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他从未真的想过要云珠去死……

    萧明章又站在了她的面前。

    云珠从草原上回来, 听闻孩子们都去了方婆婆家中,便想去婆婆的家中接回穆昭稚,不想, 却在门外见到了久违的萧明章。

    这是萧明章时隔半月之后, 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云珠与他四目相对,眸中微微闪过一丝的惊讶,但很快便归于平静。

    她掠过了他,并没有什么话想要和他说。

    可是当二人擦肩而过时,萧明章握住了云珠的手腕。

    或许是知晓她对自己的厌恶, 所以他握的很轻,只消云珠稍稍一抬手, 便能甩开。

    而她的确也这么干了。

    萧明章便疲倦道:“云珠,我们聊聊吧。”

    这是两人重逢之后, 萧明章不知第多少次说起这句话了。

    云珠在一开始便不想和萧明章聊, 中途或许是有过动摇,但自从知晓他整整三年也未曾来寻过自己一次之后,她便又不想了。

    她不想了, 她彻底不想了。

    她和萧明章道:“我同你没什么可聊的, 唯一要聊的, 大概就是请你日后不要再烦扰我的女儿, 那是我的女儿, 并非你的。”

    是的,萧明章如今站在方婆婆家的门外,便已经足够叫云珠知晓,他今日其实还打着穆昭稚的主意了。

    女儿从来都是云珠的逆鳞,她说过不允许萧明章接触,就是任何一点都不允许。

    萧明章不解, 自从重逢之后,云珠便一次又一次地否认他与穆昭稚的关系。

    他又想起适才穆昭稚同他说的话,忍着心如刀绞问道:“她为何不是我的孩子?她的身上明明留着你和我的血脉,云珠,这一点是你始终无法否认的事实!”

    “什么狗屁血脉!我早听闻你们中原皇室争起皇位来从来不知兄弟亲情为何物,当初不是你想杀了我吗?如今倒是又念起我诞下的血脉来了?怎么,你们中原不喜欢西域来的世子妃,倒是喜欢西域人生下的孩子了?你们会真心实意觉得她是你们皇室的产物吗?到时候,会真心实意地待她吗?”

    若是不提到血脉也就罢了,既然提到了血脉,云珠的质问便突然如同妙语连珠般,字字叩击在了萧明章的心门上。

    云珠赤红着双眸,想,她平生最厌恶的便是血脉二字,因为血脉二字,她当初在桓王府受尽了委屈,因为血脉二字,他们全家都齐心协力想要杀了她,如今,她都躲到这种地方来了,萧明章竟还敢在她的面前提血脉。

    血脉是什么重要到不得了的东西,是什么重要到可以越过人命的东西吗?

    狗屁,统统是狗屁!

    云珠的眼神逐渐变得越发凶狠,瞪着萧明章,像在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萧明章被这般的云珠吓了一大跳,他似乎在云珠的面前又说错话了。

    他慌忙道:“云珠,我并非是这些意思,我当初……”

    “当初不是你亲口说的,杀了我的事情,让你再想一想吗?”萧明章还想解释,可云珠直接封死了他的路,“怎么,萧明章,如今三年过去了,你想明白了吗?若是回到当初,若是当初我不曾听到这些话,你要如何杀了我才好?”

    我没有。

    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真的要杀你。

    萧明章想要开口,解释当初书房之中的一切,但他一张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因为那些话的的确确是他说的,即便只是为了应付楼颜二人的拖延之词,但他的的确确是说了那些话。

    “云珠,我从未想过真的要你死……”素来口若悬河、八面玲珑的桓王世子,面对着自家妻子的指责,到最后,只能先挤出这么一句无力的辩驳。

    云珠觉得可笑极了。

    “你是不是还想说,当初说要我死,只是缓兵之计?是你为了拖住他们的下下之策?”

