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303文学
首页我在年代文养老 80-90

80-90

    第81章 野心(一)

    李灵脸上的光彩黯淡了一下, 但立刻又振作起来:“我跟我们科长提过,他说这是小事,让我别瞎折腾……生产科那边, 我也问过,他们说各车间都习惯老表格了,强行统一怕下面有意见,推行起来麻烦。”

    她说着, 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林厂长, 我真的觉得这是好事。数据清晰了, 领导们看报表也方便……我、我不是想越级汇报,就是觉得您识人善用。”

    林颂停下脚步, 转过身正对着她:“你觉得推行新表格,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李灵愣了一下, 显然没料到林颂会突然考她。她迅速思考, 回答道:“是……是各车间的习惯和抵触情绪。大家用惯了老表格, 突然要改,肯定嫌麻烦。”

    “还有呢?”

    “还有……可能需要厂办下发正式通知, 光靠口头说,力度不够。”

    “还有呢?”

    “还有……”李灵卡壳了,脸颊微微泛红。

    林颂帮她回答道:“数据衔接的问题。”

    李灵张了张嘴。

    “有想法是好事。”林颂看着她,目光里并没有责备, “但做事不能光凭一腔热情。要把可能遇到的问题都想在前面,准备好应对方案。这样, 你的提议才更有说服力。”

    李灵低下头说道:“是,林厂长,我考虑不周。”

    “报表你先收着。”林颂继续往前走, “回去把可能遇到的问题,仔细想一想。想清楚了,觉得确实可行,按正常流程,通过行政科向生产科和厂办提出书面建议。”

    李灵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林厂长,您是说我还可以继续弄这个?”

    “厂里鼓励合理化建议。”林颂说道,“只要是对生产、对管理有利的,都可以提。”

    李灵赶紧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我明白了,谢谢林厂长指点!”

    看着林颂高挑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李灵长长吁了口气。

    说实话,她心里有点失落,林厂长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立刻对她刮目相看。

    但又有点兴奋,林厂长毕竟没有完全否定她,还给了她继续完善的机会!

    她紧紧攥着那张手绘的表格,暗暗发誓:她一定要让林厂长看到自己的价值。

    接下来的几天,李灵像打了鸡血,一头扎进资料室。

    几天后,一份详尽的建议书终于完成了。这次,她不仅完善了表格设计,还专门用一页纸分析了推行可能遇到的四个主要困难,并针对每个困难,提出了两到三条解决思路。

    她先找到了赵师傅。

    老赵赵师傅现在是行政科的科长。

    老赵拿着那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皱着眉翻看了半天:“李灵同志啊,不是说了吗,这事不归咱们行政科牵头。你弄这个,费时费力的……”

    “赵科长,我觉得统一格式对厂里管理有好处。”李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有条理,“您看,数据规范了,以后无论是领导查阅,还是年底总结,都能省很多事。这是我写的建议书和问题应对方案,请您过目。”

    老赵耐着性子又看了看:“行吧,放我这儿,我有空看看。”

    李灵知道,这“有空”大概率就是“没空”。她心里着急,却不敢再说什么。

    又过了两天,她听说林颂去工会了一趟。

    她犹豫再三,揣着另一份誊写好的建议书,在工会办公室外面的走廊来回踱步。

    会议结束,李灵看到林颂和马大姐最后走出来,边走边说着什么。

    她鼓足勇气迎了上去:“林厂长,马主席。”

    今早公开栏刚贴出公示,马大姐当选为工会副主席。

    马大姐笑着问:“哟,李灵同志,有事?”

    李灵递上那份建议书:“林厂长,关于上次跟您提的报表统一格式的事情,我按照您的指点,重新完善了方案,写了份正式的建议书。已经按流程交给赵科长了,也想请您……抽空看看。”

    林颂对李灵说:“既然已经按流程提交了,就安心等待科室讨论和上级批复。厂里有厂里的办事程序。”

    李灵的心凉了半截。

    林厂长这是……不想管?还是觉得她太急躁?

    却听林颂又对马大姐随口说了一句:“年轻人肯动脑筋是好事。工会这边有些基础数据统计,好像也挺乱?”

    马大姐立刻接话:“可不是嘛!各车间报上来的工会会员信息、困难职工补助申请什么的,每次核对起来都费老劲了,看得我头疼。”

    林颂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和马大姐一起走了。

    李灵站在原地,仔细回味着林颂最后那两句话。

    林厂长没有直接肯定她的建议书,却当着新上任的马主席的面,再次肯定了“肯动脑筋”的态度,而且……那看似随意的后半句,是在给她指另一条路吗?

    工会的数据统计?

    对啊!生产报表牵扯面广,阻力大,一时半会儿难以推动。但工会内部的数据相对独立,如果能在工会这边先做出成效,那不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吗?

    李灵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晚上回到宿舍。

    她们住的是八人宿舍,挤挤挨挨放着四张上下铺。李灵的铺位在靠窗的下铺。

    此刻,同屋的几个女工正围坐在中间一张小桌子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叽叽喳喳地闲聊。

    看见李灵进来,说笑声微妙地停顿了一瞬,然后又继续响起,只是话题似乎悄然转了方向。

    “哎,你们看到厂务公开栏那儿贴的新公示了吗?”一个方脸女孩吐掉瓜子壳,“马大姐,就是工会那个特别热心的马大姐,当选工会副主席了。”

    “看到了看到了!”一个短发女孩说道,“马大姐人真好,我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医院在哪,她亲自带我去的。她当副主席,咱们以后有啥难处,更好说话了。”

    方脸女孩目光似无意地瞟了一眼正默默放下布包的李灵,声音稍微扬了扬:“这人呐光想着表现可不行,还得靠扎实的工作和群众基础。”

    短发女孩立刻心领神会,附和道:“就是,得像马大姐那样,一步一个脚印,为大家办实事,大家才服你。有些人啊,才来几天,就恨不得全厂都知道她能耐,天天想着在领导面前露脸。”

    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

    宿舍里其他几个女孩虽然没直接搭腔,但眼神交流间,也流露出对李灵某种程度的不认同和疏离。

    李灵平时在宿舍里,不太参与她们的话题,要么是在看东西,要么就是在写东西,让想放松闲聊的室友们觉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无形中给了她们压力,仿佛她的存在,就是在映照她们的“不求上进”。

    这种压力转化不成动力,便自然而然地成了排斥。

    李灵握着布包的手指紧了紧,出了宿舍门。

    走廊里隐约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压低了的嬉笑声和议论声。

    “听说她今天又去找林厂长了……真是心比天高哟。”

    “跟她住一块真累得慌,感觉喘气都得小心点儿……”

    “怎么会摊上这样的室友。”

    “……”

    李灵快步走到水房,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用力扑了扑脸,才感觉那股燥热和委屈被压下去些许。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还带着水珠、年轻却写满倔强的脸。

    她承认自己是有野心的,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她不想像别的女孩一样,按部就班地工作、找个差不多的对象、结婚生子。

    她渴望一个更广阔的舞台,渴望能像林厂长那样,冷静、强大、举重若轻地掌控一些事情,而不仅仅是当一个螺丝钉。

    —

    厂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韩相的眼睛,更何况还是跟林颂有关的事。

    行政科新来的那个李灵几次三番找林颂汇报工作,早就通过不同渠道传到了他耳朵里。

    这天中午,韩相去食堂打了两盒饭,两荤一素,红烧肉、青椒炒肉、茄子丁,径直去了林颂的办公室。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行政科新来的那个小李,李灵,工作上确实有点想法,劲头也足。就是跟同宿舍的人处得不太行。性子有点独,不太合群,听说在宿舍里也不太说话,只顾着自己那摊事。”

    人际关系处理得不好,是明显的短板,容易招来非议。

    “给她点时间。”林颂把自己饭盒里的肥肉都挑出来,夹到韩相的饭盒里。

    她说道:“谁一开始什么都是成熟的?总要有个过程。”

    第82章 野心(二)

    韩相早已习惯林颂不喜欢的东西, 自己包了。他小声嘟囔着:“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就算心里有再大的想法,再不服输, 也会把它们藏得好好的,绝不会轻易露出来,更不会让人一眼看穿。”

    这是他从小就悟出的生存哲学。太早、太急切地展示欲望,往往等不到事情做成, 就被明枪暗箭消耗光了力气,或者成了别人的靶子。

    林颂夹起一块格外肥腻的肉, 直接塞进了韩相嘴里。

    韩相被堵了嘴, 愣了一下,虽然摸不清楚林颂的意思, 但还是乖乖把肉吃了。

    林颂这才慢悠悠道:“所以当初我一眼相中了你。”

    韩相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

    李灵得了林颂的指点后, 立刻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会的数据整理上。

    她主动找到新上任的工会副主席马大姐, 言辞恳切, 表示想为工会工作尽一份力,特别是帮助马主席把工会会员信息、困难职工补助这些基础数据理顺, 建立更清晰的档案。

    马大姐因为群众里还有些关于她工作方式“热心过头”的微词,正愁着怎么尽快做出点看得见的成绩。

    见李灵主动来帮忙,而且思路清晰,干活利索, 她自然是喜出望外,立刻就把这摊子事交给了李灵。

    李灵也确实没让马大姐失望。

    她利用下班后的时间, 泡在工会办公室里,把那些堆积已久的表格重新归类、登记、核对,还设计了一套更简洁明了的统计表格。

    不过十来天的功夫, 原本一团乱麻的工会基础数据就被她梳理得井井有条,一目了然。

    马大姐看着那整理得清清爽爽的档案盒和清晰直观的统计表,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她拍着李灵的肩头,连声夸奖:“好,好,李灵同志啊,你这活儿干得漂亮,可算帮了我大忙了。”

    等高兴劲儿过去,马大姐一个人坐下来,端着茶杯细细一琢磨。

    这李灵之前不是一心扑在生产报表上吗?怎么突然转头来帮工会整理数据了?

    联想到上次在走廊里,林颂看似随意提起的那句“工会这边有些基础数据统计,好像也挺乱”,马大姐心里回过味儿来了。

    这哪里是李灵自己突然开窍,这分明是林颂有意无意地把这个现成的“功劳”,推到了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副主席面前啊。

    林颂不需要这点成绩锦上添花,可她刚上任,履历上正需要这样的工作来填充!

    想通了这一层,马大姐心里对林颂又是感激又是佩服。

    看看人家这领导当的,不动声色间,既给了年轻人锻炼的机会,又顺手扶了自己一把。

    晚上回家,马大姐跟女儿刘姐说了这件事。

    刘姐在广播站,消息灵通,人也精明,立刻说道:“妈,林厂长这是送人情给您呢!您可得记着。要不……咱表示表示?送点啥?”

