抬,指向陆明檀的方向,语气慢悠悠的,“可就藏在审判者之中呢。”
云烟的绳索随着她的动作,像陆明檀奔涌而去,无数茁壮的藤蔓猛地伸出,和云烟完全撞在一起,整个实验室都为之震荡。
路如砂眯起眼睛望过去。
“审判者从未背叛过您。”“陆槐”声音平和,向路如砂垂下了头,“请您明鉴。”
“少假惺惺了。”时伊勾起唇角,眼睛中却全无笑意,“每次收尸的时候——尤其是进化者的尸体,那些藤蔓疯狂地覆盖上去,都会偷偷吸收掉一部分属于进化者的能量……”
“别人或许感受不到,但我的云烟可是很敏锐的。”她咄咄逼人,“我问你,有或没有?”
“陆槐”停顿一瞬,像是在思索回忆,然后终于道:“有。”
“有就是了——”时伊语气开始尖锐起来,“作为审判者,你们的职责是维护紫禁山庄的和谐稳定。你们偷偷收集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已经打听过了,人脸里的能量是自带的,根本不是你们提供的,死去的进化者的能量也根本无法使用……”
“所以,你们收集无数进化者的能量,如果有朝一日真的面世,只能向世人证明——这个紫禁山庄,到底葬身过多少人,不是吗?”
“你们是想要收集紫禁山庄的证据,想要让紫禁山庄,让大少爷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时伊话音落下,云烟从身后倏然冒出,像微微摇动的狐尾,盛大,缤纷,漂亮。
路如砂看着那狐尾,眼中露出赞叹的光芒。
幸好学过毒理学。
时伊从未如此感谢过凌允镜对她的谆谆教导。
她将路如砂每日送入房间的“果汁”用【给我尝尝】扔进了绝对空间。
在那里试着分析拆解,终于研究出里面不仅含有些云烟成分,异种成分,竟然还有些从狐狸模样的异种身上提纯过的成分。
毋庸置疑。
路如砂显然不喜欢她太过于理性。
甚至有时不希望她是个真的人类。
他想要将她动物化,变成一只多疑又美丽的,只属于他的小狐狸。
“说啊,”时伊的狐尾摇曳着,声音如渗了蜜般甜美,“说不出原因也没关系,把那果实交出来——凝结了无数进化者能量的果实,你们把它藏去哪里了?”
“陆槐”沉默着,半晌没有回答。
“问你呢,陆槐。”路如砂兴致很好,他笑着,周身的威压却慢慢地放了出来,直直冲向陆槐的方向,“快说啊。没听到我们十一在问你吗?”
威压实在过于强大。
“陆槐”完全抵挡不住,一只膝盖弯折下来,撑住了地。
他终于开了口。
声音很低。
“我不知道。”
时伊问:“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吸取死亡进化者的能量。”“陆槐”道,“也不知道那果实到底去了哪里。”
“一派胡言!”时伊表情震怒,狐尾眼看着要刺向陆槐的方向,却被路如砂一阵几近癫狂的大笑声打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到眼泪都浸湿眼角,“陆槐啊陆槐——你也有今天!”
“你当时费那么大心力算计我,临死前拼尽全力,硬是在紫禁山庄下面埋藏下了树之心,束缚着我的行动,还收集我的罪行,哈、哈哈……”路如砂笑得前仰后合,“现在倒好,你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手上染尽了以前不愿意染上的鲜血……多么清高啊,陆槐……”
“……是,所有审判者都还在遵从你当时的指令,像提线木偶一样,兢兢业业地搜集着进化者的能量,但那又如何呢?”路如砂的语气嘲讽至极,“现在还有谁知道这个机械的举动是为了什么?现在还有谁能达成你当年的初心?”
“那些木系的进化者还不是按照我的指示不断扩大着树根的范围——我现在还不是在紫禁山庄自由地移动?甚至世界各地的人都会想方设法来到我的紫禁山庄!可悲,真是可悲啊……陆槐,怎么不说话呢?快和我聊几句啊,我真的都有些想你了,哈哈哈……”
“……我没有办法回复您,”“陆槐”声音仍然平静,“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路如砂笑得更厉害了。
所有的木系审判者如今都只剩下空壳。
他们机械地执行着一个深植于心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收集每一个在此陨落进化者的能量,一丝一毫也不可遗漏。
那是陆槐燃尽生命达成的最后指令。
他将自身与“树之心”彻底融合,牢牢束缚了路如砂这紫禁山庄的地脉,成了困住凶兽的牢笼。
他宁愿套上审判者的躯壳,宁愿染上鲜血,也要将进化者的能量培养成果实,成为无法磨灭的血泪证据。
他赌上一切,只为等待一个渺茫的“有朝一日”。
那个真相大白,沉冤昭雪之日。
然而,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当年那以生命为代价种下的希望之种,如今已彻底湮灭,无人知晓。
时伊感到额心的解语花时而冰凉,时而滚烫。
花瓣像被露水打了般,微微湿润地卷曲起来。
她看着陆明檀沉默着垂下了那双黑眸。
五彩缤纷的袅袅云烟掩住了他的神色。
陆明檀向来不喜欢多诉说自己的家事。
他为人一向低调谦逊,时伊只知晓他是木系的正统继承人,是那一支唯一的独子。
但他却告诉时伊,陆槐虽然明面上是他的下属,但实际上却也是他儿时最要好的伙伴,最亲密的朋友。
“再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你猜,我到底是怎么能那么快识破你们木系的秘术的?”路如砂道,“你忠诚效忠着的族长——陆沉枫,当时可没少帮我的忙。那家伙,哼哼,现在比我混得还如鱼得水……”
……
原来是父亲啊。
果然是父亲啊。
陆明檀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他心中其实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为什么当年父亲突然对陆槐处处不满,处处刁难;
为什么路如砂能够轻而易举地破坏陆槐的木系秘术;
为什么在陆槐死后,父亲对他的事缄口不言……
是因为陆槐太过于天才,在12岁时便升到了S级吗?
是因为大家都默认,陆槐将来会继承木系少主之位吗?
是因为……
父亲想要给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铺路吗?
明明是早就已经猜到的事情。
为什么真的确认之后,还是觉得如此地难过呢?
陆明檀有些不理解。
他可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啊……
云烟轻轻抚过,好像女人温柔的手,安慰似地揉了揉他的发。
……
哦。他明白了。
原来是因为她也在这里啊。
陆明檀闭上眼睛。
整个人突然失去力气,他动作极轻地,在那云烟上蹭了蹭,让她抚摸自己的脸颊。
时伊在心中飞速思考着,陆明檀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带着几丝疲惫,沙哑,却又很温柔。
【诈他,问他果实的下落。】他道,【那或许能够帮上你的忙。】
时伊也这样想。
那是经木系洗涤提炼过的,所有进化者最纯净的力量。
对别人来说确实没有什么用处。
但如果她能够吃得下,如果真的能够消化……
或许她可以拥有和路如砂相抗衡的力量!
“还是大少爷英明。”时伊吁了一口气,道,“那他们制作的果实呢?为什么不破坏掉?那可是您的犯罪证明,一定要尽快处理……”
“什么犯罪证明?”路如砂嗔怪似地望她一眼,“真是的,那明明是我的荣誉徽章。进化者们的能力啊——就像水晶一样圣洁漂亮,我把它嵌在了卧室的水晶灯中,每天睁开眼看见它更亮一分,心里都会更开心一点呢。”
卧室的水晶灯?
柳白一动不动。
云烟上再次打了一个小小的“√”。
真话!-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45章 第 45 章 反抗——反抗!……
竟然放在他的卧室里……
在接近的瞬间就会被路如砂发觉的。
除非有什么事情可以真的牵绊住他, 让她找到机会才可以。
【我有一个计划。】
柳白和陆明檀同时接收到来自时伊的讯息。
柳白想要写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划下一撇,时伊紧接着下一句就发过来。
云烟在她手心里飞快地写字, 有些痒, 是女孩子们之间的亲昵。
【或许可以救出欣欣。】
【她现在被融合成了实验体, 但救出来后,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她恢复意识——我向你保证!】
……
真话。
时间凝固了一瞬。
这技能让柳白想说句“敢骗我就杀了你”也没办法。她彻底没了脾气, 敛下眸,认真地倾听。
【唔……我应该可以做到。】
解语花微烫,陆明檀的声音响起。
【你确定吗?在不被路如砂发现的前提下。】时伊道,【一旦被发现, 你会瞬间被抹杀掉……】
【当然, 我又不是傻瓜。我有脱身方式的。】陆明檀带着笑意,温和地夸赞她, 【很棒的计划, 值得一试。】
【那就一试。】时伊深吸一口气,【准备好,就是现在——】
路如砂正哼着歌欣赏着他那高高在上的“神明”, 突然神色微冷,抬起头来。
他望向上层的方向。
系统音紧接着响起。
【警报!警报!人脸展厅出现异常,请管理者降临!】
上方,人脸展厅发生了暴动。
那坚韧的、火烧不得、毒液熔不得的透明面罩, 竟在一个实验体的爆炸之下尽数融化了——
无数张人脸瞬间烧毁, 发出叽叽喳喳的尖叫声, 吵得路如砂头痛欲裂。
而他能感受到,那火势仍有蔓延的趋势!
路如砂神色不虞,伞尖轻触地面, 身影瞬间消失在实验室中。
终于!
