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已经有三年不曾见过自己的亲人了。
被自家兄长一路拉着拽着到城门附近的小巷里时, 她满脸是不可言说的惊喜。
可穆沉霄见到她,可谈不上什么惊喜。
因为如今的云珠已经和三年前一点儿也不一样,她不仅没有姣好的容颜, 没有白皙的肌肤, 甚至没有一副纤瘦的身形。她的小腹隆起,脸上只能说是比乌碳要稍微白那么一点,若不是那一双眼睛仍旧灵动,而且她的身边正跟着阿雁,那他便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这个妹妹的。
何况……云珠, 云珠不是死了吗?他的妹妹不是已经葬送火海,尸首都已经葬进陵墓里了吗?
穆沉霄再三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确认是自己的妹妹无疑,满面错愕, 又满面惊恐。
“云珠, 你没死?”这是兄妹重逢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云珠三年都不曾见到亲人了,攒了满腹的话, 想要和兄长倾诉, 但是一听到兄长这话, 许久不曾有过的泪水, 不禁又夺眶而出。
“……阿哥。”云珠点头, 盈盈泪水挂在眼角,委屈又诚实道,“我没死,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这太不可思议了!穆沉霄紧紧地抓着云珠的手臂,将她浑身上下全须全尾地观察了个透彻,这才问云珠道:“那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为何桓王府又说你已经死了?死讯都已经传回西域了!”
云珠早有预感, 自己只要再见到家人,便逃不掉要和他们说起自己这些年在桓王府的遭遇。
她可以等回到草原,回到王帐里,和他们慢慢说,但这是在凉州城的街巷上,这一切都太措不及防了。
眼见着云珠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早已忍不住的阿雁便忙上前,替自家公主倾诉起了她这些年在桓王府的遭遇。
“王子有所不知,我们家公主这些年在桓王府里是没捞到一点好,而且受尽了委屈,如今,桓王府想要当皇帝,就要杀了我们公主,我们是自己逃出来的!”
三年的经历,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楚的,可阿雁义愤填膺,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短短几句,也已足够叫穆沉霄知晓自家妹妹近些年的处境。
他登时怒目圆睁:“他们竟敢这么待你?”
“是啊!”
阿雁是从来不怕事大的,还想再添油加醋,控诉一番桓王府的恶行,但是被云珠拦了下来。
云珠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的问题虽大,但今日面前的兄长,明摆着也有一堆的问题。
从前云珠还在家时,总是喜欢和自家的阿哥阿姐们一道乔装打扮,溜进中原的城镇里来玩没错。但那是小时候了,如今西域正在试图骚扰中原边境,两国关系又岌岌可危,云珠不知,为何自家阿哥还会在这时乔装进城。
她这么想着,直接便问道:“阿哥为何今日出现在了凉州?我这几日在城中,听闻西域近来总是在骚扰凉州的百姓,阿哥,这可是真的?若是真的,父王这是又在想做什么?”
“……”
云珠一下子问到了点子上,穆沉霄片刻前尚还嚣张的气焰,顿时少了大半。
他心虚地垂下眼眸,乌亮的眼珠子瞥了眼云珠,很快又移开,不答又问:“你们适才在排队出城?妹妹,你们是想今日回草原吗?”
“阿哥不许顾左右而言他!”
“什么什么他?”
几人适才说话,全都用的是西域话,云珠一急,却突然冒出了一句中原的成语,穆沉霄听不懂,摆出满脑袋的雾水。
云珠便只能用西域话,将这句话又说了一遍。
“哦……”穆沉霄恍然大悟,他麦色的肌肤在街巷的角落之中黝黑发亮,洁白的牙齿和云珠爽朗笑道,“妹妹,你真是了不起,在中原这么些年,中原话已经这么利索了!”
眼见着他这又是想逃避自己的问题了,云珠瞪着眼前的兄长,道:“阿哥到底说不说实话?不说,我和阿雁便继续回去排队,左右等我回到草原,父王便会告诉我实情了!”
“哎你不能回去草原!”
云珠转身,佯装要走,穆沉霄霎时便收敛起了脸颊上的笑意,再度拦住了云珠的手腕。
云珠回头,便只见穆沉霄的脸颊上写满了犹豫。他似乎是有话想要和她说,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阿哥是怕我承受不住么?”终于,云珠问道,“阿哥,你尽管说,我如今没有什么是承受不了的。”
自从知晓萧明章也在算计着自己性命的那一刻,云珠想,她就再没有什么是无法承受的。
天地之间还有什么事情,是比自己的枕边人也在算计自己的性命更为可怕的呢?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云珠定定地看着穆沉霄,见他犹豫再三,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长出一口气,道:“你既已听说了咱们在骚扰中原边境的事情,那想必你也已经猜到了,父王如今想借着你的事情,再与中原开战一回,夺些城池下来。”
云珠蹙眉,不解道:“为何?阿哥,咱们不是和中原签署了止战协议么?”
“狗屁的止战协议!”穆沉霄一听到这四个字,声色陡然便高昂了起来,但他生怕有人会注意到这边,很快,又冷却着,和云珠继续道:“签署了止战协议有什么用?你看看你在中原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你嫁过去不过三年,人就没了,这中原能是什么好东西?在听闻你死讯的时候,父王便已经打算好了,和中原开战,这回,不夺下他们几座城池,誓不罢休!”
“父王疯了!”云珠道,“中原如今正是旱灾严重,百姓们大闹饥荒、流离失所的时候,这个时候开战,要百姓们怎么办?”
“正是中原闹起了饥荒,才叫我们好趁虚而入啊!”
云珠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兄长,愕然他脱口而出的想法,竟然和自己如此得南辕北辙。
须臾过后,她才反应过来,是啊,她和兄长,本就是西域人,国家之间争夺城池,本就是常有之事,似兄长这般为了西域着想,才是他们该做的。
可是……可是……
云珠在中原生活了三年,接触过了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中原百姓,还亲自去过了济州和青州,亲眼见到了那些灾民们的情况,要她就这么不顾中原百姓的安危,她自认,自己做不到。
即便她已认定中原没有纯粹的好人,可还是觉得,百姓们是无辜的。
“因为父王打算与中原开战,要用我的死做借口,所以我便无法回去王帐了,是吗?”云珠兜兜转转,还是先问起自己回家之事。
“妹妹……”穆沉霄还想和云珠解释些什么,但如今,似乎一切的解释都很徒劳。
因为他们的确在打算用这个理由和中原开战,甚至他今日潜入凉州城,就是为了打探凉州的城防。
若是云珠突然又出现在草原,那势必,开战的理由就不成立了。
不过倒是也可以用云珠作为借口,讨伐中原?
穆沉霄百般纠结之中,突然想到,云珠回家,似乎也不是不行。正好,可以将桓王府对她做的事情公之于天下,以此为借口,讨伐中原;而西域的将士们在知道了自家公主在中原所受的苦楚之后,情绪必定也会暴涨,带云珠回家,分明是一桩比藏起云她还要更加有益的事情啊!
从小到大,穆沉霄在自家妹妹的面前便不会遮掩情绪,他其实也浑然没想过要遮掩情绪,有此所想后,他立即便喜形于色,欢喜之情流露于言表。
“不,妹妹,我想到了,你今日可以与我一道回家!”穆沉霄斩钉截铁道。
云珠不明白,怎么他一眨眼的功夫,便会改变了主意。
她想问缘由,可穆沉霄不由分说,推着她便又往城门口去。
“这样,你和阿雁先出城去,你们在城门外往西去的第一间茶肆里等我,傍晚时分我们便出来,若是我没出来,自然有人来接应你们……”
他替云珠将一切都计划好了,不管云珠什么反应,势要将她先送出城去。
云珠被迫又走动了起来。
适才来时,她便是这般被穆沉霄拉着,可那时她刚见到兄长,满心满眼只有欢喜,如今却不同了,被穆沉霄这么又拉又拽的,她的身子隐约开始不舒服了。
“不,阿哥,你先停下!”她撑着腰身,这回是说什么都不能任他摆布,给阿雁使了个眼色,这才终于叫穆沉霄停下了他的动作。
穆沉霄不解地看着云珠,随着云珠和阿雁的举止,目光终于注意到了她小腹上隆起的位置。
他顿时瞳孔骤缩。
适才光顾着和云珠说话了,倒是忘记了,她如今还大着肚子。
“妹妹,你这肚子里怀的,莫不是那桓王世子的孩子?”穆沉霄问。
“……”
云珠没说话,察觉到兄长的眼神不善,她直接一步退到了阿雁身后。
“你想要留着这个孩子?”穆沉霄紧逼上前,问道。
“……”
云珠还是没说话,但她警惕的神情,已经替她说明了一切。
“你图什么!”穆沉霄一时又没忍住声色,疾言厉色道。
“这也是我的孩子,阿哥,我为何不能留着他?”云珠很是直接地反问道。
“……”你留着这孩子,你叫士兵们如何还肯为你冲锋陷阵?
穆沉霄瞪圆了一双眼睛,想要呵斥云珠,奈何对着自家妹妹的脸,又始终说不出这么残忍的话。
他只能又气又急,绕着原地转了一大圈,这才和云珠道:“总之,妹妹你想要回去草原可以,但是这个孩子,你不许留着,父王和母后也不会允许你留下他的!”——
作者有话说:更了!
不好意思最近现生实在是有点乱所以昨晚也忘了挂请教条,本来不想在这里说的,但是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吧,因为作者最近被电信诈骗了,对的就是那个诈骗……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遇上的,就算遇上了也会察觉出来,没想到还是失手了,所以很无奈每天又是跑派出所又是跑银行等各种地方的,虽然被骗的只有一万块钱但也很麻烦了,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在派出所立案呢(苦笑)在这里诅咒一下可恶的骗子啊啊啊啊啊啊[愤怒][愤怒][愤怒]也提醒一下大家吧,真的得当心又当心,现在手段真的已经多到防不胜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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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世子妃没死的秘密…………
“阿哥如何能这般笃定, 父王和母后定是不会接受这个孩子的?”
云珠从小到大,从未和自己任何的亲人疾言厉色过,但是穆沉霄的一句话, 彻底激怒了她。
她仰着面, 睁大了湿润的一双眼,原本黝黑的皮肤在此时此刻似乎都褪去了些许外来的颜色,却染上了怒火般的红。
穆沉霄高大的身形笼罩着云珠,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生长在草原的男儿,身形天然要比中原的男子粗犷庞大。
云珠从小就没有和家里人争吵过, 他穆沉霄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的父王母后之间没有别的人,他们几个兄弟姐妹, 全都是一母同胞所出,所以从小到大, 也几乎没有什么矛盾可言。
但是随着长大, 最亲近的人之间也会出现分歧,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穆沉霄冷静了许久,才叫自己没有直接在凉州的街巷里便和云珠争吵开。
他只是低头看着这个妹妹, 喘息了好一会儿才道:“云珠, 有些道理, 我不必和你细说, 想必你也能清楚, 这个孩子,只要你想回到草原,就注定无法留下!”
“若我非要留下他呢!”云珠固执地问。
“……”
那你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你的家了。
穆沉霄深深地看着云珠。
她不是第一个被外嫁的女儿,却是第一个被外嫁到中原这么远的地方的女儿,在此之前,穆沉霄对这个妹妹, 几乎全是心疼和思念的情绪,甚至知道了她的死讯,恨不能直接冲到云州去,替她手撕了桓王府的那帮人。
他日夜都在祈祷自己的妹妹可以活过来,可是当她真的活过来了,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第一时间想的,却是草原的利益。
云珠仰头和穆沉霄相视了许久。
渐渐的,她似乎终于从这位兄长的眼中看出了对自己的抵触。
她紧紧抿着唇,终于没有再期待他的回答,她直接扭头拉紧了阿雁的手,带着她大步朝前走去,没有再和穆沉霄说任何一句话。
妹妹……
穆沉霄张口,看着云珠和阿雁的身影,追了两步上去,似乎还想叫住她们。
可是当他注意到云珠离去的方向时,他顿在了原地,干涸的喉咙到底没有再发出任何一点的声音。
因为她们没有继续再朝着城门口的方向去,而是转道,开始回去凉州城内。
云珠的身子注定了她如今其实根本就走不快,但她非要固执地迈着大步,似乎步子迈得越大,便表示着她与草原决裂的心思,越发地坚定。
穆沉霄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心中五味杂陈,想要上前,却又知道,若她执意要留下萧明章的孩子,那他们只能分道扬镳。
他们都不再是孩子了。
—
云珠和阿雁又回到了客栈。
这已经是她们两次退房,却又两次返回了。客栈老板知晓她们是西域人,住在这里,是为了回到草原,如今见她们两次出关都不成功,不免关心,是否是出了什么事情。
云珠摇摇头,谢过了老板的关心,只道:“是我和郎君突然想再去一个地方,如今出关不容易,想必到时候再想来中原,也不容易了,不如趁着如今关卡还开放,我们再在中原将该办的事情都办完,到时候出关,就不回来了。”
“原是如此!”客栈老板点头,“那二位是还打算去哪里呢?”
