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开除
省级评选的案例材料已初步整理完毕, 厚厚一摞文稿堆在林颂的办公桌一角。
“林主席,您在忙呢?”苏慧的身影出现在办公桌前。
林颂从文稿中抬起头,目光在苏慧脸上停顿了一瞬。
这段时间, 苏慧不仅没有了前些时日被工作压榨出的憔悴,连发型都透着一丝精致。
“嗯,案例材料初步完成了,下午给陈书记送过去。”林颂语气听不出情绪。
“哪能麻烦林主席您亲自跑一趟呢, ”苏慧突然上前一步,“这种跑腿的活儿, 交给我就行!您为这个案例耗费了那么多心血, 最后这点小事,我来我来。”
她说着, 不等林颂回应,便自作主张地将材料揽到自己怀里。
仿佛这材料一经她手递交, 那份功劳就能有大半记在她苏慧头上。
林颂看着她这番急切的动作, 没说话, 只是微微向后靠进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好啊。”林颂忽然笑了笑。
天欲其亡, 必令其狂。她说道:“那就辛苦苏慧同志跑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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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云清在供销社听到了一些风声,回家对刘兆彬说:“陈书记跟厂里一个年轻女干事,叫……叫苏什么慧的,好像不清不楚。”说着, 端来一碟切开的咸鸡蛋。
刘兆彬拿起一个半边蛋壳,用筷子小心地剜了一小块带着红油的蛋黄, 摇头说道:“陈书记作风正派,不可能。”
陈书记对他有知遇之恩,在他看来, 陈书记做事很有手段,但大节无亏,尤其是在生活作风上,一向是厂里的标杆。
刘兆彬将筷子递向了孙云清的嘴边,孙云清吃完后,继续说:“可他们说,那女的天天往书记办公室跑,送个材料都能待半天,前两天更是有人亲眼看见她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不整地从书记办公室出来,眼睛还红红的,像是哭过……”
刘兆彬听完,皱了皱眉。
“苏慧”这个名字,刘兆彬忽然想起之前韩相似乎无意间提过一嘴,说陈书记对工会新调去的苏慧同志“格外关心”。
当时他没多想,只觉得是老领导爱护年轻同志。现在……
刘兆彬回到厂办,叫来了韩相。
“小韩,外头的传闻,”刘兆彬关上办公室门,目光锐利地盯着韩相,“就是关于陈书记和苏慧……到底怎么回事?”
韩相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齐为民那边放出的风声已经起了效果。
他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厂长,这事儿……本来林主席叮嘱我,怕影响不好,不让往外说。既然您问起了……唉,确实有这么个情况。”
他斟酌着词语:“前几天,苏慧同志去陈书记办公室送材料,可能……举止是有点不太注意,靠得近了些,正好被人看见了……就胡思乱想,在外面胡说八道起来。幸好林主席察觉不对劲,赶紧制止了,又私下里找几个可能听到风声的人谈了话,强调这是恶意造谣,破坏领导形象,这才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林主席说,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万一传开了,有心人上纲上线,后果不堪设想,陈书记一世清名就毁了。”
刘兆彬听着,脸色越来越黑。
韩相虽然说得含蓄,但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里面的门道?
陈书记和苏慧之间,绝对不清白!
刘兆彬气得一拍桌子:“这个苏慧,我看就是她主动勾引,陈书记多大年纪了?经得起她这么祸害吗?”
在刘兆彬看来,德高望重的陈书记是不可能主动犯这种错误的,一定是苏慧这个年轻女人迷惑了老领导。
他自动将陈书记放在了“被拉下水”的受害者角色。
“不行!”刘兆彬越想越气,猛地站起来,“这种不知廉耻的人,就该送去好好教育教育。”
这时小郑过来,说陈书记请刘厂长过去一趟。
刘兆彬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对韩相说:“你先去忙吧。”
他走进陈书记办公室时,陈书记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听到刘兆彬来了,他缓缓转过身。
短短几天,陈书记仿佛苍老了许多,眼袋深重,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颓唐。
刘兆彬看着他这副样子:“书记,您……”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陈书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外面的一些风言风语,你大概也听说了吧?”
刘兆彬沉默地点了点头。
陈书记长长地叹了口气:“老糊涂了,一时……没把握住。差点给厂里酿成大祸啊。”
到到底是他没把握住,还是潜意识里,他根本就没想真正把握住?
他陈大康,活了大半辈子,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妻子不是,结婚之夜,他发现妻子早给了青梅竹马的表哥。工作不是,他虽然是书记,是一把手,可这厂子是国家的,是集体的,不是他陈大康的。他不过是这个庞大机器上一个比较重要的零件,随时可以被更换。
唯有在苏慧——这个年轻、怯生生、眼睛里带着纯粹崇拜和依赖的姑娘——面前,他才感觉自已真正拥有了些什么。
尤其是对方将自己完完全全给了他的那一刻。
那天苏慧替林颂来交材料。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
苏慧身子微微前倾,将文件铺在他桌上,声音细细软软地解释着。他抬起眼,就能看到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
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或许是他伸手接文件时,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指尖……他的目光本该落在文件上,此刻却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纤细的手指上移。
他喉咙有些发干,不由地想起两人第一次的场景。
在小仓库,也是这样的靠近,他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躲闪,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带着某种默许……
尝过甜头的人,如何能轻易忘记那滋味的甘美?
此刻,苏慧的再次靠近,就像是在已经点燃的余烬上,又添了一把干柴。
她似乎是无意的,用指尖轻轻点着文件上的某处文字,身体自然而然地又贴近了几分,胳膊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臂。
“这里,林主席说特别需要您把关……”她抬起眼,目光与他撞个正着。
那眼神里,没有了一开始的惊慌,反而多了一丝欲语还休的东西。
一次是错,两次也是错!既然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何必再惺惺作态?
挣扎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什么党纪厂规,什么身份地位,什么后果影响,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唔……”苏慧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纸张被碰落在地,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但无人理会。
如今,东窗事发。他不得不为自己短暂的“拥有”,付出惨痛的代价。
“书记,这肯定不怪您!”刘兆彬忍不住又激动起来,“都是那个苏慧!是她心思不正……”
“兆彬!”陈书记提高声音打断他,“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论责任,在我。我是领导,是我没有管好自己,也没有管好身边的人。”
他顿了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我年纪也大了,精力确实跟不上了。厂里现在发展势头很好,你们年轻人干劲足,有能力,是时候多挑担子了。我……打算向上面打报告,主动退下来。”
刘兆彬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陈书记:“书记,您这……怎么行!厂里离不开您啊。”
陈书记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离不开?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兆彬,你成熟了,有能力,有冲劲,把厂子交给你,我放心。至于这次的事……也算给我敲了个警钟。趁着还没造成更坏的影响,体面地退下来,对厂里,对我个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走到刘兆彬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带着托付:“以后,六五厂就靠你了。”
刘兆彬喉咙发紧,鼻子有些发酸。
他看着陈书记花白的头发和疲惫的面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关于苏慧的处理,刘兆彬态度坚决:“书记,您胸怀宽广,可以不计较。但这种人,决不能轻饶,必须严肃处理!她今天能……明天就能干出更出格的事,留在厂里就是个祸害。”
陈书记沉默了片刻:“她还年轻,给她留条活路吧……兆彬,就算我这个老家伙,最后拜托你一件事了。”
刘兆彬看着老领导瞬间显得更加佝偻的身形,深吸一口气,妥协道:“好吧,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就不把她送进去了。但厂里,绝对不能留!必须开除。”
陈书记闭上了眼睛,缓缓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另一边。
苏慧还在美滋滋的想,等这个省级案例评选成功,她作为主要参与人员,功劳簿上肯定少不了她的一笔。
到时候,林颂调走,自己顺理成章接任工会副主席,甚至……
但很快,她得知了自己被开除的噩耗。
开除?怎么会是开除?不是应该提拔吗?不是等着当工会副主席吗?
“不,你们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苏慧猛地站起来,脸色惨白,声音尖利,“我要见陈书记,陈书记他知道我的,他答应过我的。”
“苏慧同志,请你冷静!这是厂领导班子根据你的错误行为作出的决定!陈书记也已经知道了。你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厂纪厂规,破坏了社会风气,厂里念在你年轻,没有移送有关部门处理,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不要再无理取闹。”
“错误行为?什么错误行为?”苏慧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像是更加迷茫,“我怎么了?我努力工作,我……”
巨大的落差和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眼前一黑,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她不是来享福的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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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记的退休报告递交上去后,很快得到了批准。
在全厂干部职工大会上,陈书记做了简短的告别讲话,他感谢了组织的培养和同志们的支持,表示因年龄和身体原因,主动让贤,希望六五厂在新班子的带领下取得更大成绩。
台下掌声雷动,但不少老职工眼中都带着复杂和不舍。
姜玉英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她此刻才搞明白,苏慧和谁搞在了一起。
她之前一直以为是老冯,还自作聪明地去试探过老冯,当时老冯那副茫然又莫名其妙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根本就不是装傻充愣,而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还暗暗得意,以为抓住了老冯的把柄……
震惊过后,是一阵后怕。
她竟然在完全搞错目标的情况下,掺和进了这种事情里,还怂恿苏慧献身。
搞不好陈书记和苏慧两个人的下场,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姜玉英吓坏了,请了好几天假。
几天后,刘兆彬正式接任党委书记兼厂长,成为六五厂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尘埃落定后,刘兆彬请林颂和韩相在家里吃了一顿饭。
在家里吃,这个信号可不一般。
孙云清看到韩相和林颂带了一网兜腌鸡蛋,眼睛一亮:“正好,上次带回来的腌鸡蛋刚吃完。”
刘兆彬招呼他们坐下:“云清手艺还行,随便炒两个菜,比食堂味道清淡点。”
林颂立马顺着话赞了一句:“那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刘兆彬亲自给林颂倒了一杯酒,神情变得郑重起来:“小林,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发现得早,处理得当,后果不堪设想。我代表厂里,也代表……老领导,谢谢你。”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回想起来,若是让齐为民把消息彻底捅开,或者当时林颂选择了看热闹甚至推波助澜,陈书记恐怕真要晚节不保,六五厂也会陷入一场巨大的动荡。
是林颂的冷静和手腕,保住了厂里的颜面,也给了陈书记一个相对体面的退场。
林颂端起酒杯,脸上是谦逊沉稳的笑容:“刘书记,您言重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维护厂里的稳定和声誉,是每一个干部职工的责任。当时情况紧急,我也只是本着大事化小、维护大局的原则,做了当时最应该做的事。”
刘兆彬看着她,心中感慨更甚。
有能力,有手段,更难得的是懂得分寸。这样的属下,实在是难得。
“陈书记退下来前,”刘兆彬沉吟着说,“跟我深谈过一次。他对你评价很高,也提了一些关于厂里未来发展的建议。”
他顿了顿:“以后厂里的很多工作,我可就要倚重你了。”
这话几乎明确了林颂在刘兆彬新班子里的重要地位。
“谢谢刘书记信任。”
第62章 鸡蛋
苏慧一走, 张大姐觉得办公室的空气都清新了。
她瞥了一眼苏慧空荡荡的桌位,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谁能想到, 那个平时看起来怯生生、说话细声细气像蚊子哼哼的苏慧,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爬上陈书记的床!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会叫的狗不咬人, 咬人的狗不叫。
“该。”张大姐在心底啐道。
这时,林颂过来找她:“张大姐。”她快步走到林颂办公桌前:“林主席, 你有什么吩咐?”