    马大姐点点头,又摇摇头:“送东西就见外了。林颂不是那样的人。这情分,妈记心里了。以后工作上多支持她,比送啥都强。”

    —

    李灵帮着马大姐把工会数据整理得漂漂亮亮,本以为会等来林厂长的再次关注,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肯定。

    可一连好些天,林颂那边毫无动静,仿佛完全忘了她这号人,忘了她做的这件事。

    她现在每天都有些发愁回宿舍。

    本来因为之前显得“有野心”、“不合群”,她跟室友的关系就有些微妙。

    如今自己折腾了一番,却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回报。她几乎能想象出推开门后,会面对怎样一番阴阳怪气的场景。

    果然,方脸女孩一见她边说道:“哟,咱们的大忙人回来啦?这几天在工会那边立了大功,是不是要高升了?”

    短发女孩在一旁帮腔,嗤笑道:“白忙活了吧?我就说嘛,领导们多忙啊,天天开会抓生产,哪有空记得你一个小干事干了点啥杂活。”

    “有些人啊,就是自我感觉太良好,总想着一步登天。”

    “……”

    李灵假装听不见,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床铺边,放下布包。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努力想做好工作,想进步,反而成了不合群的理由?

    难道在集体里,努力和上进是一种错误吗?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孤独。

    次日上班,意想不到的是,冯主任竟然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老冯脸上带着难得的和颜悦色:“工会那边的工作完成得很好。这样,厂办最近要汇总各科室的材料,任务比较重。你文笔不错,心思也细,帮着初筛一下各科室报上来的总结,重点看看格式是否规范,内容有没有需要调整或者提炼的地方。”

    老冯这么做,是因为今早开会,林颂对他提了一句:“工会那边的基础数据整理,李灵同志帮了不少忙,马主席很满意。年轻人,多锻炼锻炼是好事。”

    老冯人精似的,立马品出了林颂对李灵的某种关注和栽培之意。

    李灵没有像以前那样听到任务就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表决心。她沉稳地点点头,语气干练地回答:“好的,冯主任。”

    接下任务后,她不仅严格按照要求检查格式,还将一些突出的成绩和存在的共性问题,用简洁的语言做了扼要的标注和建议,附在材料后面。

    老冯看过她整理后的材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份悟性和潜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老冯不禁在心里暗叹,林颂的眼光确实毒辣。

    通过老冯的安排,李灵开始接触到更多层面的事务。每一次,她都全力以赴,不仅完成交代的任务,总会多想一步,多做一点。

    她渐渐褪去了最初的青涩和毛躁,也想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事以密成。

    她之前太急躁了,有点想法就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在没有切实做出成绩、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就把自己的意图和目标暴露无遗。

    这非但不能赢得先机和赏识,反而容易招来不必要的关注、猜忌和阻力,甚至可能成为别人攻击的靶子。

    第二件事,她无形中把自己放在了室友的对立面。

    她在内心深处,不自觉地生出一种优越感,觉得自己志向高远,努力进取,而她们安于现状,庸庸碌碌。

    这种心态本身就带着傲慢,无形中为自己树了敌。

    李灵想起主席说过的,“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如果她连一个宿舍、朝夕相处的几个人都团结不了,处不好关系,还谈什么在更大的舞台上施展抱负、团结更多的人?

    因此,当她再次面对室友带着酸意的冷嘲热讽时,内心已经异常平静了。

    她甚至语气轻松地接过了话头:“你们就别笑话我啦。我想着多干点,没想到净闹笑话了。还是你们这样稳稳当当的好。”

    她这话一出,室友们都愣了一下。

    她们预想中的反击或冷脸没有出现,李灵这突然的“服软”和自嘲,反而让她们准备好的后续嘲讽都堵在了喉咙里。

    李灵顺势把刚从供销社买来的一包水果糖放在屋子中间的小桌子上,笑着说:“刚买的,大家分着吃甜甜嘴儿。以后我有什么做得不对、想得不周的地方,你们得多提醒我,帮帮我,我可不想再闹出笑话了。”

    看着她真诚的笑容和递过来的糖果,方脸女孩和短发女孩面面相觑,一时倒不好再继续刻薄下去。

    宿舍里其他几个女孩见状,也纷纷打圆场:“哎呀,都是一个宿舍的,互相帮助嘛。”

    经过这件事,李灵明显和室友的关系缓和了一些,虽然不可能立马成为好姐妹,但宿舍对她的针对淡了很多。

    她深刻体会到,有时候,放低姿态,尝试理解和融入,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当然,这不代表她要和她们成为朋友——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在李灵沉下心来,一边继续“给自己找事干”,一边继续改善人际关系时,她没想到,转机来得如此突然。

    这天下午,她正在誊写一份材料,赵师傅敲了敲她的桌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变化。

    “李灵同志,林厂长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李灵的心猛地一跳,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头发,往林颂的办公室走去。

    敲门进去,林颂正站在窗边远眺。

    “林厂长,您找我?”李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第83章 野心(三)

    林颂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

    李灵坐下, 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林颂回到座位:“你之前整理的材料我看过了,条理清晰, 重点突出,附加的建议也很有针对性。做得不错。”

    李灵猛地一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林厂长……竟然都看过?

    原来林厂长并没有忽略她,一直在都有关注着她的表现。

    她用力眨了眨眼, 努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回答道:“谢谢林厂长……我, 我做得还不够好。”

    林颂并不在意她这谦虚的套话, 直接切入正题:“光会整理材料、提出建议还不够。厂办这边事务繁杂,我身边一直缺一个能及时跟进、主动协调处理各项事务的助手, 帮我分担会议安排、信息上传下达,以及一些临时交办的任务。”

    她顿了顿:“我想让你暂时负责这部分工作。”

    负责林厂长身边的事务, 李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远远超出了她最初“得到关注”的期望。

    林颂见她一时没有回应, 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眉梢微挑:“怎么, 有困难?”

    “没有!没有困难!”李灵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但语气无比坚定,“谢谢林厂长信任, 我一定尽全力做好工作,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嗯。”林颂微微颔首, “具体工作内容和要求,明天早上你过来,我会交代。去吧。”

    “是的, 林厂长。”李灵强压着内心的狂喜,恭敬地退出了办公室。

    直到关上门,一个人走在走廊上,她才扬起嘴角。

    接下来的日子,李灵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能力与学习能力。

    她不仅很快摸清了林颂的工作习惯、偏好、关注重点,并且林颂交代的事情,无论巨细,她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天下班,林颂吃完饭回办公室取个东西,发现李灵还没走,正对着一份下午刚开完的会议记录奋笔疾书。

    林颂停下脚步:“李灵。”

    李灵像是从某种沉浸的状态中被惊醒,猛地抬起头,见是林颂,立刻放下笔站起身:“林厂长,您有什么指示?”

    林颂语气柔和道:“工作不是一天做完的。要注意劳逸结合。”

    李灵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林厂长是在关心她的身体,一股暖流涌入心田。

    她连忙说道:“林厂长,我不累的。能跟着您学习,多接触工作,多做事,我心里特别踏实,也觉得……时间不够用。”

    这是她的真心话,每一分忙碌都让她感到自己在进步。

    林颂看着她眼底的血丝,还是强调了一遍:“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该休息的时候要休息,该吃饭的时候要吃饭。生活不是用来工作的。”

    李灵鼻尖莫名一酸,赶紧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明白了,林厂长,谢谢您提醒,我……我会注意的。”

    林颂没再多说,点了点头:“嗯,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说完,拿着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李灵慢慢坐回椅子上,她这么拼命,是有原因的。

    她爸妈为了生个儿子,接连生了六个女孩。她从小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丫头片子终究是别人家的”、“还是得有个儿子顶门立户”。

    她再努力,得到的最高褒奖,也不过是父母带着一丝惋惜和勉强的“哎,这丫头,像小子一样争气”。

    为什么女孩子做得好,是“像小子一样”?

    她不服,心底憋着一股熊熊燃烧的火,她要证明,自己比很多男孩子做得更好、更出色,可以比男孩子站在更高的位置上。

    李灵很小的时候就明确了人生的奋斗方向,她要位高权重。

    因为只有爬得足够高,她的声音才能被更多人听到,她的存在才能被真正重视。

    所以,她一开始的时候会那么渴望得到林颂的赏识。

    至于为什么不是其他领导,李灵不喜欢跟男领导打交道。

    李灵很感激林颂的提醒,但她自己选的路,就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

    马大姐很喜欢李灵,私下里常喊她到家里吃饭。

    在她眼里,李灵什么都好,唯一一点,就是心思全扑在工作上,到现在还单着。

    马大姐现在不怎么催人生孩子了,但这牵线搭桥的事,依然热情高涨。

    “灵啊,”马大姐拉着李灵的手,语重心长,“我看你啊,天天扑在工作上,这劲头,跟林厂长刚来厂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灵眼神亮了下,林厂长?

    “那时候林厂长也跟你现在差不多大,”马大姐陷入回忆,眼神有些悠远,“京市来的,文化高,模样好,能力更是没得说,比好多男同志都厉害!厂里多少小伙子明里暗里表示好感,她愣是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一心就扑在工作上。那时候我也没少操心她,给她介绍对象,她要么推说工作忙,要么见一面就没下文了。”

    李灵听着,心里生出几分共鸣。

    她一点也不想找对象,准确来说,她对于和男同志接触,从心底里感到排斥和不适。

    一方面是家庭的原因,让她潜意识里对婚姻、对男女关系充满了不信任,甚至恐惧。

    另一方面,在男性面前,她需要额外打起十二分精神,只有这样,才能守住自己的阵地和尊严。

    马大姐继续说道:“结果呢,这一拖就拖到了二十五!林厂长后来也是急了,跟韩秘书见了一面,没多久就把证领了。所以说啊,这女人啊,甭管多厉害,多能干,到头来,总得有个归宿。”

    李灵蹙了蹙眉,林厂长是这样才结婚的吗?

    马大姐拍拍她的手说:“李灵啊,大姐知道你想在工作上干出点名堂,但是啊,这工作和生活,它不冲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互相帮衬着,累了有个依靠,烦了有人说说话,那滋味是不一样的。你看林厂长那么要强的人,最后不也选择了结婚?这说明啊,这世上好的缘分,它还是值得期待的,不能因为暂时没遇到合适的,就把门彻底关死了,你说是不是?”

