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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1 大闹灵堂

    “丧……丧礼?”


    摛锦的思绪尚未彻底转过弯,目光越过丫鬟,正欲将外头情况探看清楚,猛然被铺天盖地的素白攫住了心神。


    昨日还涂粉施黛的亭台花木,今日却哀哀戚戚地低着头,发间、身上披着白幔,哭声混在风声里,枯叶落在纸钱中,满院凄然。


    丫鬟侧身行了一礼,抬手抹去面上的湿泪,呜呜咽咽地开口:“昨夜有歹人入府,二娘子受了惊吓,就、就去了。”


    昨夜?


    歹人?


    短暂的静默后,摛锦骤然合上门,望向里头的燕濯,眸中满是难掩的愕然,用嘴型无声道:


    “你灭的口?”


    “……不是!”


    摛锦微微松了口气,重新将门拉开,在丫鬟茫然地目光中,故作沉重道:“竟、竟有如此之事,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劳烦帮我向王员外说一声,我换身衣裳便去拜祭。”


    丫鬟应了声,便出院回话去了。


    她趁机用目光将整个院外巡过一遍,确定驻守的家丁都已离去,这才关上门,把躲在床架后的人揪出来。


    “你昨夜究竟干什么去了?”


    摛锦抬手便将剑鞘抽出来,大有一副要严刑逼供的架势,偏那燕贼一张嘴比死鸭子还难撬开,面上又要装出一副乖觉模样,“臣岂敢欺瞒殿下?”


    “呸,你欺瞒我的还少吗?”


    骂虽如此,摛锦到底是松了手,只是两道长眉紧蹙,“我信你没动手,但,你确定,王瑛真不是被你吓死的?”


    燕濯正低头理着被揉皱的领口,闻言不由轻笑:“人若是那么容易被吓死,殿下想为我订副柏木棺,少说得多等上一年半载。”


    摛锦冷嗤一声,刺道:“这谁说得准,兴许王瑛就是天生胆小,被你这青面獠牙鬼一吓,身子便受不住了。”


    “青面獠牙鬼可以是我,也可以是旁人,毕竟从始至终,他们都没说昨夜进的歹人是一个,还是两个,更甚至于,王瑛是不是真死,死的是不是真王瑛,都不一定。”燕濯直起身子,活动着两边胳膊,“一面之词太少,要知道真相如何,需得试一试。”


    摛锦扬眉看去,“你想怎么试?”


    他忽而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凑近些。


    这点小把戏,她怎可能上当?


    摛锦皱着眉不仅不搭理,还将头拧向另一边,逼得那人不得不主动朝她走来。


    她默数着渐近的脚步声,待步数合了心中所料,倏然回眸,可未及开口质问,那人却忽地俯身下来。她心头一悸,下意识屏息,就见一只右手缓缓抬至她眼前。


    五指修长,徐徐舒展开,露出掌心一把精巧的檀木篦子。


    “再帮我一回,可好?”


    *


    呸,无耻燕贼!


    拿她的东西来讨好她,真亏他做得出来!


    摛锦恨恨咬牙,不住恼火,偏生她答应在先,总不能事到临头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她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跟着婢女行过廊道,往灵堂去。


    才跨进院中,一股浓烈的香火气便铺面而来,雪白的纸钱与乌黑的灰烬共同在风中挣扎逃窜,四面的经幡哗啦作响,绘了朱砂的黄符,烧了半截的白烛,皆围向厅堂正中的一口漆黑棺木。


    摛锦隐晦地打量去一眼,又极快地收回,只是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下。


    这么浓的血腥气,不像是吓死,更像是被人分尸做了数截,且在腥气之中,似乎还藏着些旁的味道。


    跨过门槛,她依礼上了三炷香,只是目光掠过棺木前的圆炉时,眼眸微凝——纵然王瑛是个未嫁女,但王家乃平陇县数一数二的富户,来祭奠者竟不足十。


    摛锦奉上奠仪,看向侧边蒲团上跪坐的中年妇人,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正一下一下地捻动,口中念念有词,虽听不清,但估摸着应是《往生咒》之类的佛经。


    这位,应该就是员外夫人了。


    她装模作样地添了些纸钱,“夫人节哀。”


    轮转的佛珠顿了一瞬,员外夫人抬头看来,用喑哑的声音道了声谢,随即又垂下眉,低念着佛号。


    摛锦拿着纸钱的指尖倏然收紧,目光黏在那道红肿的眼尾,皮肉堆叠的细纹间染着一点艳色,是,未化开的胭脂?


    “听闻王二娘子与我年岁相仿,我昨日搬进西厢时,还琢磨着安顿好后,去拜访一番,谁知今日就……”摛锦叹了口气,道,“不知她是染了什么病?”


    “病?”员外夫人愣了下,过分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扭曲的阴郁,极轻极轻地笑出声,“什么病,可怕得过人心?”