去哪里?
云珠一怔,是啊,光顾着和阿哥说气话,不回草原,她和阿雁如今又要去哪里呢?
她和阿雁相视一眼。
适才回来的一路,她也没有跟阿雁说什么话,询问一声阿雁的意见,就这么拉着她回来了。
云珠一时有些愧疚地看着阿雁,启唇道:“若是你还想回去草原……”
“我不回去!”阿雁坚定道。
云珠和穆沉霄的对话,她适才又不是没有听到,穆沉霄那么说,便是彻底断了公主要回草原的念想了。
她是很想回去没错,可那是陪伴在公主身边的前提下。她是从小跟随着公主长大的护卫,若是她都背叛了公主,那还有什么人是会坚定站在公主身边的呢?
“娘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我绝不背叛娘子!”当着客栈老板的面,阿雁也不好说些别的,只是语气铿锵,大有起誓之意。
客栈老板见状,忙不迭夸赞这是一位顶顶好的郎君。
云珠在他的夸赞下,实在绷不住,扯了扯嘴角。
她缓缓地和阿雁点了点头,彼此用力地握住了双手。
只是不回西域,那么,她和阿雁到底要去哪里呢?
云珠一时有些犯了难。
原本她是打算怀着肚子回去到王帐,正好在家人的陪伴下生产的,如今家是回不去了,她的肚子却无法视而不见。
再回到中原腹地,舟车劳顿明显不现实,待又一次回到那间卧房,云珠便推窗出去,眺望远方,与阿雁商量道:“阿雁,我们就在这附近找个城镇安定下来,你觉得如何?”
“行!”
阿雁对这等事情素来没有什么意见,因为她觉得,这世上便没有人活不了的地方,不管什么地方,都是事在人为,只要肯用心好好经营,定是能活下去的。
所以只要公主乐意,她便没有什么意见。
云珠早猜到了阿雁的回答,但在听到她这话时,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和阿雁又商量了几句过后,便喊阿雁出去买了一幅西域边塞的勘舆图。
从前云珠在萧明章的书房当中,见过了云州附近的勘舆图,也见过了整个大虞的勘舆图,但是有关于中原边塞的城镇,却还是知之甚少。
阿雁将东西买回来之后,她们互相抵着脑袋,看了许久,这才终于敲定了地方。
在凉州过去几十里,有一个小镇,名为瀚则。那地方盛产马匹,近草原,但又不属于草原。若是她们去到那里,不仅可以时常看到满意的马儿,而且还可以常常去草场上狂奔。
最要紧的是,那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好可以生活,云珠不必再辛苦遮掩容貌,阿雁也可以恢复女儿身,自由自在的。
敲定了目的地之后,云珠和阿雁也不再多做停留,这几日她们在凉州住的也已经够多了。
她们在第二日便收拾好了包裹,骑着马,赶往了那个名为瀚则的小镇。
只是临走前,云珠在自己整理的包裹之中,又一次翻出了那本通关文牒。
那是阿雁在黑市上买的,是花了她们许多的银子这才买到的。
云珠至今难以忘记自己拿到通关文牒的那一刻,她觉得,凉州的风都是甜的,她以为那是草原上吹来的风,她以为自己马上便可以回到家乡,回到故土了。
不曾想,原来都是错觉。
她再也回不去草原了。
她在中原待的这些年,早已经同草原上的想法大相径庭。
其实云珠自己也知道,没有这个孩子,她回到家中,多半还是会住不长久。
因为她在中原待得这些年,已经学会了心疼中原的百姓,百姓是无辜的,若是父王执意要用她为理由开战,只怕她在王帐中待不了三日,便得离开。
如今这般也好,她不必回去同父王争吵,从今往后,她只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小老百姓,做一个简简单单的穆云珠。
她对着手中的通关文牒,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终于,又看到这上面的每一个字的印迹都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里,她才上手,将东西给彻底撕毁了。
她不再需要的东西,留着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阿雁见状,立马也跟着云珠,将自己的那一份通关文牒给撕毁了。
她们出发去瀚则。
那是一个她们从未去过的小镇,是一个她们此前闻所未闻的小镇,但是她们打算去那里定居,去那里尝试新生活的开始。
“公主,若是到了那里,咱们又不喜欢怎么办?”在出发后,阿雁这才终于有了一些关于未知前途的迷惘。
云珠看了看她,笑道:“那还不简单,咱们再走就是了。”
就如同在云州时一样,如同在济州时一样,也如同在凉州时一样,脚长在她们的身上,她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住的不如意就走,过的不如意,就走。
……
云珠和阿雁前往瀚则的消息传回到萧明章耳朵里的时候,萧明章正在看手中的密信。
那又是一封自金陵传来的密信,只是这一次,传出密信的人,已经不是应家。
云珠的葬礼之后,金陵越来越多的朝臣开始暗中与桓王府联系、示好,最多时,一日之内,收到的密信可达十几条。
萧劭独自无法下决断,便总是喊萧明章和自己一道探讨,看看哪些大臣才是值得结交,又有哪些是需要直接摒弃的。
萧明章听完虞州陵的汇报,喃喃道:“……瀚则?”
“那是凉州附近的一个小镇,盛产马匹的,你当有些印象。”虞州陵道。
“嗯。”萧明章的确对这个地方有印象。
但他也没想到,云珠会选择去这个地方定居。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虞州陵问。
“先按兵不动。”萧明章道,“她既选择了那个地方,就让她在那里好好呆着,先过一阵子,至少……叫她将孩子安全地生下来吧。”
萧明章合上手中密信,紧锁的眉心纹丝不动,即便知晓了云珠如今的所在,即便知晓她腹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却也仍旧无法有片刻的放松。
虞州陵暗自观察着萧明章的神色。
在三个月前,他哪里敢想,那个已经被全天下所知死去的桓王府世子妃,其实还根本没死,并且带着她的丫鬟,已经回到了西域附近。
而且,她还怀了世子的孩子。
虞州陵在收到萧明章派他监视凉州的消息时,还以为他是在乎如今西域对边塞的骚扰,不想,却是为的这个目的。
不过……世子是如何知晓,世子妃必定还没有死的?还知道她会去凉州?世子妃去世的那阵子,他不是被关在了王府,什么都做不了吗?
“州陵……”
虞州陵在原地沉默片刻,萧明章紧蹙着眉心,忽而唤起了他的名字。
“是!”虞州陵便立时抱拳,只听他的吩咐。
可是萧明章噙着一双凤眼,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又启唇,道:“你不会背叛我,对吧?”
“……”虞州陵登时觉得自己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抬头,直愣愣地面对着萧明章的注视,生生地睁着眼,一动不动地过了许久,才越发地握紧了拳头,继续抱拳道:“世子放心,属下此生绝对不会背叛世子,世子妃的事情,必定守口如瓶,绝不叫第三人知晓!”
萧明章这才放心,微微颔首,放了人离去——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应该是时间大法啦~[让我康康]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三年后——
三年后——
咸通十九年, 瀚则镇
天空高远,绿草如茵,秋日的气息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边塞的草场, 有一群孩童正围坐在草堆上, 玩丢手绢的游戏。
手绢丢到了一个身着天青色衣裙的女孩身后,女孩往后瞥了一眼,立马起身,抓住了朝她身后丢手绢的男孩子。
被抓住的男孩颇不服气,回头同女孩道:“不行, 穆昭稚,你偷偷回头看了, 我还没丢下手绢,你就起来了!”
“我没有!”被唤作穆昭稚的小女孩振振有词, 道, “是你跑的太慢了,我没跑两步就将你给追上了。”
“你……”男孩气红了脸,似乎更不服气了。
“你才跑得慢!”他嚷嚷道, “我跑得一点儿也不慢, 是你偷看了, 我才被你抓到的!”
“我没有偷看。”不管男孩怎么说, 姓穆的小女孩始终不动如山。
“你输了, 你得接受惩罚!”她一板一眼道。
男孩气急了,挣扎着想要逃脱女孩儿的控制,奈何女孩的力气比他想得要大一些,他挣了挣,竟没跑掉。
“穆昭稚,你放开我!”男孩逐渐变得大吼大叫。
穆昭稚面色稳定, 小小的身板,却似乎蕴藏着旁人所无法预知的能量。
她声色稚嫩,模样却十分老成。
“不放,除非你按照规则认输!”
男孩才不认输,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很快,便引得小伙伴们纷纷朝他们围了过来。
他们七嘴八舌,以穆昭稚和男孩为中心,分成了两派。女孩子们自然是替穆昭稚说话,至于男孩子们,大部分也都在替对面那个男孩说话。但也不乏有浑水摸鱼的,看似站在男孩这头,实则一次嘴也没张,心底里想要过去到女生阵营,替穆昭稚辩解。
总之,一群乳臭未干的孩童,就这么吵了起来,叽叽喳喳,连路过的牛羊都不敢靠近他们,生怕会被他们给惹到厌烦。
他们头顶烈阳,脚踏青草,就这么拥挤在草地上。
直至一个女人的来临,才叫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彻底偃旗息鼓。
那是一个模样生得相当好看的女人,哦不,说是女人,其实孩子们更愿意称呼其为姐姐。
因为她生得实在是太水灵了,即便所有人都知晓她已经生过了孩子,但她白净的脸颊、似葡萄般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笑起来更是皎洁到没边的眉眼,总是容易叫人觉得她还是一个青葱的少女。孩子们都觉得,便是天宫上的仙子,见了她只怕都是要逊色几分的。
“穆昭稚!”云珠骑马在草场边上,见到正处在风波之中的自家孩子,下马走向他们,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穆师傅!”有男孩见到了穆云珠,急忙抢先跑上前去告状,道,“穆昭稚她不守规矩,我们不喜欢和她一块儿玩!”
“不守规矩?”云珠错愕,抬头看了眼自家的女儿,见她一脸的淡定,她很快又低头询问男孩:“那我们家阿稚是如何不守规矩的?”
男孩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说了。
当然,他说的“前因后果”,是穆昭稚提前回头的版本。
云珠听罢,挑眉看了看女儿,又专注回面前的男孩。
“那你说她提前回了头,可有证据?”
“证据?”男孩挠头想了想,“我们都看到了,这不算是证据吗?”
“眼见为实,的确算是证据。”云珠耐心地点点头,“但是你们确定你们全都看到了她转头吗?还是说,因为吴骁翼说看到她转头,所以你们才跟着人云亦云的?”
“人云亦云?”男孩小小年纪,尚不懂这个成语。
云珠便会心一笑:“这个成语,日后在课堂上我再教你们,既然今日我们要探讨的是有关于穆昭稚到底有没有作弊的问题,那我们便直接来一次光明正大的比试,确定结果,好不好?”
“比试?”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什么比赛。
云珠便道:“叫他们二人比试奔跑的速度,若是穆昭稚可以跑得比吴骁翼快,那是不是便可以说明,她其实没有作弊,就是跑的这么快呢?”
“唔……”好像可以。
小朋友们不过思索片刻,便纷纷点了头,同意这场比试。
但是吴骁翼似乎有些不同意,他嘟囔道:“她就算跑赢了我,那也无法证明她适才没有回头偷看!”
“我本就可以跑赢你,为何还要回头偷看?”穆昭稚在确定比试后,便已经走到了云珠的跟前,她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抬高了下巴,回头看着吴骁翼。
吴骁翼顿了顿,在小伙伴们的注视下,终于,也同样走到了云珠的面前。
云珠便为他们划定了一个相同的起跑线,又划定了一个相同的终点,而后一声令下,便喊两人同时出发。
所有的孩子都紧张极了,生怕自己支持的人会输。
秋日的草场劲风吹拂,比别的地方都要更凶猛一些,他们在凶猛之中沉默,而后,不消多久,就见到了比试的结果。
是穆昭稚率先抵达了终点。
是穆昭稚赢了!
女孩子们便纷纷“嘘”了起来,朝男孩子们开始吐着舌头。
吴骁翼不服气极了,脸色红了又红,堪比树上熟透的苹果:“我今日腿有点疼……”
他还想狡辩,岂料他这么一说,女孩子们便嘲笑得更大声了,穆昭稚一声轻笑,也不理他,径自走回到了自家母亲的身边。
吴骁翼莫可奈何,输了比试又丢了人,他如今只想遁地而逃。
可是云珠还在这里,这个长相似神仙般的姐姐,是穆昭稚的娘亲,如今亦是他的半个老师。
他在云珠温柔的注视下,到底还是低着脑袋,回到了人群面前。
事情有了结果,云珠自然是相当轻松地便宣布了穆昭稚胜出的消息。
在一片欢呼声中,她却也没有指责吴骁翼,而是与他道:“输给女孩子并不丢人,阿翼今日跑得也已经很快了,老师适才想起,明日的课上,老师需要一位小帮手,那便由阿翼准备准备,明日来帮老师可好?”