林颂从手边一叠材料中, 翻到参与人员名单页:“张大姐,苏慧同志既然已经离开, 那她在这份材料中的工作贡献,就改成你的名字吧。”
张大姐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这这这……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
虽说名义上她“带着”苏慧做调研, 但记笔记、整理材料、写稿子, 都是苏慧自己完成的。
她这个所谓的“指导”, 顶多就是在旁边吆喝两声“抓紧时间”“仔细点”。
“林主席,”她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怎么好意思,我、我也没做什么……”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林颂看着她说道:“你这段时间的辛苦和配合,我都看在眼里。前期调研, 你陪着跑车间,协调了不少关系。后期材料整合, 你也提了不少中肯意见。这份功劳,你担得起。就这么定了。”
张大姐感觉鼻子都有些发酸,声音带着哽咽:“林主席, 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张秀兰以后一定更加努力干活,你指东我绝不往西。”
得亏苏慧和陈书记那点龌龊事曝了光。不然,这天大的便宜哪轮得到她来占?
想到这里,张大姐几乎要感激起苏慧来。
她不由想起那天下午。林主席把整理好的材料交给苏慧,让她送去陈书记办公室。苏慧离开不久后,林主席整理桌面,发现苏慧漏拿了一沓材料。
这个苏慧,毛手毛脚,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落下。
她当时就急了。
这要是耽误了陈书记审阅,惹得领导不快,认为工会工作不细致,那整个工会都得跟着吃挂落。便自告奋勇去送漏掉的材料。
就是那么巧,她赶到书记办公室门口,刚要抬手敲门,里面隐约传来的动静让她手顿在了半空。
先是陈书记压得极低的、带着某种急促喘息的嗓音,模糊地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
紧接着,是一声女人的、极力压抑却又忍不住逸出喉咙的短促低呼。
张大姐心脏“咚咚咚”擂鼓般狂跳,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是在——搞、破、鞋!
“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林颂的声音将张大姐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是,林主席!都听你的。”她看着林颂,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这可是她张秀兰的贵人!
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眉飞色舞地说道:“林主席,你看苏慧这颗老鼠屎总算清出去了,真是大快人心!咱们工会……是不是该热闹热闹,也算是去去晦气?”
林颂瞥了她一眼。
张大姐猛然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说错了话。这种幸灾乐祸的话,怎么能摆在明面上说?
电光石火间,她立刻换了个无比正当的理由:“我是说,厂里不是马上就要组织运动会了吗?咱们工会作为主要的组织协调部门,内部得先鼓鼓劲、打打气啊,趁着这个机会,咱们聚一聚,既让大家提前进入状态,也能凝聚人心,确保正式比赛的时候各项工作万无一失嘛!林主席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颂看着她这迅速变脸的功夫:“还是张大姐你考虑周到,心系工作。那就由你去协调安排一下吧。”
“好嘞!林主席你放心,保准办得妥妥帖帖!”张大姐得了准信,干劲十足。
—
工会这顿聚餐安排在厂食堂。
钱主席被众人让到主位,他看着围坐一圈的工会干事们,心情很不错。
钱主席这个人,很和善,但在这份和善之下,是谁也不得罪的圆滑。只要面子上过得去,私底下爱咋地咋地。
他端起搪瓷缸,以茶代酒,清了清嗓子:“咱们工会,好久没这么齐整、这么热闹地坐一块儿吃饭了。”
他目光最后落在林颂身上,语气带着由衷的感慨:“林颂同志给咱们工会带来的变化,大家是有目共睹。工作上打开了新局面,这不容易。但最难得的,还是她把大家的心气儿都拢到了一块,劲往一处使,让咱们工会真正像个有战斗力的集体了。面貌焕然一新啊!这第一杯,我提议,咱们先敬林主席。”
这话立刻引来一片真诚的附和。
马大姐嗓门最大:“钱主席说得太对了!林主席来了之后,咱们工会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张大姐也立刻抓住机会表态:“有林主席领着咱们,干什么心里都有底,都有方向,来,咱们一起敬林主席一个,感谢林主席带着咱们往前奔。”
众人纷纷举杯,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林颂也微笑着端起自己的茶杯,与众人虚碰一下:“钱主席过誉了。工作是大家做的,成绩是集体努力的结晶。离不开钱主席的领导,也离不开在座每一位的支持。往后,还指望大家继续同心协力。”
她这话把功劳归于集体,还给足了钱主席面子,听得钱主席连连点头,心中熨帖。
气氛热络起来,筷子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吃几口菜之后,大家话匣子也都打开了。
话题转到了即将由工会牵头组织的厂运动会。
“要说咱们厂的运动会,年年都是老三样,拔河、百米跑、立定跳远那些正规田径项目,”小红夹了块红烧肉,边吃边说,“虽说比赛起来是热闹,竞争也激烈,可说实话,总有一大部分职工参加不进来。”
这话立刻引起了马大姐的强烈共鸣,她一拍大腿:“可不是嘛!财务室那几个女同志,平时就不爱动弹。年年运动会,在旁边当观众。"
这时,林颂放下筷子,开口道:“关于这次运动会,我倒有个想法,大家可以讨论一下。”
她一说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钱主席都放下了筷子,做出倾听的姿态。
林颂环视众人,条理清晰地说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在保留传统竞技项目之外,额外增加一个趣味运动会,设置一些规则简单、不需要太强体能、充满趣味的项目。”
她顿了顿,看到众人眼中露出的新奇神色,继续阐述:“这些项目门槛低,趣味性强,能最大限度地吸引那些平时不太参加体育活动的职工,甚至可以把家属、孩子也动员起来参与。让每个人都找到参与感和乐趣。”
钱主席眼中露出了感兴趣的光芒:“哦?趣味运动?这提法倒是挺新鲜。小林你说具体点,怎么个搞法?”
林颂继续说道:“我们可以把运动会设计成上下半场。上半场是传统的田径项目,决出个人和集体的正式名次;下半场就是趣味运动,可以以车间、科室或者自由组队的形式报名,只要参与并完成比赛,就能获得一份纪念品,比如一块毛巾、一块肥皂。”
这个建议立即引起了热烈反响。
小红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听着就好玩。这样一来,家属小孩都能参与进来,那场面得多热闹。”
连原本倾向于传统模式的马大姐也忍不住点头,对着钱主席说:“钱主席,要是真这么搞,那咱们接下来的动员工作可就省力多了,都不用咱们多费口舌,各车间科室肯定抢着报名参加趣味项目,大家绝对乐意来。”
钱主席听着众人的议论,看着大家被调动起来的积极性,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林主席这个思路很好,新旧结合,雅俗共赏。”
饭桌上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贡献着各种趣味项目的点子。
等厂里关于趣味运动会的通知一贴出来,各个车间科室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这事儿。
韩相在路上都能听到工人们兴奋地讨论着。
这天下班回到家。
林颂拿着长柄勺搅拌这什么,韩相走近一看,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小泡,深褐色的卤汁里,隐约可见几个圆滚滚的蛋。
他接过她手里的勺子:“运动会你报了什么项目?”
“丢沙包。”
“嗯,丢沙包好。”韩相压下嘴角的笑意说道。
林颂注意力在那锅卤蛋上:“我这次卤得比上次好。”
韩相无奈一笑,他媳妇也太爱鸡蛋了。
煮的、炒的、蒸的、炸的、腌的……还有,卤的。
“林主席,咱家那几只母鸡再能干,也快跟不上你折腾鸡蛋的速度了。”
第63章 运动会
六五厂的操场上, 巨大的红色横幅悬挂在主席台前方,上面写着“六五厂第三届职工运动会”。
在操场东侧,用石灰线划出了一个“趣味运动区”, 围观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笑声、惊呼声、喝彩声汇成一片。
工会报名的集体项目是跳大绳。
一根粗麻绳被两个壮实的小伙子甩得虎虎生风,发出“呼——呼——”的声响,在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弧。
“预备——开始!”
马大姐瞅准绳子落地的间隙, 一个箭步冲了进去,轻盈地一跳。
紧接着, 后面的队员一个接一个钻入绳圈, 起跳,落下, 再迅速跑出。
处在队伍中间的钱主席有些手忙脚乱,每次起跳都显得有些笨拙, 引得围观群众阵阵善意的哄笑。
老冯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最前面, 大声调侃他:“老钱, 你跳高点啊!别给大伙儿拖后腿。”
钱主席在绳圈里气喘吁吁地回喊:“你、你行你上啊!”
这话引得大家笑得更欢了。不过老冯没看多久热闹,因为那边踢毽子比赛快开始了。他报了这个项目。
只见他拿着一个羽毛毽, 走到场地中央,在大家的注视下,将毽子轻轻抛起。毽子在空中翻腾,老冯的目光紧紧跟随, 抬腿,磕踢, 动作竟有几分难得的协调和灵巧。
“哟!没看出来啊老冯!”
