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奕岩说完就挂了电话, 旁边的耿奕晴惊讶:“哥,你这是和同事打电话?语气好冲啊,这样容易得罪人。妈, 你说是不是?”
后排的楚丽楠笑笑没吭声,倒是耿辉不满:“你哥心里有数, 倒是你自己, 上大学了得成熟点,下回再让我看见你弄出这么一头红毛来, 就别回家了。”
“这是橘色,不是红色”, 耿奕晴纠正道,说完别过头没理他。
看着窗外明亮高大的写字楼、川流不息的车辆, 她不禁畅想起未来四年的大学生活, 心里美滋滋的:“听说我们校区很小, 不知道生活方不方便。”
楚丽楠说:“一千多就能在市中心住一年, 你还想要什么自行车?”
“望京也不算市中心吧?”耿奕晴看向开车的岑奕岩。
“算吧, 房价不便宜”, 他一路沉默, 被问到才接几句话,倒真像是专职司机了。
到了央美,岑奕岩让耿奕晴先去报道,他找了空位把车停好,在宿舍楼附近等他们。
初秋上午的阳光还不烈,地面凉气未散。他拿了根烟出来, 没点着。正前方是片教学楼,外墙布满了爬山虎,浓密得遮住了墙面原本的颜色。
路上有三三两两的新生路过, 要么推着行李,要么抱着刚从超市买的生活用品。
岑奕岩站在原地,视线越过那片浓绿,思绪直抵某个遥远的午后。
那是他第一次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人。
宿舍楼的门是老式的灰白推拉门,以前没有刷卡机,进出全靠宿管阿姨认脸。许天殊出来时,被拉开的门轴“吱呀”作响,她和宿管阿姨打招呼,对方看到门外的岑奕岩,调侃:“跟男朋友出去约会啊”。
许天殊脸一红,没说话,直到走出几米远,才小声交代:“下回别在这等我”。
他记得那天她背了个白色帆布包,肩带压在细薄的肩上,显得人更薄了。他上前拉住她的手,没敢太用力。他们走在篮球场旁边的杨树下,树荫斑驳地洒在脚边,一阵风吹过,头顶哗哗作响。
“哥,我们办完啦”,耿奕晴抱着几本刚领的手册,朝他挥手。
岑奕岩抽回思绪,把捏扁了的烟扔进旁边垃圾桶。
虽是继兄妹,因同母异父的缘故——母亲往往能起到更多的黏合作用——耿奕晴和岑奕岩的情感联系,比一般意义上的继兄妹更紧密。
这次耿奕晴来北京上大学,岑奕岩看在亲妈的面子上,提前订好酒店,敲定接送路线,还特意请了假,专程陪同。即使只是半天,礼数上也算过得去了。
继父耿辉是在县城做家具生意的,为人精明务实,算是能在小地方混得开的那类人。因自己文化程度不高,加上做生意赚了些钱,他格外重视对女儿的培养。好在耿奕晴也争气,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
岑奕岩和他关系一般,毕竟一年也见不了两面。他们最近一次交流,还是耿辉听说岑奕岩要在北京买房,主动打来电话,问他首付差多少,要不要帮忙。虽然就这么问了一嘴,岑奕岩绝对不会要他的钱,但能有这么个态度,已经比普通亲友仗义了。
中午岑奕岩带他们到四季明福吃烤鸭,饭桌上,岑奕岩和耿辉都不怎么起话茬。楚丽楠为调和气氛,讲了不少家长里短,说到十月小长假,问岑奕岩回不回栾城。
岑奕岩思考了一瞬,不确定地说:“可能回”。
“哥,你要是开车回去的话,记得把我带上,我就不用抢票了”。
“你一天学没上呢,就想着放假回家了。别以为上大学就不用学习了,好好在学校待着,寒假再回来”,耿辉习惯在言语上打压女儿,不过耿奕晴都是当耳旁风略过,毫不在意地啃着鸭架。
耿辉看着女儿这幅样子,摇头笑了笑。他端起酒杯,神情郑重了些:“奕岩,以后小晴在北京上学,我和你妈离得远,就麻烦多靠你照应了。”
岑奕岩见状,忙起身:“耿叔,您客气。奕晴是妹妹,我理应照看”。
“奕岩从小就懂事,咱们就放心吧”,楚丽楠这话一出,气氛莫名沉静起来。
耿奕晴抬眼看了岑奕岩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太会应付这类场面,但又敏锐地察觉到妈妈说的这句话,容易被误解。
岑奕岩反应如常,利落地帮耿辉把酒续上,语气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圆场:“耿叔,这酒劲儿不小,您适量。我等会要开车,就不陪您喝了。”
耿辉笑起来:“行,听你的”。
饭后,岑奕岩把他们送回学校,楚丽楠心疼女儿,要回去替她收拾宿舍。耿奕晴想问岑奕岩明天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故宫,被耿辉怼了回去:“你哥多忙,没什么事别麻烦人家”。
耿奕晴嘟囔了句:“周六不是休息么”。
岑奕岩解释:“我还真要上班。你们好好玩,有事给我打电话”。
楚丽楠让老耿带着女儿去学校超市买生活用品,她要和岑奕岩说几句话。
她把儿子拉到一边,开头无非是交代要“注意身体”之类的,岑奕岩静静听着,没说什么。末了,楚丽楠忽然话锋一转,抬头问:“你三十大几了,还不考虑结婚的事?”
岑奕岩笑了:“妈,您怎么算的,我才三十不到。”
“不是我急,你爷爷奶奶比我更急”,楚丽楠叹了口气。
岑奕岩语气凝重了些:问:“您最近见了他们?”
楚丽楠点头:“奕晴升学宴,你爷爷托人送了礼。老头这么客气,搞得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前两天回去看了下他们,身体都还硬朗,你爸现在也恢复了不少。心里唯一惦记的就是你。那些石榴就是你爷爷在老院子里摘的。”
“你们甭操心了,我心里有数”,岑奕岩说完就借口公司有事,先走了。
父亲出事那年,岑奕岩才八岁。隔年父母离婚,稚气未脱的他,性格倔有主意,虽被判给了母亲楚丽楠抚养,却坚持留在镇上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后来上中学,镇上教育条件太差,才跟着母亲回了县城。
那时楚丽楠已经再婚了,耿奕晴刚出生不久。继父耿辉在建材市场旁开了家“辉煌家居城”,整天忙于送货谈单。对于这位凭空到来的继子,耿辉没强求着亲近,但也不刻薄冷漠。
这次来北京,耿辉原本是不愿意的,怕打扰岑奕岩。
楚丽楠说:“平时不联系,以后还能指望多亲近?”