    李灵听完后,脸上抗拒的神色淡去了不少。

    马大姐见李灵态度松动,没过几天就给她安排了一场见面。

    对方是广播站新来的男青年,高高瘦瘦,带着眼镜,看起来挺文气。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分钟,李灵却觉得无比漫长。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镜片后的目光,正时不时地、快速地扫过她的脸,她的头发,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那种带着好奇、评判,或许还有一丝“挑选”意味的注视,让她浑身不自在。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男青年讪讪地推了推眼镜,站起身:“那李灵同志,我就不多耽误你的休息时间了。我先走了。”

    “好,再见。”

    李灵看着男青年的背影,轻轻吁出一口气。

    还是找个机会,明确地跟马大姐说清楚,不用再为她费心介绍对象了。

    —

    几天后,林颂要去县革委会参加一个会议,带上了李灵。

    走进那间会议室,长形会议桌旁,坐着的几乎清一色的男性干部,他们用一种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新面孔的她。

    那种在相亲时的不自在感,又来了。

    李灵强迫忽略那些如有实质的视线,努力维持着表情的镇定,跟在林颂身后,走到记录席坐下。

    她摊开笔记本,紧紧握住笔,试图用专注工作的姿态来防御。

    会议开始之前,孟主任说起县里最近发生了一起性质恶劣的绑架案。

    几个孩子被人贩子团伙拐走,幸而公安部门行动迅速,及时端掉了窝点,大部分孩子都被成功解救了出来,送到了县医院检查和安抚。不过有一个孩子,在罪犯转移他们的途中,自己设法挣脱逃跑了。

    那个孩子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公安和民兵的搜寻力量已经向那片区域集中。希望各厂积极配合,发动群众,留意任何可疑情况或者那个孩子的踪迹。

    说完之后,会议开始。

    李灵努力集中精神,飞快地记录着要点。与此同时,她不由注意到,与自己的紧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方林颂的姿态。

    林颂坐在那群男性干部中间,姿态挺拔,轮到发言时,从容不迫,甚至能在一个恰当的间隙,开个玩笑,缓和一下会议上的气氛。

    李灵看着林颂游刃有余的背影,有些出神。

    会议结束后,两人回厂里。李灵还沉浸在刚才的会议氛围和自己的思绪里。

    一直闭目养神的林颂忽然开口:“今天在会场,感觉不自在?”

    李灵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的情绪被林厂长看出来了。她有些窘迫,老实承认:“嗯……有点。”

    林颂缓缓睁开眼:“李灵,他们注视你的时候,你也在注视他们,不是吗?”

    李灵一怔。

    林颂转过头,看向她:“你同样拥有分析、评判他们的能力和权力。在这个过程中,谁是被动的客体?谁又是主动的主体?”

    “……”李灵张了张嘴,一时答不上来。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主体和客体的位置,随时可以转化。”林颂点到为止。

    李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那些不自在,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将自己放在了那个被观看、被评判的“客体”位置上。她完全可以注视回去。

    第84章 救人

    李灵回到厂里, 先去了趟广播站。

    男青年正在调试设备,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是李灵, 他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浮起几分不自在。

    前几天两人相亲,他还跟好哥们讨论起李灵来:“行政科那个李灵?人是挺厉害的,跟在林厂长身边嘛。就是……太闷了, 问一句答一句,没点儿趣, 感觉浑身带刺, 处着累得慌。”

    李灵脸上露出公事公办的笑容:“这里有份革委会的紧急通知,需要立刻安排插播。”

    男青年下意识站起身, 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文件:“哦,好, 好的, 紧急通知是吧?我马上安排插播。”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了李灵一眼, 她还是她,但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李灵完全不在意他的目光, 又强调了一遍注意事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广播站。

    “……现播送一则县革委会紧急协查通知。县里最近发生了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绑架案,经公安机关全力侦办,数名被拐儿童已成功获救。然而……”

    姜玉英听到这则广播的时候, 正把拆洗好的被单往铁丝上晾。

    她起初并没太在意,直到听到“一名女童在被歹徒挟持途中, 机智勇敢,自行设法挣脱,目前仍未找到”, 她立马想起了这则新闻。

    倒不是因为这则新闻当时有多轰动,而是它真正震撼世人的时刻,是在十几年后。

    那个逃脱后却失踪的小女孩,当年出生时被抱错了,她的亲生父母,是一对身份显赫的外交官。

    十几年后,外交官夫妇因为一次偶然的契机,才发现真相。他们动用一切力量寻找亲生骨肉,千辛万苦查到的线索,指向了这桩绑架案。

    然而小女孩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姜玉英用力地抖开被单,有些人啊,生来就是到这世上来受苦的。

    “玉英,玉英,你快来听!”张连成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栋梁,栋梁他会叫爸爸了。”

    姜玉英几步就走到屋里,目光灼灼地看向张连成怀里抱着的儿子:“真的?栋梁,我的乖儿子,叫一声妈妈。”

    张栋梁咧开还没长齐牙的小嘴,流着口水,又含糊地叫了一声:“妈……”

    这一声,叫得姜玉英心花怒放。

    她立刻伸手将儿子从丈夫怀里接过来,紧紧搂住,在他柔嫩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留下一个响亮的吻,声音里充满了溺爱和骄傲:“哎,妈妈的好大儿。”

    她抱着儿子,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轻轻摇晃着。

    这时,张连华和张连强兄弟俩从外面回来。

    看到大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他们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这些年来,大哥张连成又当爹又当妈,把他们几个拉扯大,如今看到大哥生活美满,他们发自内心地为大哥感到开心。

    但另一方面,他们心里很憋屈。

    这个家里,无论大事小事,向来都是大哥张连成说了算。他们知道大哥是好心,可时间久了,难免让他们感觉自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他们也想有自己的小家庭,一个完全属于自己、可以自己做主的小家庭。

    张连华和张连强觉得,等他们结婚了,就应该可以成为大人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就是生理需要。

    兄弟俩正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白天在车间里跟着师傅埋头苦干,身体的疲惫还能暂时压制住那股原始的躁动。

    可一到了晚上,那股子对异性身体朦胧又强烈的渴望,变得格外清晰。

    唯一的调剂是,躺在床上讨论厂里的女人。

    一般是张连强挑起话题,语气带着兴奋:“二哥,你说,二车间那个刘红梅,是不是挺带劲?你看她那屁股,又圆又翘,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弯腰的时候,那裤腰绷得……啧啧。”

    张连华在黑暗里没吭声,但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刘红梅从他们车间门口经过的样子,的确丰满结实,像熟透的果子。

    他感觉喉咙有些发干,翻了个身。

    张连强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广播站那个赵美华也可以。那声音,跟黄鹂鸟似的,念起稿子来又脆生又勾人。身段也苗条,走起路来轻轻的,像柳条儿。”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点不屑和不解:“也不知道她啥眼光,居然跟小王好上了。小王那小子,矮冬瓜似的,站在一起都不般配。”

    张连华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弟弟那么有胆量,敢把这些直白的话说出来,但那些被提及的名字,也会在他脑海里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引发一阵遐想。

    ……

    这天休息,张连华和张连强约了几个相熟的工友,到厂区后面小河滩的玩。

    还没走近,就听到河滩那边传来一阵阵毫无顾忌的喧闹声。

    七八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小伙子,光着膀子,在河水里扑腾着。

    “嘿!看我摸到了啥!”一个瘦猴似的青年猛地从水里举起手。他这一声喊,立刻引来一阵怪叫和哄抢。

    张连强脱了上衣,“噗通”一下就扎进了水里,迅速加入了那片混战,很快就和众人打闹成一团。

    张连华则在岸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

    旁边有个嘴唇上刚冒出绒毛的男孩,笨拙地夹着一根烟,他猛吸了一口,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都涨红了。

    旁边的同伴瞧见他这副狼狈相,毫不客气地嘲笑起来:“不会抽就别他妈在这儿浪费。”

    小伙子们闹腾够了,一个个东倒西歪,懒洋洋地瘫在了被太阳晒得温热的石滩上。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话题渐渐转向了厂里的女工们。

    虽然碰不着,但过过嘴瘾,在想象和言语里探寻一番,在这个年代,还是允许的。

    “兄弟们,我跟你们说,李灵就是个母老虎,太吓人了。”

    “你之前不是说她很闷,跟个木头疙瘩似的?怎么变成母老虎了?”

    “那是以前。”男青年推了推眼镜说道,“这两天不是广播站一直在播那个找小孩的通知吗?我跟她多接触了几回,好家伙!她抬头看我那一眼,眼神跟小刀子似的,我他妈当时就觉得后背一凉,汗毛唰一下就立起来了。”

    他虽然描述得有些夸大,但他确实是被李灵震住了。

    有人反驳他:“得了吧你,还汗毛立起来,我看你啊,就是平时不知道咋跟女同志打交道,人家姑娘稍微厉害点儿,你就怂了。”

    一个年纪稍大两岁的男工,悠悠吐出一口烟圈,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打断了他们的争论:“说那些虚的有啥用?找对象,关键得能上手。”

    他见众人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点得意:“我跟你们说,谈对象的时候,胆子就得大点!女人嘛,有时候就是半推半就,你强硬点,把她往没人的地方一带,搂住了亲上去,她挣扎几下,力气没男人大,多半也就从了。”

    有人则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

    “不信?”那男工更来劲了,说道,“咱厂里之前那谁,不就是这么把后勤科那女的搞到手的?后来那谁不是又找了个更漂亮的,之前那女的现在不也嫁人了?屁都没敢放一个!所以啊,这叫什么?这叫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真的假的?那女的……后来就没闹?”

    “闹?”那男工嗤之以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拿什么闹,她敢闹?一个女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以后还嫁不嫁人?这种事情,女的比男的脸皮薄多了,懂不懂?”

    张连华没有参与讨论,但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

    县公安局审讯室。

    陈警官眯着眼,打量着对面铐着手铐、神色萎靡的瘦小男子。

    “王老五,别跟我耍花样。”陈警官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她一个四岁的娃,是怎么在你们三个大男人眼皮底下溜走的?”

    “我真没注意,”王老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就、就是一转眼的工夫。”

    “一转眼的工夫?”陈警官猛地一拍桌子,“你告诉我一个四岁的娃,在你们三个大男人眼皮子底下,一转眼的工夫就没了?”

    王老五吓得缩了缩脖子,他真的没有说谎:“那丫头……邪性得很。”

    他努力证明:“从我们把她弄上车,她就没哭过一声。别的娃哭得撕心裂肺,她就安安静静坐在角落。”

    王老五回忆道:“路上,我拿了点干粮分给他们。别的孩子要么不敢接,要么狼吞虎咽。就她,接过我递过去的一块饼子,没立刻吃,反而先小声跟旁边一个吓哭的小男孩说别怕,给你先吃,还把饼子掰了一大半给那男孩。然后她才小口吃自己那点,吃完还抬头看着我,特别认真地说了句谢谢叔叔。”

    他顿了顿:“当时我还嘀咕,这娃真懂事,还知道分饼子给别人吃,现在想想,她那是故意让我们放松警惕!”

