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闹钟响了,岑奕岩迟迟没起。
许天殊有些惊讶,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生病了?”
“别咒我”, 岑奕岩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以后咱俩换一下,你早起给我做早餐, 我多睡半个小时。”
许天殊不乐意了:“为什么?”
“我做饭难吃。”
“哎呦, 真记仇”,许天殊走到床尾拽他的脚, 想把人从被窝里拖出来。可惜他身形高大,沉甸甸地压在床上, 像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她拉了两下,被他那股赖床的劲儿气笑, 提醒道:“快点起, 今天约了九点交签证材料, 别给耽误了”。
“我心里有数, 忙你自己的”, 岑奕岩闷声回话。
一大早哪来的情绪……许天殊莫名其妙, 觉得他自昨晚开始有点奇怪, 时不时蹦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像在生气,又不像真的生气,她耐着性子喊他:“岑奕岩,你怎么了?”
“少管我”,他有意对着干。
气得许天殊伸手去扯被子, 无奈力气太小,反被他拽了过去,整个人重心一偏, 扑倒在床上。
“别闹了”,她抬手锤他。前两下使了点劲儿,重重砸下去,听得见指节落在肩膀上的撞击声。到第三下,见他闷声受着,她忽然有些心疼,拳头悬在半空,顿了顿,轻轻落下。
岑奕岩盯着她,眼神幽深:“你还知道心疼呢……”
许天殊一愣,觉得他话里有话。
他突然沉默了,起床往外走。
许天殊快步追上去,不料他忽然停下,像是算准了时机,任由她一下子撞了上来。柔软的胸口结结实实撞在他冷硬的背脊,生疼的力度让她下意识叫出声。
她抬头,气急败坏地问:“你有病吧,又没事找事…”
岑奕岩盯着她,半晌才开口:“咱俩都快领证了,有些事还不打算让我知道?”
她胸口一震,眼里闪过一阵惊慌:“你指的是什么?”
“难不成还有别的事?”
她愣住,想开口解释,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灼热的目光,问:“你怎么知道?”
他眼神一暗,盯着她看了几秒,随即将人整个揽进怀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声音低低的,裹着心疼与无奈,比刚才的责备更让人心酸。许天殊眼眶一热:“说出来只会添堵。我想让咱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高兴的,不愿被这种事搅乱心情。”
“我早晚会知道”,他将人搂得更紧。
许天殊缓了缓情绪,推开他,问:“你怎么知道”。
岑奕岩语塞,正思考怎么解释,听见她质问“是不是偷看我手机了”,立刻否认:“没有”。
许天殊肯定:“就是看了”。
“不是故意的,下回不看了,行吗?”
“不行,有一次就有无数次,我要改密码。”
岑奕岩掷地有声地附和:“改”。
……
去签证中心交完材料,岑奕岩把许天殊放到公司楼下。他说要去找停车位,其实转道去了银行,接着又去了趟北医三院。
住院部楼下,岑奕岩将果篮交给陈茂德,说:“她不愿意见你们,我也不上去了,买了点新鲜水果,麻烦您带上去。”
陈茂德面色失落,犹豫着还想说点什么。
“我咨询过律师,她对你们不承担任何义务,不用拿所谓的血缘做幌子,也别试图玩道德绑架那一套”,岑奕岩语气平和,将东西放到他脚边:“我的电话您知道。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联系我,能帮的我会尽力。”
他说完就走了,不给对方回应的机会。
陈茂德拎起果篮要追上去,无意瞥见里面的信封,他迟疑着取了出来。掂在手里,厚厚的一沓……他愣住,站在原地看岑奕岩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不见,还盯着那个方向,愣了很久的神。
十多个工作日后,许天殊收到签证中心返还的护照。她兴奋地拆开包裹,检查签证页时,发现岑奕岩居然有美签。
“什么时候办的?”
“意识不太清醒的时候。”
“2017年12月?”
许天殊愣住,默默收好了护照。比起旅程即将成行的兴奋,心里更多的是后知后觉的酸楚。察觉到她微妙的情绪变化,岑奕岩动了动唇,轻描淡写地问:“订机票了吗?”