耿辉皱眉,虽没指望过岑奕岩能认他,毕竟人家亲爸还在,但想到奕晴以后也在北京,难免要让他这个做哥哥的照料一二,确实不该太疏远,也就来了。
看到岑奕岩忙前忙后的,耿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上次买房他没肯要自己的钱,看来只能等他结婚再送份厚礼了。
***
岑奕岩到了公司,把后备箱里楚丽楠带来的石榴分给手下,不知为何蔡郁文也在。许天殊她们组人不多,岑奕岩已经能把人认全了。
东西放在最外侧空着的工位上,他说了句大家自取,就回办公室了。
蔡郁文来沟通美食挑战赛申请首页资源位的事,走时拿了一个石榴。回到数芒,许天殊看她手里那个又大又红的石榴,随口问起:“你去哪吃的午饭,食堂还发石榴?”
“没有,岩总的,他不知道从哪回来,带了一大兜石榴,放桌上自取,我看着挺新鲜也拿了一个。你要吃吗?”
许天殊摇头,不咸不淡地感叹:“现在都到吃石榴的季节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可不”。
他们曾交换过童年照,许天殊记得岑奕岩有张七八岁时拍的照片,就是站在老家的石榴树下。
***
今天是白栎的生日,她打算在家里过,晚上叫了武艺萌一起来吃火锅。
许天殊提前订了鲜花,下班时从前台取走带回家。路上,她准备点些饮料喝水果,问她俩要喝什么。
武艺萌回到:“别买了,我带了蛋糕、小白点了海底捞,熊带了麻小、车厘子和榴莲,足够我们吃的了。”
熊邺也来了?许天殊抱紧了手中的花束,微微一愣。
到家时,果然看到他坐在客厅侧边的小沙发上。见她进门,点了点头,没有更多的反应。
“寿星小白!生日快乐”,许天殊把一捧淡紫色郁金香奉上,白栎有些意外,惊喜接过:“谢谢天殊”。
“本来想让外卖直接送到家里,但是想了想,还是当面给你祝福更有仪式感。”
“还得是天殊,想的就是周到”,武艺萌倚着墙双手抱臂,一副在自己家的样子。
餐桌上鸳鸯锅已经架好,一半是浓郁的番茄汤,一半是热辣牛油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旁边放着冰可乐,肥牛、毛肚百叶、金针菇、藕片、车厘子……鲜果蔬菜摆了满满一桌。
许天殊闻到香味,已经馋了:“你们快下菜,我去换身衣服。”
“行,你快点”。
等她出来,他们三人已经坐好,白栎下着虾滑,熊邺和武艺萌在研究蘸料的调法。
武艺萌是地道北京人,吃火锅必须得就浓稠的麻酱,熊邺却坚持蒜蓉香油碟才和火锅是绝配,俩人分别调了一份,让白栎和许天殊选谁的蘸料味道更好……
吃完火锅,大家给白栎唱了生日歌,拍合照,每人象征性地吃了点蛋糕。随后武艺萌提议玩谁是卧底,熊邺本打算吃了饭就走,也留下陪她们玩了几局。
到十点左右,熊邺终于待不住了,走之前帮着收拾了垃圾,看向许天殊说:“天殊,你要不要下楼送送我?”
这有什么可送的,武艺萌想帮她拒绝,被白栎拉住了。
“行,顺便一起把垃圾扔了”,许天殊以为熊邺是想聊找她聊一聊,具体聊什么,也许和白栎有关?
晚上气温有些低,许天殊下来得急,只穿了件短袖。在分类投放点扔了垃圾,他们沿着路灯往外走,许天殊先开口了:“你是想聊咱们之间的事吧,其实我不介意的……”
“不介意什么?”熊邺扭头看了她一眼。
许天殊抿嘴笑了:“小白是个很难得的好女孩,反正大家都是单身,你对她有好感的话,尽管去追好了,不必因为我有所顾忌。”
“你是说白栎?”熊邺站住,眼神带了些锋利和不解:“所以这段时间你不联系我,是觉得我和白栎有什么?”
许天殊没有正面回答,点了下头:“我看你们……挺聊得来的。”
熊邺嘴角动了一下,自嘲地说:“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三心二意的形象”。
许天殊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之间本来也只是接触阶段,没走得那么深。我认为能快速抽离是件好事,没有把你想得很糟糕。”
他们站在人行道上,前后都是路灯,灯光从一侧打过来,把熊邺笼罩在一圈昏黄的光晕里,莫名有些落寞。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等,等你想好了给我回复,没想到你已经抽离了”,抽离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说完,他叹了口气,像是无能为力的样子。
许天殊打了个寒颤:“对不起,我以为不联系,是默认关系终止的意思。”
沉默了片刻,熊邺开口,语气淡淡的:“我和白栎没有怎么样”。
这次是她过度联想了。许天殊垂着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好。
“叫你下来,是想告诉你最近院里有个借调项目,我要去广州挂职三个月。不过现在说不说的已经不重要了,你保重吧。”
“……”
如果熊邺真像他表现得那样,真心喜欢自己,那和他凑合一下,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让父母满意。
可许天殊总觉得不对劲,断联这么多天,他一次也主动没找过来,看不出来他是真想挽留这段关系。难道是她多疑了?看着熊邺的背影,许天殊心里不自觉地有些愧疚。
第17章 第 17 章 1V1深度交流
白栎和武艺萌开了瓶红酒, 在客厅用投影仪看《非凡夏日》。影片里的沙滩、高地和大海,让武艺萌起了旅行的念头,她问白栎:“小白, 小长假你有什么计划?”
“我要值班,只能休三天”, 白栎挺愿意加班的, 毕竟有三倍工资,还能调休避开出行高峰。
“咱们要不找个近点的地方去玩一趟, 阿亚那?”
“你的店不开了?”
武艺萌撇撇嘴,语气透着一丝烦躁:“别提了, 越到放假人越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不是合伙人坚持, 我都想关门歇业了。”
“额…那你后面准备做什么?”
她耸耸肩, 自嘲一笑:“走一步看一步, 至少我爸妈还是很支持我创业的, 我总不能一直不顺吧。”
可也不能一直靠家里吧。白栎没有家人给兜底, 觉得能有份工作养活自己就很满足了, 她理解不了武艺萌爱折腾的行为。但不好评价什么, 只说了句:“人生就是起起落落,慢慢来”。
许天殊回来了,在门口换鞋。两人的目光一致看向她,武艺萌故作随意地问:“你怎么去这么久?”
