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锻炼
张连华回到家, 一进门,看见嫂子姜玉英正弯着腰扶着侄子栋梁练习走路。
“嫂子。”张连华喊了一声。
姜玉英闻声抬起头:“连华啊,回来了。”
她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 小叔子刚结婚,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她这当嫂子的,后半夜被隔壁的动静吵醒好几回了。
姜玉英揉了揉后腰, 斟酌着用词,说道:“连华啊, 那个……你跟小梅那屋里, 是不是闹老鼠啊?我这几天后半夜,老听着你们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听着怪烦人的,也影响栋梁睡觉。”
张连华脸上“轰”地一下变得火辣辣的, 窘迫得恨不得脚下立刻裂开条缝钻进去。
他哪里听不出嫂子话里的真正含义?他和小梅情到浓时难免忘乎所以, 虽然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 但还是会发出一些动静。更别说,房子隔音还差。
张连华头都不敢抬, 含糊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嫂子,我们会注意的。”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了属于他和王梅的那间小隔间。
里屋的王梅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她正对着小圆镜梳理头发, 脸上却没什么羞赧之色,反而带着点不以为然。
看见张连华红着脸进来,她放下镜子, 手臂环住他的腰,贴了上去。
说实话,王梅最初对张连华的感觉并没有多么浓烈,她更喜欢那种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带着一股野性力量的男性,觉得那样更有男人味。
而张连华,模样是周正,但体格不够她想象中的雄壮。
但张连华有个突出的优点,他对人温和,很少像车间里有些粗鲁男工那样开些上不得台面的玩笑,或者借着由头动手动脚。
最重要的的一个原因是,她发现好几个条件不错的女工,似乎都对张连华有点若有若无的意思。这瞬间激起了王梅强烈的好胜心和占有欲。
有人抢的东西,才显得珍贵,才更能证明自己的魅力。
于是,王梅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制造机会,用各种“张师傅这个我不会”、“连华哥这个能帮我看一下吗”之类需要帮助的小借口,凑到张连华面前。
一来二去,两人便迅速熟悉了起来。
王梅对自己的女性魅力向来很有自信,她从小就能感受到男的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欣赏,有渴望,让她感到满足甚至兴奋。
如果发现谁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她甚至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姿态或举动,试图将那些目光重新吸引回来。
所以,张连华最终在几个对他有意思的姑娘中选择了她,在她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甚至是必然的结果。
只是现在,王梅感觉当初那种征服欲似乎正在慢慢褪去。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住在哥嫂家,诸多不便,另外加上没人跟她抢了,她对张连华的兴趣,肉眼可见地淡了不少,有时甚至会觉得他有些过于温吞。
不过眼下能让门外偷听的嫂子感到气闷和不快,她燃起了想要和张连华亲热的冲动。
王梅逗弄着张连华,张连华轻轻别开头,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尴尬:“今天……就算了吧。嫂子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多不好意思,还是注意点影响。”
“听到就听到嘛,”王梅不以为意,反而贴得更紧,“要我说,就是嫂子和大哥他们自己没啥夫妻生活了,心里不平衡,才看不得我们感情好。”
张连华猛地推开她一些,脸上带着愠怒:“不能这么说大哥。”
张连华对一手把他带大的大哥,始终存着一份深厚的敬重和感激。
王梅看着他这副急于维护兄长的老实模样,撇了撇嘴。
“你懂什么?女人生完孩子,身材走样,心思也全都扑在孩子身上,男人不想碰太正常了。你大哥肯定就是不想碰你嫂子了,才听着咱们这边不顺气。”
张连华听得一脸懵,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王梅也懒得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这时,张连华想起了正事,走到王梅身边:“小梅,别生气了。我跟你说个事……”
他把下班时遇到韩相,以及韩相那些话,跟王梅说了一遍。
—
韩相对张连华说那番话,实在是平房隔音太差,他们晚上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动静。
食堂那几位老师傅观念传统,王梅想在食堂搞出新花样,绝非易事。人一忙起来,累得筋疲力尽,回到家里恐怕只想倒头就睡,哪还有那么多闲心折腾别的?
当然,如果王梅真有本事,把食堂的饭菜花样搞上去了,那更是好事一桩。
他今天洗漱完毕,早早躺上了床。
床上,韩相习惯性地用自己的小腿夹住林颂微凉的双脚,给她取暖。
他跟林颂说起房子的安排:“刘书记的意思,配套的家属区计划参照苏式小洋楼的样式来设计,每家都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
他规划道:“等那边盖好了,咱们申请一套房子。你觉得怎么样?”
林颂惦记着院子里那几只下蛋的母鸡:“鸡能搬过去吗?”
韩相夹着她脚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些,带着点委屈和无奈:“在你心里,那几只鸡就这么重要?”
“嗯,重要。”
林颂说完,看着韩相的眼神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又慢悠悠地补充了后半句:“你的、也重要。”
韩相眼睛里的光唰地一下就重新亮了起来,刚才那点失落立刻烟消云散,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林颂看着他这瞬间阴转晴的样子,伸出手按上他结实的胸膛。
韩相被她这动作弄得有些痒,又有些疑惑,低头看着她。
“韩相同志,”林颂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严肃,“过了这个年,你就要二十五岁了。你知道吗,男性从这个阶段开始,某些方面的生理机能会开始呈现递减趋势。”
“而相反,”林颂顿了顿,“女性的需求却会逐步走高,进入一个相对活跃和旺盛的时期。”
韩相:“……”
他先是愣住,随即猛地收紧小腿。
他把林颂的双脚连同她整个人都往自己怀里更紧地箍了一下。
他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又暗含决心:“你放心,我一定加强锻炼,保证……不掉链子。满足得了你未来的任何需求。”
自那晚之后,韩相便开始了他的强身健体计划。
天刚蒙蒙亮,他轻手轻脚地起床,先在院子里做上一套舒展筋骨的动作,然后便开始绕着厂区跑步。
起初,黄豆对这个新活动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只要看到韩相出门,她便立刻摇着尾巴,兴奋地跟在他脚边,偶尔还会对着清晨的雾气“汪汪”叫上两声,精神头十足。
可没过几天,黄豆就发现这事儿有点不对味。爸爸跑步的路线固定又枯燥,不像去后山那样充满趣味。
而且,爸爸跑起来心无旁骛,根本顾不上跟她玩闹,她只能傻乎乎地跟着跑,累得直吐舌头。
尤其是过年那几天,山里寒气重,早晨更是冻得狗鼻子发凉。
黄豆看着外面冷飕飕的天,再扭头看看屋里暖烘烘的炉子,她做出了选择。
于是,当韩相准备出门时,她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象征性地摇了摇尾巴,然后便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炉子旁她专属的毯子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趴下,把鼻子埋进蓬松的毛里。
这个苦,你自己吃吧。
第92章 搬家
来年开春, 林颂和韩相将林安送去了厂里的幼儿园。
幼儿园在家属区边上,是几排整齐的红砖平房,围出一个宽敞的院子, 院子里装了木头滑梯、铁制跷跷板和两个秋千。虽然简单,但在孩子们眼中已是乐园。林安很快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
一天下午,自由活动时间,孩子们在院子里玩滑梯。
林安排在队伍里, 看着前面的小朋友一个个“嗖”地滑下去。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指着林安对旁边的小伙伴大声说:“她不是她爸爸妈妈生的, 她是捡来的。”
这话大抵是他在家里听父母闲聊时提起, 被他记在了心里。
周围几个正在追逐打闹的孩子瞬间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着林安。
“林安, 真的吗?那你原来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为什么不要你了呀?”
林安正满心欢喜地等着玩滑梯,听到这句话, 小身子微微僵了一下。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难堪的情绪涌上来, 鼻子有点发酸。
但紧接着, 她想起了妈妈对她说过的话:“你以后会遇到一些让你觉得困难的事。躲避和沉默解决不了问题。你要学会直接面对它。”
那小胖子见林安低着头不说话,更加得意起来, 双手叉着腰,声音更响亮了:“你听见没有?你自己的爸爸妈妈不要你了,你是被捡来的,野孩子。”
林安抬起头, 目光直视着那个得意洋洋的小胖子:“对,我以前不是爸爸妈妈的女儿。”
这话一出, 不仅是那小胖子,连他身边那几个原本跟着起哄的小朋友都愣住了。
啊?她……她怎么就自己承认了?
林安没有理会他们的错愕,她挺直了小身板, 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我现在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了。我叫林安,平平安安的安,是妈妈给我起的名字。”
小胖子彻底懵了,像个鼓足了气却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泄了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攻击下去。
旁边其他小朋友看看一脸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林安,又看看憋得满脸通红、哑口无言的小胖子,顿时觉得林安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于是,他们对这个话题瞬间失去了兴趣,又各自玩各自的去了。
小胖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带着点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讪讪地跑开了。
林安看着小胖子跑开的背影,心里那点被刺到的不舒服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好,该轮到她玩滑梯了。
下午,林颂和韩相准时来接她,林安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进他们怀里。
回家的路上,她把下午在幼儿园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说完后,她仰起小脸问林颂:“妈妈,我今天算是直接面对困难了吗?”
林颂低头看着林安清澈明亮的眼睛,肯定地点点头:“对,你做得很好。”
林颂从未想过要将林安密不透风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林安有林安自己的人生。她要做的是教会她如何认识这个世界,学会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
韩相目光落在林颂和林安身上,他看得出林颂对林安独立探索世界的鼓励和放手。
而林颂对自己,一直以来都是高要求、严标准。
这种强烈的对比,非但没有让韩相感到半分委屈或被苛待,反而让他觉得自己被特殊对待了。
这一认知让他从灵魂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甚至带着点隐秘欢愉的确认感。
韩相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沉在喉咙里,带着胸腔轻微震动。
“爸爸,你笑什么?”林安转过头,眨着眼睛好奇地问他。
“没什么。”韩相一把将林安举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爸爸就是觉得,今天天气真不错!”