“深藏不露啊!”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围观的人们自发数起数来, 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鼓励。
老冯越踢越顺,最终一口气踢了三十五个,虽然比不上那些灵巧的女工,却意外地挤进了前三。
老冯拿着那个三等奖的奖品——一块厚实柔软的白毛巾,心里美滋滋的,打算去跟钱主席好好炫耀一番。
刚转身,看见韩相正从对面走过来,手里也拿着东西。
“韩秘书!”老冯嗓门洪亮地跟他打招呼,几步就凑了过来。
他目光落在韩相手上那个用红黄蓝三色毛线编织的小网兜上,网眼均匀,做工挺精巧——没想到工会还准备了这样的奖品。
“你这是报了哪个项目得的彩头?”老冯好奇地问道。
“俯卧撑。”韩相报这个项目,单纯是因为林颂想要这个奖品装她的鸡蛋。
老冯的目光在韩相那结实的臂膀和挺拔的腰背上打了个转,啧了一声。
“冯主任,”韩相着急去找林颂,“丢沙包比赛快开始了。”
“那不是林主席报的项目?”老冯眼睛一亮,他也不着急跟钱主席炫耀了,立马说道:“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热闹。” 甚至还反过来催促韩相:“快点快点。”
待他们挤到沙包比赛场地前,眼前的景象让老冯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只见画定的方形区域内,林颂独自站在一端。而另一端竟是五六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叽叽喳喳地朝她扔沙包。
这些孩子报名了丢沙包项目,大人嘛,只有林颂一个。
小沙包接二连三地飞向林颂,可那些沙包不是从她肩头擦过,就是从腰侧溜走。
林颂连步子都没挪几下,只是微微侧身、稍稍后仰,就轻巧地避开了所有攻击。
“瞄准呀!往她腿上打!”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急得直跺脚。
“你怎么扔偏了,看我的!”旁边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不服气地抢过沙包。
他憋红了脸,使出全身力气一扔,沙包直奔林颂面门。
眼看就要击中,围观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却只是轻轻一偏头,沙包“嗖”地从她耳畔飞过,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小男孩气得直跳脚。
“哈哈哈。”老冯看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直乐,“林主席这是逗孩子玩呢。”
又一个沙包朝林颂飞去。
这次她非但不躲,反而迎上前半步,手腕一翻稳稳接住,顺势轻轻抛还给那个扔沙包的小女孩。
女孩接过沙包,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小脸上写满了崇拜。
“你在干什么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急得不行,冲着女孩喊道,“她接到沙包就会多一条‘命’,这更打不下来了。”
他气鼓鼓地瞪着那个接过沙包的小女孩,心里又急又恼。
这都扔了老半天了,对方不但一条“命”没掉,反倒越打“命”越多。
小男孩掰着手指头默默数了数,从开赛到现在,对方已经接了十多个沙包了,加上这个……
他忍不住喊出声来:“都快二十条‘命’了!她怎么能有这么多‘命’啊!”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
多吗?林颂迎着阳光微微眯起眼,她还觉得少呢。
小男孩急得抓耳挠腮,忽然看到韩相——这个人看起来力气很大。
于是噔噔噔跑到韩相面前,仰着小脑袋,扯了扯他的衣角,语气急切又充满期待:“叔叔,叔叔,你来帮我们扔吧,你力气大,肯定能把这个阿姨打下来。”
他伸出小手指着场中的林颂。
老冯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啊韩秘书,孩子们都求援了,不上可说不过去啊。”
小男孩将小沙包塞到韩相手里,握紧小拳头,大声助威:“叔叔,加油。”
他看见韩相手臂后扬,沙包“嗖”地一声脱手而出——正好落在了林颂手里,林颂连动都没动。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叔叔,你怎么能这么弱呢?”
韩相摸了摸鼻子。
运动会在持续了一整天的欢声笑语中渐渐接近尾声。
刘兆彬在总结大会上特别表扬了工会。他站在主席台上,语气中充满了肯定:“这次运动会,工会组织得非常得力,形式新颖,内容丰富,既有竞争性,又充满了趣味性,充分调动了全厂职工的积极性。真正做到了‘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哗——!”会场里瞬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姜玉英坐在人群中,也跟着轻轻拍手。
她早就从苏慧和陈书记那档子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细想起来,虽说她给苏慧出了那个主意确实不靠谱,但苏慧自己要走那一步,说到底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么一想,姜玉英心里那点愧疚也就烟消云散了。
更何况,她后来还特意打听过,苏慧已经嫁人了。这下,她更是彻底放下了心头那块石头。
这次运动会,她倒是不自觉地多留意了几眼林颂。
看着林颂忙前忙后地组织,最后个人项目什么奖也没拿,姜玉英顿时觉得生活还挺公平。
林颂把奖品分给了孩子,是几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孩子们欢呼起来,小手高高举着,争相去接。
“我要红色的!”
“阿姨,给我两个好不好?”
“谢谢阿姨!”
那个下午最不服输、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原本还撅着嘴,小手插在兜里,一副“我很记仇”的模样站在原地,可当林颂将糖递到他面前时,他立马表示下次还和林颂一起玩。
夕阳西下,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分享着刚才比赛中的趣事。
获奖的职工们捧着各自的奖品,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没有获奖的职工也毫不气馁,脸上看不到半分失落。
孩子们在渐渐散去的人群缝隙里穿梭嬉戏,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操场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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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工业厅的评选结果出来了。
刘兆彬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仔细阅读。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
“林颂同志,来了啊。”他放下文件,示意林颂在对面坐下,“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林颂端正地坐下,等待着他的下文。
刘兆彬将桌上的文件往林颂面前推了推,手指在那醒目的红色标题上轻轻点了点:“省工业厅的评选结果刚刚正式下达。咱们厂报送的材料——”他特意顿了顿,语气加重,“荣获了一等奖。”
林颂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一等奖”三个字映入眼帘。
“这是省厅对我们厂工会工作的充分肯定。”刘兆彬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激动,“评语里特别提到,这份材料既有理论高度,又贴近基层实际,具有很好的推广价值。”
林颂立马将功劳归予集体:“这是厂领导指导有力,工会全体同志共同努力的成果。”
刘兆彬让林颂不用谦虚:“这份材料从构思到撰写,你都付出了大量心血。我已经让厂办准备张贴喜报了。”
回到工会办公室。
林颂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众人。
办公室里出现了刹那的寂静,随即“哗”的一声,热烈的掌声和惊叹声猛地爆发出来。
“一等奖!我的天!”张大姐脸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省级一等奖啊!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她几步冲到林颂面前,想要握住林颂的手,又觉得不妥,转而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林主席,太好了!这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马大姐也紧跟着站起来,她比张大姐克制些:“这可是全省的荣誉啊……”
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小红说:“快,快去把门关上!别让其他科室的人听见了,显得咱们不够稳重。”
第64章 抓人
这回去刘兆彬家, 林颂和韩相带的卤蛋。脚边还跟着欢快摇尾巴的黄豆。
林颂笑着打招呼,将装卤蛋的玻璃罐放在桌上。
刘兆彬招呼他们坐下,孙云清目光被那团活跃的黄绒球吸引住了。
他蹲下身, 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黄豆的头顶。黄豆不怕生,亲热地舔了舔他的手指,逗得孙云清笑出了声。
饭菜上桌, 林颂带来的卤蛋被切开装盘,酱色浓郁, 香气扑鼻, 大受欢迎。
饭桌上聊着厂里的事。孙云清吃着饭,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桌下。他对刘兆彬说:“哥, 黄豆真可爱。咱们……能不能也养一只?”
刘兆彬正夹起一筷子炒白菜,闻言动作没半点停顿,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道:“行啊!这有什么难的。”
他语气干脆:“喜欢咱就养。回头我打听打听, 看厂里谁家还有刚下的小狗崽, 抱一只性子温顺的来陪你。”
孙云清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韩相笑着接口:“正好抱黄豆的那户人家,母狗又刚下了一窝。我回头去一趟, 准保给云清挑一只跟黄豆一样通人性的。”
“那敢情好!”刘兆彬拍拍韩相肩膀,“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
孙云清没等来小狗,先等来了群众专政指挥部的人。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去供销社上班。他不爱跟别人交流, 一个人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岗位上。
突然,三个穿着旧军装、臂戴红袖章的青年气势汹汹地闯进了供销社。
为首的是个高个子, 脸颊瘦削,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一切的倨傲——这人孙云清初中时的同学,现在改名为赵卫东。
赵卫东上学那会儿, 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小霸王,他仗着个子高大,身边有一群跟班,看谁不顺眼就会上去踩两脚。
孙云清长得秀气,又懂礼貌,不像其他男孩子那样粗野、张嘴就是脏话。赵卫东瞧不上孙云清这副清高的样子,因此没少欺负他。
如今赵卫东在县革命委员会下属的群众专政指挥部混了个小头目,更是趾高气扬。
“孙云清!”赵卫东声音冷硬,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快意,目光直接锁定了柜台后那个清瘦的身影。
几个顾客和售货员都噤若寒蝉,下意识地看向柜台后的孙云清。
孙云清抬起头,看到赵卫东,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转为警惕:“赵卫东?你们有什么事?”
“什么事?”赵卫东几步走到柜台前,也不废话,一把抓住孙云清的手腕,猛地将他的袖子往上捋。
孙云清猝不及防:“干什么你们!”他又惊又怒。
只见他瘦削的手腕上方,靠近小臂的位置,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牙印!
“哼!”赵卫东像是终于证实了什么猜测一样,冷哼一声,指着那牙印,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揭露丑闻的得意,“孙云清,有人揭发你生活作风败坏,这牙印就是铁证,你还有什么话说?跟我走一趟吧!”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大气不敢出。有人悄悄往后缩,生怕被牵连。
供销社主任闻声从后面出来,看到这阵势,脸都白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赵卫东凌厉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孙云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发抖,嘴唇嗫嚅着:“你们胡说!这是——”
“是什么?说不出来了吧?”赵卫东身后的一个矮胖青年嗤笑道,“抓个现行,还敢抵赖,带走。”
另外两人上前就要扭住孙云清。
“等等。”
这时,一个女声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颂不知何时站在了供销社门口。
原来,供销社这边刚出现状况,就有人立马跑去给林颂报信。
林颂一听,敏锐地意识到这事不简单——今天一大早刘兆彬去县里开会了,这些红小兵就来了,也太凑巧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那几个红小兵也皱起了眉头,显然不满有人敢插手。
林颂不慌不忙地走进来,目光快速扫过孙云清手臂上的牙印,又瞥了一眼他苍白慌乱、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看向赵卫东,坦然的说道:“同志,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这牙印,是我家狗咬的。”
“狗咬的?”赵卫东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下打量着林颂,“你家的狗?狗牙印能和人的牙印一样?你看清楚了,这分明就是人咬的!”
他指着那痕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对老同学“罪行”确凿的自信。
“我家黄豆牙齿整齐,留下这种痕迹不奇怪。”林颂淡定的说道,眼神里没有一丝闪烁,“前几天孙云清同志来我家找韩相,逗我家狗,不小心被咬了一口。当时我还给他擦了红药水,没想到留下印子了。”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时间、地点、人物、甚至处理方式都有。
孙云清猛地看向林颂,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绝处逢生的感激。
但赵卫东根本不信这一套。他认定了这是孙云清乱搞关系的铁证,岂容别人三言两语就推翻?