    陈警官在笔录本上快速记录着:“她怎么跑的?”

    “车快到三岔路口那片僻静林子附近时,那几个小孩哼哼唧唧地说肚子疼,憋不住了。我负责看着他们下车,就在路边草丛里解决。我心想几个小屁孩,能出什么事?就点了根烟。”王老五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懊恼,“结果我点烟的工夫——真的就点个烟的工夫!一回头,那小丫头没了。”

    陈警官冷笑:“你没栓绳子?”

    “栓了!用麻绳拴着手腕的!”王老五急声道,“可那死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绳子磨得快断了!我捡起绳子一看,断口有磨损,她肯定是在车上偷偷磨的。”

    ……

    韩相和林颂在厂区后山遛狗。

    黄豆如今精力旺盛得惊人,一身金毛在夕阳下闪着健康的光泽。她一会儿冲进齐膝深的草丛惊起几只蚂蚱,一会儿又对着土坡上的某个洞穴好奇地嗅个不停。

    林颂和韩相跟在她后面,叫她慢点。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黄豆猛地刹住了脚步。她竖起两只耳朵,紧紧盯着山坡斜上方一处地方,身体微微前倾,发出了急促而响亮的声音:“汪!汪汪!汪汪汪!”

    林颂和韩相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

    “黄豆。”韩相扬声喊道,眉头微蹙,快步朝狂吠不止的黄豆走去。

    他拨开了挡路的带刺荆条,小心地靠近那岩石形成的狭窄缝隙。里面赫然有个小孩。

    第85章 失忆

    陈警官接到六五厂打来的电话, 说那个走失的小孩找到了。

    他立刻带着一名年轻警员,骑着偏三轮摩托车,一路颠簸着赶到了厂医院。

    “林厂长, 韩秘书。”陈警官快步迎上前。

    他伸出双手分别与林颂和韩相用力握了握,声音里带着感激:“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们二位了!这孩子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我们全队上下压力都极大。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们找到了,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林颂目光转向蹲坐在自己脚边的黄豆:“是黄豆发现的。”

    小家伙似乎知道在说自己, 尾巴尖轻轻扫了扫地面。

    陈警官注意到黄豆,皮毛油光水滑, 泛着绸缎般的光泽。他蹲下身, 与黄豆平视,语气真诚地说道:“黄豆, 谢谢你啊。”

    黄豆用湿润的鼻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算是回应。

    病房里, 小孩由厂医院的医生做了初步检查, 除了手脚有些轻微的擦伤外, 并无大碍。

    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小孩似乎因为惊吓过度,对之前的事情记不清了。

    陈警官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蔼可亲, 用极其轻柔的声音问道:“小朋友,别怕,我们是警察叔叔,是来帮你的。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小孩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吗?”

    小孩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还记得爸爸妈妈吗?”

    小孩这次没说不知道, 而是看向陈警官身后的林颂和韩相,眼睛瞬间像是投入了星光:“爸爸……妈妈……”

    这一声爸爸妈妈, 让房间里的人都愣住了。

    年轻警官在林颂、韩相和病床上的小孩脸上来回扫视。别说,这小孩虽然瘦小,但仔细端详那五官的轮廓, 跟林颂韩相还真有点像。

    也可能是长得好看的人,大概都有些相似的地方。

    陈警官沉吟了一下,用更温和的语气确认:“小朋友,你是说……他们是你的爸爸妈妈?”

    小孩用力地点头,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逻辑清晰地解释道:“嗯!如果不是爸爸妈妈,为什么会在床边守着我?只有爸爸妈妈才会这么做。”

    陈警官:“……”

    这孩子虽然失忆了,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将林颂和韩相引到病房外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林厂长,韩秘书,不瞒你们说,我们接到协查通报后,立刻在全县范围内进行了摸排,按说一个四岁的孩子不见了,家里早就该急疯了,结果压根就没人找这个孩子。”

    陈警官看着林颂和韩相,语气带着商量的意味:“现在这孩子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偏偏就认准了你们。如果我们强行把她带走,对她的恢复肯定没好处。能不能……就先麻烦你们,暂时收留她几天?等我们这边调查结果出来了,我们一定第一时间把孩子接走,妥善安置,绝对不给你们添太多麻烦。”

    韩相侧头看了林颂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

    林颂沉吟了片刻:“可以,陈警官。”

    陈警官闻言,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哎呀,那真是太好了!林厂长,韩秘书,你们不愧是当领导干部的人,思想觉悟真是没得说。我代表县公安局,也代表这孩子,感谢你们。你们这是解决了我们一个大难题。等这孩子的事情处理完,我们一定向上级汇报,给你们申请表彰。”

    —

    家里多了个小伙伴,黄豆很高兴,围着她不停地摇尾巴。

    小孩轻轻碰了碰黄豆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黄豆似乎听懂了这友好的询问,扬起脑袋,清脆地“汪,汪,汪”叫了三声,叫完还特意扭头看了看韩相。

    韩相替黄豆翻译道:“她叫林望,小名叫黄豆。”

    “林望,”小孩认真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小脑袋歪了歪,“怪不得你要汪汪汪呢。”

    韩相将小孩放在板凳上:“你在这坐着,我去做饭。”

    小孩就那样乖乖地坐着,看到韩相准备洗菜时,立马从小板凳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韩相腿边,仰起小脸:“爸爸,我会洗菜。”

    韩相目光在她那双期盼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指了指旁边的洗菜盆和一个空篮子:“好,洗干净,放到这里。”

    “好的,爸爸。”小孩回答道,她熟练地将菜叶一片片掰开,浸入清水中,然后用小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搓洗着每一片叶子。

    韩相炒了个青菜肉片,葱花鸡蛋,和香喷喷的鸡蛋炒饭。

    吃饭时,小孩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飞快地瞄了韩相和林颂一眼,见他们都开始吃饭了,才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手握着对她来说还有些大的筷子,只夹那些裹着油光的米饭。

    韩相和林颂交换了一个眼神,林颂夹了一筷子鸡蛋,直接放到她碗里。

    “谢谢妈妈。”小孩用筷子尖挑起一点点,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脸上露出一丝满足,但依旧没有主动去夹盘子里的鸡蛋。

    吃完饭,小孩主动帮忙收拾碗筷,然后有些忐忑地问道:“爸爸妈妈,我……我睡在哪里呀?”

    韩相带着她走到一间收拾干净的房间,“我帮你收拾一下,你就睡这里,好不好?”

    林安眼睛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用力地点了点头。

    韩相从柜子里找出干净的被褥和枕头,很快就铺好了一张看起来温暖舒适的小床。

    小孩伸出小手摸了摸平整的床单,又摸了摸蓬松柔软的被子,仿佛在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

    林颂走过去,伸手轻轻理了理她发黄的头发:“不管你以前叫什么,以后你就叫林安吧。”

    小孩,不,林安,抬起头,看着林颂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她重复了一遍:“林……安?”

    “嗯。”林颂肯定地点点头。

    林安嘴里无声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再次抬起头时,眼睛里那点最后的不安仿佛被这个名字彻底驱散了。

    她用力地、像是向全世界宣布什么重大事情一样说道:“我叫林安。”

    林安抱着黄豆的脖子,小声请求:“我可以和黄豆一起睡吗?”

    得到了允许后,她心满意足地搂着毛茸茸的黄豆躺在属于自己的小床上。

    也许是因为终于找到了所谓的“爸爸妈妈”,她很快就沉沉睡去。

    韩相轻轻带上门,回到卧室。

    “睡下了?”林颂问。

    “嗯。”韩相应了一声,在她身边躺下。

    过了一会儿,他侧过身,面朝林颂,低声说道:“这孩子,没有失忆。”

    林颂自然也看出来了:“恐怕之前过的很不好。”

    韩相沉默了片刻:“你给她起名字……是不是有了什么打算?”

    起名字这个行为本身就暗含着赋予身份的意味。

    这可不像林颂的作风。

    无论是亲情、工作,还是婚姻,韩相都觉得林颂随时可以冷静地抽身离去。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真正牵绊住她。

    林颂没有立刻否认。

    她其实很想要个女儿,但她并不打算自己生。

    “先看看陈警官调查的情况。”

    “我都听你的。”韩相握住她的手。

    他清楚林颂对生育的排斥,他们救了这个孩子,也算有缘分,如果真有机会,他们也养得起。

    —

    次日清晨,韩相醒来,准备去喂鸡时,惊讶地发现,鸡已经喂过了,水也添了。

    林安正拿着抹布擦桌子,听到脚步声,林安回过头:“爸爸,早。”

    她有些不安的说道:“我听到鸡咕咕叫,可能是饿了,就喂了它们。”

    韩相看她这副样子,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林安真能干。不过这些活儿我来做就行,你还小,可以多睡一会儿。”

    林安却用力摇了摇头:“我不困。我想帮忙。”她渴望为这个新家做点什么,渴望证明自己是有用的。

    韩相没再坚持,只是说:“那下次我和你一起。”

    这时,林颂也起来了。她走到院子里,目光扫过明显被整理过的院子,最后落在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的林安身上。

    “妈妈,早。”

    “早。”林颂目光落在她睡得有些蓬乱的头发和小脸上,让她去洗漱。

    林安立刻迈着小步子跟林颂去院子专门洗漱的区域。

    洗完脸后,林颂拿出一个小圆盒,打开盖子,用指尖蘸了一点,示意林安抬头。

    林安乖乖仰起小脸。

    林颂轻轻地将雪花膏点在她的额头、脸颊和鼻尖:“自己抹开。”

    林安抹开后,闻了闻小手:“香香的。”

    林颂又拿起一把梳子,给林安扎头发。

    林安的头发有些打结,林颂的动作很耐心,遇到打结的地方,就用手先慢慢理顺,再一点点梳通,没有扯痛她。

    梳顺之后,林颂将她半长不短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小揪揪。

    又对做早饭的韩相喊道:“家里没头绳了,你记得去供销社买一个。”

    韩相正打着鸡蛋:“好。”

    第86章 收养

    陈警官原本以为找到了小孩的家人, 事情就能顺利解决,不料那对夫妻矢口否认家中丢过孩子。

    “陈哥,这他娘叫什么事儿。”年轻警员回想起那对夫妻刻薄又蛮横的嘴脸, “为了省那口粮食,连亲骨肉都能不认?那夫妻俩还是不是人?良心被狗吃了吗?”