“……好吧!”吴骁翼脸颊还是滚烫,可是云珠的温柔实在叫他移不开眼,他不过须臾,便答应下了云珠的要求。
就这般,正好天色也开始黯淡,云珠便带着一群孩子,离开了草原,各自回了家中。
—
“阿娘。”一回到家,穆昭稚便脆生生拉着云珠的衣摆,道,“吴骁翼不是好人!”
云珠讶异地低下头,看着她道,“他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他撒谎!我看不起他!”三岁的小丫头,说话比同龄人都要顺溜许多,云珠有时也不知道,这对于一个才三岁的孩童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蹲下身来,正想和女儿解释,恰好,又有人推门进屋。
云珠回头的间隙,便听穆昭稚又朗声喊道:“雁姨!”
是阿雁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桶羊奶。
“今日替江阿婆接生小羊,她给了我好一桶羊奶!”阿雁兴奋地和面前的母女分享自己今日的收获。
“哇!”穆昭稚顿时跑上前去,巴望着桶里满当当的羊奶,道:“当真好多啊!雁姨真厉害!江阿婆好大方!”
“你这小鬼!”阿雁点点穆昭稚的小脑袋,好奇地问她和云珠适才都在说什么。
云珠便也不急着待孩子说,眼睁睁地看着穆昭稚将下午草场上发生的事情,用她的口吻说了一遍,末了,她还要加上一句:“吴骁翼不认输,他坏!”
“阿稚!”云珠这时候才出声,制止了穆昭稚越发过分的发言。
她和阿雁无奈道:“小孩子有摩擦,再寻常不过了,教好了就行了。”
阿雁深以为然。
她于是提着羊奶朝厨房走去,一边将羊奶倒入锅中,一边道:“好了,我们小阿稚也不气了,今日雁姨得了这么多的羊奶,给你做羊奶糕吃!”
“好!”穆昭稚点点头,果真马上便不纠结吴骁翼的事情了。
云珠没办法,叹了声气,暂时不再看着孩子,而是转身进屋,先去准备明日要为孩子们讲解的东西。
这是云珠和阿雁在瀚则镇的第三年,也是她生下穆昭稚小姑娘的第三个年头。
在来到瀚则镇前,云珠和阿雁满心都是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为自己寻找了一个怎样的地方,但是来到瀚则镇之后,云珠和阿雁渐渐的,便觉得自己真是来对了地方。
这个地方民风淳朴,百姓敦厚,以牧羊牧马出名,还有一大片的草原,云珠和阿雁在镇上买了一座宅子,有自己的院子可以种菜养花,还有后院可以拴马,最最要紧的是,在这里住下之后,云珠终于收获了久违的安宁。
不再有疯狂的赶路,不再有崩溃的东奔西跑,不再有无家可归,不再有追兵,不再有恐慌。
她在这里先是住了三个月,待到三月后,诞下了孩子,便和阿雁确定,是要长住。
而事实证明她的选择的确没错。住在这里整整三年,云珠遇到最大的事情,莫过于邻里之间的争吵。便同适才孩子们的争吵没什么差别。
至于当女师傅,是第二年开始的事情了。
云珠和阿雁当初虽然从桓王府走的匆忙,但是该带的银两还是带了,小镇上没有什么太需要用钱的地方,她们若是不大手大脚,挥金如土,保证此生轻松无虞,定是没问题的。
小镇上原本有一位教导姑娘们骑马和射箭的女师傅,云珠与她关系不错,但是待了不到一年,这位女师傅便离去了。镇上没有了能教姑娘们骑马的女师傅,云珠便临危受命,接过了这一职责,正好也可以挣些钱,当作是额外的家用。
是的,她一开始,只是要教姑娘们的骑马与射箭,至于如今要教许多的孩子念书这回事,是近来才揽下来的活。
瀚则镇位处于边塞,镇上说西域话的有,说中原话的也有,于是教导孩子们的老师,也得是中原话和西域话都精通才方便。
而如今这镇上,精通这两国语言的,除了云珠外,便只有一位老学究。
老学究是孩子们原来的老师,如今也因为一些事情,需要暂时离开小镇一个月,于是云珠又一次临危受命,成了孩子们的教师。
趁着阿雁和穆昭稚唠嗑的空当,云珠在桌前坐下,翻开了昨日收上来的孩子们的大字练习。
过去了三年,如今,她的中原文字,终于是任何一个人来了都会拍手叫好的程度,云珠看着桌案上孩子们的字,蘸墨正要下笔,却听阿雁的走动声又在自己身后响起。
她回头,便见阿雁鬼鬼祟祟,关上了房门,才敢轻声同她道:“我今日出门,听闻了些外头的消息,说是这一回,西域又战败了。”
云珠意料之中。
这三年,西域屡屡侵扰中原边境的安宁,中原朝廷一开始还在忍,忍到后来,到底还是忍不住,又派兵和西域开战了。
几年间的战争,两国打的有来有回,但到底还是西域败的多。
云珠当初和穆沉霄见面时,就曾劝过他,不要轻易骚扰中原的百姓,可他根本没听,后来两国彻底开战,她又悄悄给穆沉霄去过几次信,希望他能劝父王和母后收手,可是那些信,云珠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收到,反正最后,她信上写的东西,她确信,穆沉霄是一个字也没有听。
既然劝不动,那后续他们再有什么事情,也不干她的事了。
阿雁悄悄观察着云珠的脸色,见她的脸色还好,便猫着腰,又在云珠的耳边,道:“但是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情,此番中原派去和西域打仗的队伍,不再是凉州军了,而是自云州而来的桓王府军队,此番亲自带兵前来的……是桓王府世子。”
刷的一下……
云珠笔尖的墨迹在纸上晕染开了大片……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阿娘,那是谁?
桓王府世子。
萧明章。
云珠有多久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她攥着羊毫在手心半晌, 这才顺着屋外黯淡的秋光,回头和阿雁平静问道:“为何是桓王府领兵而来?”
阿雁摇摇头,她也不清楚。
住在这边塞的小镇里是好, 与世隔绝, 不问世事,但是缺点也很明显,就是与外界的消息并不是那么灵通,除了西域的这点事情,其余中原要有什么消息, 几乎很难再传到这个地方来。
消息递不进来,那云珠便只能自己去想。
她在这边住了三年了, 三年里,不论是怎么打仗, 皇帝几乎都不曾再派过桓王府的军队到西域来。
即便他们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 即便他们曾经早就替中原赶走过劲敌,但是皇帝就是不愿意让他们再次驱敌。
其中原因,云珠并不知晓, 但她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在边塞安稳过了三年。
她曾以为, 或许皇帝再也不会派桓王府的军队前来边塞了, 想不到, 如今却又来了, 还是萧明章亲自领兵前来。
云珠没有功夫去细想那些自己与他的曾经,而是在思索,中原皇帝这一番举动,意味着什么。
是特地将萧明章远驱到西域,还是逐渐又在放权给桓王府了?
应当是后者吧?
纵然再恨萧明章,云珠也无法否认他所拥有的能力, 他和他的父亲那么想当皇帝,她离开了又有三年,这三年间,只怕他们是卯足了劲在准备夺嫡。
说不定如今,皇帝早就有意向立桓王为太子,而萧明章,早已不是所谓的桓王世子,而是太子之子了。
太子之子。
呵,太子之子……
云珠眨了下眼,这才继续和阿雁心平气和道:“无事,我想了想,就算他来到了凉州,也应当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他并不知晓我们就在此处,这边也不是什么富饶地方,只是个再偏远不过的养马小镇,即便他们需要用马,正常领兵的统帅,哪里还会亲自到草原上挑马的,我们不会遇到他的。”
阿雁其实要等的就是云珠这么一句话。
如今有了云珠这话,阿雁便宛如吃下了一颗定心丸,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若是可以,阿雁真不想再告诉云珠任何一点有关于萧明章的消息。这回是实属无奈。
这三年来,有关于桓王府的消息,阿雁不能说是一个都没有听到过,但大多都和她还有云珠再没有什么关系,她便就算是听到了,也没有告诉云珠。
但这回是阿雁第一次听到萧明章距离她们这么近。
她实在担心,若是自己不告诉云珠,万一有朝一日,萧明章真突然到了这小镇上,她们又要怎么办。
阿雁同云珠一样,在这小镇上住了这么久,三年的安稳叫她并不想要轻易地挪动,但是萧明章的突然来临,也叫她实在不得不防。
“那就好,那近来我们尽量深居简出,就在这镇上,哪儿也不去,待到他们的军队走了,我们再出门走动!”三年过去,阿雁俨然又比从前沉稳了许多。
“好!”
云珠点点头,答应下了阿雁的提议。
—
第二日,云珠便照常去给孩子们教授课业。
谁曾想,几年前自己的字都还写的歪歪扭扭的西域公主,如今摇身一变,也能成为孩子们的老师了。
云珠带着一沓丹朱批改过的课业,走进学堂,听孩子们交头接耳正在谈话。
具体谈些什么,她并不清楚,因为她一靠近学堂,便有通风报信者,提前通知了所有的同学,孩子们便都立马安静了。
虽然只是代那位老学究上一个月的课,云珠对待这些孩子们,也是丝毫不敢马虎,每一份课业都仔仔细细地批改过去,每一位学生,也都认真地研究。
她并没有在乎孩子们谈些什么不能告诉自己的秘密,将课业发还给大家后,便将大家的优缺点都逐一点评。
只是当轮到一位名为张鹤来的孩子时,那位孩子却不在。
有孩子嚷嚷道:“师傅!今日张鹤来家中来了一个凉州的大官,是来他们家中买马的,他爹要留他在家中见世面,便没有来!”
云珠顿了下,不过片刻,便接受了这个答案。
她点点头,却在转身的时候,听到又有孩子在叫自己。
“穆师傅!”只听那举手的孩子问道,“我们今日……可以早些下学吗?”
瀚则镇实在不大,学堂就这么一所,学堂里的孩子们年纪大大小小,也各有不同,只要是到了会说话能坐着的年纪,通常都会被爹妈给塞进到学堂中,跟着学究学习。
这回举手说话的孩子便是个刚满三岁的,和穆昭稚差不多,奶里奶气,乳臭未干。
云珠好奇地看一眼这孩子,问道:“为何要早些下学?”
“我们也想去看看凉州来的大官!”孩子说话稚气十足,但好歹是叫云珠听懂了。
云珠又是一怔,旋即笑道:“那只怕是不行,学堂是收了你们阿爹阿娘银子的,收了银子,就得好好地教导你们,不得胡乱教学,也不得提前散学。”
“啊……”孩子失望极了,她环顾四周,似乎忽而便失去了上学的兴致。
云珠见状,跟着她将四周的孩童们都打量了一圈,见他们瞬间都跟蔫了的花草一般,一时纳闷,这些孩子们,竟然都想去看凉州来的大官?
那她更是不能叫他们去看了。
虽然十分明白孩子们的兴致,但云珠也有自己的考量,叫这群孩子们过去,吵闹不说,阿雁昨日刚才和她说了萧明章率兵前来的事情,若是凉州来的大官正好是萧明章身边的人,又是从前认识她的,万一有什么事情说漏了嘴,暴露了她的所在,那她的安生日子,便又是要彻底毁了。
如今张鹤来那个孩子,她是已经阻止不了了,剩下的这些,她必不可能放他们走的。
她于是走回到学堂的最前方,和这群孩子们道:“不过虽然无法早些散学,但是今日,我准备了一个好玩的游戏,在上学前,我们先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游戏?”听到游戏,似霜打茄子般的孩童们才终于复苏了一些,他们纷纷竖起了耳朵,想听云珠说具体的游戏内容。
云珠便展开笑颜,开始和这群孩子们说起游戏的规则……
待终于熬到了散学的时辰,云珠如同脱了力的咸鱼一般,瘫在了学堂的椅子上。
原本带一群年纪尚小的孩童们便足够累了,今日她还要维持高度的警觉,生怕有什么意外的发生,整整一个白日,便几乎没有放松的时刻。
如今眼看着最后一个学生也离开了学堂,她总算是可以阖上一会儿双眸,微微喘息。
穆昭稚小姑娘收拾好了自己的背包,来到了自家阿娘的身边。
“阿娘,我们回家!”她道。
云珠没有睁眼,凭感觉拉住女儿的小手,将她给拥进了怀里。
穆昭稚有些意外,但她素来是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便任由自家阿娘抱着。
虽然穆昭稚小姑娘才三岁,但云珠也和这镇上别的父母一般,在她刚刚可以坐稳课桌、牙牙学语的时候,便将她给送到了学堂中,由老学究教导。
如今,她已经在学堂中念书有半年了。
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自从来到学堂后,云珠便发现,穆昭稚爆发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任何老师教导的东西,她几乎是一遍便可以学会,学究教导他们习字,她虽然连笔杆都还握不太稳,但基本的笔画,已经可以清晰明了,远超同龄的孩子们一大截。
这般的学习能力,云珠不好说,她到底是随了谁。
只是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少时,并没有这般的本事。
“阿娘,为何我们还不回家?”抱着穆昭稚安静了好一会儿,云珠便听女儿有些奇怪的发问。
云珠这才睁眼,看一眼外头的天色。如今夕阳已过,学堂外正是一片橘红与橙黄相交的时候,平日里她几乎不会拖到这般晚散学,一般是半下午便叫孩子们各自回家去了,但今日是意外。
应当没有问题了……
云珠望着窗外的景色,心想。
她于是牵紧了女儿的手,与她一道朝着家中走去。
自从开始接替老学究教习,云珠便习惯边牵着女儿回家,边与她问一些有关于学堂上的事情。
今日也是一样,母女二人边走,云珠边问道:“今日阿娘说的那些字,你可都认全了?”