他近来锻炼成果显著,别说肩上坐一个林安,坐三个林安都可以。
林安望了眼有些灰蒙蒙的天空:“……”
她伸出小手指着不远处低空盘旋的一群蜻蜓:“爸爸,马上要下雨了。老师说过,下雨之前,蜻蜓就会飞得很低。”
三人刚踏进小院,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屋檐下很快就挂起了一道水帘。
晚上吃完饭,韩相闲着没事,开始清点归置家里的东西,为将来搬家做准备。
平时不觉得东西多,这一收拾,韩相发现家里零零碎碎的东西真不少。
林颂觉得这里面好多东西,就应该淘汰了。她指着韩相那件领口和肩线的地方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的白色背心:“该扔就得扔。”
韩相拿起背心,语气带着点不舍:“穿着挺舒服的。”
林颂看他那舍不得的样子,目光转向他刚翻出来的另一件更离谱的衣物:“行,背心你不扔,那这条短裤总该扔了吧?你自己看看,这屁股后面都快透明了。”
韩相对着光仔细端详了一下:“没破洞。我不出门穿。”
看着爸爸妈妈争论的林安,探过小脑袋看了看,用清脆的童声附和道:“妈妈,爸爸说得对,没有洞洞,还可以穿的。”
林颂:“……”
—
终于到了搬家那天,韩相早早安排了几个人过来帮忙。
新家是厂里新建的苏式小洋楼中的一套,深绿色油漆的房门,带着小小的拱形窗檐,既气派又别致。
里面是水泥地坪,墙壁下半部分刷了绿色墙裙,显得清爽又亮堂。
“床靠里边那面墙放,”韩相指挥道,“对,摆在正中间。”
两个小伙子应着,小心地将那张结实的双人床挪到主卧内侧墙的正中央。
“五斗柜放在床尾这边。”韩相指着位置。一个深棕色的五斗柜被抬了进来。
这五斗柜有五个抽屉,最上面一层比较浅,放了针线盒、剪刀,下面两层抽屉深些,放着备用的毛巾;最底层那个最深的抽屉,则收着一些重要的证件、票据,或者暂时用不上的杂物。
五斗柜上还铺了一块勾花白色桌布,中间放了一盏墨绿色的玻璃台灯。
靠门的那面墙边,立着一个高大的双开门衣柜,足够挂林颂韩相两人四季的衣裳。
“八仙桌放这儿。”韩相又指挥着将那张厚重的八仙桌安置在餐厅。
桌子是深色木料,配着四把椅子。墙上正对着桌子的位置,挂上了一个相框。是一家四口的合影,韩相怀里抱着黄豆,林颂怀里抱着林安。四个人都笑的很开心。
客厅的另一角,靠近门口的地方,摆放了一个较矮的柜子,同样是深色木料。柜子上面可以放置热水瓶、茶杯、茶叶罐。下面的柜门里,放着一些零嘴和小玩意儿。
厨房很干净,韩相打扫了好几遍。炉膛口对着墙上的通风口,烟囱直接通向墙外。煤炉子旁边是一个齐腰高的碗柜。上半部分是透明的玻璃柜门,里面分层放着碗、盘、碟子。下半部分是木柜门,存放着米面。
墙上钉了几排木架子,洗干净的锅、炒勺、铲子、漏勺都挂在上头。窗台上,则挨个摆着油盐酱醋的瓶子罐子。
卫生间韩相也打扫了好几遍,水泥砌的洗手池上方,墙上钉了一块玻璃镜,镜子下方一个窄窄的木隔板,刚好可以放一家人的牙刷缸、肥皂盒。
林安和黄豆在新房子的每个角落跑来跑去,新奇地打量着一切。
韩相走过来,跟林安说:“你站在你房间门口,待会儿爸爸在里面喊一声,你看你能听到吗。”
他走到主卧与隔壁女儿房间相邻的那面墙前,提高了些音量:“林安,听得见爸爸说话吗?”
林安站在自己的房门口,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并未听到任何声音。
等韩相走过来,她说道:“爸爸,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
“没说什么。”韩相闻言,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显然对这出色的隔音效果很满意。
林安看着爸爸傻乐的样子,心里嘀咕,爸爸怎么老这么无缘无故地笑。
她耸耸小肩膀,想不明白便不想了,转身兴高采烈地开始布置属于自己的房间。
她拿出自己去年过年剪的窗花——一只活灵活现、翘着尾巴的小鸡,贴在房间窗户玻璃上。又开始认真地规划她的宝贝弹弓该放在哪里。
林颂则在屋前那个用矮篱笆围起来的小院里,给几只跟着搬过来的母鸡食槽添上清水和谷物。
看着它们在新环境下迅速适应,悠闲地啄食散步,她伸了个懒腰。
到了晚上,林颂躺在韩相已经铺好的床上。
大红色的床单,以及大红色的枕巾,她不由两眼一黑。林颂发现,韩相是真喜欢红色。
不过仔细看看,这抹大红色挺喜庆的。
林颂靠坐在床头,背后垫着柔软的枕头,正准备关掉收音机。这时,韩相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
“呦呦呦,”林颂眯着眼,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怎么穿上了新背心和新短裤啊,不是说旧的还能穿吗?”
“嘿嘿,”韩相露出一口白牙,迅速爬上床,“我不穿更好看。”
第93章 修路
韩相身材练得很好, 林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然后悠悠开口:“你那个宝贝箱子,到底装了什么的东西?还用锁锁着。”
好几次,林颂看见韩相, 偷偷摸摸打开箱子,看一眼又迅速合上锁好,那神情,像是里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这次搬家, 韩相一路抱着那个箱子,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不让任何人碰。
她当时没多问, 这会儿闲下来,好奇心就被勾了起来。
韩相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耳根微微泛红,他含糊地应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林颂挑了挑眉看着他。
凭借她对韩相的了解, 她说道:“不会是装着你那些舍不得扔的东西吧。”
她知道韩相节约, 之前要不是她强行拉着他去百货商场, 他那双鞋底都快磨平了的鞋,估计还能再战三年。
韩相有些不好意思跟林颂说箱子里装了什么, 支支吾吾。
林颂看他这样子,心下觉得有趣,不由轻笑出声。
韩相看着她靠在红彤彤的床头上,眉眼弯弯, 乌黑的头发松松散在脑后,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
他俯下身, 精准地攫取了那还带着笑意的唇。
激情平息后,林颂靠在韩相怀里,手指无意识地在他结实的臂膀上画着圈, 思绪却飘向了修路的事。
她仔细研究了上级关于“自力更生、改善三线厂矿基础设施”的相关政策精神,也充分盘算了三家工厂能自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牵头协调几个兄弟厂共同出资修路这事儿,听起来是件对大家都有利的好事,但真正推动起来,却远没有想象中顺利。
这其中,就数红星厂的王振山最难说服。
林颂逮了他好几次,软硬兼施,分析利弊,他才点了头。
三家工厂最终达成了联合修路的共识,并形成了详细的报告递交县革委会。
然而这份报告在孟主任那里卡住了,迟迟没有回音。
几次询问,得到的都是“需要研究研究”、“需要统筹考虑”之类的含糊答复。
不过,林颂心里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她狠狠捏了一下韩相的胸口,抬眸看他,眼中带着一丝挑衅:“再来一次?”
韩相眸色瞬间深沉如墨,他将林颂抱到自己身上,让她跨坐着:“林厂长,能让你做之后还能分神去想工作。”
韩相伸手抚了下她颊边微微凌乱的发丝:“看来是我做得还不够——到位。”
林颂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小点声,也不怕让别人听见了。”
韩相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带着她的身体也微微发颤。
他故意向上动了一下,引得林颂又是一声抽气,说道:“放心,林厂长,绝对没人听见。”
林颂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彻底剥夺了思考的能力,什么修路,什么孟主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天醒来,林颂发现大红色床单和枕巾不见了,换上了她喜欢的浅蓝色。
只是,外面的竹竿上也没有晾它们,韩相到底收哪去了?
—
林颂约李灵下班后,来家里坐坐。
李灵如今嫁给了县革委会孟主任的儿子孟军,是孟主任的儿媳妇。
这桩婚事,当初在厂里可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和议论,说什么的都有,有羡慕她攀上高枝的,也有暗中揣测她用了什么手段的。
李灵如约而至,笑着喊道:“林姐。”
虽已嫁入孟家,身份转变,但在林颂面前,她似乎依然是那个带着崇拜和感激的小姑娘。
林颂给她倒了杯温水,又端出一小碟洗好的葡萄,问她在孟家生活是否习惯。
面对林颂,李灵总是很容易放松下来,打开话匣子。
她说起和孟军的相处,语气里带着一种踏实的满足。
“有一次我晚上加班回来晚了,路上遇到几个二流子吹口哨,他知道了,第二天二话不说,直接去那条路上堵了那几个人,也没动手,就站在那里跟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后来我再走那条路,就清净多了。”
李灵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林姐,我现在觉得,有时候害怕什么,抗拒什么,完全是自己吓唬自己,自己心里先设了限。”
林颂赞许地点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林颂切入正题:“今天找你来,是想聊聊三家厂联合修路的事。报告递到县里有一阵子了,但在孟主任那里,遇到了一些困难,迟迟没有推进。”
李灵闻言,神色立刻认真起来,她放下水杯,坐直了身体,点了点头:“林姐,不瞒您说,这事我隐约听孟军提过一嘴。公公他……确实有他的顾虑。”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尽量客观地陈述出来。
“我听到的,主要是几点,第一,县里财政确实不宽裕,虽然报告说是三家厂自筹为主,但一旦立项,县里多少要象征性支持一些,而且后续维护可能也是个负担,第二,这段路虽然重要,但主要服务三家厂,孟主任担心其他公社、单位会有意见,说他偏袒厂矿企业,影响不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担心动静太大,万一修路过程中出了问题,或者最后效果不如预期,对他的政治影响不好。”
林颂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李灵,你说的这些顾虑,都很现实,孟主任的谨慎是可以理解的。”她先肯定了对方的立场,缓解了李灵可能有的压力。
然后,她开始条分缕析地说道:
“首先,三家厂的联合报告里算过细账,人力我们自己能出大半,石料就近取材。我们甚至愿意立下军令状,确保县里投入的资金控制在最低限度。
“其次,关于影响。这条路修好后,受益的绝不仅仅是我们三家厂。沿路有几个生产队,他们的农副产品运输也能更方便地进入县城,我们可以联合这几个生产队一起打报告,变成厂社共建的典范,这是实打实的政绩,而不是包袱。
“最后,关于安全和效果。可以请县武装部指导监督。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对于战略物资运输、应急队伍调动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经济路,更是战备路、生命线至于效果,从长远看,这片山区工业点的稳固和发展,对整个县的工业布局和战略安全都有重要意义。
林颂顿了顿:“孟主任求稳没错,但有时候,主动解决发展瓶颈,才是真正的稳。”
李灵本来一颗心就向着林颂,直接问道:“林姐,您说吧,需要我怎么做?”