    陈警官眉头也皱得紧紧的。

    他办案十几年,人性幽暗的一面见得不少,但对自己亲生骨肉的失踪表现出如此直白的庆幸, 饶是他这个老公安,心底也不由得泛起一丝寒意。

    既然那户人家如此斩钉截铁, 一口咬定孩子不是他们的, 陈警官对年轻警员说道:“光靠嘴说没用。做一个血型比对吧。科学证据摆在那里,白纸黑字, 看他们还怎么抵赖。”

    他倒要看看,等铁证如山摆在面前, 那对夫妻还怎么撇清关系。

    年轻警员立刻领命去办。

    他带着从林安那里采集的血样, 又费了些周折, 才让那对满脸不情愿的夫妻去了卫生院抽血。

    然而,几天后, 当血型比对结果出来时,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血型不符。

    年轻警员拿着那张化验单,反复看了好几遍,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陈哥,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问过好几家邻居,所有人都证实, 那孩子确确实实在那家生活了四年,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这说不通啊。”

    他想起一位邻居大娘偷偷把他拉到一边:“公安同志, 那孩子,唉,命苦啊……从小就干活,喂鸡、打猪草、稍微慢一点就挨打挨骂,饭都吃不饱,瘦得跟个小猫似的……我们这些邻居看着都心疼,可那是人家家里事,我们也不好管。作孽啊。”

    陈警官面色也凝重起来,这里面恐怕另有隐情。

    于是,带着这个令人困惑的结果,再次找到了那对夫妻。

    那对夫妻在听到“血型不符”时,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即,他们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对孩子身世产生的疑惑或担忧,反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看吧,看吧,我们就说不是,公安同志你们搞错了。”

    “这下可跟我们家没关系了,太好了!”

    看着这对夫妻几乎要欢呼雀跃的样子,年轻警员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要不是穿着这身警服,他真想冲上去打他们一顿。

    “陈哥,难道就这么算了?”

    “办案讲究证据,眼下这情况,既无法以遗弃罪追究那对夫妻的责任,也无法为孩子找到真正的生物学父母。”

    陈警官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只能先将孩子定性为找不到直系亲属和明确来源的孤儿进行登记了。”

    陈警官带着年轻警员去了一趟六五厂,将调查结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颂和韩相。

    看着眼前这对行事正派、真心对待孩子的夫妻,陈警官知道接下来的话有些强人所难,但还是想尽力为那个苦命的孩子争取一下:“我们这次来,一是必须告知你们这个情况,二来……也是想冒昧听听你们的想法。在孩子正式被安置前,如果你们愿意……”

    林颂和韩相还没说话,原本趴在林颂脚边打盹的黄豆,突然变得焦躁起来。

    她站起来用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下地拱着林颂的小腿,似乎在说留下林安给她作伴好不好。

    —

    “听说了吗?这事儿板上钉钉了!陈警官亲自来办的,那孩子的户口,马上就要落到林厂长家名下了。”

    “真的假的?就这么收养了?这可不是养个小猫小狗啊。”

    “要不人家林厂长和韩秘书是干部呢,思想觉悟就是比咱们高。”

    “那孩子跟着他们,真是掉进福窝里了。”

    “……”

    姜玉英也吃到了这个大瓜,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林颂和韩相居然干出这种替别人养孩子的蠢事。

    她脑子里已经不受控制地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十几年后的某一天,一辆小轿车开进了六五厂,停在了林颂家那小院门口。

    车门打开,一对衣着极其体面、气质卓绝的中年男女出现在众人眼前。

    女的穿着剪裁合身的呢子大衣,脖颈间系着优雅的丝巾,男的戴着金丝边框眼镜,西装笔挺,眉宇间带着长期身处高位养成的从容与威严。

    他们泪流满面,紧紧抱住自己的亲生女儿,哭诉着当年骨肉分离的不得已:“孩子,我的孩子!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而那个孩子呢,在最初的震惊和茫然之后,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扑进那对光鲜亮丽的亲生父母的怀抱,迫不及待地要跟着他们离开。

    林颂和韩相在六五厂或许还算个人物,可跟外交官夫妇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地上的泥巴和天上的云彩。

    到时候那个孩子,说不定会怨恨林颂和韩相,认为是他们让她在这个穷山沟里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耽误了她本该拥有的优渥生活……

    想到这里,姜玉英仿佛看到了韩相和林颂精心养育了十几年的孩子,到头来一场空。

    两个人晚年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无人送终。

    而她姜玉英呢?虽然现在日子过得紧巴,和张连成也常有磕绊,但至少,她有自己的儿子栋梁。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实实在在、血脉相连,将来注定要给她养老送终的人。

    张连成不知道林安的身世,他只是单纯觉得,血脉传承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自己生的,那才是老了之后的依靠。去收养别人的孩子,尤其是来历不明的孩子,那纯属是犯傻,给自己找麻烦。

    “韩相和林颂两口子,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跟姜玉英说道。

    “嗯,可不是说吗!”姜玉英兴奋地说,“养熟了还好,万一养不熟,是个白眼狼呢?或者……更糟心的是,哪天人家亲生父母后悔了,找上门来,你说这孩子是给还是不给?到时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替别人忙活了十几年,搭进去那么多心血、感情和钱财,最后啥也落不下?”

    “亲生父母?”张连成拧着眉头,他在车间里听到的闲话版本可不是这样。

    “不是说那户人家根本不想要这孩子吗?”他觉得姜玉英这担心纯属多余。

    “唉,这世上的事,谁说得准呢?”姜玉英含糊地应了一句,没再多做解释。

    —

    林颂在养孩子中找着乐趣了,两个人一起翻花绳,一起跳皮筋,一起丢沙包。

    这天傍晚,暑热稍稍散去,一家四口准备去后山捉萤火虫。

    黄豆兴奋地跑在最前面,蓬松的尾巴在昏暗中摇成一朵模糊的花。

    韩相手里拿着个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透明玻璃瓶——原本是水果罐头,瓶盖上已经被他细心地扎好了几个透气小孔。

    待会儿捉到萤火虫,就用这个装。

    林安被两人牵着走在中间,小小的脑袋一会儿转向林颂,一会儿转向韩相,像拨浪鼓似的摇个不停。

    忽然,黄豆在一丛灌木旁停了下来,鼻子贴着地面和草叶仔细地嗅了嗅。

    一点微弱却清晰的黄绿色光点,从漆黑的草丛深处悠悠地飘了起来。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越来越多的光点升起,疏疏落落,明明灭灭。

    林安小声地惊呼了一下:“爸爸妈妈快看,好多好多萤火虫。”

    她仰起的小脸被近处飞过的萤火映亮:“像……像会飞的星星。”

    韩相目光追随着一只飞得较低的萤火虫。

    他看准时机,向前轻轻一拢,那点萤光便乖巧地停留在了他微握的掌心里。指缝间隐约透出柔和的光芒。

    他走到林颂面前,缓缓摊开手掌。

    那一点黄绿的光芒将林颂的脸庞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林颂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那小虫微微发光的尾部。

    那萤火虫似乎被这触碰惊扰,从韩相的掌心轻盈升起,在空中盘旋半圈,又融入了那片闪烁的光海中。

    另一边,林安学着韩相的样子,伸出两只小手,扑捉那些飞舞的光点。

    光点都灵巧地从她指尖溜走,但她毫不气馁,小小的身影在闪烁的流光中追逐。

    终于,一只萤火虫擦着她的指尖飞过,她下意识地一合手掌,竟然真的抓住了。

    她激动得小脸通红,像是捧着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赶紧跑到林颂和韩相身边:“爸爸妈妈,我抓到啦。”

    韩相蹲下身,打开玻璃瓶盖,林安将合拢的双手凑到瓶口,然后缓缓张开一条细缝。

    那点微弱的萤光,滑入了透明的玻璃瓶中,黄绿色的光点在透明的玻璃壁内一闪一闪。

    林安将瓶子高高举到林颂面前:“妈妈,你看,我们有星星了。”

    林颂看着瓶子里闪烁的光芒:“嗯,很漂亮。”

    第87章 集体婚礼

    李灵走进林颂的办公室, 看到林颂在折纸,准确来说,是在折扇子, 心底掠过一丝不敢置信。

    随即恍然,是了,林厂长如今领养了个孩子,大约是想学着做些小玩意儿哄孩子开心吧。

    “林厂长, ”她收敛心神,走上前, 将文件轻轻放下, 主动找话,“您这是给孩子折的小扇子吗?真好看。”

    “不是。天太热, 我给自己折把扇子。”

    李灵:“……”

    她有点尴尬地眨了眨眼,迅速岔开这个话题, 汇报起自己的情况:“林厂长, 有件事还想跟您说一下。我谈对象了。”

    林颂手下动作不停:“谁?”

    “是县革委会孟主任的儿子。”李灵说道。

    这个消息显然有些出乎林颂的意料, 她抬眼看了看李灵。

    李灵因为跟林颂去革委会开过几次会,跟孟主任的儿子有了接触。

    李灵以前觉得谈对象、结婚, 是把自己放在被审视的位置,但现在她想通了。如果把婚姻看作是实现目标的一部分,那么,为什么不能选择一个能为自己提供最大助力的对象呢?

    只是, 她担心林厂长觉得她是个爱慕虚荣的人。

    但又一想,林厂长不会那种喜欢审判别人的人。

    果然, 林颂听完,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

    李灵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更深的感激, 她郑重说道:“谢谢您,林厂长。”

    这时林颂的扇子折好了,她对着自己扇了扇风,还行,风挺大。

    “哪个地方需要签字?”她把文件拿过来。

    —

    姜玉英正为小叔子张连华的婚事发愁。

    上辈子,张连华可是跟李灵成了一对,可现在,李灵怎么会跟县革委会孟主任的儿子谈起了对象?

    如果李灵嫁给了别人,那张连华怎么办,他的命运会不会因此发生不好的改变,万一他这辈子娶不到合适的媳妇,或者娶了个搅家精,影响了他的前程怎么办?

    这些念头让姜玉英心烦意乱。

    不过很快,她冷静了下来。

    张连华上辈子能成为工程师,靠的是他自己肯钻研、技术过硬,跟娶了谁,应该没什么关系。总不能离了某个女人,他张连华就成不了才了吧?