时伊等待这一刻已久。
她从第一次处理融合失败的案例时,就开始试着将带有强腐蚀性的云烟、陈烬的火焰一股脑儿地塞进培养皿。
为了避免路如砂迅速地怀疑到自己的头上,也为了塑造得更像一场意外事件,她选中的都是异种的培养皿,那些异种本就融合不成功,更是完全承受不了这样高强度的能量,当场被她处理死亡,然后,统统被回收成了养料。
养料会分散开来,进入无数个、新的培养皿当中……
而时伊,能够感受到那些云烟的位置,也能够为爆炸而蓄力。
现在,终于有一只吸收了她专属养料的异种,洋洋得意地迈入了人脸展厅。
她当时的本意是想用它吸引路如砂快快出现,没想到现在竟能够短暂地支开了他,为他们争得了先机。
陆明檀的身影跟着消失在大厅之中。
时伊抬起手。
云烟如火焰般袅袅升起,将柳白全然包裹住。
“……刚刚想在大少爷面前说什么?”时伊抬起她的下巴,云烟仍塞在她口中,“告我的状,嗯?”
云烟震动着,传来她飞速的话语。
【我现在需要你蛊惑所有实验体——要唤醒他们心中最深处的记忆。仇恨也好,恐惧也罢,或者对阳光的向往,对爱人的思念……一口热乎的饭,一句动听的话,美妙的音乐,动人的电影,难得无事的周末……你是最专业的,你自己发挥。】
【要用那些曾经不值一提的平凡日常,让他们记起来自己是谁,让他们意识到被关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有多不甘心。能做到吗?】
柳白摇了摇头,她哭着,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见犹怜。
云烟正将她的手指一点点复位,她冷静地写字。
【当然。】
路如砂让时伊喝下去的东西,会让她情绪和性格也都变得动物化——冲动,尖锐,完全不稳定,却会心甘情愿听从路如砂的号令,甚至将他视为高高在上、不能玷污的“神明”。
刚好配合她演这一出疯狂的戏。
“还哭?有什么脸哭?”时伊低笑一声,云烟瞬间变成带着刺的鞭子,倒钩入柳白的肌肤里,她突然暴喝道,“不许再哭了!也做出点儿别的表情给我开心下啊——”
鞭子刺入柳白肌肤时,时伊出现了短暂的迟疑。
她云烟的威力她自己心里很清楚,柳白又不是战斗力很强的类型,这几鞭子下去,人一定会没掉半条命。
但柳白的指尖轻描淡写地写了两个字。
【使劲。】
这场戏,必须要演下去。
现今的她们,只要行差踏错哪怕一步,路如砂就会迅速闪现在她面前,用不到一秒就会捏断她们的脖颈。
在时伊吞下去那个果实之前……不,吞下去之后,也不要立刻就引起他的怀疑。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要消化掉那个果实才行。
云烟带着愧意轻轻震荡。
【实在对不起。】
指尖轻柔地划过。
【没关系。】
“啪——”
鞭子倒钩住了柳白的血肉,云烟急速灌入她的身体,又迅速地倍速膨胀着,顺着别墅的通风管道四散而去,寻找着位置。
别墅的地图时伊其实并不熟悉,但陆明檀已经完全掌握,那透明的云烟追随着他的藤蔓,迅速蔓延开来,抵达各个实验体身边。
柳白的脸上迅速闪过无数种模样和情绪。
云烟渗入她体内,迅速将那些实验体的气息传递进来,又对柳白的模样进行着无比精准的模仿和复刻。
云烟尖锐的倒钩陷入柳白的身体,渗出粘稠的血迹。
滴滴答答,在空荡的大厅落下,像一场小雨。
时伊在这雨中焦灼地等待陆明檀的消息。
多数实验体被关在牢笼之中,而所有牢笼的门都有异能抑制剂,就像枯萎的藤蔓一样寄生在栅栏上,那是抽取植物生命力制作成的毒药。
而陆明檀具有最纯净的木系本源能量。他可以激活那些藤蔓,从而解除抑制,换来短暂的、逃脱的希望。
额上的解语花突然滚烫起来!
就在这一秒,时伊毫不迟疑地引燃了所有吸收过她“养料”的实验体。
爆炸吧,燃烧吧,毁灭吧——
那些黑暗的,不为人知的角落啊。
爆炸声接连轰隆作响。
大地微微战栗。
警报声尖锐爆鸣。
【警报!警报!赌场出现异常,请管理者降临!】
【警报!警报!情色场所出现异常,请管理者降临!】
【警报!警报!地下黑市出现异常,请管理者降临!】
【警报!警报!D品窝点出现异常,请管理者降临!】
【警报!警报……】
“怎么回事?”时伊蹙起眉,她仰起头,满脸担心地望,“大少爷去哪里了?”
像是在寻找路如砂似的,身后的狐尾疯狂地倍速膨胀,云烟几乎凝结出了实体,尾巴上摇着,瞬间渗透几层别墅——
囊括了几乎所有的实验体所在的牢狱。
云雾浓郁而缤纷,完全地包裹住了视线,在五彩斑斓的雾气中,在阴暗潮湿的牢狱中,在懵然的实验体、半实验体们的眼中,勾勒出了最纯洁圣白的幻象。
那是曾经属于过他们的幸福和美好。
在幻想的蛊惑下,所有实验体内心最纯善的那部分会短暂地被调动、爆发出来,完全遮盖住黑暗的那一面。
生而为人。
我渴望自由,渴望接触和拥抱,渴望理解和尊重,渴望阳光,渴望食物,渴望睡眠,渴望创作,渴望生命。
我不愿被束缚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不愿一辈子见不到光,不愿被抹掉过往,成为一个简单的编号,不愿陷入欺骗,不愿被恐惧裹挟,不愿狂妄自大,不愿伤害同类,不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掉。
反抗——
反抗!
烟雾的幻象持续地发挥作用。
眼前那无懈可击、坚不可摧的神秘牢笼,好像变成了半透明状,布满了裂痕,从外面透出了自由的光芒。
剧毒的藤蔓就在此刻,闪烁出温润的碧光,莹莹发亮。
异能抑制剂被成功净化了!
牢笼之中。
一个女人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砸出一拳!
在幻象之中,她停下了尴尬的赔笑,停下了小心的闪躲,她冷下了脸,握紧了拳——
然后狠狠地砸在了那个试图猥亵她的男上司脸上!
那门竟应声而开!
她怔了下,然后立刻冲了出去。
而那幻象被迅速地复刻,扩散到每一个牢狱中的实验体眼前。
看到了吗?
那牢狱并非坚不可摧,它是你们内心的枷锁,是对“不可能”的恐惧,是剥夺者虚张声势的谎!
反抗——
反抗!
只要狠狠一拳——
我们或许都可以拥有明天的阳光!
【警报!警报!第26号实验体越狱,请管理者降临!】
【警报!警报!第188号实验体越狱,请管理者降临!】
【警报!警报!第234号实验体越狱,请管理者降临!】
【警报!警报……】
“我要去找大少爷。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时伊咬牙对柳白说,“不许动——不要奢求你不该奢求的事情!”
云烟固定着柳白。
她仍在飞速而精准地作出不同的表情,传递不同的情绪。
无数根细密的云雾链接着她和无数的实验体,如火种般,将那些在苦海中奋力挣扎着的灵魂一一点燃。
紫禁山庄发生了暴动。
血火之中,时伊踩着摇晃的楼梯往下冲,每级台阶都在震颤,都在咆哮。
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地下十八层。
“大少爷——”她焦急地喊着,声音在岩石的世界中撞出空洞的回响。
狂妄如路如砂,门从来不上锁,只是重如千吨,寻常人根本推都推不开。
时伊身后摇曳着的云烟势如破竹,凝聚成了巨锤般的实体,狠狠砸向门的方向!
裹挟着刺耳的尖啸,那扇黑色的石门被推开极细的一道缝隙,陈年尘埃与高级香水混合出了诡异的甜腻气味。
时伊并没有进去。
她焦急地喊叫着,狐尾般的云烟疯狂地涌了进去,好似在寻找路如砂一般。
房间内当然空无一人。
天花板上的“果实”被藤蔓簇拥着,无比明亮,是唯一的光源。
浓郁明艳的云烟涨满整个房间,高悬的“果实”迅速被摘走,顺着云烟传递了出来。
那些藤蔓都已经被陆明檀控制。
而时伊在摘掉那果实时,神不知鬼不觉地用最圣洁的云烟,凝结成了一个幻象的“果实”,高高地悬在上面。
只要路如砂忙到没空回来,他发现不了“果实”的异常。
“不在这里?”时伊转身就走,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技能,同时踩上楼梯往别处寻找,“大少爷——”
【给我尝尝!】
那是最圣洁的、无数进化者凝结而成的力量。
时伊一路朝上奔跑。
耳膜鼓噪着,心跳砰砰地响,却又像隔着层水膜一样。
感官被强行撕裂,重塑,无限放大。
她能同时听见更遥远的声音。
火系的实验体正用最后的能量炸开通风口,金系的实验体正腐蚀着奔涌而来的审判者们,土系的实验体在伤者面前树了一座高高的石墙……
那些前赴后继的脚步声、嘶吼声、技能碰撞的爆鸣声,像条滚烫的溪流,顺着她的毛孔涌进四肢百骸。
她能看见别墅被巨树缠绕,能看到根枝像蛛网般在地下蔓延,能看到赌场中正逃命的精英权贵们,能看到柳白滴落一地的血,甚至能感受到路如砂的怒火和杀意——
暴动的规模远超预期。
而她的力量正在疯长。
再给她一点点时间消化——
她或许真的可以拥有和路如砂抗衡的力量!
时伊旋身又上一层楼,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墙壁上,角落里,所有的绿植和藤蔓毫无征兆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枯萎、灰败!
它们失去了所有光泽与生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朽木,瞬间化作簌簌落下的黑色尘埃。
额上的解语花凋零。
飘散。
手指慢慢地勒紧楼梯的扶手,陷下去了深深的印记。
她感受不到属于陆明檀的气息了-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亲亲][亲亲][亲亲]
没死,咱小水要出场了哈
第46章 第 46 章 狼狈
指尖只是微微发力, 整个雕花的石柱扶手已经全然变形。
陆明檀被发现了吗?