林颂也就直接说道:“这些道理,由我们厂领导去说,可能像是为自己争取利益。但如果从家庭成员的角度说,像聊家常一样,把这些利害关系,特别是对全县的好处、以及对武装部工作的实际支持,渗透给孟主任,效果可能会不一样。”
她没有要求李灵去说情,只是提供了解决孟主任顾虑的具体思路和方案,将可能的阻力转化为潜在的政绩亮点。
“林姐,我明白了。”李灵重重地点头,眼神明亮而坚定,“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不光是在帮林颂,更是在参与一件对厂里、对县里都有利的大事。
李灵有一次在饭桌上听到孟主任谈起某个公社发展困难时,无意地提到其实要是把那条路修修,沿路那几个生产队往外运山货能省不少力气。
没过多久,县革委会那边的口风就悄悄发生了变化。
孟主任在一次工作碰头会上,遇到王振山,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振山同志,你们几个厂子联合打的那个修路的报告,我最近又仔细看了看。下面职工反映生活确实不方便,影响生产积极性啊,这个问题……值得重视。”
王振山立刻心领神会,回来就第一时间跟林颂通了气。
林颂毫不拖延,立刻组织三家工厂,准备了一份更加详尽的补充说明材料,重点突出了沿线生产队的联名请求、三家厂自力更生的具体保障措施、以及修路对巩固三线建设、保障战略运输的深远意义。随后,再次正式、郑重地拜会了孟主任。
孟主任仔细翻阅着补充材料,听着林颂条理清晰、数据扎实的汇报,不时点头。
最终,他表态,县里会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对三家工厂“自力更生、改善基础设施、带动地方发展”的行动给予必要的支持。
第94章 退路
孟主任最终在修路上松了口, 与儿媳妇李灵那几句话并无多大干系。
对于李灵这个儿媳妇,孟主任内心其实并未给予太多重视。
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奈何儿子孟军像是被迷了心窍, 非她不娶。
孟主任和这个独生子的关系本就因他常年忙于工作而有些疏离隔阂,他不想因为一个女子彻底恶化父子关系,加之见李灵身板结实健康,好生养, 便抱着尽快给孟家开枝散叶、生下孙子传宗接代的想法,勉强默许了。
孟主任真正改变态度, 源于一个让他心神不宁的信号, 上面开始陆陆续续为一些关在牛棚里的人平反了。
这平反背后所释放出的信号,意味的东西太多了!
孟主任在县革委会主任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 可不是吃干饭的。
他要在新的棋局开始前,为自己留一条安全的退路。
而修路, 正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这条路一旦修成, 便是实实在在的政绩, 是能写进工作报告、向上级邀功的实实在在的功劳。这可以很大程度上冲淡他过去可能存在的某些激进行为带来的负面影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漂白他的履历。
所以, 当林颂、红星厂的厂长王振山等人再次带着修路方案前来汇报时,他态度和蔼了许多。
不仅充分肯定了各厂自力更生、克服困难搞建设的决心和魄力,还表示县革委会将“大力支持”、“协调解决关键困难”,当场就指示相关部门配合推进。
正当他沉浸在这些纷乱的思绪中时, 书房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随即是李灵的声音:“爸, 饭好了,妈让您出来吃饭。”
孟主任应了一声,走出书房。
餐厅里, 饭菜已经摆上桌。
李灵端着最后一碗汤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
饭桌上,气氛算不得热络。孟夫人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面前的炒青菜,眉头就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带着挑剔:“小灵啊,这青菜火候过了。下次记得,急火快炒,才能保持翠绿爽口。”
李灵连忙点头:“妈,您说的是,我记住了,下次一定注意。”
孟军在一旁有些看不过去,嘟囔了一句:“妈,我觉得挺好吃的。”
“你懂什么?”孟夫人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吃都吃不出个好赖来。”
孟主任吃着饭,没有参与妻子对儿媳妇厨艺的挑剔,仿佛习以为常。
吃完饭,孟军和李灵回到房间。孟军对李灵说:“你做啥我都觉得好吃,不用管妈说什么。”
李灵露出一丝平静甚至算得上宽容的笑容。她走到孟军身边,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歪的衣领,语气温和:“说什么呢。妈是长辈,说几句怎么了?我没事儿。”
她是真的觉得还好,一周只需要过去吃那么一两顿饭,满打满算,她只需要扮演几个小时的“乖巧儿媳”,忍受一些不痛不痒的挑剔和言语上的拿捏。
比起厂里那些结了婚就得和公婆、小叔子小姑子挤在筒子楼里,天天为了鸡毛蒜皮勾心斗角、连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的女工,她不知道要自在多少倍。
孟军听到这话,一方面更加怜惜李灵,另一方面,更加确信自己没娶错人。
—
牛棚的顾老师,也在平反之列。
离开前的一天傍晚,他带着儿子,来到了孙云清和刘兆彬的家里。
顾老师比几年前苍老憔悴了太多,背微微佝偻着,头发已然花白,脸上刻满了风霜与苦难的痕迹。
他的儿子,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即使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也难掩一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文艺气息。只是这气息中,掺杂了过多的愤懑和委屈。
刘兆彬特意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老白干,桌上摆着孙云清尽力张罗的几个菜。
饭桌上,顾老师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吃着。
孙云清一个劲儿给顾老师夹菜,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显得苍白。庆贺?似乎也不对。
吃到一半,顾老师端起酒杯,对刘兆彬和孙云清说:“谢谢你们……”
他知道,如果没有孙云清偶尔冒险送来的药品,如果没有刘兆彬在职权范围内尽可能地保护,他这把老骨头,未必能在那阴冷潮湿的牛棚里熬过一个又一个寒冬。
顾老师的儿子几杯辛辣的烧酒下肚,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话渐渐多了起来。
他猛地放下筷子,声音带着一种被压抑太久终于爆发的激动,近乎控诉地说道:“爸,我们总算熬出头了,可想想这些年我这双手。”
他伸出那双虽然布满新伤旧茧、但骨节依然修长的手,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不甘:“我这双手,本该是在钢琴的黑白键上跳舞的,为什么非得去搬那些死沉死沉的石头,去挑那些臭气熏天的粪桶?那些活,明明是劳动人民——”
“闭嘴!”顾老师猛地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那里面有失望,有后怕,更有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清醒:“吃你的饭!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在这个刚刚看到一丝曙光、前途依旧未卜的时刻,任何不合时宜的言论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青年被父亲呵斥,悻悻地低下头,但脸上的不服气依然明显。
刘兆彬和孙云清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都没有说话。
他们理解顾老师的愤怒与担忧,也看清了这对父子截然不同的状态,一个在苦难中磨砺出了清醒与坚韧,一个则在委屈中积累了怨怼与偏激。
这顿送别饭,在一种压抑而复杂的气氛中结束了。
孙云清送顾老师父子到门口。
顾老师停下脚步,转过身,用力地、紧紧地握了握孙云清的手。千言万语,无尽的感慨与嘱托,都融入了这无声的一握之中。
—
修路的工程终于在一片喧嚣和期盼中启动了。
这天,孟主任指名要和林颂谈谈修路的工作进展。
在县革委会那间布置得颇为气派的会客室里,孟主任端着白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先是对修路目前的进度表示了满意,又夸赞了林颂和王振山等人的组织协调能力。
“林厂长真是年轻有为啊。”孟主任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林颂沉静的脸上,“这条路一旦修通,可不光是走人跑车方便了,你们六五厂的收音机,往外运输也顺畅多了吧?我听说,你们准备进一步扩大生产线,专门向民用市场发展?”
林颂坦然承认:“确实有这个规划。”
孟主任点了点头,话题忽然一转,像是闲话家常般提起,眼神却带着一丝探究:“哦,对了,前几天,听说孙云清同志,请原来牛棚里那位顾老师,吃了顿送行饭?”
林颂不动声色:“哦?是吗?”她不知道孟主任提起此事的用意,只能谨慎应对。
孟主任并没有追问下去,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今天,终究不是昨天了。昨天,也终究不是前天了。”
林颂静静地看着他,这位在地方上掌权多年、惯看风雨的主任,今天找她来,恐怕绝不只是为了听修路的汇报和谈论收音机的前景。
果然,孟主任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林颂,直接说道:“林颂同志,你是个明白人,以你看来,眼下这形势,我们这些老同志,是不是该退下来享享清福了?”
林颂心念电转,孟主任这是在为自己的政治生涯做最后的评估和打算。
他是在寻找一条稳妥的退路。
林颂没有回避,她迎着孟主任的目光,语气平静而坦诚:“孟主任,您是经历过风浪、见识过大场面的人,经验和智慧远非我们年轻人可比。依我浅见,形势明朗时,自然要顺势而为,抓住机遇;形势不明时,则更需稳字当头。趁着现在,为自己,也为子女——”
她顿了顿:“铺一条更稳妥、更长远的路,未尝不是一种明智和高瞻远瞩的选择。”
“为子女铺路……”孟主任喃喃地重复了一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我那个儿子,唉……”
他那儿子,让他动手可以,可要让他动脑子,真不是那块料啊。
林颂见状,忽然轻轻提醒了一句:“不是还有儿媳妇吗?”
既然儿子不成器,何不将资源倾斜给有能力的儿媳妇?
第95章 请客
李灵通过孟主任的运作, 进入了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她心里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与林颂无形中的扶持密不可分。
辞职前, 李灵去跟林颂道别,声音带着真挚的感激:“林姐,谢谢您。没有您当初的指点,我可能还在行政科埋头乱撞, 摸不着方向,更不可能有今天这个机会。”
林颂笑着摇头, 目光柔和:“路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从林颂办公室出来, 李灵碰到了马大姐。
马大姐知道李灵要调走的消息,心里十分不舍, 她拉着李灵的手:“哎呦,灵啊, 大姐真舍不得你。”
李灵笑着说:“马大姐, 我也舍不得大家。以后我常回来看您。”
马大姐拍拍她的手, 忽然想起什么:“灵啊,你之前不是跟大姐提过, 想早点要个孩子,最好是个儿子吗?”