“不是你订吗?”
他翻开电脑:“攻略是我做的,酒店是我找的,车也是我租的,让你定个机票还墨迹这么久…”
“好了,让我来替老公分担一点”,她抢过电脑,点进航司官网,问:“哪天出发来着?”
岑奕岩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给你发的文档,到底有没有点开?”
“噢,记起来了”,许天殊滚动鼠标筛选日期,埋怨道:“为什么春节去,我还想回家过年呢。”
“请假损失的钱能再给你买两条Tiffany。”
“好吧,听老公的”。
岑奕岩歪着脑袋,看她:“倒也不必如此腻歪”。
订好机票,许天殊回了趟出租屋取行李。推开门,见白栎端正坐在桌前,背脊挺得笔直,面前摊着一叠厚厚的面试题库,嘴里念念有词。
门轴响动,打断了白栎的思绪,她惊慌抬头,看到是许天殊,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小偷。”
“你最近好用功,又要考试吗?”
“我过笔试了!在准备复试”,白栎关了录音笔,和许天殊分享喜悦。
她报的是朝阳税务局的行政执法员,竞争一向激烈,好在这次发挥不错,排名第二,稳进面试。除了对进体制内有执念,激励白栎没日没夜辛苦学习的原因还有一个——熊邺说如果顺利上岸,会送她一份称心的礼物。
不容易啊,许天殊真心替她高兴,加油打气之余,委婉提醒:“先别管熊怎么说,你好好准备成功上岸,到时候入职新单位,没准就看不上他了。”
“说得也是,那我春节也不回家了,留在北京好好复习”,白栎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有点不好意思。她见许天殊进卧室收拾行李,想到什么,问:“天殊,你是不是要退租了?”
“我还没想好,最近事情有点多,一时半会没空整理”,许天殊说完,意识到白栎或许担心自己搬走后没人分摊房租。为了让她安心,她补充道:“我暂时还不急,等你上岸了,到时候换房子,咱们再一起搬?”
“好啊,那我就放心了”,白栎心里很是感激,道:“我一定要过!到时候请你和学长吃饭。”
“好,一定要吃上你这顿饭”。
……
四月某天,音频组开选题会,廖人通拿到提纲一看:聊聊旅行中遭遇过最离谱的事……
“好你个许天殊,天天夹带私货,不就是去了趟冰岛吗,回来逢人就说自己差点把命丢在那了,真够夸张的,至于这么炫耀?”
许天殊抱着手臂,斜睨他一眼:“我的锅,忘了你连北京都没怎么出过。”
廖人通被气乐了,正要抬杠,被汪诗槐补了一刀:“天殊姐也没炫耀…朋友圈都没发。”
“朋友圈是没发”,他哼笑一声,掰着手指头说:“你关注其他账号了吗,微博18张图加小作文感言,播客去之前录一期,回来又录了一期,说什么‘回国一个月了,我的心还奔驰在一号公路上 ’,马蜂窝游记写了有一万字吧,还有b站,剪了个超长vlog……几次点开都卡顿。”
“妈呀,你可真关注我”,许天殊后背一凉,觉得这人蛮可怕的。
廖人通哪好意思说女友心动了,正逼着他研究许天殊的行程做参考来着。他搬出岑奕岩搪塞:“你老公给我分享的”。
龚韧震惊,嘴快问道:“姐,你结婚了?”
“昂,刚领了个证,还没办婚礼”,许天殊随手点开自己的朋友圈,发现还真没发,可能当时光顾着享受美景,忘了这茬。必须得补一条,晚上回去她就挑了几张图,分享到朋友圈。
其中有张她和岑奕岩在雷克雅未克彩虹街的合影。
虞元垚刷到,惊掉了下巴,再看韩竺雯等人的评论——“可算舍得公开了”、“欧呦,坐上谁的副驾了?”大伙一水儿的心照不宣,所以她们早知道了?亏自己之前还傻乎乎当电灯泡……现在想想有点尴尬。
熊邺没有点赞,留了条评论:“照片拍得不错”。
晚点,岑奕岩看到许天殊的朋友圈,发现自己出镜了还挺高兴。往下一拉,看到熊邺的评论,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是在阴阳怪气。他替许天殊回了两个字:“谢谢”。
许天殊不解,问:“你整天和他较什么劲?”