“哪有很久,也就十来分钟”,许天殊边换鞋子边看了眼手机。
屏幕弹窗显示收到短信, 她没点开,随手把手机扔到了置物台面上,挤进两人中间的位置坐着, 仰头倒在沙发上。
看着她这幅无精打采的样子,白栎试着问了一嘴:“怎么,熊邺欺负你了?”
许天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武艺萌想吃瓜的心达到顶峰,她凑过来:“你别吊我们胃口,快说说怎么回事。”
许天殊还是没说话,望着天花板的表情空洞茫然。
白栎见情况不对,给武艺萌使了眼色,让她换个话题聊。武艺萌正想提去阿那亚的事,许天殊开口了:“我是不是活得特浑浑噩噩?”
武艺萌安慰道:“哪有,你要是浑浑噩噩,那我算什么,行尸走肉?”
许天殊笑了,意识到今天是小白生日,不该把负面情绪传递给朋友,坐直了身子说:“刚才熊邺说他要去借调去广州,待上三个月。我俩不太合适,这回把话说开了,以后当朋友相处。”
“不是吧,他对你挺上心的”,白栎叹了口气,这些天熊邺没少从她这打听许天殊的事,他态度真诚,白栎一度觉得两人还有发展的可能性。
“三观不合,说不上哪里不合,但就是不合”,许天殊下了定论。
“害,再找呗,给你介绍我高中同学,拆迁户、留子、带编的…条件都蛮好的,不过上进心可能没那么强,至少跟岑比不了。”
许天殊白了她一眼:“好端端,你又提他干嘛”。
“当年没少吃人家的零食水果,提一嘴还不行了”,武艺萌抿了口酒,偷偷着观察许天殊的反应,见她真没事了,才说起国庆去阿那亚的事。
逛礼堂、去沙滩看日落、吃海鲜,白栎照着攻略,把能玩的项目念给她们听。许天殊想着行程不长,出去放松一下心情也不错,同意加入。
当晚她们凑在一起,商量着就把行程给定了。
武艺萌和许天殊时间比较自由,为了迎合白栎的假期,她们选在十月四号和五号两天往返。武艺萌抢往返高铁票,许天殊订酒店和当地交通,白栎则负责预约景点门票和餐厅,三人分工明确,效率奇高。
***
隔天是周日,许天殊预约了退货取件。快递小哥来敲门时,她翻开短信找验证码,忽然看到一行刺眼的字:“亲生父母都不想见吗?”
她神色瞬间僵住,想说话却发现喉咙被堵住了,张不开嘴。
小哥见她迟迟没报上验证码,提醒:“淘宝订单里也能看到”。
许天殊“噢”了一声,点开退货短信,亮出屏幕给对方看。
快递小哥取走货,许天殊把门关上,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倚靠着墙壁蹲下。缓了很久,她才打开手机,点进那个陌生号码。
昨晚十点三十八分,对方发来两条短信。
一条是简单粗暴的质问:“亲生父母都不想见吗?”
第二天则是诉苦:“为了你,亲生父母受了多少难你知道吗?百度查一下,你出生那年的计划生育政策。”
许天殊冷笑一声,双手发颤地打下一行字,回道:“如果我是男孩,你们还会把我送走吗?”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跑回了卧室,把脸埋进被子里,被窝还是温热的,可浑身却冷得发麻。
手机震了震,屏幕亮起:我当时被骗了,说随时可以看你,是你生母通过中间人联系到养父母的。
她看着对话框,等心跳渐渐从混乱中平复下来,缓缓敲下一行字:“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按理说这种时候语气该重一些,放点狠话让对面死心。不过许天殊想了想,何必浪费口舌,就这么发了出去。接着她把短信删掉,拉黑了这个号码。
扔开手机,她觉得胸口堵堵的,低头时胸闷的感觉更明显。她以为是情绪激动的缘故,又担心是身体出了问题,毕竟上回体检结果不太乐观。
为了换换心情,许天殊换了衣服准备出门运动。
小区内有健身房和泳池,但许天殊嫌设备不好,加上被销售忽悠,办了附近商场健身房的年卡。最近身体老是出问题,她觉得该把锻炼重新安排进日程了。
上午健完身,顺道去逛了生鲜超市。买的东西倒是不少,可临了发现东西太沉,压根没力气拎回去。许天殊只好在路边叫了辆网约车,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司机却要从两公里之外来接她。
她等得不耐烦,取消了订单,决定慢慢走回去。边走变想,要是有辆车就好了。
以自己现在的收入,也不是供不起车,只是觉得把钱花在这上面有些不值。她出国留学一年多,前后花费了大几十万。虽然父母没在钱上和她计较,但她心里清楚,家里不过是普通工薪阶层,她花的都是父母省下来的,更何况当初为了凑资金,还把外婆留下的房给卖了。
她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总想着要尽快回报。当初也是看在待遇的份上,才入职了现在的公司。
可工作后,每次给父母转钱,无一例外都会被退回来,许爸爸说:“我们钱够花,倒是你自己要过得好一点。有多余的资金,可以学学理财”。
世人对幸运的定义接近统一,却无法详尽不幸的面貌。许天殊不知道自己属于幸运还是不幸,她活在一个巨大的矛盾体里,时而自卑多疑,小心谨慎;时而又勇敢坚韧,阳光上进。当然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努力展示出自己乐观积极的一面。
*
周一下午三点,跃升计划的内训启动会在总部创智楼举行。
开场前十五分钟,许天殊从数芒大厦赶过去。座位是HR按照小组分的,每桌由匹配好的导师和学员组成,方便交流讨论。
桌上放着名牌,看到自己的名字和岑奕岩的摆在一起,许天殊心跳莫名加速,脸颊热得有些发烫。她拉开椅子坐下,眼神时不时地飘到侧前方的座椅上。
心里默默思考着等会他来了,怎么表现更自然。
直到启动会正式开始,岑奕岩的位置依旧空着。原本他就只带了一位学员,现在自己也不出现,只留许天殊一个人占了张小圆桌,十分扎眼。
培训部总监和高层代表相继发言,到互动环节,HR准备了破冰游戏。
其他组都聊得热络,许天殊因缺少同伴而落单,HR历茵似乎知道岑奕岩不会来,贴心地过来找她聊天,小声道:“岩总是被我们老板强行塞进导师名单里的,好像最近比较忙。你选了他,要做好被‘冷待’的准备哦。”
许天殊笑了笑,心想那也挺好。
历茵把导师伴手礼交给许天殊,请她顺道带给岑奕岩。
这可一点都不顺路。
许天殊嘴上说着没问题,接过东西时有些忐忑。
结束后她一手抱起自己的培训资料,一手拎着伴手礼——似乎是套定制的咖啡礼盒,掂起来沉甸甸的。今天不巧,她穿了双瘦款的运动鞋,走到橙湾大厦一楼时,已经能感觉到脚趾关节处被挤得隐隐作痛。
她在前台停下,掏出手机给岑奕岩发消息:“岩总好,培训部有份给你的伴手礼,你看是我送过去,还是你下来取?”