他怀疑地看着林颂:“你说狗咬的就是狗咬的?空口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包庇他?说不定连狗都是编出来的!”
他这话带着刁难的意味。周围的人都替林颂捏了把汗。这人明显是不依不饶了。
林颂却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丝毫为难:“行。我家就在厂区边上,不远。黄豆就在家。几位同志要是不信,可以跟我去看看。”
她这份坦然,反倒让赵卫东有些意外。他眯起眼睛,打量了林颂几眼,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或者是在琢磨她有什么依仗。
“好,那就去看看。要是对不上,那你们俩就一起跟我们回去说清楚!”他指了指孙云清,又指向林颂,威胁意味十足。
一行人朝着林颂家的小院走去。
到了小院,林颂打开院门。
西墙根的鸡窝里,几只母鸡好奇地探出头。黄豆原本正趴在屋门口的草垫上打盹,听到动静,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林颂,尾巴疯狂摇着。
如今的黄豆已经不是当初那只小奶狗了,她现在体型健壮,毛色油亮,四肢粗壮,看起来颇有几分威势。
赵卫东打量着黄豆,眉头皱得更紧——还真有狗。
只是这狗可爱无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咬人的恶犬。
赵卫东正要开口质疑,就在这时,林颂用一个细微的眼神和姿态,朝着赵卫东的方向偏了偏头。
与林颂默契十足的黄豆猛地向前一扑,爆发出狂暴的吠叫,牙齿森白,涎水滴落,死死盯住赵卫东,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咬。
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把赵卫东吓了一跳,连忙后退。
他身后的同伴也变了脸色。这狗太凶了!
林颂这才上前,轻轻抚摸着黄豆的头颈,安抚她:“黄豆,安静,没事。”
黄豆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停止了狂吠,但依旧警惕地盯着那几个不速之客,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
林颂抬起头,看向脸色发白的赵卫东,语气平静:“同志,你看,我家黄豆不喜欢生人,这次不小心咬了孙云清同志,确实是我们没看管好。”
她轻轻抬起黄豆的下颌,示意众人观察:“你们看它这口牙,上颌四颗犬齿格外尖利,下颌六颗门齿排列整齐。孙云清同志手上的牙印,和它的齿形完全吻合。”
“况且,”林颂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若是人咬的,齿印该是上下对称,哪有这样上四下六的排列?这分明就是狗咬的无疑。”
是的,她在胡诌。
但赵卫东被林颂信誓旦旦的样子搞得有些被动。
他正待发作,却听见林颂又开口了,像是不经意间提起:“赵同志在县革委会工作?说起来,我还和县委杨书记、组织部周部长一起吃过饭。”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赵卫东脸上,语气透着亲切:“赵同志若是有空,改天可以一起坐坐。毕竟都是为了革命工作,多交流总是好的。”
赵卫东猛地眯起眼,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气质沉静的女干部。
赵卫东在革委会待了这些年,虽说年轻气盛,却也懂得些门道。
他们这些戴红袖章的,权力确实不小,可以横着走,但要往上走,就得懂得审时度势,明白什么人该给面子。
他眼珠一转,心里盘算着:这女同志能这么从容地提起杨书记和周部长,想必不是虚张声势。若真闹大了,自己在革委会里也不好交代。
况且,这事本就是捕风捉影,真要深究起来,未必能占到便宜。
想到这里,赵卫东脸色缓和了些,但还端着几分架子。
林颂给他找了个台阶下:“赵同志秉公执法,我们都理解。必是有人不了解情况,误报了消息。”
赵卫东顿时觉得面上好看了许多,顺势说道:“对对对,肯定是有人误报,我们也是被蒙蔽了,既然是狗咬的,那这事就算了。孙云清同志以后注意安全就是了。”
他对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走了走了,还有别的任务要执行。”
待他们走远,孙云清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感激地看向林颂:“今天真是多亏了你,我那牙印……”
林颂抬手打断了他,牙印不是关键,她看着孙云清:“刘书记最近是不是得罪过县革委会的人?”
敢对一个国营厂一把手的亲属采取行动,绝对不会是自下而上的举报。
第65章 饭局
刘兆彬带着韩相从县里回到厂办大楼时, 已是下午三点多。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台阶,还没走进楼里,老冯急急地迎上来, 汇报了上午发生的事。
刘兆彬一听,火气“噌”地就顶了上来:“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凭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抓人,群众专政指挥部那帮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 一方面是后怕,另一方面是愤怒, 这群人竟敢把主意打到他刘兆彬的弟弟头上。
若非林颂急中生智, 用黄豆巧妙化解,他根本不敢往下想。
韩相看得明白, 刘兆彬前脚刚离开厂区去县里开会,他们后脚就动手了, 显然是冲着刘兆彬来的。
两人甚至没顾上回办公室, 刘兆彬朝着家属区的方向走去。韩相紧随其后, 面色凝重。他也有点后怕。
孙云清现在和林颂在一块,刘兆彬确认孙云清没事后, 对林颂感激到无以复加。
林颂示意韩相给刘兆彬倒杯水:“刘书记,先喝口水,压压惊。”
等刘兆彬冷静下来后,她说道:“书记,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赵卫东不过是个马前卒, 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必要主动来招惹您。”
“指使?谁?”刘兆彬皱起眉头,“我最近忙厂里生产、技术攻关,东风系列的进度报告才刚递上去, 能得罪谁?”
他仔细回想,确实想不起跟县里哪个部门、哪位领导有过正面冲突。
林颂引导他:“您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在无意中,忽略了某些……关系,或者,在什么事情上,可能让某些人觉得……不够到位?”
“关系?”刘兆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反感,“我刘兆彬行得正坐得端,我把厂子生产搞好,完成国家任务,就是对上级最大的负责!”
林颂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她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与县委组织部周部长有过几次接触,或许,可以通过周部长,侧面了解一下情况,甚至……请他帮忙转圜一下。”
—
国营饭店。
“周部长,您快请坐。”林颂引着周部长在主位坐下。
她斟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早就想找机会向您汇报汇报思想,听听您的指点,就怕打扰您工作。今天总算逮着机会了,您可得多教导我几句。”
周部长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他接过茶杯,吹了吹浮沫,笑道:“小林太谦虚了。”
“周部长,今天冒昧请您来,是来给您报喜的。”林颂拿出一张结婚请柬推到周部长面前,“张厂长的女儿中仪,马上结婚了,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十六号。”
周部长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才绽开真切的笑容,拿起那张请柬打开细看:“中仪要结婚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印象中她还是个小姑娘呢。这一晃,都要嫁人了!”
他感慨着时光飞逝,语气中带着对旧识后辈的关怀:“对象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的?老张这家伙,调到省工业厅后,跟我们联系也少了,嘴巴够严实的,这么大事也没听他透个风。”
林颂顺势接话:“找的对象姓秦,是科研人员。”她略作停顿,又补充道:“小秦父母在西北那边的重点科研基地工作,听说保密级别挺高。”
周部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连连点头:“好,好啊!老张这是放心了。女儿找了个好人家,根正苗红,前途无量。”
这时,热菜开始陆续上桌,林颂热情地招呼周部长动筷子。
话题也自然而然地从张家喜事转到了六五厂的近况。
她先是简要汇报了厂里在生产任务完成、技术革新方面取得的一些成绩。
“……‘东风系列’的攻关,最近在刘书记亲自带领下,也有了突破性进展。刘书记确实是全身心扑在生产上,带着技术团队没日没夜地泡在车间,攻克了不少难题。”林颂话锋微转,眉头轻轻蹙起,说道,“就是……可能有时候太专注于业务,在其他方面……考虑得就没那么周全。”
周部长夹了一筷子雪白的鱼肉,细细地剔着刺,仿佛随口接话:“小刘能力是没得说,干劲也足,是棵好苗子。厂里生产抓得好,这是根本。不过——”
他抬起眼:“光有能力和干劲,有时候还不够。就像这做菜的调料,缺了哪一味,吃起来总差点意思,甚至可能坏了整盘菜。”
林颂闻言,放下筷子:“周部长,您说的是金玉良言。不瞒您说,昨天厂里就闹了场风波。”她将群众专政指挥部的赵卫东等人如何到供销社寻衅,如何欲以莫须有的生活作风问题为难孙云清陈述了一遍。
接着,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不平:“刘书记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抓生产、搞建设上,怎么还会惹上这种莫名其妙的麻烦?”
周部长听完,慢悠悠地喝了口酒,沉吟了片刻。
包间里安静下来,他放下酒杯,目光变得有些深远。
“小林啊,”他缓缓开口,“革委会的孟主任,主管全县全面工作,位置很关键啊。”
这个年代,革委会是集党、政大权于一身的机构,能管的事情非常广。从生产指标到生活物资,从人事任免到社会管控,可以说无所不包。孟主任是革委会主任,地位和影响力自然摆在那儿。
之前张光林和陈书记,逢年过节,或者县里有重要安排的时候,都会去孟主任那坐坐。
周部长话语中的指向已非常明确:“小刘上任时间也不短了,好像……还没正式去拜访过孟主任吧?年轻人,想干事、能干事是好事,但也不能太……特立独行,忽略了基本的礼数和沟通。有时候啊,提前打个招呼,沟通一下思想,很多误会就能化解在萌芽状态。你觉得呢?”
至此,症结已彻底清晰。
林颂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周部长,您这一说,让我茅塞顿开,太感谢您了。刘书记一心扑在技术攻关上,确实考虑不周。我回去一定把您的指示原原本本转达给刘书记。”
接下来,林颂不再谈论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聊起了一些轻松的话题,气氛变得更加融洽,周部长的神情也松弛下来。
饭局接近尾声,周部长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对林颂说:“对了,小林,中仪那孩子的婚礼,你到时候是要去的吧?”
“是的,周部长,张厂长对我有知遇之恩,中仪就像我妹妹一样,我肯定要去。”林颂点头。
周部长沉吟了一下:“我这个看着中仪长大的伯伯,也该去帮着撑撑场面。这样吧,到时候你看方不方便,我们一起去。”
林颂当即露出欣喜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周部长。张厂长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
韩相在外头等林颂。
自从昨日供销社风波后,他现在对林颂几乎是寸步不离,生怕那些红小兵报复林颂。
林颂一出来,看到韩相,快步走到他面前:“我想吃鸡蛋羹了。”
“没吃饱?”今天林颂和周部长吃饭,是他提前订的饭菜,一道清蒸鲈鱼、一份红烧肉,一个时令蔬菜清炒,外加一个豆腐菌菇汤。这都没吃饱?