    这么一想,姜玉英心里踏实了不少,觉得自己可能是关心则乱。

    姜玉英打起精神,开始留意身边那些可能适合张连华的好姑娘。

    她这个小叔子,模样周正,性格内敛,做事踏实,不愁找不到对象。

    说实话,姜玉英以一个经历过一世、见识过很多男人的眼光来看,真心觉得张连华不错。

    张连华不像有些男人那样油嘴滑舌,轻易调侃女性,反而非常尊重女性,性子里有种难得的温和与体贴。

    姜玉英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有几个女工对张连华有点意思。

    一个是二车间叫周晓芸的女工,每次在食堂或者路上碰到张连华,都会不自觉的脸红,低头快步走过,偶尔还会偷偷看他。

    还有一个是后勤科刚分来的那个初中生王梅,总会找些由头跟张连华聊上几句。

    姜玉英找了个机会,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张连华对这两个姑娘的看法。

    张连华虽然性格内敛,却并不迟钝,甚至心思颇为细腻。

    他感受到了周晓芸那份含蓄的温柔关切,也体会到了王梅热情大方带来的轻松和愉悦。

    他在心里默默比较了一番。

    他觉得周晓芸的羞涩让他有些拘谨,不知如何应对;而与活泼开朗的王梅相处时,他感觉更自在、更放松。

    因此,他更倾向于王梅。

    张连华含糊地向嫂子表达了这个意思,姜玉英心里算是有了底。

    就在她琢磨着如何为张连华和王梅牵线时,劳资科的一个女同志也对张连华有意思。

    这下,张连华不知道怎么选了。

    周晓芸家庭条件最好,但模样清淡,身材也像没长开似的,没什么起伏。两人在一起怕是会闷。

    王梅是三人中最好看的,身段凹凸有致,看着就让人心里热乎。跟她在一起,肯定不会无聊。

    劳资科的那位女同志模样、身段在两人之间。但工作是三人之中最好的,将来说不定能当个干部。

    晚上,张连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三个女同志的身影在脑海里交替浮现。

    睡在上铺的张连强探下头来:“二哥,你烙饼呢?怎么还不睡?”

    张连华正拿不定主意,便让弟弟帮自己参谋。

    张连强听完三个女同志各自的优势和哥哥的犹豫后,咂咂嘴:“要是她们仨的优点能凑在一个人身上该多好!那你就不用愁了,直接娶那个十全十美的。”

    张连华何尝不想要十全十美,但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纠结了十多天后,他最终选择了王梅。毕竟是视觉动物。

    姜玉英得知后说道:“行,既然你想清楚了,嫂子就帮你跑一趟。”

    —

    十月份,厂里结婚的人挺多,马大姐干脆组织了一次集体婚礼。

    这天,马大姐走进林颂的办公室:“林厂长,工会组织的集体婚礼,定在下周日,拢共六对新人,都是咱们厂的优秀青年。”

    “林厂长,您和韩秘书,那可是咱们厂里公认的模范夫妻,”马大姐语气充满了期盼,“到时候你们一定得来,给新人们鼓鼓劲儿。”

    林颂拿起那张六五厂职工集体婚礼的通知,点了点头。

    马大姐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哎呦,太好了,有林厂长你和韩秘书坐镇,这场婚礼就更圆满啦。”

    她心里清楚,林厂长能答应,是给她面子、也是对她工会工作的支持。

    她不敢再多耽搁林颂的时间,又风风火火地转身,忙着去张罗其他事宜了。

    周日这天,阳光明媚,厂礼堂早已被工会的干事和热心职工们布置得焕然一新。

    正中央贴着大红喜字,四周挂着彩纸拉花。长条凳被整齐地排列开来,已经坐满了前来观礼的职工和家属。

    孩子们是最兴奋的,在座位间的过道里追逐嬉戏,整个礼堂充满了欢声笑语。

    马大姐站在临时充当主席台的桌子前,拿起一个用红纸精心包裹住的喇叭,说道:“同志们,请安静一下,安静,咱们的新人,马上就要入场啦。”

    她的话音刚落,广播里便响起了《东方红》乐曲。

    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和瞬间爆发的热烈掌声中,六对新人排成两列,依次缓缓走入礼堂。

    他们胸前佩戴着用红绸子扎成的大红花,映得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格外光彩照人。

    马大姐作为主婚人:“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革命战友了,今后,要在社会主义建设的大道上,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在工作上要争做生产标兵,在生活上要孝敬父母,勤俭持家,共同为建设我们伟大的祖国,贡献你们的青春和力量。”

    一结束,马大姐笑呵呵地凑到林颂身边的空位坐下。

    “瞧瞧,多好,”马大姐的目光慈爱地扫过台上那几对正在接受大家祝福的新人,最终落在其中一对身上,“张连华和王梅那对,嘿,真是郎才女貌,瞧着就让人心里头高兴。”

    林颂坐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便低声跟身旁依旧沉浸在喜悦中的马大姐打了个招呼,和韩相一同悄然起身离开了喧闹的礼堂。

    回去的路上,韩相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几乎是在林颂说出“鸡”这个字的同时,韩相带着点无奈又了然的的笑意截住了她的话头。

    “家里最后一个鸡蛋早上给你蒸蛋羹了,现在真是一个都没有了。”

    他不是没想过去供销社买鸡蛋,可林颂爱吃自家鸡下的蛋。

    林颂从善如流道:“那就吃肉。”

    韩相含笑道:“好。”

    看看日头,屠宰场应该还没关门。两人便转了方向,一同朝厂区外的屠宰场走去。

    韩相和屠宰场的人很熟,一方面是他厂长秘书的身份,屠宰场的人对他都客气几分。另一方面是林颂无肉不欢,他隔三差五就要来采购。

    两人仔细挑拣了一番,最后选了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打算回去做香煎五花肉。

    提着肉回到家,刚推开院门,两个身影就一前一后冲了过来。

    黄豆兴奋地摇着尾巴,围着林颂和韩相的腿边打转。

    林安则举着一个小竹篮,献宝似的跑到林颂面前:“妈妈,我今天把葡萄架上所有变紫的葡萄都摘下来了,而且都洗干净了。”

    第88章 风波

    林颂弯腰, 看了看那篮晶莹剔透的葡萄,随手拿起一颗。

    “尝过了吗?甜不甜?”

    林安摇了摇头,虽然爸爸妈妈早就知道她并没有真的失忆, 并且告诉她不用刻意讨好,但她还是想先让爸爸妈妈吃。

    林颂将拿的那颗喂给林安:“张嘴。”

    林安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腔中爆开,随即眼睛弯成了月牙:“甜。”

    “自己吃会儿, ”林颂直起身,往厨房走去, “但不能吃太多, 待会儿吃不下饭。”

    林安抱着葡萄篮子,用力点头:“嗯。”

    她非但不觉得这叮嘱严厉, 心里反而甜丝丝的,她喜欢林颂这样带着点凶、带着点管束地对自己说话。

    厨房里, 韩相正在案板前熟练地处理着那块五花肉, 听到林颂进来的脚步声:“刚才跟林安吃葡萄了?”

    “嗯, ”林颂应了一声,“今年葡萄结得不错, 比去年甜。”

    韩相听完,“笃笃笃”地将五花肉切成厚薄均匀的片状——不跟自己吃葡萄。

    林颂想起一事:“妈说给林安做了几身秋冬季的衣裳。”

    “是,我放到林安屋里了。”

    王秀英之前见林颂把一只小狗当闺女养,以为大儿子在那方面不太行, 心里担忧得不行,生怕大儿子被林颂嫌弃。

    如今家里多了个乖巧的林安, 她觉得这真是老天爷开眼。

    这下,大儿子家庭稳固,应该不会被嫌弃了。

    而且, 她大儿子带孩子很有一手。

    锅里热油发出滋啦的诱人响声,切好的五花肉片下锅,瞬间激发出浓郁的香气,肉片在热油中迅速收缩,边缘卷曲,被煎得两面金黄。

    “黄豆,安安,吃饭了。”林颂走到厨房门口,朝院子里喊了一声。

    吃完饭,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三个人在院子里玩起了弹珠。

    林安很喜欢和林颂玩,因为林颂不会因为她是小孩就让着她。

    林颂对她这种不客气的态度,让她心里特别踏实和开心。

    一盘弹珠游戏,三个人能玩上半个多小时,直到天色彻底暗透,韩相收起弹珠,林颂和林安意犹未尽地结束“战斗”,去洗漱。

    林颂洗完澡出来,用毛巾擦拭着头发,看到韩相坐在书桌前,就着台灯的光线,在纸上写写画画。

    林颂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图纸,又落在某个地方:“你真是积极向上。”

    韩相闻言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林颂话中的含义,耳根“唰”地一下就红了。

    晚上躺下睡觉时,他在她耳边轻声问:“那你,喜欢我这样积极向上吗?”

    “……”

    —

    最近,有人在工人中间散布言论,说厂领导“只关心生产指标,不关心工人死活”,是“资本派”的做法,甚至还有人私下里煽动,说要采取些“革命行动”来引起上级注意,给厂领导一点颜色看看。

    这些论调带着危险的煽动性,在一些工人中快速传播开来。

    李灵立刻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向林颂汇报:“林厂长,情况有点不妙。机修车间的何师傅和刘师傅,他们资格老,技术硬,在车间工人里威信很高,他们正在私下联络,想搞个联名信,还要组织什么‘捍卫革命路线’的集体行动,打算直接向上级反映。”

    显然,这是一场针对厂领导的风波。一旦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林厂长,”李灵见林颂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心里焦急,“要不要先让保卫科注意一下他们的动向?或者,找个合适的理由,请何师傅、刘师傅他们分别来谈谈话,提前警示一下,把这事按下去?绝对不能让他们真闹起来。”

    林颂听完,摇了摇头:“保卫科?没必要。”

    李灵愣住了,不明白林颂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任由他们闹事吗?

    林颂没有直接解释,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李灵,我记得厂刊下一期的主题,不是定了要重点宣传‘抓革命、促生产’第一线的老师傅吗?各车间推荐名单和事迹材料,收集得怎么样了?”

    “是,是有这个计划。赵科长还在让我抓紧收集和整理各车间报上来的名单和事迹材料……”李灵不明白,这跟化解眼前的危机有什么关系?

    “名单里,有机修车间的何师傅和刘师傅吗?”林颂继续问道。

    “有……有的。”李灵回答,“机修车间把他们两位都报上来了。”

    “嗯,”林颂点了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那就好。这一期的宣传,要做得格外用心,尤其是对何师傅、刘师傅这样的老资格、技术过硬的老师傅,要重点宣传,把他们的事迹写实、写活、写透,要让全厂职工都看到,厂里是尊重技术、尊重老师傅的,他们的贡献,组织和群众都看在眼里。”

    李灵的眼睛瞬间亮了。

    老师傅们之前之所以会被煽动,很大程度上是觉得自己的技术和贡献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现在厂刊要大力宣传他们,把他们树立为先进典型,他们哪还有心思闹腾?