他几乎是秒回,却只有一个字:“嗯”。???
许天殊看着聊天框,气到发笑,无奈回了个:“那我送过去吧”。
岑奕岩不在办公室,门是敞开的。外面办公大厅的工位一大半都空着,看样子是集体开会去了。
许天殊在门口象征性地敲了敲,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踏了进去。
他办公室不大,但陈设也不多,因而显得空旷。办公桌正对着门,桌上架着两横一竖三台显示器,排列得像一座小型指挥台。
许天殊把东西搁在桌上,视线不由自主的扫过桌面——键盘干净没有油光,边缘带着点长期敲打后的磨损痕迹。旁边叠放了几本书,上面有个公司的周边月历,此外,桌上还有个鼠标和黑色陶瓷杯。
显示器边缘贴了几张黄色便签,写着日期和让人看不懂的字符,字迹冷峻凌乱。
整个桌面给人一种极简风,突兀的是,角落有个白色咖啡杯,不知道是忘了收拾还是有意放在那——杯盖上落了薄薄一层灰。
许天殊想起什么,下意识地凑过去看杯身——目光被“抹茶拿铁”四个字钉住,她霎时愣住,呆立在原地。
她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会在岑奕岩的办公室,观察起他的生活痕迹。
更想不到的是,这片空旷冷硬的屋子里,唯一柔软的颜色竟自于她恶搞的那杯咖啡——白色杯身上用油性记号笔写着她的姓氏:许。
“咚咚”两声响起,许天殊心头一震,转过头,岑奕岩挺直地站在门边,肩膀微绷——他刚开完会,似乎发了通火,眉眼间残存着尚未散尽的戾气。
“你怎么在这?”
许天殊一怔,眼神飘了飘,像是被人当场抓住了小动作。她指着桌上的礼盒说:“导师伴手礼,HR让我顺路带过来”。
说完动作有些发虚,抱着资料的手臂忽然一松,两本册子掉落在脚边。
岑奕岩没说什么,先她一步弯腰把东西捡了起来,看也没看,直接放在了桌上。接着擦身绕过她,打开了电脑,把那份伴手礼挪开,径直在办公桌前坐下。
明明可以直接递给自己的,非要刻意摆架子放到一边。许天殊内心颇有微词,她迟疑着拿起手册,却没急着走。
空气忽然静得过分。
“你还有事?”他注意到她还站着。
许天殊下意识摇头:“没有,您忙”。
她快步走出去,背过身的一瞬间,嘴角忍不住地扬起。
“等等”,岑奕岩喊住她。
“怎么了?”
“麻烦带上门”。
许天殊嘴角的笑意凝住,她不情不愿地拉着门把手,犹豫了两秒,问到:“对了,刚才培训启动会上,HR建议我们每月和导师1V1深度交流一次,要做详细的成长计划表,这个月你有空吗?”
岑奕岩敲键盘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她,一字一顿地问:“什么叫‘1V1深度交流’?”
许天殊脸一下烧了起来,为脑中飞快闪过的不正经联想羞愧不已:“聊聊业务,梳理困惑之类的,你要是忙的话,我这边自己安排,反正也是走个形式而已……”
他看了眼月历,食指指尖在桌面敲了敲:“周三上午十点”。
“好…”
许天殊转身要走,听到他不轻不重地补了句:“下次这种事,发消息说一声就行”。
“行”。
第18章 第 18 章 我没空
许天殊平时习惯了晚睡晚起, 周三这天,七点不到就自然醒了。
她在床上赖了一会,确定睡意全无后, 才起来洗漱。收拾完化好淡妆,计划今天穿灰色印花T恤和水洗浅蓝牛仔裤, 可打开衣柜, 她心血来潮改了主意。
在里面翻翻找找,最终挑了件修饰胸型的针织吊带, 搭配烟灰色半身裙。外套则搭了件略微宽松的浅蓝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中间处, 露出白皙的手腕,鞋子则是鬼冢虎的白色经典款。
出门前, 许天殊在镜子前照了照, 又拿出好久不用的卷发棒, 不嫌麻烦得把发尾烫出微微炸开的弧度, 最后拢了拢头发, 挂着自信的笑迈步家门。
她先到数芒大厦, 取了早餐外卖, 一边打开电脑进后台看商单数据,一边吃早餐,中途回复了几条未读消息。
9点45分,手机提示音响了。胸口莫名一紧,她感觉浑身的血液正慢慢兴奋起来,立即抓了速记本和笔, 脚步轻快地离开座位。
到电梯间,迎面碰到同事,她笑着说了声“早呀”。
“喲, 你今儿来这么早”,韩竺雯眼睛一亮,再看到许天殊穿着小裙子,露出细长的四肢,整个人灵动清爽,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却莫名让人赏心悦目。
“我去开会呢”,许天殊扬了扬手中的本子,没和她多聊。
然而她的好心情,在到达桑奕岩办公室时戛然而止。
他又不在。
旁边开放办公区来的人不多,许天殊扫了一眼,看到比较熟悉的刘宇闻,上前问:“早上好,请问岩总来了吗?”
刘宇闻摘下耳机,看了眼办公室的方向:“没太注意,门开着应该就是没来。”
“好,谢谢。”
“你找他有事?”
“是,他让我十点过来。”
“那你坐着等会儿吧,那片空位可以随便坐。”
许天殊点点头,等了大概有五分钟,周围陆陆续续有同事来上班。大多她都不认识,但只要目光对上了,她都会礼貌说声“早”。程序员性格多半内向,只会用好奇的眼光看她一眼,不大接话。
随着人越来越多,许天殊只觉得坐如针毡。
她掏出手机给岑奕岩发消息:“岩总,我到你办公室了。”
又过了五分钟,无人回复。
许天殊尴尬地起身,打算离开。
这时刘宇闻过来了:“刚听小鸣说,岩总今天要送家人去南站,可能路上堵车了,你要不先回去,重新和他约个时间?”