被路如砂杀死了吗?
还是想了什么办法……成功脱身了呢?
眉心之间的解语花变成空白,脑海中的温和男声彻底消失,时伊感到有些不习惯, 但她控制着自己不要去幻想不一定会发生的坏事, 也不要有对其他人有任何的依赖心理。
那样只会动摇自己的心志。
要冷静。
要沉下心。
要思考, 然后破局。
她还有她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情。
和哪怕最终孑然一身,也要完成的使命。
时伊深吸一口气。
她继续向前奔跑。
果实的能量不断地被消化着, 她的身体越来越轻盈,五感越来越灵敏。
她能感受到附近的所有战斗,甚至能感受到紫禁山庄各处星星点点的生命体。
“什么狗屁审判者——”一个实验体硬生生切断了审判者的头颅,眼睛都杀出了血色, “不过如此而已!”
头颅滚啊滚, 滚到时伊脚边,她瞥了一眼, 看到脖颈处龟裂开来的岩土痕迹。
原来陆槐他们早就死亡, 如今都只是泥土灌注的傀儡而已。
应当是路如砂当时在杀害他们的时候,还想要利用木系的能力,便干脆将自己的水泥灌入他们的身体, 保留能力和性格,成了他最忠实的傀儡,听他的命令。
而如今,不知因何原因, 藤蔓枯萎, 所有木系能量全部消失殆尽, 审判者们失去了能力,变成只会挥拳或格挡的普通人,甚至有的根本不是实验体们的对手。
“……能为神明大人服务, ”时伊轻松闪避过几个技能,一拳打在那些暴动的实验体心口,冷声道,“是你们的荣幸。”
对方吐出一口鲜血,撞向身后的墙壁,整个人昏死过去。
几秒内,视线内的所有暴动者们都被她全部处理掉。时伊转过一个弯,云烟径直撞碎石墙,迎面而来是发臭的、浓郁的酒气。
璀璨的水晶吊灯,奢华的装潢——
这是紫禁山庄的迎宾餐厅。
里面是无数包间。
这里非常隐秘,没有门,隔音极好,所有的人都是经检查后径直传送进入,酒足饭饱后再被专人送出。
无数丑恶的交易和酒局都发生在这里。
时伊前几日曾和审判者来这里处理过突发事件。那天是饕餮盛宴,一个进化者被其他人“分食”,而在分食的过程之中,一位蓝星权贵竟然因为下属多吃了一口眼睛而疯狂地击打他,造成了暴力死亡事件。
审判者很快查明事实真相。
作为食材的该金系进化者在死亡前在自己心脏之中埋入迷香,被切开时会诱发他人的冲动暴力情绪。
杀人的权贵毫发无损,审判者表示此为紫禁山庄的疏忽,向他致以了诚挚歉意,赔了不少礼金。
而在那血腥的餐厅里,时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柳白的记忆中时常出现。
姣好的容貌,一双天生带笑的眼睛。
她穿着服务员的制服,垂手站在阴影里,保持着最标准的笑容,平静地看着它们杀戮,漠然地望着那进化者的残肢。
甚至在死亡事件处理完毕后,还面带笑容地走上前,重新摆了盘子,请宾客们不要影响心情。
胸口的铭牌介绍着她的职务。
【6号包厢主管:欣欣】
这也是路如砂的恶趣味。
曾经在酒局上被针锋相对的女孩们,如今负责引导、控制其他人来到这里,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平躺在餐桌上,坠入深渊里。
整面石墙极厚,这是个没有出口的世界。
她们甚至没有办法逃离这里。
时伊抬起手,云烟包裹着小臂,闪烁出盔甲般的银质冷光,狠狠一拳下去,石块应声而碎!
里面没有开灯,外面的灯光从碎裂的墙上晃出一个半圆。
“人呢,”时伊扬声问,“看见大少爷了吗?”
视野值也跟着升级了。
如今连黑暗中的事物也能看得清楚。
包厢里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
几具权贵精英的尸体横七竖八,匍匐在地。也有几个实验体受了伤,正在撕下桌布进行包扎。
最中央的女人浑身浴血,身影在半明半暗之中。
凌厉的刀风、无数的技能直冲时伊面门而来!
那是欣欣!
她缓慢地抬起那双眼睛。
冰冷、毫无笑意。
和那面带微笑的服务员截然不同。
当她醒来,便可以停止赔笑,成为杀伐果决的女人。
实验体不会知道餐厅的位置,只有紫禁山庄的管理层知道。
欣欣带领包厢内恢复意识的人们,杀掉了酒局中的权贵和异种,做好埋伏,正在找机会试着冲击出去。
刀风极为凌厉,技能也带着决然之心,但在时伊的眼中竟都像慢动作一般。
云烟轻松地缠绕上去,锐利的刀锋瞬间融化,吱吱作响,蒸腾起黑色的雾。
欣欣看到时伊的脸,明显怔了下——大概柳白的幻象也已经给了她什么提示。
但时伊毫不犹豫,她闪身到欣欣面前,一拳砸在她心口——
欣欣闷哼一声,瞬间失去了意识。
其他人前赴后继地涌上来,结局也是一样,时伊一拳一个,轻松撂倒。
指缝之中,攥着极细的、几乎看不清的记忆针管。
而针尖之上,被镀了一层薄薄的金。
那是果实赋予她的力量。
应当是来源于金系,可以对武器进行强化。
她的记忆针管、黑心手术刀都已今非昔比。
但她没有吸取过金系纯正的能力,道具强化也存在一定的有效期。
没关系,坚持过这几天就可以。
时伊装作一层层地找人,帮助路如砂平复暴动,一拳拳地砸入那些反抗的实验体身体——
实际每一次出击,都是一场极为精准的手术。
她正在试着抽取属于异种的记忆。
柳白的幻象只是短暂地激发属于进化者或蓝星人的那一面,但它们毕竟是融合体,等幻象的时效过去,异种那一面将会成倍地进行反扑,甚至会抹杀原有的意识也说不定。
现在其实已经有不少实验体杀红了眼,异种呼之欲出,理智处于崩溃的边缘。
如果时伊能够抽取成功,实验体或许可以克制异种的思想,甚至利用异种的能力。
但这难度极大,不仅会耗费她一定的精神力,也需要进化者或蓝星人本身具有非常顽强且坚韧的求生欲。
是手术,就会有失败的时刻。
也有不少人想要解脱。
记忆抽离的瞬间,实验体瞬间爆炸,进化者拉扯着体内的异种一起死去,绽放出了小小的烟花——
经历了那么黑暗的事情,有人决定不再活下去,时伊当然也尊重他们的决定。
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路如砂现在顾不上那么仔细地感知时伊。
不,就算他认真地感知,也不一定能发现她的小动作。
如今的时伊,已经有了这个信心。
如果能够再给她一些时间消化果实,如果她能够成功救回这些实验体……
系统音突然响起。
【通知:紫禁山庄现将启动应急防御机制,请各位注意。】
就在这瞬间,天花板、地面同时融化了一层岩土。那是路如砂亲自在这别墅内镀上的铠甲,此刻却在他的授意下熔化着,就像剥掉了他的一层皮。
细细密密,降下如泥淖般黏稠的雨。
不,不是雨——
是沉重滚烫的水泥。
一滴一滴,无差别地对所有生命体进行攻击,灼烧他们的模样,封住他们的口鼻,捂住他们的眼睛,剥夺他们的自由。
路如砂在恼怒之下决定进行暴力压制。
他想要把所有的实验体也都变成傀儡,演一出只会服从的木偶戏。
云烟结成一把华美的伞,时伊站在伞下,漠然望着那些正陷入泥淖的实验体。
他们被封上五官,被覆盖住身体,缓慢地停止了挣扎。
如果不做任何处理,三日之后,他们会完全失去自己的意志,就像当时的陆槐一样。
也有能力极强的实验体们,他们的内核坚韧的进化者或蓝星人。
才几十分钟的时间,已经迅速达成同盟,正在顽强的抵抗,并试图摸索出紫禁山庄的出口。
而技能和气力终有用完的时刻。
可雨从不停息。
喧嚣声正在渐渐趋于平息。
暴动终将失败。
时伊沉默着,走进那泥水里-
“这就是你的脱身方法。”成霖冷声道,“我还以为能有什么杀手锏。”
他正嫌恶地避开那正在融化着的地板和墙壁。
还要躲闪天花板滴落下来的水泥。
“先激活所有的木系能量,净化异能抑制剂,再放你出来,让路如砂完全失去追查的头绪。”陆明檀在他脑海出声,他声音和煦,语调谦虚,“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是比较合适的对策。”
成霖没回答。
两人的灵魂被水之假面束缚在同一个身体内,他当然能够感受到陆明檀心中正压抑着的情绪。
他是“激活”了所有审判者剩余的木系能量,但所谓的“激活”,其实也是亲手点燃了所有木系审判者剩余的灵魂。
那毕竟是木系的族人。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亲挚友们。
记忆中思念多年的人们出现在面前,音容笑貌都和当年一样,连挣扎时,身体也还保留着和从前一样的肌肉记忆。
作为木系的少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再次痛苦地死去一遍,心里当然不会好受。
更何况还有他父亲的事情……
那是就连成霖也以为他们并不会深挖到的事情。
“啪——”
路如砂的水泥滴落得极密,无差别的攻击,几乎避无可避,成霖分身和本体的力量相距十万八千里,一个不小心,右肩被落上了一滴。
幸好成霖的身体本就是水,滴落上来,也只是像不小心滴到融化的热蜡一般,在右肩上灼伤出了红色的印记。
“啧,”陆明檀这次语气倒是没那么温润谦逊了,他蹙眉道,“麻烦保护好我的身体。”
陆明檀不知道路如砂这水泥留下的疤好不好消掉。
但他知道,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丑陋的伤疤。
至少时伊不会。
凭借陆明檀对时伊的观察,路上跑过去两条狗,她都会对好看的那条更和颜悦色一点儿。
他再次叮嘱:“你小心一点。”
成霖没办法小心。
他不能在这里使用技能,那样会暴露自己。这让他心上涌起一股不太受控制的烦躁之意。
路如砂那水泥迅速渗入了属于他的水里。
只有那么几滴水的分身,并没有能力净化这滚烫而黏稠的水泥,只能白白被那水泥影响。
那水泥能封上其他人的口鼻,让活人处于假死的状态,完全封闭所有情绪。
但对成霖这样纯净的水之体来说,却像岩浆一般,融入了他,点燃着他,也翻搅着他。
……
真是弱小的分身。
他不受控制地想。
为什么不再多吸取本体的一点儿水?