林颂解释道:“刚才看着周部长那圆滚滚的肚子,说话时一颤一颤的,我不由想到了鸡蛋羹。”
韩相先是怔住,随即低低地笑出了声。
“好,回家给你做。”
一踏进院子,韩相就卷起袖子就往厨房走。
林颂躺在藤椅上,听着厨房传来筷子搅打蛋液的声音。
很快,鸡蛋羹做好了。嫩黄的鸡蛋羹点缀着几粒翠绿的葱花和几滴香油,热气袅袅,香气扑鼻。韩相把碗和一把小勺放在林颂手边的小几上。
林颂舀起一勺,蛋羹颤巍巍的,入口即化。韩相拉过一张小板凳,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
吃了大半碗,林颂放下勺子,问韩相孙云清胳膊上的牙印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喜欢当面知道别人的秘密。
韩相也是在刘兆彬的逼问下,才知道孙云清的秘密的。原来前几天,牛棚里那个顾老师,发高烧,人都糊涂了。孙云清爸妈和那顾老师是朋友。孙云清晚上偷偷去给他送了点退烧药和吃的。顾老师烧得厉害,孙云清给他喂药时,他大概是疼极了,或者是魇着了,毫无征兆,一口就咬在了孙云清胳膊上。
“以后……别冲在前面。”韩相忽然说。
她有点吃撑了,把碗递给韩相:“放心,我可二十条命呢。”
韩相吃完她剩下的半碗鸡蛋羹:“要不要运动会儿消消食?”
“运动?”林颂色性大发,“骑马可以吗?”
第66章 教训
刘兆彬对赵卫东不陌生, 准确来说是赵铁蛋。
孙云清之所以不愿意跟人交流,都是赵铁蛋那伙人害的。
刘兆彬不由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孙云清时的情景。
在学校后面那条巷子里,孙云清瘦小的身子蹲在地上, 正一声不吭地捡拾散落一地的课本和铅笔,书本的边角沾满了泥污,有几页甚至被撕破了,皱巴巴地摊开。
几个半大孩子嬉笑打闹着从巷子另一头跑远, 为首的正是赵铁蛋。
他回头朝孙云清的方向啐了一口,脸上带着一种得意的笑。
“干什么!”刘兆彬一声怒喝, 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刘兆彬大步走过去想扶起孙云清, 问问怎么回事,可孙云清像是受惊的兔子, 猛地瑟缩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抱起那些破烂的书本跑了。
后来, 刘兆彬从老师和其他学生那里断断续续得知了更多细节。每一次听说, 都让他对那个叫赵铁蛋的少年, 增添一分深切的厌恶。
孙云清父母曾是刘兆彬的老师,师恩如山, 两人刚去世,刘兆彬决定把孙云清接到自己身边。名义上是弟弟,实则当儿子养的。
花了整整两年时间,孙云清才从最初见到人就躲, 到愿意尝试着与外界接触。
当刘兆彬得知孙云清在夜校交了朋友,他内心的欣慰和激动难以言表, 他觉得孙云清终于从以前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也正因为如此,他对韩相也格外照顾一些。
可现在,赵铁蛋, 不,赵卫东,不仅没有为过去的恶行付出代价,反而摇身一变,成了“群众专政指挥部”的小头目,掌握了可以肆意践踏他人的权力。
如果不是林颂机敏果决,化解了危机,后果会怎样?云清好不容易走出来,会不会又退回到了那个阴影里,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
光是想到这些可能性,刘兆彬恨不得把赵卫东弄死。
他妈的是什么世道!
坏人不仅没受到惩罚,还活得好好的。
刘兆彬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一定要让赵卫东那伙人付出代价。
“哥,你会不会怪我去牛棚看顾老师,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孙云清十分自责,不敢抬头看刘兆彬的眼睛。
刘兆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云清,顾老师是师父师母的朋友,他落难了,你心里记挂,偷偷去送药,这说明你重情义,我怎么会怪你这个?可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啊?那是什么地方?那里面是什么人看守?你一个人,深更半夜跑去,万一被当场抓住怎么办?”
“我怕连累你,”孙云清低着头说,“你现在位置不一样了,是厂里的书记,很多人盯着,一步都不能错,我不想因为我的事,给你添麻烦,让人抓住你的把柄。”
“麻烦?”刘兆彬打断他,“你的事,在我这儿,从来就不是麻烦。”
“云清,”刘兆彬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以后,无论什么事,无论你觉得会不会给我添麻烦,会不会影响我,都要先告诉我。别自己一个人去冒险,别自己一个人扛,听见没有?”
孙云清哽咽着“嗯”了一声。
“去洗把脸,早点睡。”刘兆彬拍了拍孙云清的肩膀。
—
赵卫东回去后,将一肚子邪火全撒在了手下王癞子身上。
王癞子缩着脖子,一脸委屈地辩解:“东哥,我真冤啊,我也是被那报信的王八蛋给骗了,他说亲眼瞅见孙云清那小子鬼鬼祟祟从牛棚里钻出来,还捂着胳膊,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怎么到了那娘们嘴里,变成她家那狗咬的了?”
他偷瞄着赵卫东的脸色:“要我说,东哥,当时咱们就不该被她几句话唬住,咱们群众专政指挥部办事,什么时候还需要跟人讲证据、摆道理了?直接把人摁了带走,到了咱们地盘,黑的白的,还不是由着咱们说?”
王癞子眼珠子贼溜溜一转:“东哥,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了,要不是那个娘们横插一杠子,孙云清现在早就……要不,咱们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给她点颜色瞧瞧?”
赵卫东眼皮狠狠一抖:“不行。”
王癞子脸上写满了不解:“东哥,为啥啊?不就是一个娘们吗?”
“为啥?”赵卫东嗤笑一声,带着一种看蠢货的鄙夷,“你以为我是你,做事不动脑子?我早就让人摸过她的底了,她背后是周胖子。”
“周部长?”王癞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扯到这位。
“对,就是组织部那个周大胖子。”赵卫东语气凝重,“别看他整天笑呵呵,像个弥勒佛,心黑的很。孟主任对那周胖子,也都是客客气气,礼让三分。万一惹恼了他,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混迹多年,深知有些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关系网盘根错节,轻易碰不得。
王癞子肩膀耷拉下来,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东哥,那……那咱们这口气,就这么硬生生算了?”
赵卫东阴沉着脸,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算了?哼,动不了那个女的,还动不了别人吗?你之前是不是提过一嘴,有个人跟孙云清走得挺近乎?”
“是啊,东哥。”王癞子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韩相,就是那个叫韩相的。他现在跟孙云清走得可近了。”
上学那会儿,谁要敢跟孙云清玩,都会被他们收拾一顿。
曾经有人因为跟孙云清多说了两句话,当天晚上就被赵卫东王癞子他们堵在巷子里揍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
说实话,赵卫东和王癞子一伙人与孙云清之间并无利益冲突,他们这么做,就是因为孙云清表现出来的样子跟他们不一样。不同即原罪,在野蛮面前,文明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这小子也他妈是走了八辈子狗屎运,”王癞子语气里充满了对孙云清的嫉恨,“明明和我们一样,爹妈早早就没了,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刘兆彬,认他当弟弟,现在刘兆彬成了国营厂的一把手……哎哟我操,老子怎么就没摊上个好哥哥呢。”
但赵卫东比起少年时的恶,现在多了一点人情世故。
就比如那天抓孙云清,他没敢做得过火,孟主任只是想敲打一下刘兆彬,可不是要跟刘兆彬结仇。
既然没法动孙云清,赵卫东脸上露出阴狠的表情:“那就找个机会,堵住那个韩相,给我好好‘招呼’他一顿。下手有点分寸,别弄出人命,但要让他至少躺上十天半个月,让他躺在病床上好好想想,跟孙云清走得近,是什么下场。”
王癞子立刻来了精神,摩拳擦掌说:“好嘞,东哥您就瞧好吧,保证办得妥妥的。”
—
这天下午,韩相骑着自行车,准备去屠宰场买条五花肉。林颂念叨着包肉粽子吃。
屠宰场位于县城边缘,旁边有一条小路,平时除了附近住户,很少有人走。
刚拐进那条小路没多久,韩相就察觉到不对劲。身后跟上来三四辆自行车,不紧不慢地堵住了他的退路。前面路口,也晃出来两个穿着旧军装、歪戴着帽子的青年,抱着胳膊,斜倚在墙边,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为首的,正是王癞子。
韩相平静地捏住车闸,单脚支地,停了下来,目光扫过围上来的六七个人,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仿佛眼前的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王癞子晃着膀子走到他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韩相脸上:“哟,这是要去哪儿啊?”
韩相静静地看着他。
王癞子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毛,骂骂咧咧地试图找回场子:“妈的,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了?给你脸了是吧?”
他猛地一挥手,几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得到指令,脸上露出狞笑,摩拳擦掌地围拢上来,缩小了包围圈。
韩相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上月十五,老中医陈济堂家。你暗中昧下了一对品相极好的和田玉貔貅,还有一个金锭。这事儿,赵卫东他知道吗?”
这个年代,红小兵们抄家抄到的好东西很多。
王癞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
这件事他做得极其隐秘,赵卫东清点缴获物资时,也没察觉少了这几样不起眼的小件。对方怎么知道的?
王癞子脸色变了几变,强撑着骂道:“放你娘的屁,证据呢?空口白牙,谁信你。”
韩相笑了笑:“看来,赵卫东是真不知道。”
赵卫东最讨厌手下背着他私吞东西,王癞子想起之前有个兄弟,不过是私吞了一支不算很值钱的派克钢笔,就被赵卫东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得半死。
要是让赵卫东知道自己私吞了……
“韩兄弟,误……误会,这绝对是天大的误会。”王癞子转了转眼珠说道。
他最会审时度势,脸上立马挤出一个笑容:“兄弟们不懂事,跟你开个玩笑,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那什么……你忙,你先忙,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自个儿侧身让开道路,由于动作太猛,还差点踉跄摔倒。
韩相没有离开,你让我走,但我没打算让你走。
因为怕赵卫东找林颂麻烦,他一早摸清了赵卫东这个小圈子的底细。眼前这个王癞子,是赵卫东的打手。
他今天故意走这条相对偏僻的小路,就是在等他。
第67章 霸凌
韩相本来想离间王癞子和赵卫东的关系。没想到, 王癞子对赵卫东十分忠诚。
于是,韩相立马换了套说辞:“光会打架斗殴,那么永远只是个打手, 想真正出头,得学会为你的东哥分忧。”
王癞子正盘算着下回怎么找回场子,听到这话,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似的。
他和赵卫东一块光屁股长大, 是能互相挡刀的哥们儿,是过命的交情。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赵卫东不再勾着他的肩膀叫他兄弟, 而是像使唤下人一样,呼来喝去。王癞子以为自己拼命表现, 赵卫东就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对自己。可没有,一次都没有。
韩相这话点醒了他。
是啊, 光会打架有什么用?打手永远只是打手。只有能替他分忧, 解决他真正烦恼的人, 才能被他真正看在眼里。
王癞子用力搓了把脸,把脑子里那些打打杀杀的念头强行摁了下去, 看向韩相:“怎么个分忧法?”