“我正打算走,谢啦”,许天殊面色无常,实际心里尴尬死了,整个前端团队都知道她被放鸽子,很没面子。
手里的速记本忽然变得沉甸甸的,她来时心情有多雀跃与期待,走时就有多郁闷和失落。
穿梭在通勤的人群里,头发被冷风到脸上,许天殊鼻子一酸,眼眶发热。明明只是件小事,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何情绪上涌,难道因为那杯咖啡让她看到了复合的可能性,而此刻的冷遇,又证明她不过是自作多情?
她敢肯定,那杯“抹茶拿铁”是岑奕岩特地留下的,对了,还有他的车牌号,以及那句“我对插足别人的感情不感兴趣”……这些难道不是证明他还在意自己?
初秋上午的风是凉的,吹到腿脖子上,让她不自觉地一哆嗦。
许天殊低头,看着这一身精心挑选的穿搭,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还是喜欢他的。可是……脑中冷不防地冒出许妈妈四年前说的一句话——你非要和他在一起,就别做我的女儿了。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四年前,她已经做过选择了。
掐断了漫无边际的联想,许天殊还是忍不住回想刚才刘宇闻说的话——他去南站送家人,他家里人为什么来北京,难道是来看病,他父亲的情况更糟了?
带着一肚子心事,她回到工位,没精打采地处理工作。
到中午,打开微信,才看到岑奕岩回了消息,一条三秒的语音:“我堵在西直门了,改天吧”。
语速很快,背景有些杂音,像是边开车边说的。
许天殊关了手机,没有回复。
***
中秋节这天,许天殊去笑吧俱乐部录制“边角笑料”的素材。
首期节目发出后,数据表现差强人意,新号起步阶段,除了要推广投流,探索新的内容形式,迎合市场口味也很重要。既然接手了,就得把它做好。
许天殊觉得内容策划还有改进空间,和廖人通商量后,决定收集一部分演出现场的音频用作剪辑资料。线下演出,嘉宾临场反应更自然,台下观众敢于互动,效果比单机口播更好,没准儿能捕捉到爆款金句,成为下期节目的引题。
“笑吧”中秋专场的票卖得很不错,BOBO酒吧的演出大厅坐满了人。
许天殊在舞台不起眼的角落找了张桌子做临时工作台,放收音设备。廖人通给她给安排的执行助理叫龚韧,外号小龚,协助她录制。
中途,许天殊去了个厕所。碰到在后台候场的阿然,两人聊起来,阿然说今天要讲新段子,摸不清观众反应会怎样,有点紧张。
许天殊给她打气,说自己也在台下听,给她当托,保证不让场子冷下来。
被她这么一鼓励,阿然心情放松了许多。果然上台后,演出效果拉满,末了,阿然照旧要向观众提一嘴自己的红娘身份,一半是塑造人设加深观众印象,一半是为了宣传鹊桥网。
结束后,还有较真的观众找过来,要加入鹊桥会员,指定让阿然当自己的“缘分管家”。许天殊看着她这波操作,心想能把主业和副业联动起来,资源互通,简直一举两得,不禁有些佩服阿然。
下午场的演出结束,几个演员打算去旁边的新疆菜馆子聚餐,毕竟是中秋节,大家聚一聚图个热闹。阿然把许天殊和小龚也喊上了,许天殊无奈拒绝:“我得去趟宜家挑个桌子”。
副业任务越来越重,许天殊不好把播客的活带到公司去做,只能增加在家的工作时长。
房东给她卧室配的书桌不大,是张不带抽屉的拼接刨花板,不到一米宽。只放化妆镜、护肤收纳盒等小物件,桌面就显得局促了。
许天殊想置个新桌子,和化妆桌区别开,专门用来办公。在网上看了一圈,她种草了宜家的两款桌子,打算去线下试试效果。正好BOBO酒吧离四元桥近,收工后,许天殊打车直奔宜家。
一来,先上三楼餐厅吃晚饭,她端着托盘找了靠窗的位置,看着玻璃上映出一贯暖色调的光,身后是稀稀落落的用餐人群,许天殊竟有点想家了。
她坐下,把自己点的三文鱼冷盘和果汁摆好盘,拍了张照发到家庭群里。爸妈没有回复,可能也在吃饭,没看手机。
吃过饭,一个人慢悠悠地在家具陈列区闲逛。可能是饭后血糖上来了,也可能是节日情绪作祟,看到被布置得温馨整洁的样板间,她莫名生出“想有个自己的家”的念头。
看到柔软的地毯,许天殊想光脚踩在上面肯定舒服;看到落地灯,她又觉得现在卧室正缺一个夜灯;连最基础的米白色抽屉柜都让她心动,想入手用来收纳内衣T恤……
然而一想到将来搬家的种种麻烦,许天殊立即遏制住了自己的购物冲动,最终只入了一款白色升降桌。考虑到东西太沉,她在线上下单预约了送货上门。
下楼转到仓储区时,许妈妈打来视频。
许天殊戴上耳机,接通:“妈,你们吃饭了吗?”
“吃过了,晚上和你二叔三姑他们聚餐,刚回来。你吃得太简单了,一个人过节?没和朋友聚聚?”
“我来宜家买东西,顺便在这吃饭了”,许天殊把镜头翻转,前面是货架区,有几个女孩站在通道处拍照,她们染着抢眼的发色,穿搭也极有个性。
一阵清脆的说笑声传来,把沉寂的空气搅动起来。许天殊和妈妈闲聊着,时不时地看向那几个女孩,心情受到那股青春的气息感染,跟着生出一点雀跃。
许妈妈问:“国庆怎么安排,回家吗?”
“这次不回了,你和爸假期打算做什么,要不要来北京玩一趟?”