哪怕再多一捧,也足够他在这里施展,不会像现在这么不堪。
水泥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
他在陆明檀的“啧”声之中,又被落上几滴。
更烦躁了。
成霖出生时,水系正是鼎盛时期,他作为备受瞩目的独子,自小便受到贵族最严苛的礼教,也拥有着最纯净的水之力量,所到之处皆洁净,几乎不知脏污为何意。
即便后来水系大厦倾颓,他也仍保持着水系当年的作风,从不曾忘记。
而刚刚路过一面镜子,他脚步一顿,几乎快要认不出自己——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了。
而这种烦躁之意在终于和那个女人接上头的时候,更是完全被点燃——
他一身的烫伤和泥泞,小心翼翼,用尽力气才走到她面前,而她却撑着一把华美的伞,脚下也踏着云,完全没有沾染上一丁点儿的泥。
女人看到他,猫儿般的眸瞪大了一瞬。
极细的云烟如发丝一般,迅速钻进他手心里,写起字。
【怎么是你?】
成霖脸色微冷。
肩上,小臂上的伤口还烫着。
那烦躁之意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还没有如此不期待见到他的时刻。
毕竟从前她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是极为喜爱开心的表情,阳光明媚,笑意盈盈。
虽然一声声“小水”“小水”喊得他心情烦闷,杀人的心都有……
而时伊的下一句话让他的脸色更冷。
几乎凝结成寒冰。
【陆医生呢?】她飞快地写着,龙飞凤舞,指尖甚至不小心划到了他的伤口,带来细细密密的疼意。
但她没有注意,只是透露出明显的焦急:【陆明檀。他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47章 第 47 章 我喜欢乖一点的男人
【陆明檀。他没事吧?】
时伊写字又快又急, 但陆明檀三个字仍写得无比漂亮。
有一瞬间,成霖甚至不想要回答这个问题。
但属于陆明檀的奇妙情绪已经兜头向他浇了下来,比那水泥还滚烫——显然陆明檀很开心, 甚至很想要时伊担心自己。
也是。
三言两语便能说明的计划, 何不当时就向她说明呢?
木系总是这样弯弯绕绕, 心思蜿蜒曲折,如幽深馥郁的林。
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死去, 再终于失而复得,哪怕误会短暂,也总归会在对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譬如她现在的眼睛。
倒映出他的模样,却满是对陆明檀的担心, 思考, 甚至回忆。
成霖态度冷淡,又极快速地回了她。
【他没事。】
回完这句话的瞬间,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
几滴滚烫的岩浆在他体内正翻天搅地, 曾经的心如止水的堤坝,正被侵蚀着,熔化着;曾经深不见底的平静海面, 正在沸腾着,翻涌着。
路如砂这并不是简单的水泥。
土系中竟然还蕴含火系的力量,才会有岩浆这样的效果,可以攻溃他人的防线, 再进行稳固的浇筑。
土本就克水, 而水火向来不容……
以前成霖从不在乎所谓的属性克制, 因为他太过于强大,水远远高于世间万物,哪怕有天然的克制加成, 他也毫不在意。
而如今他只是一个极为弱小的分身。
力量正交织在他的身体之中,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时伊微微挑了下眉。
写着“他没事”三个字的水汽在她眼前极速出现,又极速消失。
出现和消失都太快了。
幸好她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但凡她刚刚恰好眨了下眼睛,或许就错过了他传递的讯息。
记忆录播正在她脑海中重复着刚刚那水汽的模样,让她确定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幻觉。
而不知为什么,她竟从那水灵灵的三个连笔字中感受到了些莫名其妙的烦意。
时伊这才正眼打量面前的男人。
张扬的银发上沾了泥水和灰尘,变得灰扑扑的,肩膀的衣料被灼出火洞,连同小臂上,大腿上,都有着滴蜡般的伤疤,还泛着诡异的嫣红。
漂亮的冰蓝色双眼微微眯着,瞳仁里淬着碎冰般的冷光,唇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紧抿的弧度里藏着未散的戾气。
挺暴躁的呢,小水。
岩浆还在落着。
他面无表情地朝她走过来,面前的地板不规则地在他脚边冒出着泥淖,都想要拉他入地狱。
时伊懒懒抱着臂,看着成霖蹙眉避开那岩浆的雨,又绕开一处突然晕开的泥淖,突然有点想笑。
毕竟他不是她的小水。
如果是小水,她肯定会愤怒,会心疼,会保护她爱不释手的黏土宝宝。
但成霖……
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白毛鬼”呢,怎么就阴差阳错被自己拽入了这个紫禁山庄?
被他的本体发现的话,自己怕也是命不久矣。
唔,也不一定。
现在的她,说不好和成霖也有一战之力?
就在这时,时伊突然感受到一支从她背后呼啸而来的冷箭!
箭刃被路如砂坚韧的岩甲覆盖,直冲她的心口而来!
而时伊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已在瞬间作出判断。
这一箭中了,她一定会死。
但这一箭若被她躲避开,也一定会死——会被路如砂亲手杀死。
这是路如砂对她的测试。
多疑的、还未找到罪魁祸首的君王,会平等地怀疑每一个将军。
时伊如今的能力到底足不足以反抗他?
路如砂很好奇。
时伊没有动。
她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要放松,不能紧绷。
不能显示出任何她已经发现他在身边的迹象。
路如砂这招实在阴损。
是生命,就会有求生欲。
而战斗者,对死亡威胁有着天生的敏锐度和警惕性。但凡有所察觉,一定会凭借直觉避开要害。就算避不开,也会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或作出躲避的动作——
但这是路如砂用了足力的一箭。
速度极快,力道极猛,如果她没有吃掉那个果实,应该完全反应不过来,会在没发现那箭时,就瞬间葬身于此。
而如今的她,能够敏锐地感知到那箭正在破空而来,即将贯穿她的心脏,夺去她的生命。
时伊几乎能够感知到心脏被撕裂开的剧痛,能够感知到生命力从那空洞中尽数流失,力气也缓慢消散的麻木和无力。
她不想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紫禁山庄里。
她想活着。
她从一开始,杀掉温斯北时,就只不过是想要活着。
而后来,她被夺走一切,无法喘息,无法反抗……
却幸运地开始拥有力量。
于是她想要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有尊严地活着。
……就这么难吗?
留给她的思考时间甚至不足一秒。
而面前的男人就在这时抬起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平静地望向她。
四目相接之中,时伊微微勾起唇角。
云烟凶猛地涌出,缚上他的颈。
像突然被极凶狠的绳索勾住了般,成霖整个人猛地往前栽倒——
而前方便是泥淖。
“躲什么呢?”
时伊的声音响起。
有些陌生。
甜美,清脆,高高在上,带着明显的嘲弄之意,笑着:“乖乖变成傀儡不好吗?”
箭矢发出铮鸣声,即将射入她的心脏之中。
而时伊哼着愉快的歌,在那云朵上踱步向前。
连音调都稳而准,没有一丝颤抖。
她握着那云烟的绳索,狠狠一拉,成霖不受控制地彻底栽进了那泥淖之中。滚烫的岩浆捂住他的口鼻,浸透他的身体,他整个身体都微微发起抖来。
世界在此刻变得空寂。
他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他听到她踩在干净圣洁的云雾之上。
听到她慢步朝他走来,脚步声很轻,很和缓,像主人接近自己的小猫。
成霖的下巴被她掐住,抬起。
泥水浸透了他的短发,覆盖了他漂亮的眉眼,他的五感都在被岩浆剥夺,连眼中的她,也只剩下模模糊糊的水影。
“长得倒是漂亮。”她心不在焉地抚过他的唇,稍用了些力,将他的唇瓣按出了一丝秾艳的红晕。
紧接着,一个巴掌竟跟着扇在了他的脸上!
“啪——”
男人被打得偏过头去。
他垂着眸,发丝也凌乱,遮掩了他的神情。
时伊站起身来。
“不要反抗啊。”她轻声细语,带着笑音,“我喜欢乖一点的男人。”
说着,她抬起脚,毫不犹豫地踩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身体已经陷入岩浆中,变得僵硬而无力,顺着她的力道整个人仰面躺下。
泥淖荡漾着,成霖整个人缓慢地陷入其中。
他望着她,眼睛却慢慢失去神采,身体被一层一层地覆盖,彻底变成了被岩土包裹着的茧。
箭矢悬停在时伊胸口处,缓慢地化作齑粉,簌簌落了下来。
时伊微微蹙眉,转过身:“……大少爷?”
暂时安全了。
她有些脱力,连腿都有些后知后觉地发软。
冷汗几乎将她整个人打湿,刚才扣着成霖下巴的手都有些打滑。
还好有水之假面,完全看不出来。
路如砂从阴影之中走出来,声调懒散,明显兴致不高:“嗨,小十一。”
“您还好吧?”时伊几步走到他身前,语调焦急,“我到处在找您……”
天花板突然倒吊下来一个人影,横亘在他们面前。
悄无声息地,吓了时伊一跳:“什么人!”