“认全了。”穆昭稚道,“阿娘教的好简单,我一遍便学会了!”
云珠无奈,每次都是这般,再这般下去,她想,不出几年,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教这个孩子的了。
到时候还是交给学究吧,毕竟她只是学了几年中原的文字,并非是精通中原的文化,学究懂得到底比她多很多,又或者,到时候,若是穆昭稚实在没人能教了,她便考虑和阿雁再换一个地方居住……
传闻孟母有三迁,若是为了女儿的成长,云珠也是愿意脱离如今的环境的。
只是暂时还是不想……
她和穆昭稚慢慢悠悠地走着,脚下的黄泥地生硬,微微扬起一些尘土,沾在母女的衣摆上。
今夜月色明亮,皎洁无瑕。
“噫,阿娘,那儿有人!”
待终于走到了家门附近,巷陌街口,穆昭稚站在原地,突然指着前方的身影道。
云珠便抬头望去,见她手指的方向,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她们的家门口。
那儿果真矗立着一道身影,侧对着她们,挺正如松柏,身长玉立,一捧月色浇下,满地青霜,似乎都只成了点缀。
“阿娘,那是谁?”穆昭稚童真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响起。
云珠却在望见那道身影的那一刻,便彻底僵直住了浑身所有的反应。
尚才秋日,可是云珠觉得,自己似乎提前嗅到了冰雪的气息。
她站在原地,如同一个哑巴一般,瞬间连话也不会回答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萧明章找到她们了!
那是瀚则镇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秋夜。
寻常凉爽的气候, 寻常干燥的秋风。可是在很多很多年后,云珠都在想,她此生, 只怕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日。
这一日, 她时隔三年,重新见到了萧明章,这一日,她的女儿,见到了整整三年都没有见过的生身父亲。
可是云珠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在她反应过来之后, 她满面只剩惊惶,紧紧抓住了女儿的手, 将她给不着痕迹地藏到了自己身后。
“云珠……”
萧明章在云珠的家门外已经等了有一个时辰了。见到入夜后,屋中便亮起了灯, 他知晓, 这是阿雁在家,而云珠还在学堂,并不在家, 他便一直等在这扇门外。
如今, 终于叫他等到了云珠, 他的脸颊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还注意到, 云珠身边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那是他们的女儿……萧明章一想到这,脚步便忍不住加快。
“不许过来!”
可是云珠喝住了他。
萧明章见到她脸颊上写满了戒备与诚惶诚恐,瞪着他的一双眼睛无限放大,在他向前的几下功夫里,她带着女儿, 也不住向后退去,他无可奈何,只得暂时停下了脚步。
“云珠……”
三年未见,萧明章有许多的话想要和云珠说。在来之前,他便已经想到了,自己今日只怕要吃许多的闭门羹,但他已经做足了准备,所以并不会畏惧与退缩。
云珠不叫他靠近,他就这么先与她和孩子说说话。
可是云珠连说话的机会也不给他。
见他当真停下了步伐,云珠当机立断,马上抱起身后的女儿,扭头就跑,并没有给他任何再开口的机会。
“……”
萧明章愣在原地。
月色照亮的小巷里,瞬间又清冷得只剩他孤身一人。
—
云珠将穆昭稚抱在怀里,一路狂奔,一路不敢回头,生怕有人会追上来。
得益于这些年对小镇的熟悉,也得益于她这些年跟着阿雁的勤加锻炼,待她和女儿终于跑出去三条街开外,身后彻底没有了声音,云珠这才敢稍稍放松下来,拐进了街边小巷,边靠墙坐下休息,边放下怀中的女儿。
穆昭稚小姑娘全程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懵懵懂懂的,不知为何阿娘见到那个陌生的男子便一脸惊恐,也不知为何那个男子会知晓自家阿娘的名字,更是不知为何,阿娘要抱着她一路狂逃。
“阿娘……”穆昭稚想问问题。
可是云珠与她道:“什么都别问,阿稚,待阿娘独自冷静一会儿,好不好?”
阿娘就算是着急了,和她说话也永远都是轻声细语的。
穆昭稚便答应了。
她乖乖坐在阿娘的身边,撑着小脸,不再说话。
云珠见状,忍不住又轻抚了抚女儿的脑袋。
原来那凉州来的大官,当真是萧明章。
云珠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如今的心情,便说是魂飞魄散也不为过。
早知如此,昨夜阿雁提起这些事情时,她便该和她直接带着女儿离开这里的,云珠无限懊悔。
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萧明章已经知晓了她的存在,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找到了她……云珠一时有些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去和他当面对峙,承认自己的假死,还是继续逃跑,带着女儿继续逃命?
对,逃命……
萧明章如今,还是继续来杀她的吗?
云珠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忽而间浑身恶寒迭起,三年前在府衙书房外听到的那些话又在她的耳边回转,她捂着胸口,慢慢的,又回忆起那些追杀、回忆起那些没日没夜睡不稳觉的日子……那些日子,她和阿雁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她们二人知晓。
终于,云珠忍不住,靠在黄泥墙上,哇得一声呕吐出了声。
虽然什么东西都没有吐出来,因为她自从晌午过后,便再也没有进过食,但却引得穆昭稚又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阿娘!”穆昭稚关心地拍着自家阿娘的后背,白白嫩嫩的小脸颊上挤满了担忧的神情,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阿娘没事。”云珠反握住女儿的双手,撑着苍白的脸色,和她又挤出一丝笑意。
这样的笑意一点儿也不美丽。
穆昭稚便一本正经道:“阿娘,你不想笑,可以不笑的,我也不是每回都要阿娘和我笑着说话!”
云珠愣了愣,脸颊上的笑意顷刻便都消失了。
她捧着女儿的脑袋,不过片刻,便将她不由分说地抱进了怀里。
“阿稚……”云珠喃喃。
“嗯。”穆昭稚人小鬼大,一听到阿娘唤自己的名字,便认认真真地应答。
“呵……”云珠这回是真的忍俊不禁,脑袋搁在女儿的小小肩膀上,轻轻地笑出了声。
她抱着女儿,用脑袋紧紧贴着女儿的脖子,过去了好一会儿,直至听到巷子外又渐渐传来人声,她才立马又警惕地将女儿藏至自己的身后。
她绷紧了身体,亲眼看着只是路人路过后,才又逐渐放松。
小小的穆昭稚自阿娘的身后探出头来。
“阿娘?”这回她说话,云珠没有再阻止她。
穆昭稚便又唤了一声:“阿娘……”
“阿娘在呢。”云珠柔声捧起女儿的脸。
母女二人彼此对视着,不过刹那,云珠内心便又爬满了细细密密的、错综复杂的、难解的网。
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同女儿解释如今的一切。
要告诉她吗?晚上那个男人,其实不是旁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不,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云珠便认定,这件事情,她绝对不能告诉女儿。
她早就下定决心,女儿生下来,便只是她一个人的女儿,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珍宝,不论谁来都无法夺走她,她才不要告诉女儿这些。
何况,穆昭稚如今还小,贸然叫她得知了这些,她也做不得任何的事情,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但是不告诉她,后续呢?
萧明章已经找到她了,云珠不知道,他如今来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斩草除根,一定要杀了她,还是为了夺走她的女儿?
既然他能找到此处,那说明他定也知晓,她还有一个女儿带在身边。
她不主动告诉穆昭稚这些,将来萧明章也定有办法叫她知晓,不过迟早的事。
云珠从未如此头疼过,即便是刚得知萧明章有除掉她的心思的那一晚,她的脑袋也没有这般疼痛过。
或许是因为得知萧明章想要除掉自己后,她需要做的事情很是简单,只有逃跑这一回事,可是如今,她却还需要考虑女儿。
女儿是她的软肋,女儿是她最无法触碰的逆鳞。
她如今就像是一杆非要刺破那面盾的矛,可她的矛自认是世界上最锋利的矛,那面盾也是公认世界上最坚固的盾,到底谁能战胜谁呢?
“阿娘,我们几时回家,雁姨还在家里呢!”
云珠兀自又陷入了沉思,穆昭稚等了好一会儿,见自家阿娘又没了反应,便摇了摇阿娘的胳膊。
云珠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是啊,还有阿雁呢!
这个时辰,阿雁必定在家里等着她们,她刚刚实在太惊慌了,怎么会将阿雁给忘记了呢?
万一萧明章绑了阿雁做人质,逼她不得不出面交出女儿,这怎么办?
云珠的思绪盘虬错节,但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冒出头的那一缕。
那就是阿雁,她要回去找阿雁!
云珠带着女儿,和她绕了大半个小镇,回到了自家的后院外。
她趴在院门上,竖起耳朵听了许久,听后院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响动传来,这才悄无声息地渐渐推开了后院的门。
不过刹那,阿雁的脸便出现在了云珠的面前。
“小姐!你们回来了!”阿雁惊喜道。
云珠顿时吓了一大跳,和阿雁呆呆地四目相对,缓了许久才问道:“阿,阿雁,你没事吧?”
她摸了摸她的胳膊上下,确认她如今还是全须全尾的,忍不住喜极而泣。
阿雁却是一头雾水,浑然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
因为昨日和云珠的话,阿雁今日几乎没怎么出门走动,今日入夜后,迟迟等不到云珠母女归来,她这才想到后院来套马,出去找她们一圈。
不想,这么一来,倒是碰上云珠和孩子自己回来了。
“萧明章没有来找过你?”云珠神情复杂地看着阿雁,不理解,萧明章都既然找到了这里,竟没有选择直接闯进门?
“萧明章?”阿雁一听这名字,登时吓得浑身一哆嗦。
“公……小姐……你说什么?什么萧明章?”她慌乱之间咬了下舌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珠,压低声音问,“你见到萧明章了?”
看来萧明章是真的没有来找过阿雁,也没有进过屋。
云珠见阿雁如此反应,心下里暗暗松一口气。
她拉着阿雁,想进门去,同她仔细说说今夜遇上萧明章的事情。
但是脚步刚迈出去,云珠却又顿住。
不对,她想,萧明章此番前来,若是为了取她们的性命,就该直接冲进院里来,抓住阿雁,而后再派人去围堵她。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说明他的想法,当真不在她们的性命上。
若不是为了取她们的性命,那萧明章此番还要特地出现在她们的面前……云珠忽而间打了个寒颤,将目光又落在了不过自己膝盖高度、乳臭未干的女儿身上。
恶寒顿时又爬满她的全身。
她紧紧攥住阿雁的掌心,道:“阿雁,我们即刻就走,马上收拾好行李,这就走,立马离开这里!”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阿娘,他就是我的阿爹,是……
云珠说时迟那时快, 话音落下,立马就去收拾出了两个包裹,打包了一些衣裳和金银细软, 便拉泽阿雁和穆昭稚又往外走。
阿雁其实尚还不清楚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云珠要走,她就去为她牵马,和她一块儿带着穆昭稚一起走。
三人骑在了马背上,云珠带路,计划着前往的城池。
只是谁都没想到, 就在她们骑马出了院子门外,刚刚抵达后门外的巷子口时, 便有几人突然从角落里窜了出来,拦在了她们的面前。
三人都吓了一跳, 云珠勒紧缰绳, 听为首的人毕恭毕敬,却用着说一不二的语气道:“我等听从世子吩咐,在此处守护世子妃, 夜深了, 世子妃还请回屋!”
云珠瞪圆了双眸, 紧紧地攥着缰绳, 着实没有预料到, 萧明章的速度如此之快,已经直接派人将她们家给围了起来。
不过她也打心底里清楚,这不就是萧明章的做派吗?在他所能看到的地方,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缜密没有一丝遗漏。
曾经,云珠可还很是骄傲于萧明章的这些本事,如今这些却都成了一根根刺向她的利剑。
既然此人都直接在穆昭稚的面前用世子妃做了称呼, 云珠便也不再在乎自己在女儿面前是否暴露了。
她声色俱厉道:“既知我是世子妃,我要去哪,关你们何事?识相的就给我滚开!”