    “……”

    萧明章哑然,知道这个时候说是,招来的只会是云珠更加毫不掩饰的嘲讽。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即便是当初被父王和那群谋士们逼得最紧的时候,萧明章也从未真的想过要云珠去死,他想过最过分的事情,便是要云珠暂时假死。

    他承认,要云珠暂时假死的念头曾经在他的脑海之中停留过,而且,并不只是一瞬。

    但他最后选择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他舍不得云珠,舍不得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了三年,与他早就如胶似漆的妻子。他知道,自己一旦做出这种决定,云珠势必会对他失望透顶,势必会与他离心,他不想要如此……

    说他优柔寡断也好,说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也好,萧明章当初的的确确选择了云珠,在他的心里。

    但他的心事不会有人知晓,就算是说的再明白,外人也会带着自己早就先入为主的质疑,带着许多的疑问看着他。

    萧明章从来是一个做的比说的多的人。

    他于是沉默了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注视着云珠。

    云珠却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萧明章的答案。

    他都心虚到不敢说话了,她还能指望些什么呢?她什么都指望不了。

    她嘲讽又轻蔑地自嘴角泻出一丝轻笑,扭头进了面前方婆婆家的院子,便和之前的穆昭稚一般。

    萧明章眼睁睁看着母女二人几乎一样的动作与身影,默默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再做,

    他只是在等待。

    等待她们从方婆婆家出来,他又悄无声息地跟在她们的身后,如影随形。

    可母女二人,不论是谁都没有回头。

    —

    萧明章又出现了。

    这件事情,阿雁是当天晚上才知晓的。

    云珠和穆昭稚回来,谁都没有说萧明章的事情,阿雁便以为今日也是一样,萧明章并没有来到瀚则。

    没想到他却来了,而且就在她们家门外。

    是夜的瀚则镇下起了入秋之后的第一场雨,自地表而生的寒气开始沁入到每一个的身上。阿雁在屋内听着秋雨,想起自己今早背回来的几捆柴火还放在门外,便想着去将柴火给背进屋来,结果不想,一打开院门,便见到一个淋成了落汤鸡,在黑夜之中犹如厉鬼一般站桩的男人,就在她们的门外。

    阿雁狠狠地吓了一跳,扒在门框上看了又看,才发现此人并不是真的厉鬼,而是萧明章。

    萧明章?

    阿雁一时吓坏了,他竟又出现了,而且大半夜在她们的门外就这么站着淋雨?他的脑袋没烧坏吧?

    刹那之间,阿雁竟分不清楚,是真正的厉鬼可怕,还是站在她们门外,一动不动站着淋雨的萧明章可怕。

    她是来背柴火的,但是磨磨蹭蹭背起柴火,目光几乎全都停留在了萧明章的身上。

    阿雁不知他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是觉得,他在这里站着淋雨,云珠便会跟着他回去,还是在想些别的什么?

    三十六计中有一招为苦肉计,阿雁知道,但是人家的苦肉计是真真切切地去挨板子和鞭子,他这淋个雨就想使苦肉计,是不是也太不地道了?

    阿雁无心去想太多有关于萧明章的事情,见他站在雨里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反应之后,便直接关上院门,进屋去了。

    阿雁回屋,放下柴火,回头忍不住往卧房之中看了几眼。

    她不知道云珠是否知晓萧明章如今正在屋外淋雨的事情……

    平心而论,阿雁并不是一个同理心多强的人,她是从小被培养给云珠的护卫,从小到大,她真正在乎的人便也永远只有云珠一个。

    顶多现在再加一个穆昭稚。

    萧明章在外头淋雨,是否会淋坏了身体,全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要稍稍一想,若是告诉云珠这件事情,云珠会觉得心烦,她便会立马打定主意,不将此事告诉给云珠。

    于是阿雁相当心安理得地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就这么进去卧房,和云珠聊起明日的早饭。

    穆昭稚正到了要上床休息的时候,听到她们聊起早饭,她主动道:“雁姨,我明日散学了,想吃马奶糕!”