“不去了,十一人多,去哪都不方便,等你以后买房成家了,有了落脚点我们再去”。
买房……压力好大的两个字。
挂了视频,许天殊在路边等出租车,刚才那几个女孩也出来了,沿途在找共享单车。
“前面还有两辆”,顶着橘色卷发的女孩一手挎着刚买的小物件,一手举着甜筒,浑身透着一股鲜活劲儿。
许天殊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过去,她摸了摸自己的发尾,一沉不变的黑。想起高考结束那年,她心血来潮想把头发染冷棕色,但那念头还没成形,就被妈妈的“不稳妥”、“别太显眼”等言辞给压了回去。
*
节后回来上班,跃升计划的培训课程上线了,每周集中授课一次。如果和工作有冲突,可以选择线上旁听。
这周是职场素养模块的课程,许天殊觉得可以划水,和HR打了招呼上网课。
下午,她戴着耳机一边听课,一边统计商单的执行情况,正要把内容投放的整体表现截图反馈给品牌方,岑奕岩忽然发来消息,把和【RY品牌投放】x 壹拍执行群的对话框给挤了下去。
许天殊手一快,把截图发给了岑奕岩。
待她反应过来,赶紧撤回了消息。
岑奕岩说:“中午十二点到一点,晚上七点到八点,我这两个时间段有空,你选一个。”
一个是午休的点,一个是下班的点,都是边角料时间。他还真是个大忙人,既然这么勉强,大可不必费周折。许天殊回:“不用了,您忙您的,表我看着填就成”。
岑奕岩不置可否,几分钟后,发来一则会议通知,是产品牵头组织的业务需求评审会。
许天殊心想发错人了吧,回了个问号。
岑奕岩说:“有空来旁听”。
周四下午两点到五点,3个小时的会?许天殊拒绝:“我约了代理商做调研,没空。”
岑奕岩没再说话。
许天殊关了对话框,继续截图发到品牌投放群里。
第19章 第 19 章 以前学的还不够么
晚上七点, 许天殊收拾东西和韩竺雯一起下班。
聊起季度考核,韩竺雯悄悄告诉她,蔡郁文拿了E, 有额外奖金与年底调薪的资格。
“为什么?”许天殊不解,她自认对待工作的认真度在组内无人能及, 结果只拿了个M, 连+都没有。
“应该是创作者分级那项目吧,据说完成度高, 在用户那边口碑很好。本来不是你的么,可惜了。”
扎心了。选择大于努力。
许天殊一怔, 说了句“是吗”,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话题。
两人在地铁口分别, 许天殊扫了辆共享单车, 打算骑回去。踩上踏板不久, 手机开始震动, 她蹬到路边停下, 从包里翻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 她脸色微变, 犹豫片刻后,滑动接听:“喂?”
“周四的会,你有空去听一下。即使是运营,也该学一学怎么提需求,以后保不齐要往产品方向转。”
话里话外都是说教的意味,颇为刺耳。
许天殊轻笑一声, 语气藏着明显的不悦:“不是我不想去,日程冲突了。要不您把会议改个时间?”
牵涉几个部门的会,说改就改?岑奕岩才不会折腾。当然, 他也知道她是故意这么一说。
“我先忙去了,回聊”,许天殊不给他回话的机会,手机被重新塞进包里。
路上行人少,街道安静,偶尔有车辆经过,发出几阵低沉的引擎声。她紧攥着车把手,蹬车的动作慢了几拍,脑子忽然变得乱糟糟的。
到家时,许天殊看到岑奕岩给她发了消息,内容莫名其妙:“我是你什么人,跟我闹脾气?”
闹脾气,很明显吗?
回想自己刚才的语气和态度,只能说不太恭敬,但完全没到发脾气的程度。
许天殊洗了澡,用上了新买的升降桌,敲完下期节目的文稿后,眼看过了十一点,才拿起手机不卑不亢地回道:“没有,您误会了。”
到了周四,她还是去参加了需求评审会,从实用性的角度考虑,旁听确实能加深对业务的理解,突破当前的能力局限。
去之前,她给岑奕岩发消息:“岩总,我下午的时间空出来了,还能去旁听会议吗?”
他回了个“1”。
许天殊到会议室时,产品和技术组已经有几个同事在场了,看到她一运营人员进来,第一时间怀疑她走错了。
“同学,这间会议室被我们订了”。
“是的,我来旁听”。
开会这事说不上有多机密,但互联网人对信息流动天然敏感,尤其是牵涉项目排期、资源分配的评审会,默认只限相关同事参与。
那位男同事眼神疑惑又警惕,朝她看了几秒,前端组有位女同事见状,主动帮许天殊解释:“是岩总带的培训生,来旁听学习。”
气氛微顿了一拍,产品同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最后点点头,语气平和了几分:“噢,那坐后排吧。”
“谢谢”,许天殊抱着电脑穿过会议桌,找了处不显眼的靠墙位置坐下。
刚才帮着说话的女生是上次“拼车”坐她旁边的那位,许天殊认出来,路过时,朝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业务评审会涉及多个团队,原以为会枯燥冗长,许天殊特地带了电脑来,打算听听就好,没想到一脚踏进了博弈战场。
除了前端和产品,还有设计、后台几个团队的同事参与,十多个人坐满了长桌,轮番发言,来回拉锯,莫名有种压迫感。产品团队坚持要推新版首页,前端组分析了技术实现的复杂度和潜在风险,话里话外透露着“这活不好干”。
会议室里气氛紧绷,彼此都在说服对方,但谁也不让着谁。
许天殊大脑跟着运转起来,在笔记本上记了密密麻麻的术语,听不懂的,现场查起了资料。一直知道产品和运营是有壁的,现在坐进评审会里,才意识到这堵墙有多厚。
投影仪展示着产品经理做的视觉稿和用户动线图,她光是看着就觉得脑子打结。
当初实习时,她曾在产品和运营之间犹豫过,差一点就选了产品。现在想来,幸好没选。她的文科脑袋,做策划可以,画原型图绝对犯晕。
岑奕岩全程在现场,发言不多,但句句击中要点。
中途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目光扫过会议室,在后排的许天殊身上顿了顿。他眉心微微拧着,神色不变地回到座位——后半程话变少了,明显有些走神。
会议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鞜樰證裡了。产品团队似乎还要内部讨论,几人留在会议室没走,许天殊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
她刚走出会议室,就听见有人喊她:“许天殊,你过来一下”。
岑奕岩的声音很好认,低低的,语调没有起伏。许天殊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正站在门边,一手插兜,另一只手垂在腿边,指尖轻敲着手机边缘,似乎是特地在等她。
“还有事?”她怔了怔,挪着步子过去。
岑奕岩没回话,径直往自己办公室走,默认她会跟上。
又来到他的办公室,许天殊甫踏进门,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桌角——咖啡杯不见了。她心里咯噔一下,站在原地愣了两秒,胸口泛起一股没来由的失落感,像被人踩了一脚。
岑奕岩从旁边移了把椅子,说了声“坐”,随后一掌将门推合上。
“听完有什么感受?”他边说边回到办公桌前,坐在许天殊对面。
许天殊强迫自己把目光聚焦到正前方,不去看多余的地方。几秒后,她吐出几个字:“有些地方不太懂”。
“正常”,岑奕岩说着打开电脑,在键盘敲了几个字,随后单手撑着下巴,目光专注看着屏幕,像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停止了动作,抬眼看许天殊,问:“你希望我在什么方面能帮到你?”