“还请世子妃回家!”
可那几个护卫显然是不可能听她的,有萧明章在上头压着,他们今夜是绝对不可能放云珠走的。
云珠攥得手中的缰绳都快扯断,满目怒火如同冬日炭盆底下的柴薪,噼啪作响,只差一丝,便能引燃。
她和阿雁在晚风中与这群士兵对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终于,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她们带着穆昭稚先回了家。
回到家中,已无需云珠多言,阿雁基本是明白发生了何事。
萧明章找到她们了,她们昨日还在商量萧明章是否会有机会发现她们,今日他便已经找上门了。
看来他是一日也不想等,就想和云珠见面。
可是和云珠见面的目的呢?是为了迎接云珠回去,还是继续想要杀掉云珠,还是……?
阿雁不敢想,她和云珠一般视穆昭稚如珍宝,公主的女儿,便也是她的公主。
她不待多想,便和云珠道:“公主若执意要带着孩子走,我便去为您杀出一条血路来!”
“你说什么胡话?”
云珠此生绝对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女儿,但是也同样不可能放弃阿雁,她和阿雁过了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早同亲姐妹没什么分别。
若是为了穆昭稚就要阿雁去死,云珠宁可不要这条路。
穆昭稚小姑娘就站在自家阿娘的脚边上,仰头看着阿娘和雁姨在说话。
她小小的脑袋在想,自从夜晚巷子里的那个男人出现之后,她便似乎从未搞清楚过情况。
她不知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头,为何阿娘要带着自己逃走,所谓的世子和世子妃又是什么东西?阿娘是公主?阿娘是哪国的公主?
穆昭稚的小脑袋里装了许多的疑问,看着雁姨和阿娘在烛火的跃动下说话,说着说着,忽而便争执了起来,她们大声争吵,大声嘶吼,但是最终,她们又和好了。
她们一齐低下头来,语态温柔地与她道:“阿稚是不是饿了?先去用饭吧,今日已经太晚了,用完了饭,快去睡觉。”
“阿娘,可是我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做。”穆昭稚真诚道。
云珠怔了下,又微微俯下些身子与女儿问道:“那阿稚今晚还想要做功课吗?今晚是阿娘耽误了你的功夫,你若是想要歇息一晚,那今夜的功课便可以暂时不做了。”
“不。”穆昭稚摇头,坚定道,“阿娘,我要写课业,明日学堂上你不是还要检查吗?”
云珠错愕了一下,恍惚之间,似乎打女儿身上 明白了什么。
她咬咬牙,旋即,摸着女儿的脑袋,脸颊上的笑意晕开,道:“好,那你就先用些晚饭,待用过了晚饭就去做功课,夜里阿娘陪你睡觉。”
“好!”穆昭稚答应得干脆。
阿雁见状,便自告奋勇,带着小姑娘先去用晚饭。
晚饭是她早就做好的,只是云珠和孩子回来的晚,如今她又需要再热一遍菜肴。
云珠看着两人的背影,肩膀上还背着适才准备逃走时收拾起来的两个包裹。
目睹着阿雁带穆昭稚已经进了厨房,她脚步顿在原地,到底是没有先跟上去。
她扭头,先将包裹放回到了卧室之内。
—
翌日,云珠带着穆昭稚小姑娘照样去上学。
其实昨晚,云珠是打算这几日暂时都不去学堂了,萧明章的出现叫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每一趟出门都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在等待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抵抗这些事情。
但是穆昭稚一句她要上学,叫云珠犹豫了很久很久,还是同意带她出门了。
穆昭稚小姑娘有一颗天生爱好学习的心思,她在小镇出生,在小镇成长,和云珠一样,已经习惯了这座小镇的步调与节奏,既然如今她们已在萧明章的掌控下,什么都做不了,那不如就叫女儿先过着和从前一般的生活,至少这样,她会快乐。
云珠一开始,牵着穆昭稚的小手走出家门时,心中还是充满了忐忑,可不过片刻,她便渐渐放松了下来。
因为白日不同夜晚,她们不过出门两步路,便碰到了隔壁正放了羊群去山林里吃草、如今回到家里休息的老伯;再出了这条巷子,她又碰上了另两个学堂中的孩子,是一对姐弟,两人身上各自背了一个书袋,也是朝着学堂的方向走去。
一见到她们,姐弟俩便热情地同她们打招呼,而后结伴,一道向前。
云珠喜欢这种滋味,即便知晓在灾难真正来临的那一刻,这些人或许帮不到自己一点,但这般鲜活的生活气息,这般鲜活的一切,全都叫她觉得自在,觉得自己有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待到了学堂,云珠按部就班,又同前几日没什么分别,为孩子们讲解了一整日的课程。
学堂里孩子们的午饭是专门有厨娘做的,厨娘便是那位老学究的夫人。平日里老学究给孩子们上课,她便在后厨忙活,准备一整个学堂里大人小孩的吃食。
这几日老学究不在,云珠便代替他上学的同时,也代替他在学堂之中用顿午饭。
“听闻昨日是凉州那边的大人物,亲自到了镇上买马。”用饭时,学究夫人便坐到了云珠的身侧,与她闲聊。
云珠抬头看她,这位夫人便继续道:“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来的人是桓王世子,若是真的,那可真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云珠笑笑,笑意之中却并无几分真情,道,“是吗?桓王世子,的确很不得了了。”
“可惜那人就来一日,听闻昨夜便已回凉州了,也是不知为何,买马还得亲自来看看,是不放心咱们这儿的马吗?估计往后和西域,还有的是仗好打。”学究夫人说的头头是道,云珠却只注意到她的第一句话。
“昨日夜里便已经回去了?”
“是啊。”学究夫人道,“这般的大人物,怎可能在咱们这小地方多待,能亲自来看看,已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云珠便又扯了扯嘴角,这回的笑意却比适才要更真心实意一些。
原来萧明章已经回去了凉州。
虽然不知他的目的到底在哪里,但估计暂时他是不会再回来了,瀚则与凉州虽近,但也不适合日日奔波来回,他有他的正事要做,她和女儿,便注定无法顾及。
不论如何,她和女儿都该有一阵子的好日子可以过。
她端起面前的茶汤,一饮而尽,一整个下午,上起课来都比上午要更有精神些。
今日正常散学,半下午时,学堂便差不多空了人。
云珠带着女儿,自从开始上课之后,便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离去的。
“阿娘,我今日问了阿婶,世子和世子妃是什么人。”可就在云珠牵起女儿稚嫩的小手时,穆昭稚小姑娘仰起脸,忽而和云珠道。
云珠顿了下,便听穆昭稚又道:“世子就是王爷的儿子,世子妃就是世子的妻子,阿娘,昨日夜里那个人是世子,你是世子妃,那他其实就是我的阿爹,是吗?唔唔——”
穆昭稚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还没落,云珠便急切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这是云珠第一次,用如此惊恐又严厉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左右环顾了一圈,似乎生怕有人听到这句话,而后严肃地瞪着女儿,道:“不是!他不是你的阿爹!他不可能是你的阿爹!他绝对不可能是你的阿爹,你听明白了吗?”
“唔唔——”穆昭稚眨巴眨巴眼睛,哪里见过这般的阿娘,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她下意识知道,阿娘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
她想哄哄阿娘,却听寂静的学堂门外,突然之间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她和阿娘同时向门外看去,便见前几日傍晚出现在她家的那道身影,今日又出现在了她的学堂树荫底下。
他步步而来,一点儿也不像边塞随处可见的那些粗旷男人。前几日的穆昭稚在月色下没有看清楚这个男人的身影,但是今时今日,她看得再清楚不过,这个男人似松似柏,又如竹似玉,面颊是她见过最为优越的,他身上细润的清风没有经过塞北草原的洗礼,活像是一场湿润来自江南的秋水。
他生得很高大,很好看。
她和阿娘亲眼见着他走近,阿娘疾言厉色,立马便松开了她,要去拦住此人。
那人被阿娘一拦,果真就不动了。
可是穆昭稚亲耳听到他问:“为何不告诉她?不肯叫她知道,我就是她的阿爹?”
啪得一声——
穆昭稚见到,她的阿娘甩了这个男人一巴掌——
作者有话说:七夕快乐!这一巴掌就当是我们云珠给世子的七夕礼物啦~[让我康康]
ps:这两天可能还是会有点忙,今晚的更新可能也是得延迟,但估计周末可以正常加更日六!爱大家~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她不是你的女儿
自从离开云州后, 云珠已经想不起,自己上一回如此暴怒是何时候了。
萧明章就站在她的眼前,她愤怒且震惊地看着他, 不许他的嘴里再说出任何有关于穆昭稚的事情。
那是她的女儿, 是她一个人的女儿,和萧明章一点关系都没有。
自打她下定决心要留下这个孩子之后,她便彻底坚信了这个事实。
如今萧明章却居然敢在她的女儿面前说这种话,他是怎么敢的?他是怎么敢的!
云珠已经没有功夫去想萧明章是如何突然又从凉州来到了瀚则,满腔的怒火叫她而今除却愤怒之外, 再没有任何的思考可言。
“哪里来的登徒子,上赶着给人当爹, 她并非是你的女儿!”她看着自己亲手扇在他脸颊上的巴掌印,和萧明章一字一顿地强调清楚这个事实。
而后, 她的眼珠连一下的转动都不曾有, 便径自转身,拉过了穆昭稚的小手,要带她离去。
“云珠……”
萧明章自然是不会想到, 自己不过是说了这么一句实话, 便会招致云珠这般愤怒的发泄。
他毫无防备, 半边脸颊都歪了过去, 但他并无任何对云珠的埋怨, 眼看她带着女儿便要离去,他急忙上前,追上了母女的脚步。
他扣住了云珠的手腕,还有话想要和她说。
可是云珠直接甩开了他,叫他刚刚握住的手腕,瞬间又成了空。
他只能拦住云珠的面前, 挡住她和女儿离去的路。
昨夜,萧明章在亲眼见到了云珠之后,本是想留在瀚则,再多待几日的,奈何凉州突然传来了消息,需要他回去做决策,他便又连夜赶回了一趟凉州。
处理那些事情直到晌午,晌午过后,萧明章休息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又从凉州赶到了瀚则。
三年不见,他想多看看云珠,也多看看他们的孩子。
他和云珠的孩子似乎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才三岁,便可以通过各种观察,辨别出他的身份。
若是好好教导,只怕将来不可限量。
可云珠似乎并不想看到他。
萧明章眼底泛着大片的乌青,挡在云珠面前,轻而易举便可以窥见她眼中的嫌恶。
她将女儿紧紧地护在身后,明摆着生怕他会打扰到女儿,生怕他会对女儿做些什么。
可那是他们的女儿,萧明章心头一涩,他怎可能会对女儿做些什么?
“云珠,我们谈谈好吗?”萧明章提出自己的请求。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她甚至不愿意称呼一句他的名字,捂着女儿的耳朵,不叫她听到他们的对话。
萧明章目光便落在女儿的头上。
那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头脑聪明也就罢了,还有着一双相当圆润又乌黑发亮的眼睛,便和她的阿娘一样;她的脸颊是鹅蛋般标致的样子,今日梳了两把对称的双丫髻,额头光平,藕荷色的穗子挂在耳朵边上,安静的时候穗子不动,便像是一个喜庆的年娃娃。
萧明章看着看着,目光不自觉添了几丝温和的笑意。
云珠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顿时又将女儿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她是真的不愿意叫萧明章和女儿接触任何一点。
萧明章便渐渐收敛笑意,目带哀伤地看着云珠。
“我今日是刚到镇上,昨日夜里,凉州突然来了消息,说是有事需要我回去,我便连夜赶了回去,一直忙到晌午,晌午过后,才有功夫休息和再赶回来。”
他这是在说什么?云珠纳闷地看着萧明章,不知他为何突和自己汇报起他的事情。
他很忙,那是她逼得他这么忙吗?是她逼得他非要到瀚则来的吗?
只听得云珠冷笑一声,怒火之外,面对萧明章终于又多了一重情绪。
却是彻彻底底的嘲讽。
她的嘲讽清脆又利落,没有一个字,就这么落下之后,带着女儿,便又要绕路离去。
“云珠!”
可萧明章固执地又拦在她的面前。
他低下头,叫云珠可以看清他眼中的疲惫,也叫她可以看清她适才给他的那一巴掌。
堂堂桓王府的世子,这辈子能打他的人屈指可数,除却他的爹娘和远在金陵的皇帝之外,只怕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我好累,我在此处,没有住的地方。”
“那干我何事?”云珠终于是被萧明章给烦得再也无法前行了。
她不耐烦地扫着他。
他很累,所以呢?干她何事?他的那些事情,如今到底还有哪一桩哪一件是与她有关的,不是他们全家迫不及待地想要她死去吗?她已经如他们的愿了,为何如今又要紧抓着不放呢?