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笃定说:“大姐这可给你打听着了个偏方,可灵验了。说是谁要是被童子尿浇到, 保准来年生个大胖小子,我都给你找好人了, 姜玉英家那个大胖小子栋梁。”
李灵之前确实跟马大姐闲聊时提过一嘴想生儿子,但那更多是一种无奈。
丈夫孟军是独子,公公婆婆明里暗里提过希望早点抱孙子。没有儿子, 她在孟家根本没有话语权。
同时,一股强烈的别扭和抗拒感从心底升起。
她李灵最讨厌重男轻女了,可现在,她竟然想生儿子,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特别像自己讨厌的父母。
“马大姐,还是……算了吧。”李灵想拒绝,“太麻烦别人了。”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马大姐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往姜玉英家方向走,“就去看看娃娃,沾沾喜气也行啊。”
李灵几乎是半推半就地被马大姐拖到了姜玉英家。
姜玉英见马大姐和李灵一起来,有些意外,尤其是李灵如今身份不同,她脸上堆起笑容,连忙招呼:“马大姐,李灵同志,快请进,屋里坐。”
张栋梁已经能摇摇晃晃地走路了,正扶着桌腿咿咿呀呀地玩耍。
李灵坐在凳子上,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涌上心头,她不断地在心里质问自己:李灵啊李灵,你要靠生儿子才能决定你的未来吗?没有儿子,你就不能实现自己位高权重的目标了吗?
那边马大姐跟姜玉英寒暄道:“玉英啊,你这儿子养得真好,看着就壮实。”
姜玉英摆摆手:“哎,马大姐,其实吧,我内心更想要个女儿。”
李灵听到这话,对方真的想要女儿?恐怕不见得。这话说出来,不过是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重男轻女罢了。只是一种姿态。
果然,姜玉英下一句就暴露了真实想法:“女儿好啊,女儿贴心,是小棉袄,听话,懂事。不像男孩子,皮得很,让人操碎了心。”
李灵顿时觉得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马大姐,姜姐,我突然想起还有点急事,先走了。”
说着,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向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玩得正欢的张栋梁不知怎么,一下子撞到李灵腿边,几乎是同时,李灵感到鞋面一热。
一股温热的液体,哗啦一下,浇在了她那双半新的黑色皮鞋上。
马大姐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惊喜,拍着大腿就笑了起来:“哎呦喂,大吉大利,大吉大利。灵啊,你这明年准能生个大胖小子。”
姜玉英抱起还在咯咯笑、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儿子:“你这孩子,也太皮了……”
李灵脚上传来的湿凉黏腻感,她强忍不适:“没事,姜姐,孩子嘛,我回去自己处理就行。马大姐,姜姐,我先走一步了。”
她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姜玉英家。
走在路上,风吹在她脸上,却吹不散脚上萦绕不去的异味。
她感到无比难堪,却又在心底最深处,一个被她理性深深唾弃的念头悄然滋生,万一真的灵验了呢?
她知道这样想不对,但她需要儿子在孟家立足,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和争取最大的权益。
—
林安每天放学后,会揣上弹弓和几颗光滑的小石子,去后山的林子里转悠一圈。
弹弓是韩相给她做的,树杈削皮打磨得无比光滑,绑着的橡皮筋是从废旧自行车内胎上剪下来的,弹性非常好。
林安准头很好,发现目标后,屏息凝神,拉满皮筋,石子儿“嗖”地一声破空而去,几乎百发百中。
打下来的小鸟,她熟练地用草茎或细绳从翅膀下穿过,串成一串。
起初,她只是拿回家给餐桌添道野味,韩相会帮她收拾干净,或烤或炒,骨头则都给黄豆。
后来有一次,林颂带她去国营饭店改善伙食,偶然听到服务员跟后厨抱怨,说最近没什么野味供应,领导招待客人都少了道硬菜。她记在了心里。
过了几天,她提着两串小鸟,直接找到了饭店后门。
大厨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看着眼前这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以及她手里那串小鸟,觉得挺稀奇。他蹲下身,和气地问:“小姑娘,你这小鸟怎么卖?”
林安早就打听过行情,不慌不忙地报了个合理的价钱,还补充了一句:“伯伯,这都是今早刚打的,可新鲜了。”
大厨被她那小大人的模样逗乐了,也觉得这野味确实不错,便点头收了。
从此,林安就成了国营饭店一个“小供应商”,隔三差五送些小鸟过去。
靠着这个,林安悄悄攒下了一笔不小的“私房钱”,都藏在她那个宝贝铁皮糖果盒子里。
这天晚上,林安做完作业,又把铁盒子里的毛票仔细数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地走到看报纸的韩相和听收音机的林颂面前,清了清嗓子:“爸爸,妈妈,我明天想请你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韩相和林颂闻言,笑着问:“哦?我们安安怎么突然要请客了?”
林安挺起小胸脯,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我攒了好多钱了。”
韩相和林颂相视一笑,欣然答应了女儿的邀请:“好,那明天中午,我们就跟着安安去改善生活!”
第二天中午,一家三口来到了国营饭店。
林安熟门熟路地走进去,踮着脚尖看墙上挂着的菜品小黑板,小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想点什么好。
负责点菜登记的服务员一眼就认出了她,笑着打趣:“小林安,今天改下馆子啦?”
这话被正好从后厨出来的大厨听见了,他围裙上沾着油渍,笑眯眯地走过来,看着林安:“嘿,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小供货商,怎么,赚了钱来下馆子了?”
“伯伯做得菜好吃!”林安声音清脆,“我要请爸爸妈妈吃。”
她又小大人似地补充了一句:“这世上的钱啊,转来转去,最后都会流到厨师身上的,因为没人能不吃饭。”
这话一出,把胖大厨逗得哈哈大笑,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他摸了摸林安的头:“哎呦喂!你这小丫头,行,就冲你这句话,今天伯伯给你露一手。”他转头对点菜的服务员扬声道,“给他们那桌,额外加一碟我刚腌好的爽口小咸菜,算我送的。”
“谢谢伯伯。”林安开心地道谢。
林安点了四个菜,加上三碗冒尖的白米饭。
林安忙不迭地给爸爸妈妈夹菜:“爸爸,你吃这个肉,妈妈,你吃这个鸡蛋。”
韩相夹起女儿给的红烧肉放进嘴里,肉质酥烂,入口即化,他连连点头:“嗯,好吃。”
林颂也尝了那口鸡蛋,鸡蛋裹满了西红柿汁的炒鸡蛋,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很好吃。”
吃了一会儿,韩相和林颂举起橘子汽水:“安安真棒,能靠自己的本事请爸爸妈妈吃饭了。谢谢安安。”
林安也有模有样地捧起了自己的汽水瓶,三只瓶子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林安得到爸爸妈妈的肯定,小胸膛挺得更高了,脸上绽放出灿烂又有点小得意的笑容:“这算什么!我以后还会挣更多的钱,请爸爸妈妈吃好多好多顿,吃遍所有好吃的。”
稚气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自信,逗得韩相和林颂都笑了起来:“好,那爸爸妈妈可就等着享我们安安的福了。”
林安也没忘记黄豆,她给黄豆买了一个崭新的、蓝色的橡胶球。
她早就发现了,黄豆对蓝色和黄色的东西特别感兴趣,追着跑得最欢。
果然,看到蓝色的新球,黄豆兴奋地直摇尾巴,围着林安又蹦又跳,用鼻子不停地拱着球,催促林安快陪她玩。
第96章 推销
晚上, 韩相侧过身面朝林颂,语气带着几分思索:“你说,安安是不是对挣钱这事儿有点过于上心了, 这才多大点。”
林颂关上五斗柜上面那盏墨绿色台灯:“怎么,你觉得不好?”
“那倒不是,”韩相连忙否认,“就是觉得有点……稀奇。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 也拿弹弓打鸟,可从没想过能拿到国营饭店去卖钱。”
林颂其实也看出了林安在赚钱上的兴趣和天赋, 她说道:“下周咱们不是要去市里, 谈六六牌收音机进百货商场的事情吗?”