对方半个身体没入天花板的熔岩之内,熔岩波动出微微的水纹,只有上半身探出来,就如石人一般。
显然也是土系能力者,在这个紫禁山庄之中的地位还不低。
“哥哥,”他声音沉稳,完全没看向时伊,只是在和路如砂汇报,“院长是要求我们培养出成熟的实验体,你不可以如此感情用事,一气之下便把所有人都变成傀儡的。”
……院长?
什么院长?
还不待时伊细想,那金发碧眸,猫儿般的眼睛映入她视线之中——
时伊瞳孔微缩。
那人竟然长得和陆芜砚一模一样!
连声音都很像!说出的那种一板一眼的话也很像!
……陆芜砚也被抓来这紫禁山庄了吗?
不,并不是。
时伊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冷静细看下来,长相其实也不太一样,尤其是一些细微之处,像陆芜砚的拙劣的模仿版。真正的陆芜砚要比他帅得多了,肩膀、胸部的线条也更流畅好看得多,时伊再熟悉不过,绝对不会认错的。
应该和云亦的面具一样,是用对方的物品或能力生成的。
路如砂微微眯起双眼。
显然在此时此刻并不想听到“陆芜砚”的逆耳忠言。
“放了那些实验体们。”“陆芜砚”平静地道,“在你还没酿成大祸之前。”
服了。
时伊简直无语。
这人连复刻版也是这么死脑筋。
但是……
好像是个机会呢。
极细的云烟从时伊的指尖中冒出。
那是升级版的“狂心烬”。
在果实内吸收了无数金系进化者的力量而成型,威力相当地大。哦,毒宝还自作主张地混杂了自己的毒液进去。它自从进入成长期,好像有了不少自己的想法,但时伊这几天还完全顾不上和它沟通。
“狂心烬”飘散在路如砂周围。
完全无色无味,无影无踪,却紧密地围绕着他,渗透着他。
时伊好像看到那些金系的进化者们。
他们失去了身体,只剩下一丁点儿灵魂,集中在一起,熠熠地发着光。
路如砂挑眉望着“陆芜砚”,视线变得微微飘忽而凌厉起来。
突然!
时伊看着那箭矢,从“陆芜砚”的后脑勺飞速而凶猛地袭来!
而他轻巧一偏头,避开了。
音调还是平稳:“哥哥?”
路如砂转过头,望向那没入墙壁之中的箭矢,牙咬得很紧,颊侧的肉都变得狰狞起来。
不多时,他又低低地笑起来。
“我亲爱的弟弟啊……紫禁山庄那么多人,只有你能躲过我的箭。”他笑着道,“你总是能够给我惊喜。”
“陆芜砚”完全复刻了真实陆芜砚的性格。
他停顿了一下:“谬赞了。”
……
时伊第一次觉得陆芜砚这样古板的性格也有可爱的时候。
“狂心烬”还在释放着。
她感到果实在自己绝对空间的火焰中正微微地发烫。
无数力量正在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身体。
“本来真的希望你做我的心腹的……你那么聪明,又能够第一时间揣摩到我的心思。”路如砂声音轻而哑,“我给了你那么大的权利,甚至讲一些实话给你听……你为什么总是要背叛我呢?明明我们是一样的人啊……不是吗,我最亲爱的弟弟?”
天花板呼啸着被卷起,“陆芜砚”轻巧地落了地。
“我和你并不是一样的人。”他摆出防御姿态,音调仍然平和,“冷静一点。导致暴动的外敌还没抓到,我不建议我们在这里搞内讧。”
“又装什么?”路如砂哈哈大笑着,无数尖锐的石刺猛地冲了出去,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能背叛我的人,不是只有你吗?”
“陆芜砚”知晓多说也无用,一挥手,数道与人齐高的石刺从地面破土而出,同时狠狠冲撞过去。
这是岩石与岩石的野蛮碰撞。
沉闷的轰鸣在紫禁山庄的穹顶下炸开,声波像无形的巨手,攥住整座建筑疯狂摇晃。
雕花窗棂应声碎裂,地砖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所有东西都在摇晃,随着那震动的气流而高高飞起,再滚落一地。
摆放在角落的古董花瓶,墙上悬挂的油画,当然还有无数被做成傀儡的石人——
时伊眼疾手快,一道云烟急速将那最漂亮的石人捞走了,紧紧抱在怀里。
余光里,她紧密地关注着战场上的动向。
时伊很确信,此时此刻,路如砂完全顾不上关注自己。
怎么回事啊?
陆芜砚竟然比她想象中要厉害得多,甚至可以和暴怒之中的路如砂相抗衡。
他的真实能力,绝对不只是个A级!
小猫也会骗人吗?-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48章 第 48 章 【连根拔起】
整个紫禁山庄都在颤抖。
时伊本来就离得近, 正好装作受到战斗波动的模样,顺势被远远弹飞了出去,还不忘丰满自己的人设, 咬出一口鲜血吐掉。
她很谨慎。
尽管知晓路如砂已经受了“狂心烬”的影响, 但依然丝毫不敢大意, 以免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反应过来,要她的命。
极细的云烟勾着那漂亮的石人, 任其砸在自己身上,她装作慌乱抓物的模样抱紧了他,两人翻身便坠下了楼。
成霖的身体冰凉。
和普通岩石傀儡的粗糙质感不同,他的肌肤温凉细腻, 如玉石般泛着莹润的光泽。
【小水?】
【能听到我说话吗?】
【醒醒!】
坠落之中, 她的指尖抵在男人木然的唇齿之间,试图和他, 以及她灌输进他口中的云烟建立起联系。
刚刚的那些动作, 都是为了给她的云烟找到隐秘的空隙,护住他的五感,保证他不那么快被泥淖侵袭。
当然也是经过他同意的。
路如砂出现的那一刻, 她和成霖同时都感受到。两人抬起眼,四目相接的瞬间,她凭借和小水相处已久的默契,感受到了他对她抉择的肯定。
那双冰蓝色的眸平静, 直视着她的眼睛。
稳住, 不要怕, 那箭一定不会穿透你的心脏。
看到那泥淖了吗?
水之假面让路如砂眼中看到的我,是进化者的模样。
现在,在他的面前, 杀掉我吧。
时伊眨了眨眼睛,表示完全同意。
两人在一瞬间达成的共识大概是这样。
所以,到底算不算是经过他同意的呢……?
毕竟,揉弄他的唇也好,扇他一耳光也罢,都是时伊一时兴起的临场发挥。
嗯……
他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毕竟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时伊有点小小心虚-
肩膀被她踩住,然后随意地踢开。
成霖仰面落入泥淖里。
滚烫熔岩缓慢地覆盖他的身体,湮没他的口鼻。
肌肤在燃烧,伤口被撕裂,还有紧接着的窒息感……
疼痛毫不停歇,无边无际地向他冲击。
但都没有左脸上那指痕的触感分明。
还有唇上的印记。
她竟然敢……
竟然敢……
成霖极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意识被逐渐抽离。
为了防止傀儡化时被挣脱,泥淖里含有迷幻和镇定的成分。
在濒临死亡时,眼前甚至会出现族人们的幻影。
他们都在呼唤他的名字。
【成霖,成霖……】
面带微笑的,温柔的,亲昵的。
【我们很想你,你呢?过得好吗?】
【今年祭拜我们的时候,感觉你好像又瘦了……】
【一个人活着,很辛苦吗?】
水泥不断灌注着,那些笑容也变得有些许僵硬,声音也开始卡顿。
【所以……你为、为我们复仇了吗?】
所有熟悉的脸,时而温柔,时而狰狞,像断帧的画面。
音调高高升起,又坠落下去,无比尖锐,直刺人心。
【我、我们,我们可都是为——为你而死的啊!】
【为了保护你、为了保护你!而牺牲了全族啊!】
成霖沉默地望着,听着。
总归只是幻象,他根本没有抵抗的打算。那纯属白白浪费气力。
但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洁白的云烟,气势汹汹,开始努力地将那熔岩般的泥浆从他身边推开,还试着把那些幻象统统戳散。
它极细,力量也太小,很快失败,但却很执拗。最后灵机一动似的,干脆选择覆上他的眼睛,堵住他的耳朵,不让他看,也不让他听。
甚至还贴上他的唇……
成霖的手指微微蜷动。
不知过了多久。
听觉是最先恢复的。
他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听到她轻轻浅浅、隐隐约约的呼吸。
然后是触觉。
周身都被温热的水意包裹着,好像还有柔软的躯体……
“喂,”甜美的气声轻轻,“醒了吗,小水?”