    小丫头难得提一次要求,阿雁自然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其实阿雁的厨艺原本也不好,她是自小舞刀弄枪的,又不是培养起来做厨娘的,但是自从和云珠离开桓王府之后,阿雁便逼得自己不得不学会了许多厨艺。

    她们刚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正是云珠怀胎六月,行动极为不便的时候,阿雁忙前忙后,既要照顾云珠,又要学习厨艺、整理房子、砍柴、浣衣……那段时日,她毫不夸张,几乎是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学会了。

    一想到这些,阿雁便又觉得,叫萧明章淋些雨实在没什么,她受苦就算了,从前的她哪里想过,自家的公主会是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诞下的孩子,诞下孩子之时,身边还一个亲人都没有。

    思及此处,她对萧明章的恨便只多不少。

    于是阿雁更加觉得,没有必要将萧明章的事情告诉给云珠。

    她兀自和云珠商量着明日的吃食,全然不顾外头的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终于,瓢泼大雨冲击着她们的窗棂,带来倾盆的气势,阿雁望向屋外,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才有一丝的迟疑,不知萧明章是否还在那里。

    正当她沉吟着,眉间微微蹙起时,便听急躁的雨幕声中,忽而有凄厉的人声嘶吼着传来——

    是隔壁邻居阿婆的声音。

    “救命呐!来人呐!这里怎么有人晕倒了呀!快来个人救救他呀!”阿婆如是道——

    作者有话说:虽迟但到,更啦![亲亲]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萧明章醒来是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

    屋外不断叫嚣的雨声还没有停, 不断冲刷着他的耳朵,他睁着沉重的眼皮,疲惫地扫了一圈屋内, 不知自己如今身处何处, 又是在谁的屋中。

    屋里没有点灯,他昏昏沉沉的脑袋犹如被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无法转动,抬手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果不其然触到一片惊心的滚烫。

    “水……”他的喉结滚动一番, 张着干涸的嘴唇,轻吐出一个字, 旋即,便察觉有一盏水, 混不客气地送到了他的嘴边。

    萧明章一顿, 屋中没有什么光亮,他看不到来人是谁,但他不过稍稍转了转混沌的脑袋, 便又轻声张嘴, 问道:“云珠?”

    送水的人没有回答, 只是道:“不是要喝水吗?自己起来喝。”

    果然是她。

    萧明章霎时心安了下来, 他撑着手臂, 起身想要去接云珠的水,奈何浑身噬骨般的疼痛叫他实在无力,手臂将身体刚刚撑起,便又立马跌了下去,重新摔倒在了床榻上。

    他只能虚弱地在黑暗中朝云珠的方向笑了笑。

    云珠看不到他的笑,等不来萧明章的起身, 她便直接将茶盏放在了一侧的桌子上,待萧明章能起来了,自己去拿。

    她则是起身,兀自熟练地向屋外走去。

    萧明章听到了脚步声,忙着急又喊道:“云珠!”

    云珠驻足,回头向床榻的方向,不知他还想做什么。

    “多谢你……”可萧明章强行嘶哑着嗓子,只是想和云珠说这三个字。

    云珠沉默了一瞬,没有回他的话,紧接着便出了门。

    云珠两个时辰前,是因为隔壁邻居阿婆的喊叫才发现,萧明章晕倒在了自家门外的。

    今夜的雨水很大,是瀚则镇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裹挟着天山风暴的云团水汽一路顺着草原南下,降临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洒下秋日的金黄。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夜瀚则镇的雨水,还充满了天山的凉意。

    云珠本打算今夜早早地入睡,萧明章的出现,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邻居阿婆发现了他,但却无法照顾他,而且他的叫声还引来了更多的邻居,邻居们都认得,那是前段时日她那日日前来的惹人嫌的兄长。

    兄长再惹人嫌,到底如今在她家门外淋雨陷入了昏迷,那么邻居们一时又很难完全替云珠着想了。

    “先叫他醒过来吧,家里的事情若是他醒来之后还勉强你,你再叫我们,我们会替你做主的!”他们这般说道。

    云珠无法,谎是她自己撒的,她没想到,这瀚则镇虽消息闭塞,民风淳朴,但竟淳朴到她连萧明章的名字都吐出来了,还无一人去查查他的真实身份。

    当着邻居们的面,她只能将他给暂时带了回来。

    她和阿雁如今住的这个院子,除却厨房和净室,拢共还有两间卧房,一间窄一些的阿雁一个人住,另一间宽敞一些的,则是云珠带着孩子一起住。

    如今萧明章带了回来,叫她住阿雁的屋子,定是不合适,云珠只能将他给暂时安排在了自己的卧房里。

    她叫阿雁带着穆昭稚,今夜先去她的屋中睡,她则是替萧明章简单收拾了下身子,便坐在屋中,等他醒来。

    如今终于醒来了,云珠便再也没有任何负担地离去。

    醒来了,便意味着死不了。

    她回到阿雁的卧房,穆昭稚小姑娘早已经呼呼大睡,侧躺在阿雁的床榻上,盖着被子,小脸生嫩。

    阿雁则是睁着眼,还没睡着。

    她走过去,亲了亲穆昭稚睡到温热的脸颊,便听阿雁问道:“他醒了?”