“六六牌”是六五厂为民用市场专门起的名字,取了“六六大顺”的好彩头, 与内部消化及特供的“六五牌”收音机区分开来,准备正式推向普通消费者。
“嗯, ”韩相汇报道, “已经联系了市百货商场的刘主任, 约好了下周三上午见面。样品和资料都准备好了。”
这件事虽然是林颂牵头和决策,但具体的联络、资料准备、行程安排, 都是韩相在推进。
一方面,是韩相主动为领导分担,另一方面,林颂人尽其才。
一个秉持差距就是动力的人, 最适合什么?是竞争,所以让韩相去谈判最适合不过了。
林颂接着刚才的话头说:“这一次去市里, 把安安一块带上吧。既然她对赚钱感兴趣,那就让她多接触接触。”
“行,听你的。”韩相点点头, “到时候我跟学校那边请假。”
当林安得知要跟爸爸妈妈一起去市里后,兴奋得好几天都处于亢奋状态。出发那天,她天不亮就自己爬起来了,换上了新格子衣服,头发编成两条小辫子,盘在脑后,用红色的头绳系好,显得格外精神。
坐了几个小时的车,一家人抵达了市里,直奔百货商场。
一进门,一排排玻璃柜台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各种花色的布料、五颜六色的糖果糕点、还有文具、玩具、日用百货……林安觉得县百货大楼已经够气派了,没想到市里的更气派。
百货商场的刘主任是个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人,提前接到通知在办公室等候。
见到韩相,他热情地迎上前握手:“韩秘书,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早就听说你们厂生产的六六牌收音机,在下面县里呼声很高啊。”
“刘主任太客气了。”韩相与之握手,“我们也是响应号召,希望能为丰富咱们市民的文化生活出一份力。”
他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准备好的产品资料和一台包装精美的“六六牌”收音机样品。
刘主任接过,仔细翻看资料,又拿起样品,打开开关,调了几个波段。收音机里立刻传出了清晰洪亮的播音声。他说道:“到底是咱们三线大厂生产出来的,这音质,没得说。”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
韩相条理清晰地介绍了“六六牌”收音机的几个主要型号、功能差异,最后报出价格:“我们主推的这个型号,定价是六十六元。”
“六十六?”刘主任面露难色。
“这个价格,韩秘书,不瞒你说,有点偏高啊。咱们商场里卖的梅花牌,质量也不错,才卖四十块。这六十多,在收音机里已经算是偏高档的价位了。” 刘主任担心价格太高会影响销量。
“刘主任,价格反映价值嘛。”韩相不紧不慢说道,“我们在产品质量上有绝对信心,并计划在市里设一个专门的维修点。只要是从正规渠道购买的‘六六牌’产品,出现非人为质量问题,一个月内我们包换新机,一年内免费维修。确保每一位顾客买得放心,用得安心。”
刘主任微微点头,这说明对方对自家产品质量有底气,脸上的疑虑消散了一些。
紧接着,韩相抛出了更具吸引力的条件:“为了感谢百货商场同志们的大力支持和辛勤劳动,我们厂里决定,到年底,将根据‘六六牌’收音机在咱们商场的总销售额,给收音机柜台的全体售货员同志,以及刘主任您领导的部门,发放一笔年终协作奖金。具体数额嘛,肯定跟总销量挂钩,销量越高,奖金越丰厚。保证让大家辛苦一年,推广我们的产品,都能有个实实在在的、丰厚的回报。”
听到这里,刘主任的态度立刻变得更加热情主动:“哎呀,韩秘书,你这考虑得也太周到了,太体贴下面的同志了。”
刚才那点为难神色也一扫而空:“这个价格,我觉得没问题。”他笑容满面道,仿佛已经看到了年底那笔可观的奖金。
正事谈得差不多了,韩相提出:“刘主任,能不能麻烦您,带我们去看看咱们商场收音机柜台的布置?”
“当然可以!小事一桩,这边请!” 刘主任心情大好,领着他们来到一楼的家电区域,收音机柜台就设在这里最显眼的位置。
玻璃柜台里,分层陈列着几种不同牌子的收音机。红灯牌、牡丹牌,熊猫牌。
其中最醒目、占据柜台中央最好位置的,是沪市生产的“红灯牌”。外壳是经典的暗红色,设计典雅,是市面上当之无愧的老大哥。
柜台后面站着两名女售货员,刘主任介绍了一下韩相的身份和来意。
韩相拿起带来的六六牌样品,对两位售货员温和地笑了笑,开始介绍。
他一边说,一边演示收音机的功能,重点对比讲解。
“六六牌虽然外壳设计可能不如红灯牌那么华丽,但该有的功能一样不少,音质绝对清晰,关键价格实惠,红灯牌要八十八呢。跟牡丹牌比,咱们名气可能暂时不如,但牡丹牌价格一百二,六六牌只有它一半的价格,性能却不差多少。”
韩相特别强调了“六六牌”的优势:“最重要的是,咱们这个外壳用的是特制的防潮塑料,南方天气潮,或者家里不小心溅上水,也不用太担心。而且它能接收调频广播,音质特别纯净,几乎没什么杂音,就跟在现场听报告一样清楚。”
又补充道:“另外,如果顾客买来是送礼送亲友的,我们还提供这种专门设计的礼品包装盒,既美观又显档次,送出去绝对有面子。”
两位售货员起初只是例行公事地听着,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心里大概想着不过是又多了一个牌子,反正都是公家的东西,卖多卖少对她们影响不大。
但当韩相提到年终协作奖金,并且暗示这笔奖金与“六六牌”的销量直接挂钩,会发放到她们每个人和领导部门时,两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一个售货员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哎呀,领导您放心,‘六六牌’是吧?这名字就好听,六六大顺。您听这音质,真清楚,样子也大方美观,只要摆上来,我们肯定跟顾客好好介绍,重点推荐,保证完成任务。”
另一个售货员也连忙凑过来,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不怎么会说话,一个劲儿点头附和:“对对对,我们一定多上心。”
事情谈完之后,回招待所的路上,林安忽然开口:“爸爸,你后来跟那两个售货员阿姨说了要给奖金之后,她们一下子就变得特别热情了。是不是只要给钱,大家才愿意帮忙。”
“不完全是给钱这么简单,”韩相进一步引导,希望女儿能理解更深层的逻辑,“更重要的是把我们的利益,变成她们的利益,变成大家的利益。”
林安歪了歪脑袋:“利益是什么?不是钱吗?”
韩相想了想,举了一个例子:“厂里推行一个新规定,为什么会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林安眨巴着眼睛,努力思考着:“因为这个规定,对有的人好,对有的人不好?”
“对。”韩相赞许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非常对!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他们从这个规定里能得到的好处,或者可能受到的损失,是不一样的。这就叫个人的切身利益。所以,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谁说了什么,谁做了什么,要试着去想,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他的切身利益是什么。想明白了这一点,你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那么想,那么做,也才能找到和他打交道、一起做事的最好方法。”
林安小脑袋瓜飞速运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林颂一直在旁边听着父女俩的对话,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等他们说完了:“接下来咱们先去动物园,然后再去游乐园。”
“太好了!”林安欢呼起来。
在市动物园,林安还是第一次见到书本上画过的长颈鹿。她伸手指着,对林颂和韩相喊道:“爸爸妈妈,你们快看,它的脖子真的好长好长啊。”
韩相和林颂悠闲地走在林安后面。韩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出了声。
林颂瞥他一眼,有些莫名:“你一个人在那儿傻笑什么?”
韩相清了清嗓子,凑近她一些:“我给你讲个笑话。说,长颈鹿嫁给了猴子,你猜一年后怎么着?”
林颂一愣,那边韩相已经自问自答了:“长颈鹿提出了离婚,说我再也不要过这种上蹿下跳的日子了,猴子大怒,说离就离,谁怕谁,老子还受够了呢,亲个嘴都得吭哧吭哧爬半天树。”
林颂伸手扯了一下韩相的脸颊:“亲嘴这种话,公共场合,注意点影响!”
说完之后,林颂不由莞尔。
韩相含笑看着她:“是,领导批评得对。”
第97章 文化宫
从游乐园出来, 一家三口沿着街道慢慢往回走。
林安还沉浸在刚才坐旋转木马的兴奋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韩相和林颂含笑听着,不时回应两句。
路过市文化宫时, 里面隐约传来手风琴悠扬的旋律。
林安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那气派的大门和里面透出的明亮灯光,好奇地问:“爸爸妈妈,这里面是干什么的呀?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这是文化宫, 工人和市民们开展文化活动的地方。”林颂解释道,“反正时间还早, 我们进去看看。”
走进去, 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大厅,玻璃宣传栏里, 贴着许多活动照片,墙上还挂着各式各样的宣传画。
那阵悠扬的手风琴声变得更加清晰, 林安循着声音穿过大厅, 走到了一间开着门的舞蹈排练室外。
透过玻璃窗, 林安看到一群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穿着白色软底舞蹈鞋, 正随着一位气质优雅的女老师的口令,把腿搭在靠墙的木质把杆上做着动作。
林安看得入了神,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世界。
不一会儿, 一阵清脆的电铃声响起,回荡在文化宫的走廊里, 下课了。
有个大眼睛女孩,看到站在门口的林安,便自来熟地凑过来:“哎, 你是新来报名学跳舞的吗?你是哪个学校的?”
林安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在这里上学。”
“不在这里上学?”大眼睛女孩显得很惊讶,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仿佛“不在这里上学”是件很难理解的事情,“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旁边一个个子稍高的女孩走了过来,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安,对大眼睛女孩说道:“市下面还有好多县呢,还有好多公社。她肯定是下面哪个县或者公社来的。”
这时,舞蹈老师在教室里拍手,催促大家集合,交代下周排练的事情,那两个小女孩便顾不上再和林安说话,匆匆跑回了队伍里。
林颂和韩相走过来,看到女儿专注的神情,林颂问道:“安安,是不是看到她们跳舞,也想学了?”
林安抬起头,眼神并没有流露出渴望,她说道:“妈妈,我没有想学。我就是觉得,她们把腿放在那个木杆子上的样子,特别像……小鸟落在树杈上。”
说完,她还模仿了一下,单腿站立,另一条小腿轻轻晃了晃。
韩相以为林安是羡慕她们有舞房,毕竟子弟学校的条件跟市里的教育资源没得比,便说道:“安安如果喜欢这个舞房,等回家,爸爸想办法,也在咱们家里给你弄个把杆。”
没想到,林安的小脑袋立刻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爸爸,我只是因为没见过舞房,觉得好奇,才多看了几眼,并不代表我想要它呀。”
韩相愣住了,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通透的话。
林安的小脑袋瓜还在思考着刚才看到的情景,她继续说道:“爸爸,我能看得出来,她们跳舞的时候,是真的很快乐。就和我打弹弓的时候,心里那种高兴一样。既然都会感到快乐,那为什么一定要通过跳舞这种方式呢?”
所以,她真的不需要一个舞房。
韩相突然说道:“爸爸要向你学习。”
林安听到爸爸说要向自己学习,先是有点不好意思,但随即又挺直了小腰板:“没问题的爸爸,随时欢迎爸爸向我学习。”
韩相看着她这副小大人的样子,哭笑不得道:“好。”
一家三口在文化宫里转了一会儿才回招待所。林安和林颂住一间,韩相自己住一间。
林安洗漱完爬上床,脑袋一沾枕头,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韩相轻手轻脚地推开母女俩的房门,探进头来,无声地用口型问:“睡着了?”
他像做贼一样,踮着脚尖走进来,确认女儿睡得香甜,对林颂说:“去我屋?”
到了隔壁房间,门刚一关上,林颂抽查起他的学习来:“下午跟女儿学到了什么?”