“这位公子,我与你素不相识,这是别人的私塾,私塾里不欢迎陌生的男子,你若还在此处拦着我们母女,那只怕待会儿便会有护卫进来,将你给驱逐!”云珠冷硬道。
萧明章启唇,云珠的话却还没说完。
她紧接着又道:“是,或许您带的护卫是很多,也都很有本事,能够将我们这里的护卫全都制服,可是您别忘了,这里是边塞、是草原,多的是有血性的男子,而非为了权贵利益便可以抛妻弃子、奴颜婢膝的软骨头!您是带着要事来的,想必定是不想激起民愤吧?”
抛弃妻子、奴颜卑膝。
萧明章哑然,三年不见,云珠的中原话的确已经长进到了他从前完全不敢想的地步。
她一个字都没有提到他,却字字说的是他。
“当年之事,我可以解释……”萧明章哽咽着,抬头却见云珠趁着他适才失神的刹那,已经带着女儿离去了。
她对他没有任何一点的留恋,甚至避之如洪水猛兽。
萧明章怔怔地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终于知晓,自己如今或许并不适合和云珠说任何的话。
他悄无声息地跟在她们身后,一路从学堂到家门口。
见云珠进了家门,直至关紧院门,也没有回头来看他哪怕一眼,萧明章终于驻足在了原地,浑身如同钻骨蚀心般疼痛。
这种感觉,萧明章只有在三年前,得知云珠去世的时候有过。
那时候的他刚得知云珠去世的消息,怎么也不肯信,独自在父王离开后的书房里,落泪到双眼模糊。钻心般的疼痛如同蚂蚁一般侵蚀着他的身体,叫他明明没受任何的伤,五脏六腑却都在叫嚣着可怖与示警。
若不是后来他亲自去看过了云珠的尸体,认出了那具被烧焦的女尸并非是她,只怕他还要继续心如刀割,继续混混噩噩,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万幸那具女尸并不是她;
万幸那具女尸并不是她。
萧明章站在云珠门外,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想起自己这三年的煎熬。
自从他得知云珠不曾死去的真相后,便不敢告诉任何人。他知晓父王的能耐,经此一役,也完全知晓,自己的羽翼未丰,在云州看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实则却全都建立在父王愿意给他权力的基础上。
一旦脱离了他的父王,他什么都不是。
云珠还活着的事情若是被他人传到了父王的耳朵里,那她便是又一次陷入了危机之中。
于是萧明章独自捂着这个秘密,在那具并非装着云珠尸体的棺材面前演了足足七天七夜的戏,直到棺材入了王陵,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他才一边振作起来,开始着手真正的云州权力控制,一边派出自己唯一信任的虞州陵,喊他去找云珠的下落。
其实当初的虞州陵,萧明章也不敢完全保证,他是彻底值得信任的,他只能凭借着自己这些年对他的了解,凭借着自己准备好的后手,默默钳制住他。
一旦他将那些事情告诉桓王甚至透露给任何一个其他人,那等着他的,只会是他满门的覆灭。
那是从小伴自己长大的兄弟,不到万不得已,萧明章绝对不会这么做。
但他已经赌不起了。
人性是最不可赌的东西。
这三年,萧明章便一直靠着虞州陵给自己的消息,得知云珠的下落。
他知道,云珠没有回去西域,他知道,云珠到了这个名为瀚则的小镇上,打算安定地生活,他也知道,她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那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的血脉。
云珠差不多生产的那几日,萧明章做梦都想奔到瀚则来看一眼她,但他不敢,他怕自己一旦过来,便会暴露云珠的所在。
他还没有足够的强大,还没有在父王的面前夺过所有的权力,他还不能见她。
如今的这一面,他等了三年。
可是三年之后,等来的只是一碗闭门羹。
纵使萧明章早便知道结果如此,此时此刻,还是难以抑制地痛苦。
秋日里,西域的天黑得要比中原晚一些,但再怎么晚,日落还是会如期而至,月色也会铺满草原大地。
萧明章在云珠的门外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来来往往,惹得不少路人注目,又惹得不少邻里议论,可无论如何,云珠就是不开门。
阿雁自院墙上看了一眼外头,很快便又爬下墙头,进屋和云珠道:“他还在呢。”
云珠头也不抬,专心准备明日的课业,回道:“不管他。”
阿雁便点点头。
她也不喜欢管萧明章,云珠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没人比她更清楚,只是……
阿雁回头,见穆昭稚小姑娘在被笼之中已经睡熟了,原本粉白的小脸睡到红扑扑的,她才敢和云珠又小声道:“公主,我观他这回,似乎真不是来抓我们的,但似乎也不像是要夺走孩子。”
云珠终于将目光自课业上移了开来,她静静地看着阿雁,便听阿雁忙不迭又道:“公主,我可并非是为了他说话!我只是想说,我如今怎么有些看不清楚此人的目的了?若是要杀了我们或者是夺走孩子,他有千万种办法可以直接动手,但他如今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这究竟是为何?”
是啊,萧明章如今的目的究竟是何?
阿雁说的事情,云珠自从今日下午萧明章又一次出现之后便发现了,他如今既不抓她,也不杀她,也不强行带走孩子,只是不断地纠缠着她,叫她也摸不着头脑,不知他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原本今日下午,看萧明章的样子,应当是想和她说清楚的,但她当时实在是过于气愤和紧张,于是话也不想与他多说,便就回家了。
“如今是何时辰了?”忽而,云珠问阿雁道。
“都过亥时了。”阿雁道。
亥时了。
云珠点点头,慢悠悠地起身。
阿雁以为,她这是要出门去和萧明章问个明白了,哪想云珠扭头便朝厨房盥洗的地方走去。
她道:“亥时了,那我们也该休息了,吹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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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又又又又跑了》by狗柱
文章id:8805059
软糯心机X表里不一
父亲辞世,母亲改嫁。
薛知盈被送往萧府,成了萧家的表姑娘。
来到萧家并没能让薛知盈的日子好过多少。
以她的身份,最终只有为人做妾的命,甚至更糟。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了萧家的嫡长子,萧昀祈。
薛知盈并非妄想自己能够嫁给他,只望能够得他庇护,借势离开萧家。
然而,勾引他的过程非常不顺利。
萧昀祈清冷禁欲,冷静自持,对她所有的撩拨都不为所动。
走投无路之际,她破罐子破摔,打算对他霸王硬上弓。
没想到,最不可能得逞的办法竟最为轻易地成功了。
*
在萧昀祈看来,薛知盈的技俩十分拙劣。
且她胆大包天,油盐不进,还惯会得寸进尺。
唯一正向的,大概只有她对他执着深切的情意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她纠缠到底。
直到一次远行归来。
萧昀祈等了数日也没等到她从任何角落突然缠上来。
他状似无意地逮了个人询问。
从不知大公子和表姑娘有任何关系的下人迷茫不已。
只能如实回答:“表姑娘一个月前就离开了萧府,说是要回老家议亲,应该不再回来了。”
话音落下,萧昀祈面色凝滞,随后阴沉下来,周身笼上了一股瘆人的寒意。
她要……和别人议亲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你现在快当上太子了吗?萧……
这一夜, 无人在意门外的萧明章。
第二日,云珠上午要去学堂上课,下午要带姑娘们去学习骑马, 忙的很。
出门之前, 她才喊阿雁又看了眼门外,阿雁回来称萧明章已经不在了,云珠心下瞬间有种理所应当的必然。
她什么都没说,带着穆昭稚小姑娘按部就班,先去了学堂。
穆昭稚小姑娘今日扎了一对新奇的羊角辫, 走在自家阿娘的身边,时不时抬头仰望阿娘。
自从昨日下午学堂中的事情发生后, 穆昭稚便再也不敢在阿娘的面前提起有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但是她知道,那个男人昨日跟着她和阿娘回家了, 他站在她们家门外, 站了很久很久,阿娘也没有放他进来。
这是穆昭稚所没有见过的阿娘,在小镇上的几年, 穆昭稚见到的阿娘一直都是温和又好脾气的, 不管和谁都是温温柔柔的, 唯独在这个男人面前, 阿娘失了态。
穆昭稚并不怀疑, 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但她不知道为何阿娘就是不肯承认。
才三岁的小脑袋瓜装不下太多的事情,穆昭稚跟随阿娘在黄泥地上走着走着,便见对面邻居阿婆正拎着菜篮子,一看便是清晨摘菜回来了。
见到她们,阿婆忙驻足问道:“哎, 穆师傅啊,昨日你们家门外站了一个男人,站了许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活在这种人情小镇上,有些事情,免不了就会被追问。
云珠毫无防备,被阿婆这么一问,低头瞥了眼穆昭稚,松开小姑娘的手,便和阿婆先到了边上。
她和阿婆为难笑道:“害,若是遇上旁人,我是决计懒得告诉的,但我一直将阿婆你当自己人……”
云珠咬着嘴唇,似乎还是有些难以启齿,阿婆便拍了拍她,道:“这有什么好说不出口的,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你若有难处,正该说出来才好叫大家为你解决啊!”
云珠感激地看着阿婆,犹豫再犹豫,才终于道:“阿婆,你知道的,我男人早早地就没了,他是个孤儿,父母双亲也早都亡故了,他走了之后,家里就剩我独自一人怀着孩子,我娘家便想我诞下孩子之后,回到家中,继续改嫁……昨日那个男人,实不相瞒,其实是我家里的兄长,他们此番前来,便是希望我能回去改嫁,但我当初就是为了不改嫁,所以才大着肚子独自搬出来的,阿婆,我如今只想好好在这里带孩子,实在不想回家……”
邻居阿婆顿时恍然大悟,心疼地看着云珠:“难怪你无论如何也不要他进门,真是可怜,男人早早就没了,独自带着孩子,那你家里可真不是东西,不顾你的意愿,这样的兄长,不要也罢!”
“嗯。”云珠郑重点头,“我早已下定决心,同家里断绝关系,所以我是决计不会跟他回去的。”
“可怜见的。”阿婆感叹着,“昨日那个男人一直等着,我们还以为是什么事,你放心,既然事情如此,那有需要的,你定要通知我们,我们街坊邻里,定都是站你们母女这头的!”
“好,那我先谢谢阿婆了。”云珠和阿婆简短又说了两句,便以还要去学堂为由,送走了她。
目送着阿婆的身影离去,云珠转身,暗暗松了一口气。今日这样的问题是她始料未及的,但好在她早有准备,在初到这座小镇时,她便和人透露过,自己是丈夫死了,母家想要自己改嫁,所以才大着肚子出来的。
看来昨日萧明章的事情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了,今日这阿婆一问也好,正好替她将解释给传播开,也省得她浪费口舌,还要自己多说话。
她低头,恍若无事地牵起穆昭稚的手,带她继续往学堂去。
穆昭稚小姑娘一声不吭,但知道,自家阿娘适才是撒谎了。
她的阿爹没有死,那个男人,也不是阿娘的兄长,而就是她的阿爹。
但是有了昨日的经验,今日穆昭稚就算知道了再多,也不会说。
她和阿娘去到了学堂,阿娘如同往常一般,带她上了半日的课,但是下午散学后,云珠便没法再陪着女儿了。
因为她要去给大一些的姑娘们上骑马和射箭的课。
穆昭稚如今才三岁,年纪尚小,就算是再小的小马驹,她的小身板,也没有办法够到脚蹬,所以还得再长大一些,差不多到了七八岁左右,云珠才会带她开始练习骑马。
而寻常云珠去教人骑马的时候,穆昭稚要么由阿雁接回家中,要么就和小伙伴们在家门口的草原上玩。
鉴于上回草原上玩的并不开心,这一回,穆昭稚决定要雁姨来带自己回家去。
她想回家练习大字。
阿雁于是在半下午的时候就来学堂接了小姑娘散学。
云珠则是独自骑马来到了草场。
边塞秋日的草场,没有别的地方枯黄得那么快,蓝天白云之下,草地依旧青绿,一望无际的草原连接着湛蓝的天空,叫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草场上,有一堆女学生已经在等待着云珠。
一见到云珠,她们便纷纷唤她老师。
这是对于她这位师傅的尊称,云珠也很欣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听到有人在唤自己老师。
而她教导的内容,也是自己完全擅长又欢喜的。
她骑在马背上,率先给姑娘们安排了骑马热身的课程,在云珠这里,骑马和射箭素来是要一起练习的,待姑娘们骑马回来之后,她便要开始教她们继续练习射箭。
姑娘们听云珠的话,很快便出发,骑马绕着草场开始飞奔。
云珠跟在最后一名学生身后,那名学生骑得不快,素来是喜欢慢慢悠悠安安稳稳的,见云珠就跟在自己的身后,她回头,在满草场的秋光间和云珠灿烂地笑道:“老师,昨日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
云珠一愣,很快便也笑了笑:“是吗?”