    云珠道:“是。”

    阿雁便抿了下唇,有些心虚地看着云珠。

    今夜萧明章的事情,阿雁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对,是她早早地发现了萧明章的存在,但却一直没有告诉云珠,若是她早告诉云珠,是不是云珠就会早些赶走他,也就不至于如今还要收留他,照顾他了?

    一想到如今萧明章就和她们躺在一个屋檐下,云珠明日起来还得照顾他,阿雁便越觉得自己不敢面对云珠,即便云珠早喊她跟着穆昭稚一块儿休息,她也睡不着。

    她本意是好的,可她实在不知,自己是否弄巧成拙了。

    “阿雁,你今夜出去搬柴火,是不是看到他站在门外了?”阿雁正懊恼着呢,忽而,云珠便问了这么一嘴。

    阿雁突然浑身都打了个激灵,无奈,点了点头。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想他要淋雨便淋雨吧,告诉你,只会叫你更加心烦,就不想告诉你,谁知他会晕倒……”阿雁想要和云珠解释,可她实在不是个嘴巴讨巧的,解释也说的干巴巴的。

    云珠无奈笑了。

    “你紧张什么?担心我因为萧明章而责备你吗?”云珠坐到阿雁的身边,丝毫不见适才面对萧明章时的冷峻,而是无比温柔道。

    阿雁摇摇头,她知道,云珠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责怪自己的,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自责。

    自责自己做的不恰当,自责自己拖了公主的后腿。

    “谁没有考虑不周到的时候,我在云州待了三年,不还是同样看人看走眼了?”阿雁这边还在不断责怪自己呢,想不到,云珠竟就会拿从前的事情来安慰自己。

    阿雁霎时瞪大了眼睛,慌忙道:“这哪里一样!那是他故意假装起来骗你的,是他的错!”

    “那今日也是他故意站在那里,是他自己要晕倒的,是他的错。”两个人共同成长了这么多年,阿雁了解云珠,云珠又怎会不懂阿雁的心思?

    她徐徐又耐心道:“阿雁,你实在不必自责。”

    有这样为自己着想的公主,阿雁此生,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立时抱住了云珠,感动道:“公主,我此生,只怕真的是要离不开你了。”

    云珠又笑开了。

    她回抱住阿雁。

    什么离开离不开的,云珠对于阿雁的想法从来都很简单,若是将来她碰到自己满意的郎君了,想要嫁人了,她就直接放她走,再为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若是她一生都不想离开她,要守着她,那她就养她一辈子。

    云珠从来都不会因为自己的婚姻失败而否定掉世界上所有的情感,但也不会硬逼着自己的人非要去成亲。在她看来,没有似她一般非要成亲的理由,婚姻便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自然,若是阿雁哪一日有了自己独自一人想要离去的想法,云珠也会放她走。

    天高地阔,她又有一身的本领,本不该被囚鸟一般困住。

    主仆二人惺惺相惜,是夜,互抱在一处取暖,过了好久,才一道躺上床榻,一道就寝。

    无人在意,与她们仅隔了一面墙的卧房门外,萧明章终于爬起了身,出门打算解手。

    他站在门外,云珠和阿雁的对话便恰好传进他的耳朵里。

    原本正打算去往净室的萧明章扶着墙壁,过了许久许久,也没有新的动静。

    直到有凉风顺着门缝偷溜了几丝进来,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才缓缓地挪动双脚。

    —

    萧明章终于醒了,但是烧还是没有褪。

    第二日,云珠和阿雁醒后,又检查了一遍萧明章的身体。

    见他没有退烧,云珠问道:“你来这边应该带着自己的护卫吧?昨夜人多,我不好多问,既然你如今清醒了,喊你的护卫来把你接走,我们家小,住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没有带护卫。”可萧明章轻飘飘的几个字,便打断了云珠的主意。