    “林厂长,我懂了。”李灵的声音里带着敬佩,“我这就去和赵科长深入沟通,把这次先进人物评选的方案做得更细致,一定要把宣传工作做到位。”

    林颂微微颔首:“去吧。记住,声势可以大一些。”

    果然,评选的消息一公布,各车间议论的焦点发生了变化。

    原本私下里流传的那些关于“厂领导不关心工人”的论调,被冲得七零八落,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即将到来的评选上,偶尔有一两个还想坚持“初衷”的,也被身边人劝住:“算了算了,厂里现在不是挺重视咱们老师傅的吗?你看评选搞得多热闹!先看看再说吧……”

    最新一期“先进人物评选”专栏的厂刊,发到各个车间,工友们争相传阅,看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其中,何师傅和刘师傅被冠以技术大拿的称号,车间里弥漫着一片积极向上、争当先进的热烈气氛。

    何师傅和刘师傅看着上面对自己技术的肯定和赞扬,感叹了一句:“厂领导……还是懂行的嘛。”

    —

    厂里那场风波刚刚落下帷幕,飞机炸毁事件的消息传来。

    关于整顿国防工业产品质量和管理体制的紧急文件接连下发。

    林颂立刻着手组建厂级质量稽查小组。

    人选是关键,必须真正懂技术、在工人中有威望。更重要的是,要敢说话、不怕得罪人。

    她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两个人,何师傅与刘师傅。

    何师傅听到林颂找他,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要秋后算账。

    他有些不安地敲响了林颂办公室的门。

    “何师傅,请坐。”林颂态度客气,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这让何师傅更加不安。

    他问道:“林厂长,您找我是有什么事?”

    林颂开门见山:“何师傅,厂里现在面临的情况,您也清楚。上级下了死命令,要狠抓质量,确保万无一失。您是厂里的老技术,经验丰富,看问题一针见血,在工人弟兄里也有威望。”

    她略微停顿:“我打算成立一个厂级质量稽查小组,在全厂范围内挑毛病、找问题。我想请您来担任这个副组长,专门负责查找各车间的质量隐患。您看怎么样?”

    何师傅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脸上交织着意外、激动和一丝之前的惭愧:“林厂长,我之前思想上有些落后,说过一些——”

    林颂摆摆手,打断了他:“何师傅,过去的事不提了。厂里现在需要的是真正懂行、有责任心、敢于坚持原则的老师傅站出来,帮我们把好质量这道最重要的关。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更是政治任务,是关系到国防安全的大事。非同小可。”

    何师傅感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那点因为之前唱反调而产生的忐忑瞬间化为被信任的激动和士为知己者死的决心。

    同样一幕,也发生在刘师傅身上。

    当林颂表明来意,希望他发挥技术权威作用,协助抓好全厂质量问题时,这位脾气耿直的老师傅也是感慨万千,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林厂长,您放心。我老刘别的不敢保证,挑毛病、找问题,我绝不含糊。这质量稽查的活儿,我干了,一定给您,给厂里干好。”

    这一手“化敌为友”,何、刘二位老师傅从过去可能给林颂制造麻烦的人,摇身一变,成了林颂推行严格质量管理的得力干将。

    第89章 爆米花

    飞机炸毁事件在京市引起的波澜, 远比在地方更为深远。

    林建国在给林颂的信中,字里行间透露出几分凝重:

    “颂颂,近来京市这边, 情况有些微妙的变化,回城的风声似乎不像前几年那么紧了,但暗流涌动。你先安心在厂里工作……

    “另外,小薇已于上周生产, 是个女孩,六斤三两, 母女平安……”

    周美娟此刻在林薇和李明轩的小家里, 照顾林薇坐月子。

    周美娟端着一碗漂着厚厚油花的鲫鱼汤,走进卧室。

    “来, 小薇,快趁热把汤喝了。”周美娟将碗递到女儿手里, 语气里满是关切, “这可是妈盯着小火慢熬了两个小时的, 最是下奶了。”

    林薇靠在床头,脸色还有些苍白。她其实没什么胃口, 但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还是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勉强喝着。

    周美娟看着摇篮里那个皱巴巴、睡得正沉的小婴儿,她心里那点遗憾又冒了出来。

    怎么就生了个丫头呢?要是生个儿子, 那就能稳稳压过林颂一头!

    不过,她随即自我宽慰道, 林颂生的也是个女孩。

    这么一比,自己的亲外孙女,生在京市, 长在京市,将来受的教育、见的世面,不知要比林颂那个在山沟里生的孩子好多少。

    于是,她心里那点遗憾又被一种微妙的优越感取代了。

    这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李明轩下班回来了。

    “明轩回来啦?”周美娟见到女婿,满面笑容,“累坏了吧?饭菜都在锅里热着呢,我这就给你端出来。”

    “妈,不用忙,我自己来就行。”李明轩嘴上客气着。

    他换了拖鞋,走到摇篮边,低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女儿,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孩子柔嫩的脸颊。

    说心里话,他虽然当爸爸了,但其实没有太多感受。

    林薇放下喝了一半的鱼汤:“明轩,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单位里又有什么事?”

    “嗯,”李明轩在床边坐下,揉了揉眉心,“最近上面变动不小,气氛有点紧。”

    他以前走动比较多的几个朋友,家里或多或少都受了点影响。

    如今在路上碰到那些空军大院子弟朋友,他恨不得绕道走,生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周美娟招呼李明轩吃饭。

    李明轩看着忙前忙后的岳母,语气听起来十分真诚:“妈,这段时间真是多亏了您。小薇坐月子,孩子又小,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要不是您在这里忙前忙后,我们真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他这话倒不全是客套,周美娟不仅出力,还时常用自己的积蓄贴补些营养品,帮他们小两口减轻了许多负担。

    李明轩尊敬这位岳母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就是周美娟那些文工团时期的老姐妹,嫁的人如今或多或少都有些身份地位。

    周美娟虽然总爱跟林颂较劲,但在自己那些老姐妹面前姿态放得很低。因此这么多年下来,关系维护得不错。

    李明轩扒了口饭,状似无意地提起话头:“妈,您最近跟文工团那些姐妹还有联系吗?”

    周美娟一听这个,立刻来了精神,脸上带着点与有荣焉的炫耀神色:“有联系,就前天还跟梅雅通电话呢。”

    梅雅当年在团里,条件不算最拔尖的,可架不住命好,嫁得最好,还会生养,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她女儿找的那个女婿,”周美娟兴致勃勃地继续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李明轩,“最近调回外交部了,听说挺受重用。”

    李明轩怎么可能听不出这番话的弦外之音,他最厌烦这种拐弯抹角的比较,夹了一筷子菜,咀嚼后说:“妈,今天这菜好像有点咸了。”

    正说到兴头上的周美娟被打断,先是一愣,随即顺着他的话接道:“是吗?那我下次注意,少放点盐。”

    晚上,李明轩洗漱完回到卧室,看着林薇,心里那点被压抑了将近十个月的念头,不由自主地活络起来。

    虽然他对夫妻生活没有那么热衷,但禁欲了这么长时间,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有些按捺不住。

    “小薇,”李明轩走到床边坐下,“妈回去了,孩子也睡了,我们……”

    那边周美娟回到家,一推开家门,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林建国坐在客厅沙发上吞云吐雾,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

    周美娟心里跟明镜似的,能让林建国愁成这样的,除了林颂回京的事还能有什么?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明知故问:“老林,这是怎么了?抽这么多烟,对身体多不好。”

    “还能为什么,”林建国重重叹了口气,“还不是颂颂回京的事。”

    周美娟假意宽慰道:“要我说啊,你也别太着急上火了。颂颂在厂里不是干得挺好的吗?说不定人家自己还不一定想马上回来呢。”

    她体贴地给林建国倒了杯水:“等这边局面更明朗些,再作打算也不迟。”

    林建国掐灭烟头,接过水杯:“也只能先这样了。”

    —

    林颂收到林建国从京市寄来的信时,正准备带林安去看厂里今晚放映的电影。

    这是林安第一次看电影,她穿上了新衣服,脑袋两边各扎了一个啾啾。

    家里现在好多头绳,林颂原本想给林安扎四个啾啾,但林安小大人似的表示四个啾啾太幼稚了,林颂闻言失笑,便从善如流地依了她。

    韩相没跟她们一起,他这几天在忙厂里新建职工住房的事。

    由于职工人数不断增加,六五厂的住房压力与日俱增,经过多次调研和讨论,厂领导班子最终拍板,决定在厂区东头缓坡上,规划建设一批新的职工住房。

    林颂牵起林安的小手:“走吧,咱们先去买点吃的。”

    两人来到了厂区门口的爆米花摊子前,老师傅不紧不慢地摇动着漆黑的转炉。

    周围已经围了几个同样等着看电影的大人小孩,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甜香。

    林安攥着林颂的手指,既兴奋又有点害怕地看着那不断旋转的铁疙瘩。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股浓郁的白烟和香甜气味爆发开来。

    林安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老师傅熟练地打开炉盖,将白花花香喷喷的爆米花倒进一个大竹簸箕里。

    林颂买了一大纸袋刚出锅的爆米花,捧在手里还有些烫手。

    礼堂里面比外面暖和许多,林颂带着林安走到前排空着的位置坐下。

    电影很快开始了,林颂其实并不感兴趣,但她低头看到身边的林安,小家伙已经完全被光影世界吸引,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连送到嘴边的爆米花都忘了吃。

    林颂看着她这副全然沉浸的模样,也静下心来,看了进去。

    电影散场,林安似乎还沉浸在故事里,小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一边跟着林颂往外走,一边忍不住学着电影里看到的场景,小手比划着持枪冲锋的动作,嘴里还模仿着冲锋号的旋律。

    走到礼堂外,林安仰起头问:“妈妈,我们现在回家吗?”

    林颂看了眼厂办大楼的方向:“我们去看看爸爸忙完了没有。”

    此刻,韩相正和房管科的刘科长对着摊在桌上的规划图讨论。

    这位刘科长可没有上一任李科长好说话。

    刘科长端着搪瓷茶缸:“韩秘书,住房分配是房管科的业务范围……我们科里还得仔细研究研究。”

    韩相不紧不慢说道:“刘科长说的是。不过,这次新建住房是厂里的重点任务,刘书记亲自抓,要求公平公正,尽快落实,避免以往分配中出现过的一些……不必要的争议。”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事:“说起来,前两天我遇到物资局的同志,还聊起去年咱们厂申请的那批计划外建材……”

    刘科长端茶缸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去年那批木材和水泥,他确实利用职权谋了点好处,这事他自认做得隐秘,韩相怎么会知道?

    韩相仿佛没看到他的失态,继续看着图纸:“刘科长您经验丰富,房管工作千头万绪,偶尔有一两处考虑不周,也是在所难免。我的想法是,这次新建房的分配,咱们就完全严格按照厂里定下的原则和标准来。这样,既能尽快完成任务,让领导和工人们都满意,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您说是不是?”

