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他怎么样?”一道夹杂着担心的清润声忽远忽近。
“风寒入体,本不算大病,但他之前受的伤本就没好,如今两疾齐发,若是熬过今晚,那再开几副药,好身养着也便没事,熬不过......”说道这儿,那道苍老儒雅的声音停住,不在继续。
而陈淮安却不知为何出现在一个古朴木质的房间里。
一个吊梢眼、眉毛高挑的妇人,拿着针线在缝鞋,一个小孩儿拿着一张纸跑到她面前,“娘,我今天写字被先生夸奖了。”
他把纸递给女人,满眼期待,那女人接过并未看一眼,直接扔在地上呵斥道:“去做饭!你弟弟还饿着肚子,这破纸能当饭吃?”
小孩一身补丁,站在那不知所措。
“娘,饿!要吃肉!”这时一个小胖子窜出来,冲到妇人怀里撒娇打滚。
妇人放下针线,搂着小孩:“哎呦,我的小祖宗,小心被针戳着,这是娘给你缝的鞋,你试试合不合脚?”
那小胖子却并不买账,更加大声的喊叫:“吃肉!吃肉!”
妇人站起身,牵过他的手,“行!娘这就给你做,给你炖猪蹄吃!”说完斜了一眼旁边的小孩,“对了,你这学堂不用去了,你弟明年就可以入学,这钱省着给你弟弟读书。”妇人说完牵着小胖子消失不见。
那小孩看着两双背影,眼神渴望又带着不甘。
陈淮安感觉这小孩儿眼熟,他想上前安慰几句,却一脚踩空,天旋地转间他出现在医院。
“小淮,你长大了,别让妈妈担心。”陈淮安好像回到了医院,他妈妈那时候还认得他,怕他一个人想不开,总是摸着他的头,笑着对他重复着同一句话。
他记得妈妈得的是一种大脑疾病,会慢慢失去意识,丧失行动能力,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那时候他刚毕业,没有任何积蓄,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不在了,和母亲相依为命,那时他不得不辞职照顾妈妈,也是在那时候他开始做起游戏直播。
如今七年没有见过的人再次出现,他颤抖着想抓住妈妈的手,就在快要触碰的瞬间再次传来失重感。
“大懒虫,睡大觉。”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太阳晒屁股咯,羞羞!”
陈淮安渐渐感知到身体的掌控权,他竭力撑开双眼,白光太烈,激得他眯起眼,用手遮住视线,等慢慢适应过来,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个小女孩儿梳着两个麻花辫,发尾用红绳系住,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他,似乎对于他的苏醒太吃惊,来不及反应,两人大眼瞪小眼。
“咳咳,你是?”他一开口,发现他声音跟生锈的锯子在锯木头似的,粗粝沙哑,比鸭子叫还难听。
小姑娘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一扭身,两个辫子在空中甩的像个大风车,朝外头跑去:“咯咯咯!醒了!”
醒了就醒了,这怎么还‘咯咯咯’叫两声?
他等人的过程中,打量起房间来,他身上的被子有些旧,但很厚实,空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艾草香,屋子的门窗像新打的,此刻开了半扇,以至于空气中还夹杂着雨后的青草味。
等他快要再次睡过去,门外才大步走进来一个人,等看清楚这人模样他才知道,这小姑娘喊得不是‘咯咯咯’,而是:哥,哥,哥。
陶十七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他鼻翼轻轻阖动,远远的就闻到了苦味。
那人进来也没说话,而是拉过一个凳子坐在他床边,一手端着碗,一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拿到嘴边吹了吹,才递到他面前,轻声细语的说,“乖,不烫了。”
陈淮安懵逼,这是给他干那来了?为什么陶十七要给他喂药?还这么温柔的对他说话?
陶十七看着对面的人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略显疑惑,初一每次生病,他都是这么哄的,挺好使的,他怎么不喝?是这药还烫吗?
这么想着他把勺子拿回来尝了一口,又递回去,一双眼睛清澈的认真:“真的不烫。”
陈淮安:!!!
这是烫不烫的问题吗?那药不是他要喝的吗?他怎么怎么......