睫毛颤颤。
他睁开眼睛。
视觉在此刻恢复。
黑夜终于重见光明。
女人那双琥珀色的猫眼被放大在他面前,她和他对视,微微漾出明亮的、喜悦的笑意。
两人贴合得极近,
原因无他,只是空间太小——
他们身体交叠着,正躺在同一个浴缸里。
浴缸很具有少女气息,是粉色带珠光的材质,和他此刻的肌肤是差不多的颜色。氤氲的云烟充满整个浴室,一切都雾蒙蒙的,而头顶的花洒正开到最大,朝她和他哗啦啦地落着大雨。
他全身从上到下都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连浴缸中的水底也清澈透明。
那泥淖之前完全包裹住了他的身体,不知道耗费了多久才能变回现在的模样。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洗的……
成霖迅速地切断自己的想法。
陆明檀竟也少见地没有说话。
水温有升高的趋势。
时伊舒了一口气,轻声道:“太好了。”
她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也累到发软,成霖在水中也可以呼吸,刚好被她压在浴缸的水平面之下,方便她借他宽阔的胸膛躺一躺。
成霖的嗅觉也在这一刻恢复了。
他嗅到来自她发间的淡淡清香。
长发散在他的胸口和脖颈,那沁香仿佛要钻入他的身体里,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发僵。
她的肌肤此刻和水的触感很像。
柔软,温热。
他还是黏土宝宝的时候,小小一只,时常被她抱在怀里。
而如今她躺在他怀里,他才发现原来她才是小小一只的那个。
室内安静,水汽氤氲。
两人的呼吸声,花洒的落水声,还有谁的心跳声,交织出带着红晕的动人乐曲。
时伊在试着理清思绪。
那个假“陆芜砚”是非常高级的实验体,从权限上来说,在紫禁山庄中应当是仅次于路如砂的存在。
他和真陆芜砚是一样的意志顽强。
和路如砂整整打了一天一夜,从正面冲突打成了游击战,都还没有分出胜负。
已经有一些实验体被路如砂成功做成了傀儡,它们顶替了曾经木系审判者的位置,极为迅速地重新维护起紫禁山庄的秩序,暴动逐渐平息。
而路如砂对平息暴动没什么兴趣,他专心致志地想要抓到“陆芜砚”。
“陆芜砚”和他是非常相似的、拥有血缘至亲的土系能力,又对紫禁山庄极为熟悉,尽管受了重伤,也能够敏锐地躲开路如砂的追击。
两兄弟在紫禁山庄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陆芜砚”在紫禁山庄各处出现,时而拿些绷带和药,时而拿些食物,真是贯彻了土系沉稳踏实的好作风,被路如砂追杀着,也半分都不焦虑,只是稳扎稳打,等待属于他的机会来临。
而路如砂会在感知到“陆芜砚”气息的第一时间抵达战场。
大多数时候抓不到,有一次抓到了,但交手没几下又被“陆芜砚”逃掉,气得他砸了那整一层的墙壁。
路如砂是从不屑于去窥探卫生间、浴室这种地方的,但时伊仍然用云烟将自己的整个浴室全然包裹了起来。
她不确定“陆芜砚”会不会什么时候逃到这里。
“水之假面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了,”时伊休息了会儿,在他身上换了个姿势,低声道,“我的果实消化不完了。”
成霖闭了闭眼睛,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嗯。”
“我和路如砂正面冲撞的话,”时伊道,“一定会输。”
她心情有些沉重。
在路如砂和“陆芜砚”的这场兄弟战争之中,她已经窥见路如砂真实战力的冰山一角。
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就算果实全部消化完,就算她的力量能够强过于他,她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路如砂太过于狡诈,阴损,且实战经验无比丰富。
她虽也冷静聪慧,反应灵敏,但论起经验和阅历,在他面前,她不过是一张白纸而已。
再坚韧,再果敢,也只是一不小心被他拉扯住两角,就会被狠狠撕开的白纸而已。
路如砂在“狂心烬”的影响下,会对那个假“陆芜砚”动手,不代表他就不怀疑其他人。
而且水之假面已经快要没有时间,她没办法再继续表演下去。
怎么办好?
她还在思考。
身下的男人微微动了下,水面荡出层层波纹。
在粉色的浴缸里闪出细碎的光晕。
时伊回过神来,注意到他。
张扬的银发被水浸透了,他整个人难得显出几分乖顺。浴室的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温度升高了,烫得他鼻尖和耳根都泛出了莹莹的粉。
冰蓝色的眸冷淡地望向她,又转过去。
在水面下波光粼粼。
真是漂亮的男人。
“大名鼎鼎的白毛鬼,”时伊心血来潮地托起腮,问他,“你有什么办法吗?”
虽然问出了问题,但她心里并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想短暂地放松一下心情。
时伊早就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能依靠和信任的人,只有自己。
尽管时间所剩无几,但她相信自己一定会想出办法,也一定会获得这场战役的胜利。
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认真地回答她。
“有。”他说,许是太久没说话,嗓音有几分哑,发软,“你的能力。”
时伊一顿:“……我的什么能力?”
“吃掉别人的能力。”成霖完全不和她打谜语,直截了当,“吃掉别人,并消化学习到对方能力,的能力。”
时伊瞳孔微缩。
她眯起眼睛重新打量成霖。
随后笑了声:“呦。”
“知道的不少啊,小水。”
时伊并没有把自己的能力向陆明檀和盘托出。
哪怕两人共同商议制定了暴动的计划,但那个果实的摘取,她并没有征求陆明檀的同意。
知道她能力的人只有陆芜砚。
当然,她也毫不手软地给陆芜砚下了【画地为牢】之咒,确保对方无法透露自己的秘密的前提。
她竟然都忘记,小水就是成霖的分身。
成霖知道她并不是云烟族的人,而后来的小水和她朝夕相处,还在她的绝对空间里待过一段时间……他那么聪明,当然会猜到她真正的技能是什么。
更不可能让这家伙回到本体里了。
时伊暗下决心。
“这个技能能有什么作用呢?”此刻不是计较那些事情的时候,时伊虚心求教,“在如今的这种情况下。”
不会是要她色诱路如砂吧?
太没品了。
而且她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吃。
“你可以……”
成霖抿住唇,停顿了一拍。
时伊眨眨眼睛:“我可以?”
成霖微微蹙眉。
这该死的岩浆。
搞什么鬼?
在他心口翻天覆地,搅动,纠缠,抓挠。
烧得他连话也说不出。
成霖最厌恶情绪被干扰。
他没有停顿多久,便再次开口。
“你可以吃掉陆明檀。”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好似也想到了那画面般,岩浆翻涌得更厉害了。
但他置之不理。
只继续道:
“你消化了果实,只空有一身莽力。”
“陆明檀有着木系最纯正的本源,却能力不足。”
两人搭配刚刚好。
这句话在即将出口时,莫名其妙地被他抹去。
他语气极为冷淡,如寒冰一般。
“路如砂在用生命在供养紫禁山庄。”
“紫禁山庄下面全部都是木系的根系。”
“而木系的最终技能,叫作【连根拔起】。”-
作者有话说:水啊,你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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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姐姐,姐夫
“当然, ”成霖道,“这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要削弱路如砂的力量,寻找到合适的时机, 还要看你和陆明檀配合的默契程度。”
他看着时伊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这个没问题, ”她笑道, “我们很默契的。”
成霖听到陆明檀也轻轻地笑了一声。
岩浆在他心口冒着莫名其妙的泡泡。
咕嘟。
咕嘟。
他冷着脸,听她用咏叹调夸赞自己:“真是天才啊, 我们小水。”
说着,魔爪顺势就朝他发顶揉过去。就像以前揉那个黏土宝宝一样。
他下意识微侧过头,作势要避开,尽管在这小小的浴缸之中, 根本避无可避。
而她看到他的反应, 笑了下,也就停下了动作, 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强迫他。
只是道:“换陆医生出来。我和他说。”
莫名其妙的泡泡又咕嘟一声, 浮上来。
和之前的一起,纷纷在成霖心口炸开。
“换不了。”
他蹙眉,按捺着那令人烦躁的岩浆, 尽量平静地回答她。
“他刚刚消耗得太严重,恢复需要些时间。”
她表情是肉眼可见的失望,很勉强地道:“好吧。”
又紧接着道:“没关系。反正想要削弱路如砂的力量也需要时间,要趁他虚弱再虚弱的时候才可以……唔。看来我要想办法给这兄弟俩添一把火才行。”
时伊思索着, 站起身来。
水珠从她身上滑落, 成霖呼吸停顿一拍, 迅速别过眼睛。
“你在这里藏好,”她说着,扔进来了一个小鱼模样的蓝色浴球, 转身就走,“一切小心,等我回来。”
……
还从来没有谁对成霖说过这样的话。
好像他是什么要被保护的废物一样。
浴球接触水面,咕嘟咕嘟地冒出了深深浅浅的蓝色泡泡,盖住了成霖的视线,也好像盖住了那闹腾着的岩浆,让他灼灼的情绪得以平静几分。
他跟着她从浴缸中起了身。
水声一响,时伊转过身来。
她看着他随意地抬起手,将被水浸透的额发尽数捋向后方,露出光洁漂亮的额。眉眼没有了遮挡,冰蓝色的眸含了水般透彻,是极具攻击性的漂亮。
衣服也全部湿透,完全贴合在身体上,勾勒出比例近乎完美的宽肩窄腰——刚刚他被水泥包裹住,昏迷不醒的时候,时伊已经把他整个人都洗了个透,几乎能回忆起他肌肉那薄而韧的触感。
锁骨、肩膀、小臂……裸露的肌肤上有着些淡红色的疤痕,是刚刚被天花板落下的岩浆烫的。但他整个人此刻都湿漉漉的,那烫伤莫名其妙地也多了几分旖旎色彩。
尤其是他整个人肤色都过于白,显得那淡红色印记更加明显了。
像被什么人蹂躏过似的。
大名鼎鼎的白毛鬼,如果不是被她圈进来了这个小小的分身,恐怕这辈子也很难有这副模样吧?
时伊想着,看了一眼,没忍住又看了一眼。
“一起行动,”他走到她前方,淡声道,“时间紧张,没有容错率。”
最好是陆明檀能够现身的第一时间,她就能够吃掉他,尽量争取消化时间。
在这时分开行动,万一她被什么事情牵绊手脚一时回不来,或两人失联,会影响大局。
他最讨厌等待。
更憎恶被任何人再次挡在身后。
时伊犹豫了下。
没有主动带上他,是因为她有了一个相当大胆的计划。
果实消化了大半,她的能力和之前已经天差地别。
可以说,每一秒,和前一秒相比,都是崭新的、更强大的自己。
之前她虽然吞噬掉了23号全部的毒,但却根本无法变幻出和他一样的幻境。而现在体内汇聚了无数金系进化者的力量,还有进入成长期的毒宝,她觉得或许有一试的勇气。
试试也不吃亏。
反正那种幻境,本身就是弱者对待强者的小小伎俩,是真实战力不敌对方时的一场赌博。
未来,如果她可以吞噬掉足够强大的金系进化者,或许可以直接把路如砂的精神体拉入更恐怖的幻境。
将他架在烈火上灼烤,或被锁链绑在十字架上凌迟……
时伊舔了舔唇。
实在可惜,现在她还做不到。
只能试试和23号相似的幻境。
原想独自去的。毕竟如今的她,已经完全能够感受到小水和真正的成霖之间的能力差距……
大概差一千倍那样。
如果小水出了什么事,陆明檀还能够出得来吗?