额…许天殊愣了一下,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脑子飞快转动,回忆着HR在培训会上讲过的集团对储备人才的期待。
办公室安静得只剩下主机运行声,屏幕的光打在岑奕岩的侧脸,映出线条分明的鼻梁和下颌,他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思考,又像在等待她的回答。
半天后,许天殊挤出了几句话:“具体的话…我比较想讨教一些能力提升方面的经验,比如如何培养自己不具备的能力,是强迫学习还是激发兴趣…”
“别勉强”,岑奕岩打断,又重复了一遍:“不擅长的东西不要勉强”。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后续是想做业务还是升管理,明确好了方向吗?虽说这两者不冲突,但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不能既要又要,否则鸡飞蛋打,什么也做不成。”
不知怎么地,许天殊在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像是故意在点她。她问:“您觉得那个更有前途,我比较务实,想趁着年轻多攒点养老金”。
“那你转行吧,运营的收入天花板也就到这了”,他看了她一眼,直白地抛出这么一句话。
许天殊抿嘴,故作认同:“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岑奕岩却不依不饶:“有想尝试的方向吗,转码、产品,还是换行业?”
许天殊摇头,不知是在敷衍他,还是真没想过。
岑奕岩盯了她两秒,忽然问:“你为什么找我,咱们业务不重合,我教不了你东西,也给不了有用的建议。”
许天殊能说是病急乱投医么,不能。
她搬出场面话,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真诚:“您工作能力强,处理事情很有一套。我希望能学点方法论,比如思考问题的角度、日常的决策逻辑和工作习惯这些,会挺获益的。”
太官方了,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岑奕岩没看她,忽然平静地扔出一句:“以前学的还不够么?”
话音落地,空气凝固成了冰。
许天殊愣了半晌,才不急不缓地回到:“年代久远,我记不太清了。说回现在,咱们确实不在一条业务线上,但现在是信息茧房时代,如果只在自己的领域内打转,容易陷进舒适区,把路走窄了。”
岑奕岩心想,舒适区怎么了,偏要折腾才叫有作为?但他嘴上却没说什么——对旁人的选择,他从不评价也不干涉。
“刚刚全程旁听下来,有什么收获,从业务逻辑的角度output一份反馈吧。下次交流暂定十月中旬,有问题吗?”
他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许天殊不置可否,正思考着,门被人敲了两下,是保洁大叔例行来清收垃圾桶。
“没问题”,她起身,把座椅推回原位,椅脚与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细响。岑奕岩微皱了下眉头,没有多余的反应。他自顾自地看向电脑,不再说什么。
许天殊侧身给保洁大叔让路,视线不经意地扫到电脑显示屏,看到搜索框里一行刺眼的字:“适合给刚上大学的女生送的生日礼物”。
所以刚才他把自己晾了一会,就是在网上搜这个?莫名想起上回创作者大会,岑奕岩和韩栎在酒店门口聊天的情形。
确实,他身边从不缺异性,只是没想到会找年纪这么小的。
心口像是又被人踩了一脚。
第20章 第 20 章 别随便关机
国庆小长假的第一天, 景区商场人满为患,朋友圈热闹非凡,医院居然也排起了长队。
许天殊做完检查, 拿到结果,已经到下午了。
进诊室, 盯着显示屏的大夫神色不太对:“边缘毛刺、轻度强化……从影像特征来看, 有一定的恶性可能性。”
“恶性?”许天殊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瞬间冻住。
大夫继续说:“只是有可能, 不能断定。想求个安心的话,建议做PET-CT或穿刺活检, 越早明确越好……”
许天殊只想越快确认越好,声音急促道:“好, 现在能做吗?”
大夫看了眼时间, 皱眉:“时间有点晚了, 今天来不及安排。这样, 我帮你预约明天上午的穿刺活检, 得两三天才能出结果, 你下载一个我们医院的APP, 回去可以在手机上看报告进度。”
“好,谢谢您”。
许天殊脚步虚浮地走出医院,没有打车,也不想搭公交,手机不断弹出恼人的群消息,她关机塞进了包里。一个人顺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回去。
沿街的路灯杆上挂着鲜艳的红旗, 道路两侧的银杏树微微泛黄,初秋的风灌入衣领,她一点也不觉得冷, 脑子里只是反复回响着两个字——“恶性”。
回到出租屋,家里没人,白栎今天值班去了。布丁趴在窗台,许天殊上前把它抱进怀里。猫猫柔软温暖的肉身让她找回了一点真实的触感。
入秋后白天变短,才下午五点多,天色就暗沉沉的,日落时的蓝色时刻有种独特的静谧感,许天殊坐在客厅沙发上,没有开灯,一点点感受着天色由明变暗。
医生只是说可能,看他的态度好像也没那么严重,只是让做个检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做着最坏的打算。
门铃忽然响起。
许天殊从沉溺中缓慢回神,布丁也抬起头,耳朵一动,望向门口的方向。她放下猫,迟缓地起身开灯,眼睛轻微刺痛了一下。
敲门声再次响起,有些急促,她不耐烦地拉开门,却见满身风尘的岑奕岩站在楼道里。
他穿了件深色轻量夹克,拉链敞开着,发梢和外套上沾着凉意,整个人神色紧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怎么是你?”许天殊往后退了一步,动作稍显拘束和防备。
岑奕岩飞快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低声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许天殊眼睫微颤地看向他,眼底泛起了一点光,但很快被压住:“我关机了,有事吗?”
岑奕岩盯着她看了半晌,瞥见地板上躺着一只橘猫,正瞪着两只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看过来。
他面色松动:“没事,走了。”
许天殊看着那道背影,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忽然开口叫住他:“岑奕岩”。
他站住,回头看她:“怎么了”。
你明天有空吗?
这话许天殊终究没有问出口,她克制住发热的眼眶,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假期愉快”。
岑奕岩深深看了她一眼,只留下一句:“下次别随便关机”。
*
夜色深蓝,小区楼下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岑奕岩下楼后,在单元楼外迟迟没走。
他指间夹着一根快燃尽的烟。烟头忽明忽暗,映着他低垂的眉眼,满腹的心事。隐隐察觉到许天殊今天状态不对,他后悔刚才没有多问一嘴,又庆幸没有多问。
为了她从栾城赶回北京,已经够离谱的了,难道真要多管闲事到关心她的生活?没准儿在和男朋友闹脾气呢,他贴上去算什么?