韩相看王癞子听进去了,说道:“我听说,赵卫东手里,有一方从陈济堂家得来的鸡血石印章。”
他顿了顿, 观察着王癞子的反应,果然看到对方眼神一凝, 显然知道这个东西。
韩相抛出一个消息:“孟主任书房里那方老坑端砚,前几天不小心被家里孩子碰落,磕缺了一个角。孟主任心疼得不行, 这几日正念叨着想寻一件镇得住书案的文房珍品来压一压。”
孟主任此人,喜好文玩,尤其偏爱印章砚台。这不是什么秘密。
赵卫东能搭上孟主任的线,靠的就是不断搜罗这些老物件献上去。这也是为什么赵卫东禁止手底下的人私吞东西。
王癞子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如果他提醒赵卫东,把那个鸡血石印章献给孟主任,那赵卫东在孟主任心中的分量必然更上一层楼。到那时,赵卫东还会只把他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打手吗?
王癞子越想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赵卫东拍着他的肩膀,对他刮目相看的场景。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一定要让赵卫东知道,他王癞子不光是能打,也是有脑子、能替他办大事的。
不过,王癞子狐疑地眯起眼睛:“你……干嘛这么好心?你图什么?还有,你怎么知道孟主任家里那方老坑端砚磕缺了一个角?”
“好心?”韩相冷笑一声,“我帮你,自然是因为这事对我也有利。今天你能来堵我,明天就能有张癞子、李癞子。我不想整天应付这些麻烦。与其跟你在这儿结仇结怨,不如咱们各取所需。你得了赵卫东的看重,我呢图个清静。”
韩相把算计摆在明面上,让王癞子心中的疑虑打消了大半。
“至于我怎么知道孟主任……”韩相反问他,“你带人堵我之前,难道没打听清楚,我前天刚跟刘书记去了孟主任家拜访么?”
前天,韩相跟随刘兆彬去见了孟主任。
刘兆彬虽然骨子里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关系运作,但他并非不通世故的死脑筋。更何况,供销社风波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人得合群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所以,当从林颂那里了解到问题的关节点在于“忽略了与孟主任的沟通”时,刘兆彬没有半分犹豫。第二天一早,他就让韩相安排了行程,去拜访孟主任。
孟主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头发稀少:“刘书记,稀客啊。”
刘兆彬上前一步:“孟主任,早就该来向您汇报厂里的情况,是我的失职。”
“刘书记言重了,都是为了革命工作嘛。听说你们厂的东风系列,最近进展不错?”
刘兆彬接过话头,开始简明扼要地汇报起“东风系列”攻关的进展情况,他避开了过于专业的技术术语,着重讲了克服了哪些困难,预计能带来多大的效益提升,以及对完成国家生产任务的意义。
“这些都离不开县里的大力支持。”刘兆彬话锋一转,回到了今天来的主题上,“特别是孟主任您,一直关心着我们厂的发展。我们厂上下都感激不尽。”
说着,他示意韩相将那个牛皮纸包递上前去。
刘兆彬打开包装,是个收音机:“孟主任,这是我们厂技术科和工人同志们,自力更生搞出来的一点小成果。”
孟主任的脸上露出了见面的第一个笑容:“不错。”
刘兆彬谦虚道:“都是同志们鼓捣着玩的,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主要是想说明,我们六五厂不仅在完成生产任务上不掉链子,在技术革新上,也愿意大胆尝试,勇于突破。”
孟主任将收音机放回桌面,含蓄地提了一句:“……下面有些部门,年轻人多、干劲足,但有时候方式方法可能简单粗暴了些,刘书记你多理解,多沟通。有什么情况,可以直接向我反映嘛。”
这话,几乎是明确地回应了昨天赵卫东那件事。
刘兆彬心领神会,立刻表态:“孟主任放心,我们一定加强沟通,紧密围绕在县革委会周围,把工作做好,绝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刘兆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向韩相:“把咱们给孟主任准备的那方小印章拿出来,请孟主任品鉴指点一下。”
石质温润细腻,血色鲜红欲滴,分布均匀且极富层次,呈现出一种内敛而华美的光泽。孟主任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他从抽屉里取出放大镜,仔细端详起来,手指轻轻摩挲着石面,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爱和赞赏。
“好石料,” 他啧啧称赞,“这血色,这地子,刘书记,你这礼物,用心了。”
刘兆彬微笑着回应:“孟主任是行家,我们只是借花献佛。这东西只有在懂得欣赏的人手里,才能彰显其价值。”
孟主任闻言,脸上的笑容十分真切。
于他而言,鉴赏真品是一种享受,他最痛恨、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赝品。那些以假乱真的东西,是对他眼力和品味的侮辱,是把他当傻子糊弄。
韩相之所以让王癞子给赵卫东献计,原因在于,赵卫东从陈济堂那里强行拿走的那方鸡血石印章,是赝品。
赵卫东只认得“鸡血石”这个值钱的名头,觉得是宝贝便一股脑儿抄走,哪里懂得鉴赏?届时他把这个鸡血石印章献给孟主任,画面一定会很精彩。
这是韩相和刘兆彬给赵卫东设的圈套。
—
韩相提着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回到家。
黄豆没有像平时一样从院里冲出来围着他的腿打转。她正在跟新的小伙伴黑芝麻玩。
今天,刘兆彬和孙云清来家里做客,孙云清带了小狗过来。
小狗浑身没有一根杂毛,黑得发亮,只有四只爪子和胸口有一小撮雪白的毛。孙云清给小狗起名为黑芝麻。
厨房里一片忙碌的景象。
刘兆彬挽起袖子,正听从林颂的安排,把干粽叶一片片浸入清水中。
他现在可不敢使唤林颂,自从林颂救了孙云清,这会儿别说是让他泡粽叶,就是让他去劈柴挑水,他也得麻利地干。
旁边的孙云清面前放着一盘油亮红润的咸鸭蛋黄,他正用刀将咸鸭蛋黄逐个切开。
韩相洗了手,立马加入进来,他一边将五花肉切成均匀的小块,一边将路上的事说了一遍。
“好,”刘兆彬咬牙说,“赵卫东这个王八蛋,这回一定要弄死他。”
正在默默切咸鸭蛋黄的孙云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这些年,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把那些不堪的过往封存在记忆深处,假装它们从未发生过。
但那天在供销社再次见到赵卫东,他才知道自己根本没走出来。
那些无端的推搡和嘲弄,那些被扒裤子以及被迫跪在地上学狗叫的场景……那些他以为早已淡忘的画面,此刻竟如此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赵卫东那张带着狞笑的脸,仿佛就烙在他的眼皮底下,这么多年从未真正褪色。
林颂在旁边看着他们三个干活,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赵卫东长期霸凌孙云清的事情。
她说道:“你们这法子,还是太文明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着她。
林颂迎着他们惊诧的目光:“对付霸凌者,当然要用他们最熟悉方式。”
这世界的规则,可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现实中,多得是霸凌者家庭美满,事业顺遂,甚至功成名就,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
偶然间想起年少时欺负过的某个不起眼的人,轻飘飘地说一句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转头便抛之脑后,继续他们光鲜亮丽的生活。
林颂看向孙云清:“我记得你提过,那个赵卫东,为了显摆他身体好,大冬天喜欢穿短裤是吗?”
孙云清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他点了点头:“是。”
“冬天穿短裤,”林颂语气轻描淡写,“可不像咱们这儿的人。”
“间谍”这个罪名,足以让任何人永无翻身之日。刘兆彬立刻明白了林颂的用意。
他点点头,对付霸凌者,就要用霸凌的方式。
第68章 间谍
赵卫东在办公室外等了足足两个小时, 才见到孟主任。
一进门,赵卫东冲到办公桌前,涕泗横流地说道:“孟主任, 可得救救我啊!外面现在传得风言风语,说我是……是那边派来的奸细,这纯属污蔑,是有人要害我啊孟主任。”
孟主任闻言,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仿佛听到的不是什么关乎人命的大事, 而是窗外的麻雀叫。
赵卫东心里慌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顾不上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的疼痛, 往前爬了两步:“孟主任,您不能不管我啊, 我跟了您这么久,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我给您找了那么多好东西, 那些字画,那些瓷器, 还有那方……”
他试图用以往的“贡献”来唤起孟主任的旧情。然而他不提文物还好,一提起这个,孟主任就来气。
“好东西?”孟主任冷笑一声,“赵卫东, 你还有脸提?拿下三滥的药水泡出来的假货糊弄我,我还没找你算这笔账, 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之前因为还需要赵卫东这条狗去咬人,他勉强按捺下怒火,只是冷落了他。如今赵卫东自己惹上间谍的嫌疑, 他怎么可能还会保他?撇清关系都来不及。
赵卫东脑子里嗡嗡作响,假的?怎么会是假的?他明明是从陈济堂那老东西家里抄来的……难道是那老东西早就防着一手,故意放了假的在明处?
“不……不可能啊孟主任。”他还想辩解。
孟主任懒得听他任何辩解:“滚出去。”
赵卫东看着孟主任弃之如敝履的眼神,心沉到了谷底。没有孟主任保自己,他这回是彻底完了。
走出革委会大院,赵卫东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王癞子。对,献上这个该死的印章的主意,是王癞子出的。
当时王癞子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跟前说:“东哥,听说孟主任书房里那方老砚台,前阵子不小心磕坏了,正心疼呢,想寻个镇书案的好物件替换。您手上不是有方顶好的鸡血石印章吗?要是献给孟主任,孟主任一高兴……那往后,谁还敢不给东哥您面子?”
赵卫东没有信王癞子的话。王癞子这人,打架还行,出主意那基本等于瞎子指路。
不过,王癞子话里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孟主任书房里那方老坑端砚,确实磕缺了一个角。
赵卫东曾动过念头,只是还没找到抄到砚台什么的。此刻王癞子把这个由头提出来,他有些动摇。
王癞子拍着胸脯保证:“我还能害你吗,东哥?咱们可是一块儿长大的。献上去,孟主任一高兴,你的位置不就坐得更稳了?”