    一个可怖的推测浮现在脑海,摛锦正欲开口,谁料冷清的灵堂忽然迎来了一群宾客。


    是的,一群。


    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踏着飘落的纸钱走进来,兀自从桌案上捡了香,借着烛上火点燃,斜插进香炉,奠仪七零八落地砸下,领头的几个才用帕子抹了抹眼角,不紧不慢地寒暄起来。


    “可怜的哟,才这般年纪,就撇下爹娘,狠心去了。”


    “闹出那种事来,就是不去,这后半辈子也抬不起头了。”


    “这么干干净净地去了也好,不然要是生下个孽种——”


    话音未落,员外夫人猛地从蒲团上立起来,面上的哀恸转而化成满目的凶厉,佛珠顿成武器,劈头盖脸地砸在最后一个说话的妇人身上。


    “滚!给我滚!”员外夫人胸腔剧烈起伏着,双眼已涨成赤红,“我的瑛儿不需要你们来假惺惺地吊唁!”


    “我说的难道有错?”妇人半面的脂粉都被佛珠剐去,剩下半红半白的一张脸,半讥半嘲地骂着,“不守妇道,青天白日的跟野男人私奔,还被贼人掳了,最后跟着新上任的县尉一道回城,你自己算算,这都几个了?”


    “要是肚子里真揣上那么一个,他日生下来,都不知道该管谁喊爹!”


    骂战不休,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你推我搡演变至拳打脚踢,纸钱、香灰洒了满地,断了线的佛珠在十数双脚间踢来滚去,最后被一只鞋底碾在正中,带着整个上身一歪,朝堂前香案撞去。


    牙盘倒翻,供果倾覆,陶制圆炉砸上棺材挡板,登时裂成三瓣,生生将黑色的棺木染成白灰。最要命的是素烛沾上纸钱,黏上白幔,赤红的火舌仅数个呼吸间,便吞噬了小半个灵堂。


    激烈的打骂声立时转变为仓皇的逃跑声,顾不及发髻凌乱、灰头土面,个个后脚踩着前脚往外奔,连员外夫人亦在此列,唯独——


    摛锦冷眼扫去,就见一个高约六尺的男子逆着人潮而行,身法极快,几步抢过火舌乱窜的供桌,闪身便至棺木旁,两手猛地按上棺盖,竟是要当场开棺。


    “住手!”


    鞋尖一挑,脚腕一踢,奠仪越过火海,外层的白封燃尽,露出里头烧至滚烫的银铤,击在男子手背,生生在皮肉上燎出一层焦黑。


    男子闷哼一声,眼中凶光毕露,狠戾扫来。他猛力拗断一根燃着火的桌腿,劈手便朝她掷来,趁她急避的刹那,他竟又发力,再要推开沉重的棺盖。


    摛锦被逼至角落,目光快速地环视一圈,忽而顿住,掀起用以烧纸钱的金银炉,狠狠往他后脑一扣。男人应声倒地,紧接着有鞋底碾上他脊背,她一手攥着他的头发,一手持剑鞘架在他的脖颈。


    “说,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来灵堂开棺?”


    男人闷声不答。


    摛锦冷笑一声,抬鞘便拨来一支焚得正盛的烛,卡在距他右脸寸余之处,火光跃动,几要脱离桎梏,跳上他的皮肉。


    “不是喜欢闹灵堂吗?事已至此,我不介意让你在这个灵堂里再闹腾一点。”


    “……我、我说,”男人哆嗦着嘴,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凑出个长句,“我收了钱,替人办事罢了,姑奶奶饶、饶我一命吧!”


    “收谁的钱?办什么事?”摛锦急急地追问道。


    男人大张着嘴,剧烈地咳嗽着,面容青紫,似是要将心肝脾肺肾一并咳出来,大有下口气喘不过来,便要一命呜呼的架势。


    摛锦蹙起眉,脚上力道方卸,男人却陡然翻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反攥住她的小腿,另一手寒光乍现——怀中匕首已然抽出,直直刺下。


    她心头一颤,奋力蹬腿,虽险险将人踹开,自身却失了平衡,脚步踉跄着向后,栽向灼浪翻腾的熊熊火海。


    该死!


    摛锦咬着唇,紧闭上眼,几已认命要滚入那烈焰之中。可,预想中的疼痛不曾来,一股力量忽地将她拽向旁侧,而后,被小心地拢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极浅极淡的皂角香,霎时驱开了周遭灼气。


    “……就说你是花架子。”


    摛锦抬眼,撞入一双晦暗的眼眸,眸中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几要将她淹没,她尚未回过神,只觉腰间的手束得更紧,她与他贴得更近。


    她听见火舌吞吐噼啪作响,听见紊乱急促的呼吸,听见狂沸躁动的心跳,不止一个。


    她听见他在她耳畔低语,湿热的气息似比烈火更加滚烫,可说的,却不知究竟是在宽慰谁的文字。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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