和熊邺打过交道后,岑奕岩发现这人真墨迹。该赔多少,报个数不就完了,非得来回试探,拐着弯地问自己愿意出多少,少了嫌低,多了又不好意思。许天殊选他,纯粹是瞎了眼。
他下意识地打开手机,想去豆瓣看她的动态,却想起来那玩意儿已经被卸载了。
楼道的灯忽然亮起,岑奕岩抬了一下眼,看到有人牵了条比格犬下楼。对方低头逗着狗,比格犬活泼地摇着尾巴,鼻子四处嗅着,正要朝这边凑过来时,他捻灭了烟头,抬脚走开。
许天殊回到屋里打开手机,看到廖人通给她发了无数个消息,难怪岑奕岩会找过来。
“不是要来录节目吗?”
“人呢,睡过头了?”
“你没事吧,别吓我。”
“……”
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太多,索性就没有回复。反正岑奕岩会把自己在家的事告诉他,一切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这晚许天殊几乎没怎么睡,不是拿手机查询各种资料,就是思考如果真是恶性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她看了很多穿刺活检的操作说明,一想到要将细细的针扎入身体,内心就恐惧到颤抖,以至于不敢一个人去医院。
可没有确诊前,她不想把消息透露给朋友,想到有可能收获的同情和怜悯,她无法承受。本想找位陪诊师,但一连私信问了好几个,没有人回复,半夜大家都睡了。
第二天,许天殊鼓起勇气到一个人去医院。
过程比想象中简单。换上病号服,躺在检查床上,视线被消毒布单遮挡,只要看不见针头,心中的恐惧就减少了一大半。
“局部麻醉有点疼,稍微忍一下”,操作的大夫语气温和。
许天殊“嗯”了一声,不敢用力呼吸。
冰冷的麻醉针刺入皮肤,意外地不疼,只有轻微的酸胀和发麻,她松了口气,开始敢自由的呼吸。几分钟后,感受到胸前某块位置正在被一点一点触碰——不是想象中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被缓慢按压的钝感,反复有什么东西正慢慢的、细细的逼入身体。
时间被拉长到没有尽头。她在屏息凝神中,身体绷紧到快要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说了句“好了”,她才猛舒了口气。
护士叮嘱按压五分钟观察出血。
许天殊坐起身,看着胸前的纱布,有些恍惚——打卡了一项新的人生体验。
越是到了这种时刻,她反而乐观起来。
病理诊断结果要两天才能拿到,正是去阿那亚的日子。
不管了,出游行程照旧安排。如果是坏结果,就拉上白栎和武艺萌陪她这个倒霉鬼一起痛哭;如果虚惊一场,那就值得庆祝了,她要在沙滩上跳舞,要喝酒到宿醉…
***
到了四号这天,许天殊醒得很早,拉开窗户对着清晨的空气放空了一会,草草洗漱好,继续回到屋里呆坐。
白栎起床洗漱时,敲了敲她的门,提醒道:“天殊,你起了没,咱们半个小时后出发”。
许天殊应了一声,才不紧不慢地把充电宝、墨镜、耳机收进包里。
白栎头天晚上就收拾好了行李。她换好衣服,检查了一遍自动喂食器的定时设置,又给饮水机加满了水,蹲在客厅地上交代布丁要乖乖的。眼看快到出发的时间了,许天殊还没出卧室门,忍不住敲门催:“天殊,咱们该走了”。
许天殊的卧室门虚掩着没关,白栎推开,见她正拿着帽子,对着镜子戴上,边照镜子边问:“天气晒不晒,要不要带帽子?”
“你才开始收拾啊?”白栎难得从她身上这股松弛劲,可马上得赶去火车站,松得有点不合时宜。
许天殊放下帽子,随手抓起包:“我好了啊,随时可以走”。
“行,你快去换鞋子”,白栎来不及多想,催着许天殊动起来,自己也回屋拿包。
她们和武艺萌约在北京站汇合。想到许天殊订的民宿出片效果很好,白栎有些兴奋,一路都在红薯上刷攻略。看到好看的忍不住分享给许天殊,可不管聊到什么,她的反应都是淡淡的。
白栎觉得不对劲:“天殊,你是不是没睡好?”
“啊,有点吧”,许天殊这几天躺在床上的时间很多,却没几个小时是真正睡着的。
“那你趁着现在眯一会儿”,白栎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但她有些心虚,不敢直接问,转头给武艺萌发了消息。
“天殊好像状态不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武艺萌回:“不清楚呢,我这几天没和她联系。”
白栎弱弱地说:“不会是知道我给熊邺践行的事,不开心吧。”
“熊邺不说,天殊应该不会知道吧。况且她不是小心眼的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生气。顶多埋怨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白栎放下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许天殊,可一转头,看到她眉心轻蹙,眼下浮着一圈浅浅的青,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不懂自己为何会没由来的心虚,明明知道许天殊和熊邺现在只是普通朋友,而自己不过是和熊邺吃了个饭而已,于情于理没有一丝说不过去的地方。
说起来熊邺去广州之前,居然会主动约自己吃饭,这是白栎没想到的事。和异性单独约饭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只是熊邺和天殊才刚把话说开不久,这么快就来接近自己,不得不让人有几分警惕。
白栎身边朋友不多,异性朋友就更稀少了。对于感情,她一直抱着随缘的态度,可随着年龄增加,同龄人成家生子的越来越多,她偶尔也会着急。倒不是急着结婚,而是担心市场上单身男性越来越少,万一哪天真想谈恋爱了,恐怕连个正常男人都难找到。
对爱情,她还是有几分向往的。
熊邺条件确实不错,而且他在研究院工作,圈子里肯定还有很多单身男士,没准能通过他认识更多异性?这样一想,白栎心里舒坦多了。借着践行的名义,大大方方的和熊邺吃了顿晚餐。
那天,他全程没有提到许天殊,聊的不过是些兴趣爱好之类的泛泛话题。不功利油腻,又懂生活,还温和谦卑的男人真的很少,至少在北京不多。白栎对熊邺,一直是好感居多。那顿饭吃下来,内心又默默给他加了几分。
其实当初见到熊邺的第一眼,白栎就觉得他不是许天殊会喜欢的款。
他和岑奕岩,完全是两种类型,一个温和淡薄,不争不抢;一个清醒克制,上进心强。而一向自律冷静、极少示弱的许天殊,骨子里还是“慕强”的,从这个角度看,熊邺并不适合她。
这么一想,白栎心里的负担又轻了不少。
本来因为自己有私心,她不太好意思把这事告诉给许天殊,现在又觉得没什么好顾忌的,只等遇到合适的机会,一定主动坦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