    他和云珠道:“和西域的战事刚刚休止,凉州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于是我便喊他们都留在了凉州,独自过来的。”

    和萧明章过了这么多年,云珠会信他这种鬼话才真是见了鬼了。

    她讽刺道:“是啊,与西域的战事刚刚结束,你一个堂堂的主帅,便敢独自动身,四处乱跑,倒是真的放心,不怕埋伏在中原的西域暗卫会悄悄将你给暗杀了。”

    萧明章放松地靠坐在床头,任云珠怎么说,反正他就是脸皮如同城墙一般厚,不肯承认,自己的确带了许多的护卫前来。

    云珠见自己怎么说,他都无动于衷,她今日还得赶去给孩子们上课,终于,脾气慢慢地也是上来了。

    “那你就这么等着饿死吧,我们家不会准备你的饭菜,不会准备你的碗筷和茶水,你就这么待着这儿,看看你的人何时能来给你收尸!”她放着狠话道。

    “……”萧明章苦笑,云珠这是在咒他死?那这大抵真是他从云珠嘴里听过最狠的话了。

    可云珠还是不懂,叫人死的方式也有千百种,饿死是折磨最小的一种,就他见过的,还有五马分尸,还有人头落地,还有万箭穿心……他就算是真的在她的卧房之中饿死,在他看来,也并不算是什么特别痛苦的事情。

    他苦笑过后,就这么不说话,静静地盯着云珠。

    请神容易送神难,云珠拿萧明章没辙,终于,彻底甩下脸子走人了。

    “怎么样?”她一出门外,阿雁便赶上来问。

    云珠看了一眼阿雁,阿雁便从她的眼神之中明白了结果。

    阿雁登时也忍不住色变,朝着往日里云珠的卧房方向呸了一口,怒骂道:“什么人啊,好好请请不走!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喊人来抬他走?”

    云珠摇摇头,叫人来抬走,左邻右舍都会看见,都会对她有想法。

    萧明章不就是想赖在此处吗?不就是想和她还有女儿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吗?她想,她自有的是法子叫他住不下去,叫他自己走人!——

    作者有话说:来了,这是一更……

    这两天才知道,原来做伴娘这么累,昨天从凌晨三点到晚上八点,一直没歇过,回家以为自己可以早睡早起,结果早睡是做到了,早起直接到了下午四点才醒……然后就写到了这个点qaq马上开始写第二章,几个小时后见……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二更) 她不需要他,原来……

    萧明章在云珠家里的第一日。

    清晨, 云珠带着穆昭稚上学去了,阿雁也懒得和他在家四目相对,便也干脆出了门, 一时间, 整个家中,竟就只剩下萧明章一人。

    他还发着烧,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开始打量起云珠住的这间小屋子。

    偏远边塞小镇上的屋子,和王府的屋子相比, 实在很难夸得出口什么宽敞和亮堂,但是胜在温馨和整洁。

    云珠的卧房小而温暖, 所有的东西都摆放的干干净净的,她的床单和被褥是淡淡的樱粉绣紫藤萝, 枕巾还有床前的帷幔, 也全都是一整套的,昨夜躺在上面的时候,萧明章便觉得自己嗅到了轻微的蕙草馨香。

    她卧房之中的书桌, 摆在了窗户的前面, 紧挨着窗户外头的, 便是一整排的花架。白日里推开窗, 便可直接见到外头院子里的景象, 花开扑鼻,缤纷四溢。如今正是金秋时节,昨夜下过了秋日的第一场雨,于是院子里所有的花草都还带着一点露水的模样。

    萧明章一路走一路看,云珠在时,他装虚弱, 装头疼,虽然这也的确是真的,但云珠一走,他便多少有些肆无忌惮,撑着病体也要从云珠的床榻走到了她的书桌前,又从她的书桌前,走到了她的厨房和院子里。

    他见到这里四处都是云珠生活过的痕迹,书桌上摆的厚厚一沓字帖是云珠这么些年自己刻苦训练的证明,边上的各色书籍还有笔记,则是她这些年来自己识字,又自己不断看书学习的有力证据……