韩相一愣,几乎本能地开始汇报:“学到了……没见过不代表想拥有,这种纯粹的心态,我自愧不如。”接着话锋一转:“既然有和没有都一样,那我为什么不能是有呢。”
—
从市里回来后,林颂向刘兆彬做了详细的汇报。
刘兆彬听得频频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刘书记,”林颂将话题引向更深远的布局,“六六牌在市里打开局面是个好消息,但要想让六六牌真正在市场上站稳脚跟,我们必须考虑下一步的发展方向。我初步构思了几个方案,请您斟酌定夺。”
刘兆彬点点头,示意林颂继续说。
“第一,是考虑建分厂。”
林颂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手指点向几个交通枢纽和工业城市:“我们可以选择在邻省交通相对便利、工业基础更好一些的地区,比如这里,或者这里,建设专门生产‘六六牌’收音机的分厂。”
“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可以就近利用当地的资源,大大降低原材料和成品的运输成本,也能更快地响应周边广阔地区的市场需求。”
刘兆彬听着,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
林颂提出了第二个方案,与别的兄弟厂进行合作生产。
“我们可以选择一些具备一定电子工业基础、生产管理水平尚可的兄弟工厂,我们六五厂提供六六牌的核心生产技术、关键零部件,由合作厂负责大部分非核心零部件的生产和最终的整机组装。”
“最终的产品,贴上我们六六牌的商标,由我们统一的销售渠道进行分销。”
刘兆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林颂不慌不忙地抛出了第三个方案。
“集中我们现有产能,在保障质量的前提下,让我们的六六牌收音机,不仅覆盖本省的主要城市和地区,还要想办法进入京市、沪市这样具有全国风向标意义的大城市百货商场。”
听到这个方案,刘兆彬紧蹙的眉头明显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他几乎没有多做犹豫,做出了决断:“就按你说的这第三个方案办。前两个,现阶段难度太大,不确定性也多。咱们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先把‘六六牌’这个牌子在更广的范围内立起来,站稳脚跟。”
“我完全同意您的决定。”林颂立刻表态。
她提出前两个方案,正是为了衬托第三个方案的稳妥与可行,引导领导做出她心目中最优的选择。
—
林建国手里拿着一张林颂寄来的照片。
照片上,林颂和韩相并肩站着,两人中间是笑得一脸灿烂、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林安。
林建国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外孙女身上,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边缘,嘴里喃喃自语:“这孩子长得真快啊,一晃都这么大了……”
正感慨着,门外传来喧闹的人声。是周美娟带着刚从托儿所接回来的外孙女李语贝从外面回来了。
人还没进门,周美娟那带着兴奋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老林,老林,快来看,我们今天买到什么好东西了。”
她迫不及待地将手里一个印着醒目字样的长方形纸盒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瞧见没?收音机,六六牌。”周美娟脸上泛着红光,“货商场里今天刚到的货,可紧俏了。好多人在那排队抢,我眼疾手快,挤进去好不容易才抢到这一台。”
林建国放下手中的照片,凑过来看了看那个印着“六六牌”的盒子,挑剔道:“六六牌收音机?这牌子没听说过啊,能行吗?”
他说教道:“收音机这种东西,还是要买老牌子,质量可靠,用得放心。要我说,还是牡丹牌的最好,京市无线电厂生产的,总理都曾经拿来送给外国友人。”
周美娟此刻正处在购物成功的兴奋头上,哪里听得进这话。
她麻利地打开包装盒,取出那台收音机,调到一个正在播放戏曲的频道。
“你听听,这音色,多透亮。”周美娟指着收音机,“比牡丹牌、红灯牌差吗?我看一点都不差。你再看看价格,牡丹牌一百二,红灯牌八十八,这个才六十六!便宜了多少?”
林建国被她这一连串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凑近了仔细听那收音机里的声音,又上手摸了摸,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
周美娟又拿起旁边随收音机赠送的一个印着六六牌商标的纺织袋,展示给林建国看:“瞧瞧,人家想得多周到,还送了这个袋子。还能买菜提着,多方便,多好看。”
别看这只是个送的袋子,重点是说明她花了六十六块钱买了个大件。提着它出去,街坊邻居一看就知道,她周美娟抢到了六六牌收音机。
周美娟觉得这六十六块钱花得真值。
她看到趴在沙发上的外孙女,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她关小了收音机的音量,走到林建国身边:“老林,我正要跟你商量,送贝贝去学舞蹈。”
林建国头也没抬回她:“屁大点孩子,学什么舞蹈?骨头都没长硬实。等她上了小学再说吧,不着急。”
“小学?等到小学就晚了!人家梅雅的外孙女,幼儿园小班就开始学钢琴了!”周美娟语气里带着一丝羡慕。
林建国没好气地白了周美娟一眼:“人家梅雅家是什么条件?咱们能跟她比吗?”
周美娟有些悻悻然。目光一扫,正好看到林建国放在桌子上的信封。往上比不了,但往下比,林颂的女儿在山沟沟里,那边学校都简陋得很,还能学什么舞蹈钢琴?能认全字就不错了。
“行,等贝贝上小学再说吧。”
第98章 调令
林建国打算找相框将照片装裱起来。
周美娟见状, 不由在心里冷哼,家里又不是没有外孙女在身边,对着张照片倒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她对外孙女李语贝说:“贝贝乖, 快叫外公,让外公抱抱。”
李语贝很听话,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外公。”
林建国“哎”了一声, 放下相框,伸手摸了摸贝贝细软的发顶。
“老林, ”周美娟用一种看似商量实则通知的语气说道, “今晚贝贝还是住咱们这儿。”
林建国眉头皱了起来:“这都连着住几天了?明轩和小薇他们两口子怎么回事?”
他倒不是不让外孙女住,而是对女儿女婿撒手不管的态度有些不满。
周美娟忙不迭为女儿女婿解释:“明轩他们单位正处在关键时期, 他作为骨干,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恨不得睡在办公室。小薇不得好好照顾他, 把家里打理妥当, 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她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顾家,哪还有那么多精力分心照顾孩子?”
她顿了顿, 又理直气壮地补充:“再说了,咱们家不是有现成的儿童房吗?让贝贝住着怎么了?”
林建国沉声道:“那房间当初是给颂颂的孩子回来准备的。”
“哎呦,老林,”周美娟如今也不怎么顺着他的意了, “那孩子远在千里之外的山沟里呢,一年到头能回来一趟就不错了。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难不成要一直积灰?”
林建国觉得周美娟上了年纪之后,脾气越来越大了。他耐着性子说:“回城的口子已经放开了,颂颂说不定马上就带着孩子回来了。”
周美娟撇了撇嘴, 根本不担心:“各个单位、街道,排着队等机会、等指标想回城的人,都能从东边排到西边了。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到处找门路,托关系想回来呢?”
她说完,不再理会脸色难看的林建国,对李语贝说道:“走,贝贝,外婆带你去洗香香,咱们香喷喷地睡觉。”
进浴室前,她顺手抄起了桌上那台崭新的六六牌收音机,销售员说这外壳是防潮的,不怕水汽,她要试试是不是真的。
周美娟把收音机搁在洗漱台干燥的角落,调到播放歌曲的频道。
她一边跟着哼唱,一边给浴盆里的贝贝抹香皂,搓出满身泡泡。
周美娟心里笃定得很——林颂想回来?早着呢!
—
谭永进没想到六五厂搞得这个六六牌民用收音机会有这么畅销。
如今在省里送“牡丹牌”或“红灯牌”收音机,似乎都有点过时了,显得不够新潮和有心。
反而是“六六牌”,一来包装设计新颖,那个专用礼品盒很拿得出手;二来这名字寓意极好——六六大顺,无论是预祝工作顺利、还是家庭和睦,谁听了不觉得吉利顺耳?
加上音质确实不错,这小小的收音机竟隐隐成了一种新的风尚标。
这让谭永进对林颂这个女同志,有了全新的认识。
说实话,他之前对林颂的印象,更多停留在善于协调关系上,觉得林颂和刘兆彬搭班子,一个主内狠抓技术,一个主外搞活关系,正好互补,相得益彰。
然而,林颂一手推动六六牌收音机实现效益与口碑双丰收,让谭永进骤然意识到,林颂的能力远不止于协调关系。
这位年轻的干部在搞活经济上,也颇有自己的一套思路。
这次他去京市汇报本省工业系统在调整中的初步成果和有益探索,在准备汇报材料时,他特意将六五厂“六六牌”收音机打开民用市场,作为一个案例加了进去。
汇报当天,端坐在主位的陆文龙听到谭永进提到林颂时,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神色:“林颂?是支援三线建设的那个林颂?”
谭永进愣了一下,心里十分意外。
这位刚升任为部长的上司日理万机,竟然记得一个主动奔赴三线的基层干部的名字?他回答道:“是的,就是那位林颂同志。”
陆文龙感慨道:“我们现在,正需要这样脑子灵活、敢于探索、又脚踏实地、心怀国家建设的同志啊。过去搞斗争,耽误了多少事,浪费了多少宝贵的人才。现在好了,国家粉碎了那些阻碍发展的僵化思想和势力。像林颂同志这样的干部,越多越好。”
他又问了谭永进几句林颂的近况,包括她的家庭情况。
谭永进见对方问得这么细致,心下当即有了猜测,于是他斟酌着字句,把了解到的林颂和韩相的情况作了汇报。
陆文龙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等谭永进汇报结束离开,他叫来自己的秘书:“前些天教育局的老王过来,是不是反映他们那边工作压力很大,千头万绪?”
秘书跟随陆文龙多年,立刻心领神会,点头回应:“是的,部长。教育局那边现在任务非常繁重,拨乱反正,百废待兴,确实急需得力的人手。”
陆文龙“嗯”了一声,似乎确定了什么。
—
姜玉英最近特别关注张连馨的学习。
这天晚饭后,张连馨起身收拾碗筷,姜玉英立刻一个箭步上前,从她手里拿过碗碟。
“连馨,你听嫂子说,家里的事,你什么都不用管,饭不用你做,碗不用你洗,衣服也不用你碰,地也不用你扫!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拼命地学习。”
“马上就要到了扭转你命运,也是扭转咱们全家命运的时候了。你必须给我考上大学,而且要考就考最好的——燕京大学。”
姜玉英仿佛已经看到张连馨金榜题名,大家投来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她姜玉英,这个含辛茹苦培养出大学生的嫂子,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张连馨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对于嫂子时不时就要强调一遍的“命运转折点”和“考试”,她已经习惯了。
第二天在学校课间休息时,张连馨找到正在操场边树荫下看书的韩里。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韩里,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恢复高考,你想考哪里?学什么?”