他怕他还要继续尝,连忙接过碗,拿碗时不慎触碰到那人干燥温暖的手背,他一瞬慌乱,差点没端稳,陶十七扶住他稳住碗,两个手掌覆在他的手背:“小心,你病初愈,提不上劲是常有的。”
陈淮安猛地缩回手,心想,要是他天天这么跟他说话,那他这病的后遗症怕是好不了了。
他拿出勺子,捧着碗,抬头‘咕咚咕咚’几口把药灌了下去。
这喝中药最怕的不是苦,而是腥,一入口腥涩味铺满口腔,等全都咽下去,苦味才后知后觉的蔓延开,陈淮安一碗下去,脸皱在一起,像个小老头,这要是一勺勺喝才是折磨。
就在这时他嘴里被塞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他一咬下去,汁水四溢,甜味取代苦味,陈淮安恢复俊朗的模样:“这是蜜饯?多谢。”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感谢。”陶十七看着人变戏法一样的表情笑了笑,接过他空掉的碗:“你既入赘给我,以后我便不会亏待你。”
“咳咳咳!!”他一口咬到舌头,被蜜饯肉呛得他面红耳赤。
入赘什么?什么入赘?他耳朵出幻听了?
陶十七躬身替他拍背,等他顺过气,又拿过一张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看他震惊的模样,看来是对那晚没印象了,于是又阐述了那晚的情景,并着重强调:“你答应给我做赘婿,我才带你回来的。”
陈淮安听他这么说渐渐有了印象,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想起来是一回事,但他还是很震惊,他现在反悔,是不是自己就成了一个用过就扔的渣男?但是这老婆来的也太突然了?他没准备好啊!
“翠兰嫂子对你有意见,你现在也没处落脚,”他陶十七背回来的男人还能让他跑了?他再接再厉:“但你跟了我,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保证不让你饿肚子,吃饱穿暖绝对没问题!”
一说到苗翠兰,陈淮安沉默下来,他其实不怪苗翠兰,如果换作是他,有一个好吃懒做?负债累累,还扒着你吸血的亲人,他也会这么做,甚至做的比她更绝。
现在的他一无所有,这陶十七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人长得漂亮,行事作风利落,放在现代也是很不错的对象,只是这刚认识两天,上来就谈婚论嫁是不是有点草率?
而且别人眼中他就是一个好吃懒做,嗜酒赌博还欠债的人,有什么值得人家喜欢?所以他不认为陶十七这番话是真的要和他成亲。
陶十七看这人不说话,苦恼的思索半晌,似乎做了决定:“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是什么山贼土匪,没有强迫人的爱好,等你病养好了,你就走吧。”说完他后退几步,恢复成普通人之间的距离。
“等等!”看人端着空碗,没了之前的热情,他突然感到一阵失落,但他并未发觉,他胸口微微起伏,手里捏紧被角:“我.....答应你。”
陶十七眼睛重新亮起来,但还是不太确定:“什么?你真的同意?”
“是,你不是马上二十五了,我知道你临时找个夫婿怕是来不及,想让我帮忙,你救我一命,我这人有恩必报,若是以后你有看上的人,我们再好聚好散。”说完他松了一口气,他这么通情达理,也是没谁了。
只是他看向面前人的脸色,怎么还是不太高兴?
谁跟你好聚好散?陶十七无语,他这夫婿存心气他,但他又不能直说,怕把这人吓跑,还是慢慢来吧,好聚好散是绝不可能的。
“行。”陶十七只能先假装答应,等拜堂成亲他就跑不掉了,他看着人病恹恹的脸色:“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陈淮安摇摇头:“不饿。”让人照顾了一宿,现在还像个大爷一样等着别人给他煮饭,他脸皮再厚也会不好意思。
‘咕咕咕’谁知他肚子这时候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陈淮安:......
陶十七蓦的一笑:“我去给你做饭。”说着打开房门出去了。
开门的瞬间,光逆着他的身影照进来,陈淮安只看得见那人紧致的腰线和利落的步伐,他的发带被微风缠起,飞扬飘荡间直落在他心头。
他好像有家了,还有人关心他......虽然是暂时的。
“你惨了。”旁边的小姑娘看着陶十七出去后直摇头。
陈淮安顺着她的声音看去,小姑娘架起胳膊,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一副小大人模样,他不明所以:“你是十七的妹妹吧,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说我惨了?”
陶初一转过来盯着床上的男人:“你叫我初一就行,我吃过你做的饭,很好吃!以后家里的饭还是你来做吧。”
小丫头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门去,还留下一句:“你跟我哥说,我去找小石头玩儿,不回来吃饭了。”
陈淮安看着这丫头风风火火的模样失笑,跟他哥一个样。
直到他喝了一口陶十七熬的鱼汤,他才明白陶初一那句‘你惨了’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