最终对权力的贪婪,让赵卫东选择了相信王癞子。
现在回想起来,一定是王癞子这狗杂种故意陷害他。
不然为什么那么卖力地怂恿他献上印章?而不是自个儿献上印章?
至于王癞子为什么这么做,赵卫东也猜得出理由。
嫉妒他混的好。
他赵卫东,是在县革委会都能挂上号的人物,走到哪里,别人不得客客气气喊一声“东哥”?可王癞子呢?不过是他手底下一条指哪打哪的狗,离了他赵卫东,谁认识他王癞子是老几?
这差距,王癞子心里能平衡?
赵卫东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
“王癞子!我操、你十八代祖宗!”赵卫东双目瞬间赤红,额头青筋暴起。
他发疯似的冲向王癞子家,一脚踹开门。王癞子因为担心赵卫东,今早上才睡着。巨大的声响把王癞子从睡梦中惊醒。
他还没看清来人,就被赵卫东揪着头发从床上拖了下来。
王癞子懵了,他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眼前一脸要吃人样子的赵卫东,哆哆嗦嗦挤出两个字:“东……哥?”
“狗日的,你敢害我!”赵卫东说完,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王癞子身上、脸上,“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让老子献那个假印章的。”
“啊!东哥……别打……疼啊!”王癞子被打得嗷嗷直叫,鼻血横流,他根本不知道假印章的事,更不明白赵卫东在说什么。他蜷缩着身体解释道,“东哥,没有,我不知道啊……什么假的……我就是想帮你……”
“帮我?”
赵卫东听到后,下手更狠了。
他本来就是暴戾的性格,直接抄起旁边一条瘸腿的板凳,朝着王癞子的脑袋砸下去。
王癞子哪里禁得住赵卫东这般往死里打。起初还能惨叫几声,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弱,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
等赵卫东发泄完怒火,喘着粗气停下来时,才发现王癞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赵卫东试探着用脚尖踢了踢王癞子的胳膊,毫无反应。
伸手一探鼻息,已经没了气。赵卫东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打死人了?
他……把王癞子打死了?
—
王癞子这一死,所有人都认定了赵卫东是因为间谍身份即将暴露,才凶残地杀害了知情人王癞子。
“看吧,我早就说过那赵卫东不是个好东西。你们想想,要不是怕王癞子泄他的老底,他干嘛急着杀人?”
“就是!就是!他俩从小一起长大,王癞子知道他多少事啊,赵卫东这是怕了,怕王癞子把他真实的身份给抖落出来!”
“我也这么想的!他赵卫东真就是那边派来的,王癞子偶然发现了,他这就狗急跳墙,下死手了,不然解释不通啊,多大的仇非得把人往死里打?”
“丧心病狂!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下得去手,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说他不是间谍,谁信啊!”
“……”
舆论一边倒地认定了赵卫东就是间谍。
不仅如此,以往那些慑于赵卫东淫威而敢怒不敢言的人,此刻都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纷纷跳出来。
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把所有能想到的污水都泼到赵卫东身上。
“有一次我还看见他偷偷摸摸跟一个生面孔说话呢。”
“他查抄东西的时候,就属他最积极!现在想想,细思极恐啊!那些好东西,古籍、字画、瓷器,经他的手就不见了大半!谁知道他是上缴了,还是准备找机会送出去的?”
“肯定是送出去!那边的人一向不要脸!”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话,很快,从赵卫东家里查抄出来大量财物。
审讯室。
“我不是间谍啊,是有人故意整我!你们可以去查!我赵卫东对组织、对革命是忠心的啊!”
“那你为什么打死王癞子。”
“是王癞子那个狗杂种先害我!我气不过才去找他理论,是他先动手的!我……是一时冲动。”赵卫东声嘶力竭地辩解着。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审讯员,心猛地一沉,对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忽然一瞬间,赵卫东想起从前,自己带着人去整那些被他扣上各种帽子的“倒霉蛋”。
他们也是这样拼命辩解,而自己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们。
“说!你的上级是谁?”
“你们的接头暗号是什么?平时怎么联络的?”
“……”
审讯了五六天,赵卫东精神已经崩溃了。
“赵卫东,你的问题,性质很严重。隐瞒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组织上是在给你机会。”
赵卫东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几乎听不清的音节:“我是……间……谍……”
主审的审讯员与旁边的记录员迅速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任务完成”的意味。
—
广播里播报着对“潜伏敌特分子”赵卫东的最终判决。
韩相和刘兆彬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刚炖好的肉丸子,油亮亮的肉丸子在碗里冒着热气。
“这天总算等到了。”刘兆彬舒了口气,把碗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林颂也听到了广播,她说道:“我今天要多吃一碗米饭。”
韩相笑着看着她:“那我也多吃一碗。”
孙云清在看黄豆和黑芝麻玩。
两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滚作一团,像两团不同颜色的毛线球交织在一起。
赵卫东枪毙那天,他去看了。
赵卫东被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押解着,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
忽然间,孙云清觉得,赵卫东那张令他恐惧的脸,在此刻,变得苍白、渺小,甚至……有些滑稽。
那些曾经让他夜不能寐的推搡、欺辱的画面,似乎随着赵卫东此刻的萎靡不振,也一起褪去了颜色。
孙云清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他知道,自己的心结解开了。
——心结不一定自己解开,也可以是那个结本身消失。
第69章 命运(一)
姜玉英拿着写好的产假条, 准备去找科长签字。
经过老冯办公室,里面传出林颂的声音:“……是,需要离开几天, 去省城参加中仪的婚礼。”
中仪?
张中仪在省城结婚了?
姜玉英心里嘀咕着,她还以为那次舞会,张中仪会跟秦英有什么发展呢,没想到还是在省城结婚了。
这么看来, 张中仪结婚对象肯定还是上辈子那个混蛋。
她就说嘛,命运是很难改变的。
想到这里, 姜玉英并没有对张中仪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产生同情。她甚至觉得, 如果张中仪真的跟秦英在一起,那对秦英不公平。
秦英上辈子在军工领域声名赫赫, 解决了多项关键技术难题,是经常出现在报纸和电视报道里、被重点宣传的人物, 而且好像一直没结婚。那样一个光芒万丈、将全部身心都奉献给国家建设的人, 怎么能和张中仪在一块呢?张中仪上辈子都是有过男人的了!
在姜玉英眼里, 张中仪根本配不上秦英。
反倒是那个她记忆中娶了张中仪的混蛋,跟张中仪在某些方面倒有相似之处。
姜玉英努力搜寻着关于那个混蛋的零星记忆, 对方好像是个被家里惯坏了的妈宝男,没什么大本事,全靠家里安排。这不跟张中仪正合适吗?
姜玉英心里冷哼一声,看吧, 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挣扎在既定的命运里。
张中仪这样有个好爹的,不也照样跳不出火坑?
林颂刚走到工会办公室门口, 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说笑声,比往常热闹许多。
她推开门,只见办公室里的人都聚在马大姐的办公桌周围, 有站有坐,围成一圈。马大姐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林主席回来了?”孙大姐眼尖,第一个看到林颂,立刻热情地招手,“快过来快过来,正说着新鲜事儿呢!”
其他人纷纷扭头,七嘴八舌地让出位置,招呼林颂坐下。
相处久了,工会的同事们渐渐熟悉了林颂的处事风格。
她工作上要求严格,讲究规矩,但私下里待人随和,从不摆领导架子。
因此,大家在她面前聊起家长里短来,也都很放得开,不必有什么顾忌。
“什么事儿让大家这么热闹?”林颂笑着走过去,在张大姐递过来的瓜子盘里抓了一小把。
“一件大喜事儿,”马大姐嗓门洪亮,脸上泛着红光,“就二车间那个小王,记得吧?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那个小伙子,技术是不错,就是见人脸就先红一半,他跟咱们广播站那个小赵,赵美华,俩人悄没声儿地,今天上午跑去民政局把证给扯了。”
林颂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俩什么时候处的对象?都没听说风声。”
“谁说不是呢!”张大姐立马把话接过去,她消息一向灵通,“不过回头琢磨琢磨,这事儿也不是没苗头。那小王不是就好鼓捣个收音机什么的吗?小赵她们广播站那套设备,老出毛病,回回都是小王被叫去修,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就看对眼了。”
马大姐啧啧有声:“要我说啊,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王不爱吱声,小赵那姑娘,也是个文静的主儿。这俩人凑一块正好,谁也不嫌谁闷,安安静静过自己的小日子,多好。”
这话立马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马大姐这话可太在理了,”李干事一边织毛线,一边语气笃定地说道,“这一个被窝里啊,他就睡不出两种人来。”
她目光在办公室里溜了一圈,特意看了眼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压低声音说道:“就说冯主任那两口子,那才叫典型!冯主任那人,出了名的爱干净,穷讲究,他那衣服,脱下来都得叠得跟豆腐块似的,家里更是收拾得一尘不染。”
她顿了顿:“他找的那个爱人,哎呦喂,我的天,比他还厉害,听说他们洗碗的抹布,用完必须用开水烫三遍,晾晒的时候还得在太阳底下暴晒消毒。这俩人凑一块,家里干净是绝对干净了,卫生标兵没跑!可就是苦了去做客的人,那真是提着心吊着胆,屁股都不敢坐实了,生怕给人家哪儿弄乱了、碰脏了,浑身不自在!”
旁边听着的林颂微微点了点头。
她可切身感受过老冯两口子有多么爱干净。
有一回,她给老冯拿一份文件,顺手放在了他们家茶几上。老冯两口子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那摞纸飘。
等她说完事起身,两人几乎是立刻就拿着块干净的抹布过来,把茶几上稿子放过的那块地方,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小红好奇的问:“李姐,那有没有不一样的?比如一个特别爱干净,比如一个爱干净,一个邋里邋遢的,这样的两口子,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啊?”