韩里从书本上抬起头,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恢复高考?”
他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想过。”
他确实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内心深处,他并不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然而,就在不久之后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遍了全国每一个角落——中断了长达十年的高等学校招生考试,正式恢复了,将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学生。
当时韩里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帮林安检查数学作业。
他猛地站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圈,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
然后,他迅速冷静下来,回到书桌前,拿出一个笔记本制定复习计划。
得益于哥哥韩相的严格督促,韩里的学习成绩一直在厂子弟学校里名列前茅,各科基础都打得十分扎实。如今复习起来,并不感到十分吃力,反而有种贯通知识体系的畅快感。
晚上,大家围坐在八仙桌前吃饭。
韩里扒了几口饭抬起头,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嫂子,问道:“哥,嫂子,你们觉得我报哪个大学比较好?”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经过初步考虑、觉得比较稳妥的想法:“我想着,要不就报省城的工业大学或者师范大学?这两所学校在省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听说教学质量不错。关键是……离家近,来回方便。”
韩相听完弟弟的话:“省城的大学是不错,但我的建议是,目标定在京市。”
韩里脸上立刻露出一丝明显的不舍和犹豫,声音也低了下去:“可是京市那也太远了。我不想离你们,离家里这么远……”
韩相放下手中的筷子:“京市是我们国家的首都,是政治、文化、教育的中心。在那里求学,你不仅能学到知识,更能极大地开阔你的眼界。这种环境的熏陶、视野的开拓,对你未来一生的成长,比在课本里多学几个公式、多背几篇文章要重要得多。”
韩里心里那点恋家之情暂时压了下去,他点点头:“嗯,我一定努力考到京市。”
还没等韩里开始担忧可能要面临的长期分别,他发现,真正需要担心的是自己能不能考上京市的大学。
因为哥哥和嫂子的调令下来了。
韩相被调到京市教育局工作,林颂则被任命为京市第一钢铁厂的党委书记。
第99章 高考
韩相与林颂正式上任要等到年底, 眼下家里的头等大事是韩里高考。
为了让韩里有个安静的复习环境,林颂让他在家里备考。于是,林安不再像小尾巴似的缠着韩里问东问西, 连在院子里跑跳都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了韩里学习。
不过,林安的“事业”进入了新阶段。
她不再满足于单打独斗,联合了厂里另外三四个小伙伴一起打鸟。人多力量大, 收入自然比之前可观。
林安有个宝贝的小账本,上面用铅笔认真记录了每一笔收支。
有一天, 她趴在收音机前, 听到里面播报一条新闻,说有人光靠卖瓜子, 去年一年就挣了一百万!
这个数字对林安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她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随即转化为强烈的惊叹和向往。
“一年一百万……”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账本上那个小小的数字, 握紧了小拳头, 暗自下定决心,“我以后也要像那个卖瓜子的叔叔一样。不, 我要比他赚得还多!”
很快就到了高考那天,天气干冷。吃完早饭,韩相和林颂便陪着韩里前往考点。
考点门口,早已是人头攒动。
姜玉英和王梅也来送张连馨考试。
王梅如今依旧和张连华住在哥嫂家里, 两人现在夜里的动静小了很多,男人的花期短得很, 张连华早已没有年轻时那般龙精虎猛的活力和心思了。
王梅站在姜玉英旁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不住地打着哈欠。
她对这个神童小姑子张连馨没太多感情。因为跳级成功, 张连馨在厂里被传得神乎其神,王梅觉得有种莫名的距离感。
但此刻,她敏锐地发现,张连馨的目光几次三番地、状似无意地落在了不远处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上——是韩里。
在男女关系上,没人能躲得过她王梅的眼睛,张连馨这个样子,绝对是对韩里那小子有点意思。
她瞥了一眼正低头和哥哥嫂子说话的韩里,那小子模样是周正,气质也干净,但在王梅看来,他有点傻乎乎的,根本不解风情,张连馨这隐秘的心思,怕是注定要白费了。
“发什么愣呢?”旁边的姜玉英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催促,同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胳膊上挎着的篮子,“卖包子呀!愣着能卖出钱来?”
王梅这才回过神来,磨磨唧唧地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厚棉布一角,露出里面热腾腾的包子。
这是姜玉英的主意,她说考场外肯定很多学生没吃早饭,卖包子准能赚钱。
姜玉英凑到几个学生面前低声询问:“同学,要包子吗?刚出笼的,大肉馅,热乎着呢!便宜又顶饿,吃了好考试。”
还真的有不少人掏钱买。那几个学生闻着香味,看着那诱人的包子,纷纷掏钱购买。
姜玉英一边忙碌,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这一个早上,本钱就回来大半了,净赚不少!这比上班来钱快多了!她觉得自己真有经商头脑。
她可是知道,上辈子好多叱咤风云、身价亿万的大富豪,起步阶段就是从摆地摊、卖一个包子一碗馄饨开始的。韩相和林颂是升职了,可那又怎么样?接下来这个时代,是金钱至上的时代!
韩里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有些紧张。
韩相再三叮嘱道:“保证会做的题都拿到分,一分也别轻易丢。遇到一时卡住的,先放一放,别钻牛角尖,把后面能拿的分先攥在手里。”
韩相还想说什么,林颂瞥了他一眼,韩相立马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林颂对韩里说:“别想太多,好好享受这个检验自己学习成果的过程就好了。”
“嗯。”韩里看着嫂子沉静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心平静了下来。
享受过程,尽力而为。
走进考场,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铃声响过,试卷发到手中,韩里发现题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刁钻。
……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尖锐地响起,监考老师高声宣布“停笔”时,韩里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随着人流走出考场,韩里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外的哥哥嫂子。
韩相正跟林颂说,以后形势肯定会越来越看重学历,到了京市以后,想让林颂跟自己一块去上个大学。
林颂低头啃着烤地瓜,闻言头也没抬:“要去你自己去。”
“哥,嫂子。”韩里咧着嘴跑过来。
韩相和林颂谁也没有问韩里“考得怎么样”、“题目难不难”之类的话,而是问韩里:“晚上想吃什么?”
—
学生们考完试是没事了,然而教育系统的工作者忙得焦头烂额。
李明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就瘫坐了进去。
他跟林薇抱怨道:“这真不是人干的活,这几天光是组织安排老师们集中批改试卷,就快把我折腾散架了。”
李明轩这几天跑前跑后,联系老师,协调场地,安排食宿,各种琐碎事务,他感觉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林薇也知道丈夫这几天确实辛苦,她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茶走过来,递给他,劝慰道:“能者多劳嘛。恢复高考是国家头等大事,局里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你,说明领导重视你。”
这话说到了李明轩的心坎上。
他接过茶杯,忽然想起白天听到的消息,对林薇说:“我们局里最近有人事变动,听说要空降一位主任过来。”
“哦?”林薇在他身边坐下,“什么背景?”
李明轩喝了一口,嘴角扯出一丝略带嘲讽的弧度,他连想都不用想:“还能是什么背景?十有八九是大院子弟。”
林薇轻轻给他捏着僵硬的肩膀,试图缓解他的疲劳:“爸妈今天来电话了,说贝贝在他们那儿挺乖的,不哭不闹。等你这阵子忙完了,我们抽个空去把孩子接回来吧?”
“急什么。”李明轩闭着眼,享受着她的按摩,指了个特别酸胀的地方让她使劲儿捏捏,“你妈在家也是闲得慌,带带外孙女,正好给他们添点乐子。再说你现在工作也忙,我白天更是脚不沾地,接回来谁照顾?”
林薇也不太想带孩子:“行,那就先让我爸妈带着吧。”
她想起另一件事,又说道:“对了,我姐那边来信了,说今年要来京市过年。”
“来就来呗。”
李明轩一直以来的观点是,只要不触及自身的实际利益,他对亲戚的到来还是持欢迎态度的。
“正好让他们带点土货来,”他咂巴了一下嘴,“野生的菌菇,用来熬鸡汤,那叫一个鲜香。”
“你姐姐和姐夫,我记得他们生的也是个女儿吧?”李明轩突然问道。
“是。”林薇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那你到时候可得看好咱们贝贝。”李明轩坐直了些,“我怕到时候他们那闺女,从小在山沟里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我们贝贝那些新奇的玩具、漂亮的衣服啥的,心里羡慕,再不懂事,动手争抢或者欺负我们贝贝。”
—
韩相这一次收拾行李,终于将他那些破烂东西处理掉了。
林颂刚想夸他一句“终于开窍了”,目光一转,却看见韩相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带着黄铜小锁的樟木箱子,放进了要带走的行李中。
林颂双手抱胸看着他,让他打开,到底是什么宝贝要带到京市。
韩相知道这次躲不过了,从裤兜摸出一把钥匙,蹲下身,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箱子打开了。
韩相的手在箱盖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了箱盖。
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林颂面前。
最上面,是厚厚一沓纸张。
林颂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塞给韩相的那些旧报纸和学习资料。
它们被叠放得整整齐齐,边角对齐,找不到一丝多余的褶皱,仿佛被无数次地翻阅、抚平。
在这沓资料的旁边,是林颂给韩相买的那条深褐色牛皮皮带。
皮带被卷成一个圆环,皮带扣锃亮如新,显然是有人经常擦拭。
皮带下面,压着一张黑白照片——是他们当时拍的结婚照。
再往下看,箱子的最底层,赫然是那套消失不见的、大红色的床单和枕巾。
林颂的目光从这些物品上一一掠过,最终落在蹲在箱子前、几乎不敢抬头看她的韩相身上。
他脸颊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一层明显的红晕,连脖颈都透出了粉色。
韩相自己也感到困惑,他明明觉得自己脸皮已经磨练得足够厚了,可在此刻,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韩相才像是鼓足了勇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我一直都清楚,我很多方面都不如你……也清楚,自己其实……配不上你。”
他因为内心深处潜藏的不安,所以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他们之间确实有过这些美好而真实的瞬间。
他特别害怕,这一切只是镜花水月。
“不如我,”林颂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脸上没什么表情,说道,“不如我的人很多,不缺你一个。”
然而,这句听起来似乎有些伤人的话,却让韩相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双眼睛像是浸在了清水里,他说道:“是,这世上没有人比得上你。”
“至于你配不配上我,”林颂居高临下看着韩相,“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
第100章 回京市
李明轩找人打听了一番, 新来的办公室主任是陆文龙的人,陆文龙刚升任部长不久,培养自己的力量, 倒也正常。
摸清了这层背景,李明轩心里迅速盘算开来,想着该如何与新主任拉近关系。
这天,新主任正式到任, 局里开了个简短的欢迎会。
局长简单介绍了一下韩相的情况,说了些大家要全力支持韩相同志工作的场面话。
韩相姿态从容, 先是惯例对组织的信任表示感谢, 又简单说了几句要向各位老同志学习,希望大家团结协作, 共同把局里的工作搞好的话,言简意赅。
李明轩皱着眉头, 总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毕竟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李明轩对韩相的印象早已模糊。更别说李明轩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个泥腿子姐夫当回事。
李明轩下班回到家,看到林薇, 猛地想起来。
“小薇,你……那个姐夫,是不是叫韩相?”