岑奕岩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对熊邺的敌意,除了曾经是情敌的因素外,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嫉妒,他讽刺道:“一个男人怎么能悠闲到同时养三只猫……都像他这么玩儿,谁为社会发展做贡献?”
许天殊捧腹:“无视就好了,何必自己气自己”。
“你现在倒是看得开了”。
“不然呢。心胸豁达一点,咱们也是经历过大世面的人了,别为这种小事消耗情绪”,她边说边踮脚,揉乱他的头发,像安抚小猫小狗一样。
岑奕岩把人推着往卧室走,想起那晚有惊无险的追极光之旅。
落地冰岛第三晚,他们住进了南部的维克小镇,晚上十点,从民宿开车出来打算碰碰运气追极光。
一号公路往冰川的方向,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四周的荒野漆黑一片且安静,耳边只有车轮和地面黑色冻土摩擦的声音。世界尽头的末日感扑面而来,音响里播放的是节奏舒缓的《In my life》,和他们当时的激动心情有些违和。
然而更违和的是当时的天气,原本空旷的天空逐渐聚集了厚厚的云层。
眼看追不到极光,许天殊漫不经心地安慰:“那玩意儿有辐射,少看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下一秒,手机开始弹窗暴雪预警。
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紧接着狂风裹挟着雪花袭来,冰雹毫无预兆地砸在车顶,密集的撞击声震得人耳膜发麻。
“不是看不看极光的事了,咱们能不能回去还不好说”,岑奕岩果断调转车头,期间两手不敢离开方向盘。
狂风抽刮着挡风玻璃,雨刷拼命扫动也赶不上雪雾扑来的速度。十分钟前还能看到道路两侧影影绰绰的荒野轮廓,此刻风雪铺天盖地,前方雾蒙蒙一片,能见度不及两米。
他不得不把车速降到最低。
荒无人烟的公路,左侧是冰川冻土,右侧则是峭壁陡坡。没有路灯,也没有任何隔开对向来车的标识,只能靠车灯和离线地图来识别方向。
此刻如果打开车门,恐怕人会被直接吹进大西洋。
许天殊一身冷汗,急忙关掉音乐,整个人紧绷着坐直。她把导航图片放到最大,看着实时导航给岑奕岩提示道路方向。
路面冰冷湿滑,没加防滑链的车子在冰面频频打滑,伴随着风雪的侵袭,像无边大洋里随时会被掀翻的小船。
他们一路心惊胆战地开回民宿。
回来看到新闻,整个冰岛正遭遇狂风,各地大面积封路。
许天殊仰头倒在床上,盯着屋顶的那片天窗发呆。她心有余悸地想,万一刚才没看清路,车子打滑冲到沟里、山崖下,恐怕明天的国际新闻板块,会多出一条两名中国游客在冰岛遭遇意外的新闻。
天窗玻璃上凝着厚厚的冰霜,白茫茫一片,挡住了视线。壁炉里的柴火偶尔噼啪炸开,火星窸窣作响,隔绝了木屋外的风雪呼啸声。
岑奕岩在清理外套上的水珠,她的防风外套被挂在壁炉旁,橘色的火光映照下,水汽蒸腾。她翻了个身,把下巴搁在手臂,静静看着这一幕。
“老公”,她忽然开口。
岑奕岩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我饿了。”
他随口问道: “给你热牛奶?”
她摇头,回:“不想喝”。
“三明治?”
她继续摇头。
他耐心耗尽:“还有卷饼、水果、巧克力…饿了自己拿。”
“不想吃这些”。
他抬头看过去,饶有兴致地问:“我看你是想吃热狗了”。
她白了他一眼:“泡面!给我煮泡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