    云珠的字……萧明章这些年来曾将她留下的字帖反复观看,清楚地了解到她的每一笔一划都是怎么写出来的,他早听虞州陵和自己说,云珠近些年,似乎变得很爱读书,字也写得和当初很不一样了,相当不错。但这些事情,便和云珠做了骑马和射箭的老师一样,他总是听说,并不曾亲眼见过,也没什么实感,如今才总算知道,到底何为相当不错。

    云珠的字已经又和她当初离开云州时有了很大的区别,事实证明,云珠的确是个很有慧根的学生,任何事情,只要她领悟出了自己的想法,那就什么都能学得很快。

    显然,写字一事,她如今也是渐渐悟出了自己的道理,于是开始研究出了自己的风骨。

    那是一种和他的字完全不一样的,却又相当凌厉和美观的风骨。

    难怪学堂里的老学究走了,会请她去暂代教师一职。

    云珠真的和他印象之中,很是不一样了。

    她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在这里过得很好,有邻居,有朋友,有学生,还有信任她的老学究……没有了他的日子,她似乎过得一点儿不差。

    萧明章原本是想替云珠开心的,但他环顾了一圈云珠的家,坐在了她每日都会行走的台阶上,看着她每日都会看的风景,心底里空落落的,又始终都开心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云珠在这里过得越好,便越意味着,她的确不需要他,他的存在便是个错误吧。是他把所有的痛苦都带给了云珠,是他,把所有的苦难都加诸在了她的头上。

    没有他的云珠生活得那般开心,更衬得要将她带回云州,带回王府甚至是金陵的他,像是一个执意要拉她下地狱的恶魔。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萧明章想,他离不开云珠,他舍不得云珠,他想要和云珠一生一世。天知道这些年他是如何数着日子过来的,他这些年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能够有一日能光明正大地接回云珠,而他的父亲再也无法阻拦他。

    如今他已经要做到了,他如何能够就这样放弃。

    更遑论,他们还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女儿……

    萧明章适才在云珠的书桌上,也见到穆昭稚小姑娘的字帖了。

    相比起她娘亲的字帖,穆昭稚如今的字帖实在是惨不忍睹,就如同云珠最初开始练字那般。

    但她才两岁多不满三周岁,萧明章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有什么问题。

    相反,他觉得穆昭稚很是聪明。

    才三岁便能提笔练字的人有很多,但是才三岁便能写这么多字的人,实在是不多。

    他的女儿便可以。

    对于女儿,萧明章由衷地感觉到自豪。

    但也感觉到担忧。

    没有他,云珠也可以将女儿教得很好……

    除了刚得知云珠死讯的那段时日,萧明章从未如此茫然,不知自己对于云珠的意义到底身在何处。

    和他回家,她难道就真的……毫无好处吗?

    虽然浑身都还起着烧,可是萧明章在云珠的台阶上,一坐便是小半个时辰。

    昨夜刚刚下了雨,院子里寒凉无比,没有阳光。他也不管。直到半个时辰后,他才起身,慢慢悠悠地回到屋中,褪去外衣,复又回到了床榻上。

    他在赌,赌一个云珠的心慈手软,赌一个自己能够挽回她的契机。

    今日的午饭没有,没有关系,今日的晚饭没有,也没有关系,甚至明日后日,不吃都行,只要在他死之前,云珠会喂他一口饭,一勺药,那他便是赢了。

    萧明章便怀抱着这样的希望,知道自己的护卫们明明就在附近,但没有给他们任何的暗示,没有喊他们来给自己送饭,也没有喊他们来给自己送药。

    他就这么硬撑着,直到是日夜晚,萧明章注意到时辰已经很晚很晚了,云珠和阿雁还有穆昭稚,还是哪怕一个人都没有回家来,他才喊来护卫询问:“今日外头发生了何事?世子妃她们人呢?”

    护卫小心翼翼,观察着萧明章的脸色,道:“世子……您,您一直不叫我们来打扰您,我们便没敢说……世子妃她下午散学后,便去看新的院子了。”

    “新的院子?”萧明章疑惑。

    “是。”护卫将云珠的话一五一十地照搬过来,道,“世子妃她说,马上小小姐便该三周岁了,近来她带着小小姐上学,发现家里离学堂实在有些远,便想买个离学堂近一点的宅子,然后将这边的宅子给卖掉。那学究夫人一听,便说自己知晓学堂附近有哪几间宅子恰好在出售,直接带她去看那些宅子去了!而且她们似乎聊得很是开心,今夜就打算住在学究夫人那里了,入夜之后,我们见到阿雁姑娘也过去了!”