她不知道学生在此时提起这回事是想做什么,心底里隐隐已经开始安排应对的措施。
但是学生并非是要刨根问底,很快,她和云珠便又道:“老师,今早蔡阿婆跟我们都说了那个男人前来的目的,您放心,我们不会叫他好过的,您是位好师傅,我们都知晓,下午时我阿爹便也和人一道扛着斧头,去您家门口守着了,只要他敢再来,定打得他落花流水,狗血淋头,往后再也不敢来打扰你们!”
“什么?”
云珠被草场上的风迷了下眼,眯起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学生问道。
学生得意洋洋,和云珠又说了一遍:“老师您还不知道呢吧?自打蔡阿婆将您的事情告诉给我们之后,咱们左邻右舍的许多人便都团结起来了,势必要将您留下的,于是今日,都在你们家附近围着,就等着那人自投罗网,大家好好好收拾他一顿呢!”
云珠这回终于听懂了学生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她在听懂的那一刹,脸颊上的所有情绪瞬间也都僵住了。
她的意思是,镇上的人为了保护她,于是打算埋伏萧明章,替她教训一顿萧明章?
云珠忽而开始后悔起自己今早的胡说八道,她忐忑不安,不知自己如今还能说什么才好。
教训萧明章?不说他身边那些常年跟着的护卫,他如今可还是带了军队来凉州的,便是这整个镇上的人都为她团结起来,也不可能打得过萧明章。
而这还不是最愁的,若是这批人当真为她得罪了萧明章,那萧明章是不是会对她的邻居们做些什么?他又会如何报复他们?
云珠尚不清楚萧明章如今来找自己的目的,也不知道,他今日还会不会和昨日一样,在门外等着自己,但她知道,萧明章素来是睚眦必报的,他这个人看似君子,在背地里,却有的是不为人知的手段,这种事情,即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发生,也极为可怕。
反应过来后,云珠立马和学生问道:“如今大家都已经过去了?”
“是啊!”学生还是犹为自豪的神态,丝毫不知云珠在担忧些什么,道,“不过他们也没有全都去,而是轮番上阵蹲守,老师,我爹他们都已经商量好了,说是一旦那个男人到了,便放一簇焰火,只要焰火起来,那就说明是那个男人到了,大家伙再一块儿聚到你家门外就是了。”
放焰火?云珠想了想,自己今日似乎还没有看到过焰火,那就说明萧明章还没有来。
她终于在心底里舒下一口气。
可就在她喘息的刹那,突然间,平静的天空炸迸出了一道声响,云珠循着声响望去,便见到原本明亮的白日,正有一簇焰火升起,而后,绚烂绽开。
她瞬间浑身僵直,这回,再不及做出任何的思考,抓紧缰绳,一夹马肚,便已经骑马飞了出去。
学生看呆了眼,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见云珠已经疾驰而去,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正在飞速变得模糊的身影。
—
萧明章已经是连着两日在凉州与瀚则之间往返。
两地距离不算远,但也绝对不算近,纵有千里马,一趟来回也需两到三个时辰。
萧明章其实也知道,自己今日来到瀚则,估计依旧不会在云珠面前讨到任何的好处,但他就是想见见她,想告诉她,自己很想她和女儿,哪怕是一面,哪怕是简单的一面,只要让他能见到她和女儿,他都会觉得,自己这几个时辰的奔波是值得的。
听闻云珠这个时候在给孩子们上骑马的课,萧明章便自觉先去家门口等她。
但是萧明章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到云珠家的门外,便有一堆人手举着斧头与镰刀,朝他涌了上来。
那是一批由百姓们自发组成的队伍,为首的举着斧头便道:“混帐东西,你妹妹说了不想改嫁,你非要逼他,今日我们就替她教训教训你,叫你知道,我们草原上的男儿,可都不是吃素的!”
萧明章满头雾水,还想与人询问一番事情原委,但已来不及,人家已经提着斧子与他砍了过来。
他急忙一个侧身,躲在暗处的护卫们也纷纷涌了出来。
场面不过刹那,便乱成了一锅粥。
萧明章有心想要叫停,可草原上的莽汉子,还真不是他可轻易操控的,何况,人家也根本不知他的身份。
就在他无奈之际,萧明章见到,那个前日里与他卖马的商贩也提着斧子,正要加入战局。
他终于寻到了机会,高声叫住了那商贩的名字。
商贩顿住,对着萧明章拼命看了又看,终于,替他喊停了这场战局。
但商贩显然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来到萧明章跟前,毕恭毕敬弯下腰去,说话都打着结巴,问:“世,世子大人……为何……今日您也在此处?”
萧明章沉着脸:“难道不是我该问,为何今日你们这么多的人在蹲守我吗?”
“蹲,蹲守您?”商贩左右看看,一拍大腿,道,“害,这完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搞错了!世子大人,我们并非是要蹲守您,而是要蹲守镇上一位女师傅的兄长,您不知道,这女师傅是咱们镇上出了名的大好人,是个寡妇,她的兄长近来总是来骚扰她,要她回家去改嫁,她不肯,于是大家便合计,要替她逐走那兄长!”
什么兄长?什么寡妇?
萧明章直觉此事不对,脸色并无任何好转,又问:“那寡妇家所居何处,姓甚名谁?”
“就住这家!”商贩指着面前的大门,道,“姓穆,带着一个女儿和一个丫鬟的,一家三口皆女眷,很是不容易。”
而似乎是为了映衬他的话,一阵马蹄声达达而来,恰好是云珠骑着马,赶回到了家门口。
她骑在马背上,只消一眼,便知适才发生了什么。
但她没有急着下去地面,而是急速地喘着气,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人群之中最为显眼的那个人身上。
萧明章的视线自从云珠出现后,便不曾移开过。
终于等她注意到自己,他似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你说我是你的兄长?你是寡妇?”
不然呢?云珠丝毫不觉自己的寡妇称谓有何不对。
单独带着女儿,不说是寡妇,难不成要说自己是逃命出来的吗?
原是为了解决百姓们的事情才狂奔回来的,如今见萧明章基本没有受伤,云珠高高坐在马背上,不免对萧明章也没有了什么客气的神情。
她眼眸噙着绝对的嘲讽与冷意,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也不再遮掩什么,不答反问:“你现在快当上太子了吗?萧明章。”——
作者有话说:来了,还有一章加更,应该白天会发出来~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云珠,我们回家
萧明章尚未当上太子。
但是也已经差不多了。
如今金陵朝中的局势复杂, 自打云珠的尸首下葬之后,整座桓王府便相当于重新踏入了夺嫡的纷争。
他的父王说的不错,桓王府有民心在, 云珠死后, 大批的谋士纷至沓来,都会来助力桓王府,萧明章这些年替他的父王做的事情不少,如今,桓王府早已不是原先的桓王府, 而是可以时常站在金陵的风起潮涌间,和翊王平起平坐甚至稳压一头的存在。
但这并非是萧明章所要。
他如今想要的, 唯有一个人。
“云珠,我们回家去。”萧明章从未如此失态, 当着许多人的面, 便直接因为一句话,红了眼眶。
四周围着的邻居们不知什么太子,什么桓王府世子的事情, 一听到萧明章口中说出跟我回家, 便只想, 还真是兄长来找云珠回家了。
他们一时间又纷纷提起家伙, 势要保护云珠母女。
还是那马贩子张行远拦在中间, 才没有叫两方又直接干起架来。
但是张行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萧明章是否愿意叫他告诉给这群人他的身份。
他以请示的神情看着萧明章,奈何萧明章如今根本看不到他一眼。
他满心满眼只有云珠。
堂堂的桓王府世子,终于也有一日,高仰起他的头颅, 在仰望着他的明珠。
而云珠极尽震惊地看着萧明章,在听到回家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想,她终于是明白了萧明章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目的。
他是要她回家,他此番前来,不仅仅是想要他们的女儿回家,还想要她也回家。
为何呢?为何要她也回家呢?难道不是他们桓王府觉得她碍事的时候了?难道不是他们桓王府千方百计想要杀死她的时候了?如今要迎她回家了,是因为那些事情都处理完了是吗?是因为,他已经确凿要当太子了是吗?
云珠震惊过后,双眸中的嘲讽便忍不住越发甚嚣尘上。
隐隐要落下的泪水被她拼命藏在眼眶中,她一字一顿地问道:“萧明章,你是何时知晓我在此地的?”
是三年前,还是如今才知晓?
萧明章抿唇,事到如今,他并不想和云珠再撒谎。
一个谎言的背后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去补救,他和云珠之间,如今已经不适合再塞入更多的谎言。
萧明章便实话实说,道:“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是在三年前。
云珠本以为自己此生已不会再为萧明章落下任何的泪水,可是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眼角还是滑落下了不争气的泪滴。
三年前,原来他三年前便已知晓她在此地了,但他到如今才想起来接她回家。
那便果真只有他地位已然稳固这一个缘由了吧?
云珠越想越觉得可悲。跟他回家?什么回家,她和萧明章如今,还有什么家可以回?因为萧明章,她如今连自己的母族也已经回不去了,她如今只有一个家,便是和阿雁还有孩子在瀚则的这个家。
她只要这个家,也只有这个家。
至于桓王府,若非是萧明章终于地位稳固了,只怕再过七年八年,他也依旧想不起要来找她回家吧?这样的家,于她而言有什么意义;这样的丈夫,于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云珠一把擦去脸颊上的泪滴,终于翻身下马,站到了与众人平齐的高度。
萧明章不对那些百姓做过多的回应,可是云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给这群关心自己的乡亲们一个回应的。
她并不再看萧明章,只与众人感激道:“诸位,十分感谢大家今日前来为我助威,但我与此人之间的事情并非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今日实在辛苦诸位了,烦请诸位收了工具,暂且回家去,改日,我定带着阿稚一一登门拜谢,请诸位吃茶。”
“实在辛苦了。”
云珠言辞诚恳,末了还低头向乡亲们鞠了一躬。
她的腰弯得很深,耳后垂下来的几缕碎发飘荡飞扬在两侧,众人虽看不清她的脸,但真情还是假意,都是分的清楚的。
一时间,大家伙纵有再多的不解,也都不会再为难她。
他们便纷纷提着工具相偕离去,仅有几个还想看热闹的,远远地站在了街口。
待到他们都走的差不多了,云珠便也牵着马,打算往草场回去。
适才过来的匆忙,她还没有给学生们一个交代,如今太阳尚未落山,她还得回去看看,学生们是否还在,若是还在,还来得及再上一些课。
萧明章见状,忙跟上她。
云珠骑马往草场的方向去,他便不知如何也迅速弄了一匹马,骑在了云珠的身侧。
“云珠,我们聊聊吧。”萧明章大抵知道云珠今日的问题是在介意什么——他三年前便已经知晓她还活着,也知晓她就在此处,却迟迟不来寻她。
但他觉得自己可以解释,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和云珠解释清楚。
而云珠已经不想听这种解释。
她无法和萧明章言说自己三年前的情绪,三年前,虽然她已经逃离了王府,但在一路离去的途中,她总还有些希冀,总还有些幻想,幻想他会来找自己,幻想他会来追她回去。
可他追是追了,却是派人来杀她的。
是担心她会待在离他太近的地方,到时候还会被人发现吗?还是当时其实是真的想杀她,至于后面明知她假死又不杀了,则是因为知晓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所以才放她一马?他想要等到自己事成之后,再来要回这个孩子?
云珠已不想去揣测萧明章的心理,那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复杂了。
她如今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过好和阿雁还有穆昭稚的日子,萧明章并不在她往后余生的计划之内。
于是她根本没有理萧明章,甚至因为他的话,开始迅速又纵马疾驰起来。
萧明章便也不再说话,只是一味骑马跟得云珠很紧。
直至云珠到了草场上,见到自己的一批学生们,萧明章才没法再继续跟着她。
但他也没有走。
他就坐在草场边上,看着云珠,等着云珠。
“老师,那边那个人是何来历?”
学生们虽然都听说过了云珠家门口的那个男人,却不曾见过那个男人的长相,见到萧明章,下意识并不以为他是坏人。
因为他长得实在太有欺骗性了,那般芝兰玉树的身姿,那般俊逸绰约的样貌,他跟在云珠身后,一道抵达草场上的时候,草场上的一众学生满脑子都只闪过两个字——般配。
云珠的长相明艳,浓眉大眼,轻易叫人压不住,但这个男子身形高挑,虽然生的并不如云珠骨相深邃,却也是剑眉星目,从头到脚毫无缺点可言。
学生们便从未见过如此男才女貌的登对。
云珠回头,终于在学生们的询问下,回头瞥了眼萧明章。
只是一眼,她便回过头来,道:“他便是我家兄长。”
“啊……”学生们顿时大惊失色,片刻前还赞叹萧明章的外貌,如今纷纷只想朝他吐一口唾沫。
真是人不可貌相。
瀚则这座小镇,并没有重男轻女这一套,甚至有时姑娘家在家还能比男儿有更多的主张,听闻云珠的事情后,众人对她的那位兄长,自然全都只有唾弃。
她们全都站云珠的一边。
云珠也不和她们多耍贫嘴,适才她来回家中,耽误了一些功夫,如今都要补回来,姑娘们只怕是要到日落才能回家了。
她便督促大家开始训练。
萧明章坐在远处看着,在来到此地之前,虽然萧明章已经听虞州陵和自己汇报过了无数次,云珠如今正在小镇上当教习骑马和射箭的老师,但萧明章总是无法切实想象云珠身为老师的模样。
因为他印象之中的云珠,实在是太娇气了,还时常有一套自己的脾气,她做老师?不得把学生都得气走了才是?