李干事闻言撇撇嘴说道:“那种啊,我告诉你,多半过不长久,就算因为一时感情好,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勉强在一块了,那也是天天鸡飞狗跳。”
马大姐点了点头,总结道:“所以说啊,这找对象,还得看根子上是不是一路人。”
—
张中仪坐在书桌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桌角那个精致的的音乐盒上。
这是秦英送给她的。
她伸出手,轻轻拧动发条,清脆悦耳的乐声流淌出来,里面穿着芭蕾舞裙的小人翩然起舞。
看着旋转的小人,张中仪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
脑海中想起秦英送她音乐盒时说的话:“每次看到它,就想起第一次见你跳舞的样子。”
她和秦英的缘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奇妙得不可思议。
张中仪以为父亲张光林调到省城,他们这辈子就不会再见面了。谁能想到,秦英不是红星厂的职工,只是恰巧去看望老同学,被老同学硬拉去凑热闹的。
两人都在省城,因此来往便多了起来。
秦英稳重,有才华。最重要的是,他懂得欣赏她。
在他身边,她不用刻意做什么,可以安心地做自己。这种被平等看待、被真心尊重的感觉,太好了。
她迫切地想把这份幸福,把和秦英相处的点点滴滴,分享给林颂。
她拿起信纸,准备给林颂写一封信。
刚写下“林颂姐姐”几个字,母亲周凤霞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了进来。
周凤霞把盘子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信纸开头的称呼,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周凤霞对林颂的印象一直不佳。在她看来,女儿自从认识了那个林颂之后,就渐渐变了。不再是那个乖巧听话、凡事都会依赖父母的小女孩,变得主意越来越大,有时候甚至敢直接反驳她的安排。
周凤霞将这一切归咎于林颂的“不良影响”,认为是林颂带坏了她原本温顺的女儿。
—
韩相在卧室里,给林颂收拾行李。
他仔细地将林颂要带的衣服摊平,折叠好,放进行李包里。
夏天的衣物轻薄,他塞了两件的确良衬衫,一条长裙,还有换洗的内衣裤。
连袜子也都一双双卷好,塞进边角的空隙里。
他因为厂里事情走不开,没法陪林颂一起去省城参加张中仪的婚礼。
不过说起张中仪来,这姑娘真是阴魂不散。
以前就总占着林颂的时间,说些在他看来根本不值得烦恼的烦恼。如今要结婚了,还得让林颂跑一趟省城。可别以后生孩子了,还让林颂去!
林颂洗完澡擦着头发走进来,目光落在那个已经被塞得半满的行李包上。
她挑眉:“你这是打算让我去省城住半个月?”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方便,多带点,有备无患。”韩相说完,声音闷闷的,“……这次不能陪你一起去。”
“工作要紧。”林颂安抚他。
韩相抿着唇说道:“想到你要一个人去那么远,我心里……不踏实。”
“不踏实?”林颂看了他一眼,“哪不踏实?”
韩相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这里。”
又缓缓下移,越过紧绷的腹肌线条,停留在更下方,声音低哑:“还有这里。”
林颂感受着那蓄势待发的热度,突然板起脸,故作严肃地说:“哦?我不在这几天,你不会管不好这里吧?这里可不光是你的,也是我的。”
韩相立马说道:“怎么可能?”又红着耳朵说道:“是你的。”
林颂手指刮了一下:“那就辛苦韩秘书这几天帮我保管好我的东西喽。”
第70章 命运(二)
张中仪盼星星盼月亮, 终于把林颂盼到了省城。
她提前就跟父亲张光林说好了,第一顿饭必须由她请,张光林不能抢。
“林颂姐姐, 我知道一家馆子,你肯定喜欢,”张中仪眼睛亮晶晶地说道,“就是这里了。他家腊牛肉做得特别地道, 听说他家祖上就是做这个的,选料、腌制、熏烤, 都有独门秘方, 绝对好吃。”
林颂看着熟悉的地方,不禁莞尔, 张中仪和张光林不愧是亲父女。
张中仪麻利地点了菜。等待上菜的间隙,她开始兴致勃勃地分享婚礼的筹备情况, 新房怎么布置、请了哪些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是发自内心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腊牛肉很快上桌了。
牛肉片切得很薄, 肉质紧实,纹理分明, 呈现出诱人的酱红色,边缘带着些许焦酥。旁边配了一小碟辣椒油和香醋调的蘸水。
“林颂姐姐,快尝尝!”张中仪催促道,期待地看着林颂。
林颂夹起一片, 蘸了点蘸水送入口中。
“怎么样?”张中仪期待地看着她。
林颂肯定地点头:“很好吃。”
张中仪这才心满意足地动起筷子,脸上带着分享的雀跃:“林颂姐姐,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聊聊,我和秦英……相处的事情。”
“好,我听着呢。” 林颂含笑应道。
得到鼓励, 张中仪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始倾诉:“其实,我和秦英一开始也不是那么顺利。秦英他……心思都在图纸、数据上,有时候根本没法跟他交流。”
“哦?”林颂表现出适度的好奇。
“我们刚处对象那会儿,”张中仪回忆着,脸上带着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我有时在医院工作上遇到烦心事,被病人或者同事气了,心情不好,跟他念叨。他倒好,听完不是安慰我,而是像分析技术故障一样,给我一二三四地列出解决办法。”
她嘟着嘴说:“我要的是这个吗?我不过是想有个人能听我抱怨几句,发泄一下情绪,哪怕只是说一句别生气了或者确实挺气人的也好啊。”
林颂会心一笑:“那后来呢?”
“后来,我想起你跟我说的话,”张中仪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得表达出来。所以,有一次,他又给我列出一二三四时,我直接打断了他,并明确地说‘秦英,我现在不需要你帮我分析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我只需要你安安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可以吗?’”
“他当时就愣住了,表情有点懵。”张中仪嘴角弯起,“但他真的就立刻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听我把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说完。”
林颂点点头:“挺好的。”
张中仪见状,语气更轻快了:“从那之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他即便不理解,也会先按照我的要求来。慢慢地,他甚至开始学会了主动询问,甚至还会先确认一下,‘中仪,你现在是需要我听着,还是需要我想办法?’”
“不过,林颂姐姐,”张中仪顿了顿,“秦英的妈妈……”
结婚毕竟不是两个人的事情。
林颂看向她,目光中带着询问。
“怎么说呢?”张中仪微微蹙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秦英的妈妈对儿子特别依赖,但不是那种母亲需要儿子照顾的依赖,更像是一种……感情上的依赖。”
秦英的父亲是一名科研工作者,常年扎根在西北的某个秘密基地,参与一项至关重要的国家攻关项目,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
秦母一个人在省城,她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秦英,小儿子叫秦雄。
秦英在研究所工作,一心扑在技术上,平时吃住都在所里,忙起来十天半月不回家也是常事。
自然而然地,秦母全部的情感重心与生活寄托,便落在了小儿子秦雄身上。
“我亲眼看见过,秦英的妈妈对着秦雄……撒娇,语气很奇怪。”张中仪用筷子轻轻戳着碗里的米饭说道,“她有时候也会用那种语气跟秦英说话。”
张中仪不太喜欢秦母这么对秦英。
她想起有一次,秦母给秦英打电话,话里话外想让秦英立刻请假回去陪她。
但其实秦母一点事都没有。
正好那次,张中仪在秦英旁边,她直接拿过电话:“阿姨,秦英这几天研究所项目正在关键阶段,实在走不开。您哪里不舒服?我马上联系医生陪您去看看,或者让秦雄弟弟先陪您去?我们这边安排好工作就尽快回去看您。”
秦母当时就没话说了。
后来秦英跟张中仪说,谢谢张中仪帮他处理了这种难题。
秦英一直知道自己母亲有时候不太讲理,但他身为儿子,很多话不好说出口。
不过现在好了,有张中仪在自己身边,于是和他家那边有关的、可能比较棘手的事情,他都会主动先跟张中仪商量,问张中仪该怎么处理才好。
“林颂姐姐,我现在觉得,在关系里占据主导,并不是说要咄咄逼人,控制对方的一切。”张中仪现在有了自己的见解,“而是明确自己的边界,敢于表达自己的需求,让对方习惯并且信任自己的判断和安排。现在我和秦英,很多事情都是商量着来,但他明显更依赖我的判断。这种感觉很好。”
显然张中仪已经找到了在关系中属于自己的力量和位置。
“你做得很好,中仪。”林颂举起杯子。
“干杯。”张中仪也笑着举杯,“谢谢你,林颂姐姐。”
—
婚礼当天,林颂被安排在了女方亲友的主桌。
周凤霞很高兴,女儿嫁的是省城研究所正儿八经的技术骨干。她满面红光地招呼着客人,连带着对林颂都格外热络。
中途,林颂起身去上厕所,无意中碰见了秦母和小儿子秦雄。
秦母面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但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幽怨。秦雄的眉眼与秦英有五六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雄雄,你看妈今天这身衣服,好看吗?这颜色是不是有点太艳了?你爸以前总说我穿紫色显老气……”秦母说着,还轻轻扯了扯衣角,眼神期待地看着小儿子。
“妈,今早不是跟您说了吗,您穿这颜色正好,显年轻,显气质!我爸他那是不懂欣赏!您别听他的。”秦雄揉了揉头发。
秦母脸上露出一丝满足,伸出手替秦雄理了理其实已经很平整的衬衫领口,动作亲昵。
秦雄立马微微低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林颂打眼一看,怪不得张中仪说这母子间的互动很奇怪,确实过分亲密了。
她此时有点想韩相了,没法第一时间分享看到的这一幕。
母子俩又换了个隐蔽的地方说话。
“妈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秦母一只手轻轻拍着秦雄的手臂,“可事已至此,你哥娶了就娶了吧。”
秦雄声音带着不甘:“明明之前您说,中仪是给我挑的……”
秦母打断他:“那是妈以前没看透她,这张中仪,瞧着文静,骨子里主意大着呢!这样的姑娘,你能拿捏得住她?到时候,别说给你当媳妇,怕是连你这个妈她都敢顶撞!”
秦雄似乎被说动了些,嘟囔道:“可她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的姑娘有的是!”秦母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雄雄,妈是为你好。妈给你找媳妇,第一条就是听你的话,以后才能好好伺候你,顺着妈的心意。这张中仪,漂亮是漂亮,可那有什么用?你看看她那眼神,看看她跟你哥说话时那股子劲儿,那是个能安心伺候人、听人摆布的主儿吗?”
提起大儿子秦英,秦母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
这孩子从小就跟她不亲,现在娶了媳妇,眼睛里哪还有半点她这个当妈的位置?
不过由他去吧,反正秦英从来也不是个贴心的。
但小儿子从小就贴心,秦母的语气软下来,对秦雄说:“放心,妈的雄雄这么好,妈以后一定给你找个比她张中仪更听话、更知道疼你的姑娘。保证让你舒心,让妈也省心。”
她说完,仔细端详着秦雄的表情,见他似乎被说动了,心里稍稍满意。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伸手理了理自己一丝不乱的鬓发,看向秦雄。
“雄雄,你悄悄跟妈说……今天妈打扮得,比那个张中仪,好看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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