    他说到这里,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刘科长。

    刘科长放下茶缸,干咳了两声:“啊……是,是,韩秘书考虑得周到,就按这个初步方案走。”

    “那就多辛苦刘科长抓紧落实了。”韩相站起身,将刘科长送到办公室门口。

    房门一开,林颂正牵着林安从走廊那头走来。

    “林厂长!”刘科长打招呼道。

    “刘科长。”林颂微微颔首,又低头对林安说,“这是刘伯伯。”

    林安乖巧地喊人:“刘伯伯好。”

    “哎,好,好孩子!”刘科长笑着应了,又回头对韩相客气了一句“韩秘书,我先走了”,便匆匆离开了。

    林颂牵着林安走进办公室,韩相迎上前:“电影好看吗?”

    “好看。”林安说完,将还剩小半的爆米花纸袋高高举起,递到韩相面前,“爸爸吃,可香了。”

    韩相拈起几颗放进嘴里,焦糖的甜香和玉米的焦脆在齿间绽开。

    他轻轻摸了摸林安脑袋上那两个可爱的小啾啾,眼睛看向林颂:“这是谁给你扎的?”

    林安小脸上满是自豪:“是妈妈扎的。”

    第90章 分房

    林安准备去洗漱, 当看到站在洗脸架前的爸爸时,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韩相那一头利落的短发现在被分成了无数个小区域,每个区域都用皮筋扎成了冲天的小揪揪, 东一个西一个,活像只炸毛的刺猬。

    她好奇地凑近了些,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爸爸,原来你也喜欢扎辫子呀, 怪不得你老是摸我的啾啾。”

    看着爸爸那因为头发太短而显得格外滑稽的小揪揪,林安贴心地给出了建议, “爸爸, 你可以把头发留长一点,这样扎起来更好看。”

    韩相:“……”

    林颂看着这一幕, 肩膀微微抖动,明显在努力憋笑。

    终于, 林颂忍不住了, 放声大笑, 最后笑倒在了床上。

    韩相无奈又纵容地看向罪魁祸首:“真有这么好笑?”

    “嗯。”林颂声音还带着笑后的微喘,“真有这么好笑。”

    韩相走过去:“我刚才可是被女儿嘲笑了。”

    林颂伸出手, 轻轻拽了拽他脑袋上一个小揪揪:“所以呢?”

    韩相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我心灵受创,需要补偿。”

    “补偿?”林颂挑眉瞥他一眼,“我给你扎辫子的时候, 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韩相摸摸鼻子自知理亏,正要说不要补偿了, 林颂突然道:“不过嘛……也不是不行。”

    韩相眼睛一亮,眼巴巴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补偿就是, ”林颂目光在他和那满头小辫子之间流转,“你明天陪林安玩一天,培养培养父女感情。”

    韩相瞬间明白了,这是对他占有欲的警告。

    他像是被戳破心思的大狗,连同那满头小辫子一起耷拉下来,乖乖应道:“好。”

    次日,韩相带着林安去县里的百货商场采购。

    林建国这次寄来的信里,有不少珍贵的糖票、花生瓜子票和糕点票。

    这是林安第一次去县里的百货商场,她之前只跟林颂和韩相跟去过厂里和公社的供销社。

    林安充满了期待,和看电影一样期待。

    今天她扎了四个小啾啾,理由很充分,爸爸那么大的人了,都可以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她扎四个,不仅不幼稚,可成熟了。

    百货商场里人格外多,各个柜台前都排起了长队。

    韩相怕林安被挤到,干脆将她抱了起来。他个子高,被抱起来的林安,可以轻松地看到玻璃柜台里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

    她的眼睛简直不够用了,红红绿绿的水果硬糖装在巨大的玻璃瓶里,雪白的酥糖上面点缀着芝麻和花生碎,还有那种用油纸包着的、印着红字的糕点……每一样都让她看得移不开眼。

    “爸爸,那个圆圆的叫什么?”她小声地问韩相。

    “那是核桃酥。”韩相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长长的,像棍子一样的糖呢?”

    “那是江米条。”

    父女俩一边低声交流,一边随着人流慢慢往前挪。

    排了将近十分钟的队,终于轮到了他们。

    韩相拿出准备好的票证,对售货员说:“同志,麻烦称两斤带壳炒花生,半斤芝麻酥糖,再要半斤江米条。”

    售货员用牛皮纸将东西包成两个大大的锥形包,再用结实的纸绳十字交叉系好,递了出来。

    林安接过那个小一点的纸包抱在怀里,像捧着什么珍宝。

    买完零食,父女俩又去逛了卖服装和日用品的区域。

    韩相想买双鞋,他拿起看了看,又默默放下了。

    现在脚上这双虽然虽然鞋边有些磨损,鞋底也薄了些,但还能穿。

    他节约惯了,总觉得钱要花在刀刃上,能省一点是一点。

    但在给林颂和林安买东西时,他却大方得很。

    他仔细地为林颂挑选了一条柔软厚实的蓝色围巾——去年送的是红色的,今年换个颜色。

    又给林安买了一双暖和的小手套,冬天里小孩子的小手最容易受冻。

    “爸爸,不用买手套,”林安不舍得花这个钱,把自己的小手缩进棉袄袖子里,“我的手可以藏在这里面,不冷。”

    韩相帮她把小手从袖子里拉出来:“你小手缩在袖子里,还怎么和妈妈打弹珠?”

    林安这才答应下来。

    父子俩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时,一股浓郁诱人的香气已经从厨房飘了出来。

    林颂在做炸酱面。

    案板上放着揉得光滑筋道的面团,旁边几个小碗里分别盛着切得细细的、肥瘦相间的猪肉丁,还有焯好水、切得整齐水灵的白菜丝和胡萝卜丝。

    看到韩相和林安回来,林颂问他们买了什么。

    “围巾!”林安迫不及待地报告,“爸爸给妈妈买了新围巾,蓝色的。”

    林颂拿起那条蓝色的围巾看了看,当即决定把去年那条红围巾给韩相。

    韩相早就习惯当林颂的“垃圾桶”了,他洗了把手,便接手了厨房剩下的工作,熟练地擀面条、切面条。

    林安又欢快地给林颂介绍起买的点心:“芝麻酥糖白白的,上面有芝麻……”

    厨房里,面条煮到八分熟,韩相用长筷子将面条捞起,迅速浸入旁边准备好的一盆凉开水中。

    又将炸得酱香浓郁、油光锃亮的肉酱浇在那一碗碗过了凉水、筋道爽滑的面条上。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子旁。

    林颂夹了一筷子白菜和胡萝卜丝铺在面上,开始搅拌。

    林安也学着她的样子,努力将每一根面条都裹上油亮酱红的色泽。

    她吸了吸小鼻子:“妈妈,这个酱好香啊!”

    —

    东头那片缓坡上刚刚开始平整土地,就已经成了大家最常驻足观望的地方,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期盼的光芒。

    其中,就包括张连华和王梅。

    家里人多,小两口挤在不足八平米的小隔间里,夜里想亲热一下,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动静,尴尬得像做贼一样。

    因此,对于这批新房,两人是望眼欲穿。

    具体的分配方案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谁有资格?按什么标准分?工龄、职称、家庭人口、现有住房条件……各种猜测和议论在车间、食堂、水房蔓延开来。

    负责协调此事的厂长秘书韩相,就成了各路人马想要“接近”的目标。

    这天下午,韩相刚从车间回到办公室,后勤科的一位老干事就端着茶杯溜达进来了。

    老干事先是东拉西扯地聊了会儿天气,说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冷,然后又感慨了一番厂里发展快,最后才进入正题:“韩秘书啊,这回分房,是不是得多考虑考虑我们这些老人的实际困难?”

    韩相给他添上热水:“这次分房,就是要统筹考虑各方面因素,尽量做到公平合理。您放心,像您这样为厂里发展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师傅,组织上一定会优先考虑的。”

    他话说得漂亮,但并未给出任何具体承诺。

    老干事看没打听出什么,又端着茶杯溜达走了。

    老干事前脚刚走,宣传科一位抱着孩子的大姐后脚就找来了,脸上堆着热情的笑,顺手就想把办公室门关上。

    韩相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阻止她的动作,脸上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李姐,有事就在这儿说吧。”

    他深知瓜田李下,尤其是在分房这种敏感时期,任何一点暧昧不清的举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闲话。

    ……

    张连华眼见着不少人都在活动,自己也坐不住了,他自知工龄短、资历浅,按常理希望渺茫,但不试试总归不甘心。

    这天傍晚,他算准了韩相下班的时间,等在厂办大楼到家属区的必经之路上。

    看到韩相推着自行车出来,他连忙上前:“韩秘书,下班了?”

    韩相对张连华有印象,挺有女人缘,之前引得好几个女工为他争风吃醋。

    大家都是男人,这张连华,表面上看着对女同志礼貌周到,说话客气,但心里头想的东西,不比那些说话毫不避讳的糙汉子们别人少。

    韩相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推着车,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张连华跟上韩相的脚步,与他并排走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韩秘书,冒昧打扰您。我就是想跟您打听一下,厂里新盖的这批房子,像我们这样刚结婚没多久的……有没有希望?”

    韩相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行或不行,而是看似随意地反问道:“听说你爱人王梅同志在后勤科,负责食堂那块?”

    张连华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对,对,她在食堂负责面点窗口。”

    “嗯,”韩相目光看着前方的路,“食堂工作很重要,不过,咱们厂职工来自天南海北,口味差异大。现在食堂的菜式还是老三样居多,要是能有人多花点心思,研究研究不同地方的特色菜,哪怕偶尔调剂一下,估计大家干活儿的劲头都能更足些。”

    “是是是,韩秘书您说得太对了。”张连华连忙附和,全然没了在女工面前那份若有若无的骄矜。

    “现在厂里正是用人之际。”韩相目光转向张连华时,“个人的困难,厂里在制定政策时会通盘考虑。但归根结底,分房子还是要看个人和家庭对厂里的贡献和实际需要。”

    张连华不是笨人,立刻品出了韩相声里的弦外之音。

    “我明白了!谢谢韩秘书提点。”张连华脸上露出了恍然和真诚的感激。

    韩相不再多言,长腿一跨,骑着车汇入了下班的人流,脖子上那条林颂“淘汰”下来的红色围巾,在傍晚的风中格外显眼。


同类推荐: 今天男二上位了吗?[快穿][综英美]我的哥哥魔抗为零炮灰,但万人迷[快穿]路人甲,但逼疯主角[快穿]当无cp男主动了心[快穿][娱乐圈]逃离死亡柯式侦探界的克星在柯学里当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