那可是计划的关键一环。
不过这么一想,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比较放心。
而且小水的本体毕竟是成霖。
见多识广,说不定也可以派上用场。
“也行。”时伊道,两人并肩走着,她没话找话,“陆医生消耗得很严重吗?”
“他受伤了吗?”
“现在怎么样了?”
陆明檀的声音在成霖脑海中响起:【我……】
成霖径直打断,语气像淬了冰:“不知道。”
开什么玩笑。
他才没有替别人传话的兴趣。
时伊早就习惯了小水的冷冰冰。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心思已经全然飘到“拔地而起”上面去。
两人之间彻底沉默了下来。
成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时此刻,和时伊与陆明檀相处时那和谐快活的氛围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甚至加快了脚步-
柳白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她消耗的能力过多,失血也过多,在失去意识之前,整个人都发冷,发木,身心俱疲。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就这么睡过去也很好,哪怕再也醒不过来,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至少终于可以休息。
她很想要休息。
大脑和身体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已经太久太久了。她很想念黑甜的睡眠,想念小而令人安心的出租屋,想念阳光和新鲜的空气。她知道梦里一切都会有的。
但是不可以。
她还没有见到欣欣。
柳白睁开眼睛。
她发现已经自己回到了狱中。
监狱那可以抑制异能的藤蔓枯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站在门口的“审判者”。
对方的皮肤上还留有些泥土的深色痕迹。
那是路如砂刚刚孵化出来的傀儡。
她的伤口被覆盖上了薄薄的一层云烟。
不会被人发现,又起到了一定的止血作用,带着温热的暖意。
是那云烟唤醒了她。
而身边……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陌生的触感,却又有些说不清楚的熟悉。
柳白艰难地转过脸,看到了一个石人。
……
欣欣?
欣欣!
云烟在欣欣的身体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膜,尽量将她和那泥土隔离开来,延缓了她傀儡化的时间。
欣欣艰难地冲她眨巴了一下眼睛。
石化的手捏了捏她的。
想笑,咧了半天,没笑出来。
还是柳白先笑了。
她无情地嘲笑她:“看你那鬼样子。”
欣欣作势瞪她。
一切都像回到了过去。
当年柳白刚做完第一次癌症化疗,在病床上醒来时,欣欣也是这样子。
对她眨巴眼睛,对她笑,还捏了捏她的手掌。
也和现在被石头包裹着似的,表情僵硬,不自然。
咧了半天嘴,结果笑像哭一样。
还演员呢。
也不知道怎么锻炼的演技。
她当时也那样嘲笑欣欣,声音哑得不成调:“看你那鬼样子。”
欣欣也和现在一样,狠狠地剜她一眼,别过头没说话。
后来欣欣的演技倒是有所精进。
先是要柳白不要怕,说癌症算什么,钱算什么,说放心好了,她一定会养她的。
也有情绪突然陷入崩溃的时刻,哭着求她快点好起来,求她不要这么狠心地死掉,说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什么事情都是一起商量一起扛,说她真的没有办法一个人活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
最后却歇斯底里地全部改口,说她根本养不起她,说她连自己都养不起,她无法支付柳白那么高额的医疗费,说她想离开她,去过自己的人生。
柳白看着她拖着小小的行李箱,离开了那个出租屋。
欣欣的这场戏,演得很好。
但那演技毕竟是和柳白一起学的。
她们曾经挤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起早贪黑地背台词,对戏。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挤在一个被窝里取暖,小声讨论揣摩每个剧中人物的心理和转变路程。
欣欣倾情出演的戏,柳白当然不会拆台。
她永远是她最忠实的观众,永远会为她鼓掌叫好。
但柳白没想过欣欣会死掉。
那么大的一笔钱。
在她死后,全部留给了柳白,要她好好治病,好好地活下去。
这个逃兵!自己去死的倒是快!
柳白恨不得把她从墓地里挖出来打一顿。
拜托……
她说她没有办法一个人活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
难道柳白就可以吗?
幸好。
幸好。
如今,两只手正紧紧地握在一起。
一个变成满身伤痕的实验体,一个变成即将成为傀儡的石人。
她们在地下不知道多少层的幽暗监牢里,见不到一点阳光。
却又像终于看到了希望。
监狱外,极细的云烟穿透那审判者的身体,他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便被钉死在了栅栏之上,保持了站岗的姿势。
牢狱的门被打开一条缝隙。
云烟在她们眼前倏然展开,凝实,浮现出几行清晰的文字。
【跟我走。】
【一起杀掉路如砂。】
【然后一起离开这里。】
欣欣望向柳白。
柳白正专注地看着那云烟。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坚定。
“真话。”
“她和我们说的,都是真话。”-
“抓到你了——!!”
路如砂一掌撞入墙,他狰狞地笑起来,脸部的肌肉微微颤抖,猛地从厚实的墙壁里拽出一只小臂,砖石碎屑顺着滚落在地:“藏啊?接着藏,看你还能藏到哪里去——”
极淡的紫色云烟从那墙壁之中被跟着拽出几丝,泥土、铁锈和血腥气中掺杂了一丝不易发觉的玫瑰香气,悄无声息地漫过密不透风的房间。
凌厉的双眼失神了一瞬,瞳孔中的暴戾像被浇灭的火星,暗了下去。
“啪——”
额头上传来一声脆响。
路如砂慢慢地抬起眼睛。
“松开!”女人毫不客气地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路如砂!你快把你弟弟的手拽断了!”
他微微蹙眉。
手里握着的小臂白白短短,明显是小孩子的路芜砚被他从墙里扯了出来一半,正冲他眨巴着无辜的圆圆眼睛。
“干嘛呢?”她一双柳眉蹙起,猫眼里都是恼怒,指尖又戳上他的眉心,将他整个人戳得后退了一步,“玩儿个捉迷藏干嘛那么认真?你弟弟才刚学会遁墙术,你要把他卡墙里吗?”
沉默了几秒。
空气仿佛凝固。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
土系的世界好似永远都高悬着灼热的太阳,漫天的黄沙,坚硬的岩石,路如砂在离开土系之前甚至没有见过鲜花。
不对。
也是见过的。
微风拂动女人的长发,极淡的玫瑰香轻轻打着转,萦绕在他身旁。
少年终于开了口。
他轻声地问:“……姐姐?”
时伊呼吸放轻,冷汗涔涔,心跳几乎都快要停止。
幻阵成功了!
上次她能破解23号的幻阵,虽然是有陆明檀的提醒,但更大的原因是异种实在藏不好狐狸尾巴,演技极为僵硬。
但如今,烟雾那端连着柳白,这端遮盖在她的身体上。
是铠甲,也是演员的假面,为她实时地调整着微表情和语气。
而演员的假面连接的不止她一人。
柳白身上的另一丝烟雾,连在她身旁的男人身上。
【蛊惑人心】正发挥着最大的作用。
少年路如砂望着男人搭在她腰间的手,垂下那双幽深的眸。
他恭敬地朝她身旁的银发男人低头示意,笑意浅得像水面转瞬即逝的涟漪。
语气纯良:“姐夫。”-
作者有话说:嘿嘿,嘿嘿,写点白切黑疯批的少年时期~这本确实很凉,但我写的还是很开心~以后会尝试更多新鲜题材,更精进文笔和剧情,争取下本不这么凉哈哈哈
喜欢的话帮忙点个作收吧宝宝们!对我很重要!感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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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神女阿硫
时伊的余光瞥向她身旁的“姐夫”。
那双冰蓝色的眸在幻境中变得黢黑纯善, 张扬的银发也乌黑,软软地搭在额前,竟显出几分乖顺来。
只是那表情仍然冷飕飕, 望着路如砂, 半晌才微微勾起唇角——
好像终于在柳白的剧本控制之下, 对“姐夫”这个身份给予了认可。也或许是在剧本的作用之下,成霖的手还强势地扣着她的腰肢, 并没有松开的打算。
少年路如砂回过身,将幼童路芜砚从墙里捞了出来。
甚至温柔地帮路芜砚整理了下衣服,问:“小砚,哥哥刚刚弄痛你了吗?”
语气认真而诚恳, 带着明显的歉意。
路芜砚摇摇头, 是奶声奶气的童音:“没有。”
他把自己的小臂藏在背后,用另一只手挡住了。
路如砂摸了摸他的脑袋:“如果有的话, 告诉哥哥。哥哥向你道歉。”
“不痛的。”路芜砚道, 他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横眉冷眼的时伊,又道, “真的不痛的,硫姐姐。”
话音落下,他脑袋上也被弹了下。
“说谎。”时伊——路芜硫道。
这个时期的说谎好似还不会受到黏土宝宝的制裁,只是会根据心率情况向周边大人警报提醒而已。路芜硫没好气:“好啦, 说实话也不影响你以后玩捉迷藏。”
土系一向抵制娱乐, 批判游戏。
但路芜硫作为本家嫡女, 也是土系未来的继承人,在圆桌会议上提出,在土地里、墙壁中钻来钻去可以锻炼土系小朋友们的异能, 于是经过层层审批,捉迷藏,变成了难得被允许的游戏。
也是土系小孩子们最喜爱的,唯一的游戏。
路芜砚刚学会遁墙术,才玩上没几天,很担心快乐就这么消失了。
路芜硫好气又好笑,她蹲在路芜砚面前:“胳膊伸出来。”
金发碧眸的小团子慢吞吞地伸出自己的胳膊来。
上面几个深红淤紫的指印,极为骇人。
路如砂唇角一抽,视线转走。路芜硫倒抽口冷气:“阿砂——”
他视线又转回来,迅速开口:“对不起,姐姐。”
少年人的嗓音清澈,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委屈的愧意:“我不是故意的。”
路芜硫冷哼了声。
“让姐夫来看看,”她转向身旁,声音不经意间放柔,“阿槐。”
成霖——陆槐,顺着那假面的动作蹲在她身旁。
他抬起手,木系治愈的浅绿色莹光亮起,从路芜砚小臂上抚过去,语调轻和:“没事,不痛的。我们小砚很坚强的,是不是?”