林薇正在浇花,头也没抬应道:“是啊, 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了?”
李明轩脑袋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脸色难看至极。
教育局这么重要的部门,怎么可能?肯定是重名!一定是重名!
林薇看着他愣怔怔、仿佛大白天见了鬼的样子:“明轩?你怎么了?”
李明轩声音都带着点飘:“他……姐夫他已经到京市了。”
“他们不是过年才回来吗?”林薇放下水壶,走过来推了他一下, “不是,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他是我们局里新上任的办公室主任。”李明轩的声音带着点崩溃的边缘。
“难道是因为我昨天太馋,吃了菌菇炖小鸡,给吃出幻觉了?所以今天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痛感传来,证明这不是梦。
林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唤回他的注意力:“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幻觉?”
就在这时,客厅角落的电话突然“叮铃铃”地急促响了起来。
林薇走过去接起电话,是周美娟打来的。
“妈叫我们回去吃饭,说姐姐姐夫他们到了。”她挂了电话对李明轩说。
林薇和李明轩赶到林家时,林建国正满脸是笑地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爱。
“哎呀,这孩子,长这么高了?”林建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蔼可亲,心里却感慨万千,时间过得真快,外孙女都这么大了。
林颂说道:“爸,这是林安。安安,这是外公。”
“林安?”林建国一愣,有些错愕地看向林颂,“不是叫林望吗?”
这时趴在林安脚边的黄豆,听到“林望”这个名字,仰头“汪汪”叫了两声。
这次长途跋涉来京市,黄豆可遭了不少罪,好在林安一路都抱着她,安抚她。
林安因为之前跟着爸爸妈妈推广“六六牌”收音机,跑了好几个城市的百货商场,对坐火车早已习以为常。
林颂向林建国解释说:“当时在厂里登记姓名的时候,工作人员听错了,写成了林安。”
林建国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但转念一想,孩子还姓林,是自己的亲外孙女,不像贝贝一样姓李,便也迅速释然了。
他连连点头:“林安,好,好啊,平安健康,好名字。叫着也顺口。”
林安一点儿也不怯生,仰起小脸,甜甜地叫了一声:“外公。”
这一声叫得林建国心花怒放,连声应着:“哎!哎!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周美娟站在林建国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脸上堆着刻意挤出来的假笑,心里却在不住地吐槽: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个头窜得也太快了。
她为了找点存在感,特意走到五斗柜前,打开了那台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六六牌”收音机。
她熟练地调到一个频道,顿时,悦耳的音乐流淌出来,充满了整个客厅。
“听听,这收音机音质好吧,”周美娟转过身,故作热情地对林颂他们说,“现在可是京市百货商场里的紧俏货,不好买呢。”
林安正被林建国拉着问喜欢吃什么,听到熟悉的“六六牌”三个字,又看到那台眼熟的收音机,立刻转过头,自豪地说道:“外婆,这个收音机,是我爸爸妈妈厂里做的呀。”
什么?他们厂里做的?
周美娟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
她用来暗戳戳炫耀的东西,竟然就是林颂和韩相厂子里生产出来的?
周美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紫一阵,精彩纷呈。
收音机里还在播放着欢快的旋律,周美娟扯了扯嘴角:“是吗?那,那真是……挺好的。”
说完,她再也坐不住了,浑身像长了刺一样,找借口道:“我去厨房看看汤炖得怎么样了。”
林建国可没管周美娟的尴尬,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与有荣焉地说道:“哎呀,哎呀,我说呢这收音机这么好,原来是你们厂里生产的呀,真好。”
李明轩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那个挺拔的身影,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彻底破灭。
真的是他!
旁边林薇看到韩相和林颂,脸上迅速切换上笑容,走上前打招呼:“姐,姐夫,你们到了。路上辛苦了吧。”
周美娟此时已经整理好心情,从厨房出来了,她问起林颂和韩相准备在京市呆几天:“现在车票紧张,得提前买好才行。” 言下之意,让他们赶快回山沟沟里去。
韩相微笑道:“还得一段时间。”
周美娟心里的火气“噌”一下就冒出来了,脸上那点强装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小韩,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大男人,不想着怎么凭自己本事让颂颂过上好日子,赖在岳父岳母家什么意思?家里可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们住!”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几乎是直接指着鼻子说韩相没出息了。
不等韩相回答,林安转过头说:“外婆,我们有房间住的。”
不会是住招待所吧?周美娟心里冷哼,这一招以退为进真当她看不出来?
她正想讽刺两句,林颂开口了:“单位给了房子住。”
“单位,什么单位?”周美娟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李明轩此时意识到,岳父岳母显然还不知道韩相进了市教育局工作的事情。
“爸,妈,姐夫他……现在在教育局工作,就是……我们局里,新来的办公室主任。”
他说出“办公室主任”这几个字时,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
周美娟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僵在原地,嘴巴半天没合上。
什么?教育局?办公室主任?骗人的吧!
可这话是从她一直看好的女婿李明轩嘴里说出来的,她不好反驳。
周美娟不肯相信韩相能有这么大本事,但又想挣回面子,于是打算从林颂那边下手。
林颂可是个要强的主,以前在家里就掐尖好胜,现在自己丈夫职位比她高这么多,怕是心里会受不了,正好可以刺她一下。
于是,周美娟立刻换上一副夸张的惊喜表情,说道:“哎呦,颂颂,你可是走大运了,真是没想到啊,小韩这么有出息,你可得把女婿伺候好了。”
韩相微微蹙眉,纠正周美娟道:“阿姨,您说错了。是我得伺候好她。她现在是第一钢铁厂的党委书记,我得多向她学习。”
这话如同又一记重磅炸弹。
林建国“嚯”地一下站了起来,震惊无比地看着林颂,嘴巴张了又张,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他缓过来后,整个人激动得仿佛恨不得立刻为林颂单开一页族谱。
这孩子,这么天大的事情,在信里怎么没说?
这都入职了,成为堂堂第一钢铁厂的一把手了,才告诉他们。
不过,他转念一想,要是早说了,他觉得周美娟肯定会到处宣扬,平添许多麻烦。
他看着脸色像是打翻了颜料铺子的周美娟,心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女人,就是看不得他的亲女儿过得好!
他之前怎么就瞎了眼,还一直觉得她识大体,有远见,替她说好话呢,真是糊涂啊!
林薇和李明轩交换了一个眼神,双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神色。
韩相的事已经让李明轩够震惊、够难以消化了,然而在林颂的身份面前,瞬间变得微不足道。
那可是关系到国计民生、工业命脉的国营厂!手握多少资源?拥有多大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这时,林颂看向激动不已的林建国:“爸,说起来,也多亏了您之前帮我引荐了陆伯伯。陆伯伯一直很关心我的成长,这次回来,也是他大力举荐,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机遇。”
周美娟目光唰地一下射向林建国。
好啊,原来是你林建国在背后偷偷使劲,帮了林颂。
周美娟想到这些年,自己兢兢业业伺候林建国,什么时候都顺着他的意,就指望他能多帮衬一下小薇。
结果呢?自己女儿没捞着一点好处,所有的资源、所有的人情,全叫林颂这个死丫头片子得到了。
几十年的时光啊,花在这个男人身上,到头来,自己在他心里,终究还是个外人。
周美娟感觉自己几十年的付出和心血全都喂了狗!
从明天起,她再也不给林建国做饭了,让他自己饿死吧,这个没良心的老东西。
而林建国心里清楚,这跟他关系不大。
应该是女儿工作表现出色得了陆文龙的青眼。
这时,儿童房的门被推开了,李语贝走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林安脚边的黄豆,小孩子对小动物有种天然的恐惧,她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周美娟也顾不上跟林建国算账了,连忙走过去抱起贝贝,心疼地哄道:“哦哦,不哭不哭,贝贝乖,姥姥在呢。”
随即,她像是找到了发作的对象,立刻将矛头指向了黄豆,语气尖锐,带着迁怒:“真是的!哪里让狗进屋的啊,多不卫生,吓到小孩了也不知道管管。”
林安立刻护在黄豆前面。
她知道对方是长辈,直接顶撞会显得自己没礼貌,也让爸爸妈妈为难。
她便转移话题,指着那间精心布置的儿童房,对林建国说:“外公,这个房间好漂亮啊。”
林建国还在感动女儿把升职的功劳扣在了他头上,听到林安问他,他压下那点湿意,慈爱地回答:“这是儿童房,以前就想着给你准备的,等你回来住。”
“给我准备的?外公,你快带我看看。”林安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拉着林建国的手往房间里走,黄豆也立刻机灵地跟了进去。
周美娟抱着还在抽泣的李语贝跟在后面,刚想开口说“这是贝贝的房间”。
话还没出口,就看见那只黄毛小狗轻轻一跃,跳上了铺着干净床单的儿童床,还好奇地在上面踩了踩。
她气了个倒仰。
90-100
同类推荐:
今天男二上位了吗?[快穿]、
[综英美]我的哥哥魔抗为零、
炮灰,但万人迷[快穿]、
路人甲,但逼疯主角[快穿]、
当无cp男主动了心[快穿]、
[娱乐圈]逃离死亡、
柯式侦探界的克星、
在柯学里当房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