可还真不是。
虞州陵告诉他,云珠这老师,一当就是两年,不仅当地的姑娘们都很尊重她,就连那些姑娘们的爹娘,也都很喜欢她,纷纷称她为穆师傅。
如今,萧明章遥遥看着,似乎终于可以理解,为何云珠会受到这么多人的欢喜,还可以将这份生计,做得风生水起。
她对每一个学生都很认真,就算是骑马骑在最后的学生,她也会贴心地与人询问缘由,观察她上马的习性和牵着缰绳的动作。
她叫学生们为每一匹自己的小马驹都起了名字,她告诉学生们,马儿就像是自己的亲人一般,轻易不能丢弃,得要学会和马儿沟通,才能真正学会骑马……
射箭也是一样,云珠曾告诉过萧明章,她的射箭是当时西域最好的老师教的,而她如今,便在将老师曾经教给自己的知识,倾囊相授给自己的学生,毫无保留和隐藏。
骑马和射箭都是云珠所热爱的事情,为了这份热爱,她可以很耐心,可以很坚强,也可以一点儿也不娇气。
萧明章看着看着,双眸不禁逐渐又染上许多的失落。
因为云珠对于自己所热爱的一切,当真表现得很明显,她热爱骑马,热爱射箭,热爱瀚则的草原,也热爱她的学生,她是一个一点儿也藏不住的人。
而这份热爱,曾经在云州的时候,萧明章也在云珠的眼眸里见过的。
便是和他面对面的时候。
那时候不管白天黑夜,云珠的眼眸里总有对他的期许,犹如天上繁星,璀璨不断。
但他亲自把她给弄丢了。
草原上的日落灼眼,萧明章坐在草地上,仰面映上无边霞光的刹那,有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是比日落还要滚烫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说好了白天加更还是慢慢磨到了这个时候,那既然白天不行就今晚吧!今晚三点看看还能不能再更新一章,冲哇!(不行就当我没说[爆哭]
第50章 第五十章(加更) 阿稚,你讨厌阿爹吗……
萧明章走了。
是日, 云珠给学生们上完课,回头再看那片草场时,原本在草场上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云珠也没有多管他, 她知道, 如今的萧明章身为凉州的军队统帅,其实大部分时候都应该待在凉州,能来瀚则的时辰才是少数,所以凉州有什么事情便能将他给喊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面对着他的失踪, 云珠平静的心中毫无波澜,夜晚回到家里, 便又按部就班地继续自己的生活,仿佛今日萧明章也压根没有出现过。
只有当阿雁问起下午发生的事情时, 才算是又一次提醒了她, 萧明章来过。
阿雁今日自从接回了穆昭稚后,便一直在家中窝着,下午听到了外头的一些动静, 她想去看看, 又担心单独留穆昭稚在家中, 会有什么意外, 于是便只能等云珠回来, 再与她询问。
云珠和她简单告诉了今日下午屋外发生之事,阿雁便与她如出一辙的目瞪口呆。
“他是想要接你和孩子回家?”阿雁的火气一下子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比察觉到萧明章似乎想要带着穆昭稚回家时还要愤怒百倍。
因为这么些年,云珠在桓王府受的苦,只有她知道,只有她全都看在了眼里。
她丝毫忘记了家中还有穆昭稚在, 一声更比一声高,道:“他凭什么还想还带你回家?他难道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想要杀了你的?如今又要带你回家?他究竟凭什么?”
“是,所以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相比起阿雁的狰狞与大动干戈,如今,云珠已经能很冷静地说起和萧明章的事情。她拉了拉阿雁的衣袖,用神情示意她小点声,隔壁还有穆昭稚在。
阿雁这才收敛一些自己的脾气。
但她还是免不了大声地喘着气,以示自己的愤懑。
云珠的气,早就下午的时候便已经散尽了,她缓缓去抓阿雁的手,和她又道:“好了,反正他如今只是暂时待在凉州,往后必定要离开的,我们不必太担心,等他走了,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不行,阿雁如今心头的怒火还是难消,若非是萧明章已经回去凉州了,她想,她现下都能直接冲到他的面前,与他骂一个狗血淋头。
云珠便无奈,继续又哄了她几句后,见她实在要气,便放任她去院子里舞刀弄枪,好好发泄发泄。
她明日一早还得早起给学生们上课,所以并不能再和她过多地讨论萧明章。
云珠以为,经过这一晚的发泄,阿雁怎么也该与她一般平静了,不想,第二日一早,在她又一次要带着穆昭稚出门时,阿雁竟又跑上前来,与她千叮咛万嘱咐,若是今日又遇上萧明章了,定要叫她前去,她骂不死他个混账东西!
云珠讶然,但也只能答应下来。
虽然昨日萧明章不知不觉地便离开了,但按照他这几日的习惯,下午到傍晚的时候,他便又会回到瀚则。
她便和阿雁约定好,等到时候见到他了,定立马叫人回来通知她。
阿雁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这一整日,哪里也没去,就在家中等啊等,等啊等,等云珠的消息。
可是直到傍晚时分,云珠带着穆昭稚从学堂回来了,她也没能等来萧明章的消息。
“他今日没来?”阿雁问。
云珠点点头。
今日她和阿雁都猜错了,萧明章并没有来到瀚则。
“真是稀罕。”阿雁咋舌,就他那样的,还敢说来接云珠回家?昨日刚说的要接人,今日就不来了,一点点的挫折就能将他给打跑了?那他到底还有什么是靠得住的?
“不来也好。”阿雁观着云珠的神色,道,“他不来,咱们又能恢复安静了,也算他有点良心吧,知道咱们喜欢清静,不可能跟他回去,所以还咱们一个安宁!”
云珠笑笑,知晓阿雁这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她是生怕她如今还对萧明章抱有什么幻想。
可是还能有什么幻想呢?
云珠想,她所有的幻想,早在当年云州府衙的那一日,便彻底断送了。
她于是没有说话,只是握了握阿雁的手,叫她知晓,自己如今并没有片刻地想念萧明章,相比起他,草原上无边的自由更值得她去向往。
这是萧明章突然出现在瀚则,又突然消失的第一日。
而接下来几日,萧明章也照样没有出现,便仿佛曾经他的突然出现是个意外,而他在云珠生命当中的消失,才是长久之势。
渐渐的,云珠又回到了没有萧明章掺和的生活,她每日晨起带着穆昭稚去上学,每日下午,带着她散学,她一个月有一半的日子都需要给别的姑娘们上骑马和射箭的课程,于是那些时候,穆昭稚就交由阿雁或是她自己的小伙伴们陪伴。
至于阿雁,她本是对萧明章气到不行的,奈何他一日复一日的并不出现,叫她莫名的积攒起来的火气又全都散了。
但她自然也是不可能原谅萧明章的,她只是和云珠一样,开始变得并不在意这个人。
总之,一家三口的生活,又继续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这日是萧明章消失的半个月后。
云珠已经彻底忘记了此人,她这日下午要去教姑娘们骑马,便和穆昭稚商量,问她是要回家练字,还是要和小伙伴们一块儿玩耍。
和小伙伴们一块儿玩耍的话,待她散课了,便可以来接她。
穆昭稚选择了和小伙伴们一道玩耍。
上回吴骁翼的事情过后,她已经许久不曾和那些小伙伴们一块儿玩耍了,前几日吴骁翼终于忍不住来同她道歉了,那她便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和小伙伴们一块儿玩一玩的。
云珠自然是同意。
她便将穆昭稚交给了她的那群小伙伴们,而她自己则是去给学生们上课。
“穆昭稚!”小伙伴们等待穆昭稚实在是太久了,见她终于来了,纷纷围着她转。
“我们今日玩什么?”穆昭稚问。
“玩躲猫猫!”有人提议道。
“好。”穆昭稚便点点头,没有任何的反对。
大家伙便都开心地笑了。
一群孩子们玩躲猫猫,在草原上肯定不行,他们便提议去到草原最近的方婆婆家,方婆婆平日里待他们最好了,她一个人住,很是怕寂寞,经常喊他们过去吃糖水,还有小点心。
方婆婆家也有前后两个小院子,用来躲猫猫,再合适不过。
于是一群小伙伴便敲门来到了方婆婆家中,和方婆婆打完招呼,便在婆婆笑眯的眼皮子底下开始玩起游戏。
第一局游戏,大家先玩正反手定下谁是第一个需要寻人的人。
穆昭稚输了,于是她便需要去到院门外,等待着屋中的小伙伴们全都藏好了,再由方婆婆来开门,放她进屋去找人。
穆昭稚独自被关在了方婆婆家的门外,但她也不恼,知道这只是玩游戏。她老老实实地捧着脸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坐在方婆婆家的门口。
她的模样真是可爱,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石阶上,便再没有了任何的动静,乖巧、恬静、优雅,似乎一切夸赞女孩子的美好词汇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
但其实,只要有人稍稍地靠近这个小姑娘,便会知道,她这副安安静静又目不转睛的样子,可不是优雅,而只是在盯着地上成群结队的蚂蚁观察。
“看蚂蚁搬家,很有意思吗?”渐渐的,日头西斜,有一道庞大的身影挡住了刺目的日光,笼罩在了穆昭稚的小身板面前。
穆昭稚撑着脑袋抬头,看见说话之人长相的瞬间,忍不住愣了一下。
这是萧明章时隔半月之后,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了瀚则镇,他弯着一双眼,缓缓在女儿的面前蹲了下来,和她温柔道:“好久不见,阿稚。”
穆昭稚在初见萧明章的刹那,微微紧张地揪了揪自己的衣摆,但很快,她便同没事人似的,只当他并不存在。
她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蚂蚁。
萧明章就这样被无视了。
他愣了下,也不恼,目光跟随着女儿的视线,低下来道:“你似乎在这里观察蚂蚁很久了,可以和我说说,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什么也没看出。”穆昭稚道。
萧明章又是一愣,旋即,他脸颊上的笑意更深。
“阿稚,阿爹好久都没有见你了……”他道。
“你不是我阿爹。”穆昭稚绷紧了小脸,在他开口不过刹那的功夫,便打断了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萧明章终于再绷不住刹那的神情。他看着穆昭稚那张和云珠有着七分像的脸,仅仅是七分的皮相继承,可那副倔强的脾气,却是学了个十成十。
萧明章生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和穆昭稚又问道:“那我不是你的阿爹,谁是呢?”
“我没有阿爹。”穆昭稚嗓音清脆道。
面前之人就是她的阿爹,穆昭稚其实记得,可她也记得,阿娘不喜欢她提起阿爹,也不喜欢她承认这个阿爹,那她就当没有这个阿爹了。
她喜欢阿娘,舍不得看阿娘生气。
她的双眸定定地注视着萧明章,不带任何的情绪,萧明章和她对视着,不消片刻便发现,自己竟然心虚到连女儿的眼神也不敢过多直视。
近来半个月,凉州和西域算是彻底开战了,萧明章身为中原统帅,终于没法再每日都赶到瀚则来,终于,他等了半个月,这才等到短暂的休战,休战一到,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瀚则。
他想看看云珠,再看看女儿。
赶来草原的路上,他便见到了坐在门口的穆昭稚。
“阿稚,那……你讨厌我吗?”萧明章难得有和穆昭稚这般面对面说话的时候,他蹲在女儿的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穆昭稚想了想,摇了摇头。
萧明章眼神一亮,希冀般问道:“你不讨厌我?”
“我不认识你。”
就在他还沉浸在父女和谐的幻想当中的时候,穆昭稚已经起了身。
她小小的身板站了起来,就算再怎么矮小,也比蹲在地上的萧明章要高。
她俯瞰着萧明章,紧接着道:“阿娘早就说过了,不认识的人,不可以喜欢,也不可以讨厌,就当他不存在就是了。”
“你不是我的阿爹,于我而言,就是个不相干的人,我不讨厌不相干的人,但也不喜欢。”
穆昭稚有条有理,说完自己的话,恰好,屋内方婆婆吱呀一声打开了院门。
她仍旧是一双笑眯了的眼,道:“阿稚,孩子们都藏好了,可以来寻他们了!”
“好!”穆昭稚脆生生地回答了方婆婆,扭头便钻进了院子里,头也不回。
“……”
徒留萧明章在原地,还想要再和女儿说说话,可他根本连和女儿再说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