阿槐?
陆槐!
时伊暗暗心惊。
路芜硫的爱人竟是陆槐。
被路如砂禁锢在紫禁山庄,做成傀儡,却仍机械地收集陨落进化者能量的陆槐。
用自己的生命和“树之心”融合,用无数根系紧密束缚紫禁山庄的那个陆槐……
竟然是路如砂的姐夫。
路如砂。
时伊余光注意着他的模样,心情有些复杂。
他对他的这个姐姐……
少年面色平静,低敛着眸,只手指微微蜷了蜷。
阿砂。
阿槐。
姐姐说出口的语气为什么那么地不同?
好像发“砂”的音节就只能被吐出去,而“槐”这个字,天生就该被放轻,被温柔地包含在口里。
眼神也是……
他视线晦暗地落在路芜硫身上。女人正微微歪头望向身旁的陆槐,眼神中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甚至还有几分崇拜。
崇拜。
她居然崇拜那个陆槐。
他甚至没比自己大几岁……
不过是早早升了S级而已。
但那又怎么样呢?
区区木系。
攻击力最弱、地位最低的木系……
也配和姐姐结婚吗?
室内沁满清甜的草木香,被绿意抚过的伤痕正在逐渐修复,生长。
“姐夫。”路芜砚脆生生地问,“陆明檀今天不来了吗?”
陆槐手顿了一下,道:“少爷今天有点事,改天再来和你玩。”
“哦。”路芜砚低下头去,半晌才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是真的有事,老爷要查他的功课。”陆槐笑道,“他有什么可生气的,小朋友被大人批评,是很正常的事情。”
陆明檀上次跟着陆槐来土系,和路芜砚一起玩的时候,因为“不守规矩”,被土系长老撞见,狠狠训斥了一番。
其实土系长老主要训斥的是路芜砚,但语气夹枪带棒的,也让从小到大没怎么挨过训的金枝玉叶陆明檀吃了瓜落,脸上一贯挂着的微笑都有些僵硬。
陆槐道:“少爷让我邀请你下次来木系玩,到时让阿硫去给你打申请外出,好不好?”
“真的吗?”路芜砚眼睛立刻亮起来,望向时伊,“姐姐!”
时伊拍拍他脑袋:“看你表现。”
他立刻挺起胸膛:“我一定听姐姐和姐夫的话。”
时伊被逗笑,陆槐也笑,大抵是相处时间久了,两人笑起来时弧度有些相似,落在眼睛里有些刺眼。
路如砂没说话,别过头去。
谁料路芜砚又眨眨眼睛,望向路如砂,声音清脆:“也听哥哥的话。”
“啊……”
路如砂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路芜硫倒是先笑起来。
她道:“你哥哥首先要听我的话才可以。”碧眸威胁般地望过去,声音却甜而软,“是不是啊,阿砂?”
“我……”路如砂低声道,“我当然听你的话。”
自作主张咽下去了“姐姐”两个字。
陆槐和路芜砚讲起陆明檀的趣事,路芜硫站起身,给路如砂了一个眼色,他心领神会,跟着她进了内屋。
路芜硫轻轻一挥手,那岩石制的门如有生命般灵活轻巧,瞬间膨胀好几层,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她刚出生时,只是伸出手想要拥抱,便无知无觉地挥舞起了巨大的沙尘暴。掌握岩土倒不足为奇,奇妙的是她竟然天生就能够操控风的力量,被大家称为“神女阿硫”,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如今,她对力量的运用更是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指尖一勾,脚下的地块便扬起;再一挥手,就能够在天空中御石飞翔。
土系年轻一代无人可比拟。
神女阿硫,是当之无愧的土系继承人。
墙壁膨胀开来,地板也跟着升高,原来正常的房间此刻显得有些逼仄。
两个人的距离也无可避免的靠近。
她歪歪头,望向路如砂,问:“……疼么?”
被她的视线毫不避讳地打量,路如砂感到很不自在:“……什么?”
“额头。”时伊抿唇一笑,带着些歉意,一阵细细的砂被风卷起,从他额头上轻轻抚过,“怎么都红了?”
刚刚被姐姐打过的地方,如今像被她温柔的掌心抚过一样,路如砂几乎忍不住要踉跄一步。
他声音发软:“不疼。”
“别生姐姐的气,”时伊笑着,“外面的世界都被监视着。在换届这个节骨眼上,我要是不表现出对本家的偏心,容易被戳脊梁骨,到时那些老头又要抓我的把柄来闹事。”
她朝他靠近,竟然真的抬起手,指尖揉了揉路如砂的额心:“我们阿砂才不会生姐姐的气的,对吧?”
姐姐惯会哄人。
揉他的动作也像揉一只小猫,而他也真的像只小猫一样垂着头,舒适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当然不会生你的气。”他轻声道。
“没大没小。怎么不叫姐姐?”时伊道,“你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呢。”
路如砂睁开双眼,眉微蹙起来:“才不是!”
“怎么不是?”她仰起头,看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清瘦少年,“你小时候被本家那些男孩欺负,是不是姐姐保护你?你的技能是不是姐姐亲自教的?哼,以前姐姐吃了一半的水蜜桃你还偷去吃呢……”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路如砂耳根涨红,面颊滚烫,道,“我都忘记了,别再提了——”
根本没忘记。
路如砂在硬着头皮说谎。他知道自己现在心率飙升,黏土宝宝说不定此刻正在向路芜硫发出警报。
连现在看到她的眼睛,也能回忆起蜜桃在口腔中沁出的甜美馨香。
那是他鼓起勇气,贴合在她唇印上咬下去的。
怎么可能忘记?
路芜硫眨眨眼睛,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也是。
应该是他很不愿意提起的回忆吧。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分家的小孩竟然过得那么苦。
土系和木系向来关系不好。土系的地界漫天黄沙,寸草不生,什么都匮乏。有限的资源便都集中在了本家。
分家一直严格执行着艰苦朴素的穷养原则,水果对他们来说都是很奢侈的东西。
也就是在路芜硫主动和木系的陆槐联姻之后,这种情况才开始稍好一些。偶尔也能够在土系见到小片小片的绿洲了。
她向来有话直说,很少有弯弯绕绕的时候。此刻顿了顿,也没憋出来安慰的语句,干脆生硬地说回正题:“分家的那几个孩子有按照我的指导练习吗?目前学的怎么样了?”
这也是她最想问路如砂的事情。
“每天都有偷偷地练习。”路如砂道,“我会做监督指导。”
“五六岁是启蒙的重要时期,一定不可耽误。这时不开灵根,后面便泯然于众人了。”她沉吟道,“本家和分家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差距,其实核心就在教育资源——我真不理解,就那么几个秘术,非要藏着掖着,只让本家小孩学,不让分家沾染。都是一家人,应当一起努力发展,而不是互相剥削,硬生生地造出来一道天堑般的贫富差距。”
路如砂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讥诮。开口时,声音仍然平静,缓慢:“……谁不想自己过得舒服些呢?人之常情罢了。秘术是维系本家地位的根基和钥匙。至于分家……能在学院派出危险任务的时候顶上去牺牲,能在本家需要劳力的时候当牛做马,就已经是‘恩赐’了。”
“一家人……根本就不是一家人。分家不过是有生命的工具罢了。”路如砂“呵”了一声,道,“如果真的普及教育,岂不是让‘工具’生出了不该有的复杂心思吗?操控起来会更麻烦吧。”
时伊有些惊诧地望向他,他也毫不躲闪地与她相望。
姐姐啊。他浓密的长睫遮下一片阴影。
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根本不是你心中那个单纯而幼稚的弟弟?
“……真是长大了啊,阿砂。”时伊用手从自己头顶比过去,刚刚触到他胸口,“都长这么高了……”
声音莫名地低下去,“……我好抱歉让你们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成长起来,还产生这样子的想法……”
“和你有什么关系?”路如砂突兀地打断她,“你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
她挑眉:“我和你们怎么能一样?我可是神女呢。风带着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像大家,还要受土系结界的困扰,只能在那一亩三分地打转。”
“世界对我来说那么大——”她笑着,夸张地比划了一个圈,又道,“我不想你们只能待在这小小的一隅。”
路如砂很想开口,说他根本不在乎这世界的大或小,天地的高或远。
她在这里。
他并不想要去远方。
但她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眼睛亮闪闪的,语气充满希望。
“再忍忍。很快了。等换届顺利结束后,我一定会融合本家和分家,以后土系就是土系,再也不分三六九等。我们都是进化者了,为什么还要搞嫡嫡道道那一套?这些老古板闭关锁国这么多年,也是真的该退休了……”
笑容那么灿烂,那么漂亮。
“过去都过去了。我们还有好久好久的未来。”
“未来,和我一起去见更大的世界吧,阿砂。”
路如砂被她的“一起”蛊惑。
什么东西在胸腔破土而出。
好像是他从不曾真正相信的希望。
明明不该相信的。
可他望向她笃定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亲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