    护卫的话甫一说完,果不其然,萧明章的脸色就变了。

    他的脸色本就因起烧了不好看,如今更是堪称彻底的乌云蔽日。

    萧明章不想,云珠如今对自己竟排斥到这个地步,她是一点儿也不想接近他,哪怕只是住在一个屋檐下,哪怕只是多一晚都不行……

    一整日强撑的精神终于在此刻迎来溃败,萧明章沉着脸,挡不住喉间的干痒,咳嗽了几声,才又与护卫问道:“那学究夫人就没提起我?没想起她家里还有病人?”

    这小镇上没有秘密,萧明章不信云珠可以不顾外人的目光,弃他于不顾。

    “有!”护卫立马答话。

    只是答完话,他又谨慎嚅嗫道:“那学究夫人问起了昨夜之事,还问您还在不在,然后世子妃说……”

    “说什么?”

    护卫躬身下去,一闭眼,一狠心,一跺脚,这才一口气终于回答完了萧明章的问题:“世子妃说她会暂时请个有空闲的老嬷嬷来照顾您,老嬷嬷明日一早就到,待您病好,便就逐您出门,卖院了事……”

    “咳——”

    一声咳嗽又从萧明章的喉间钻了出来。

    他俯在床榻上,死死地睁着眼,却始终撑不住被雨淋透的病弱躯体,一点一点向下倒去——

    作者有话说:来啦,夜晚的正常更新来啦~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萧明章搬到了她们的对门?……

    云珠带着阿雁和穆昭稚在学究夫人的家中住了一晚上, 再听到有关于萧明章的消息,是第二日一早。

    因为她为萧明章请的老嬷嬷到了,她喊阿雁带着老嬷嬷回家去, 而阿雁带着老嬷嬷到了家中才发现, 萧明章已经走了。

    他连人带东西,收拾了干净,终于从她们的家中搬了出去。

    阿雁一乐,登时将这个好消息回去告诉了云珠。

    云珠得知消息,其实还有些意外, 她虽知,只要自己和孩子坚持不回家, 萧明章迟早会走,但她没想他会走的这般快。

    正当她还思索着, 阿雁便问:“那我们屋子还租不租?”

    原本云珠已经想好了, 萧明章若是迟迟不肯走,那她便和孩子还有阿雁暂时在学堂附近租个新的院子住着,正好方便她每日来教学生, 也方便穆昭稚每日上下学, 但如今萧明章既走的这般干脆, 云珠便也没有必要再继续看宅子。

    她对自己如今的住宅很是满意, 生活了三年, 那里四处都是她所亲手布置的东西,床单和帷幔是她和阿雁亲自去绸缎庄里挑选的料子,然后再亲自盯着绣娘们制作的,书桌则是特地找了镇上的木工师傅制作,还有那院子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无一不是她们亲自搬运培养起来,布置成自己如今满意的样子。有这样一个院子,不到万一得以,云珠实在不想搬。

    既然萧明章已经离去,这日散学,云珠便和穆昭稚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在家中检查了一圈,确保萧明章的确走得干干净净,不曾留下任何多余的东西。

    正当她将所有的地方都检查了一圈,和阿雁一般,认定自己屋中再没有任何属于萧明章的痕迹后,云珠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开书本,却在书籍中发现一张并不属于她的字迹的信笺。

    信笺上的字,云珠曾经很熟悉。

    那股蓬勃自信的气势,云珠曾经做梦都想要学会。

    她停顿片刻,便打开了信笺。

    信笺没有写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只是写了几本书籍的名字,恰好对应上云珠近来正在看的杂书内容。

    这些……都是萧明章建议她再买回来深度理解的书。

    云珠握着信笺,第一反应便是想要将它给撕碎,但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将它给合在了书页中。

    阿雁检查完了屋子,已经开始准备食材,做今日的晚饭。

    穆昭稚前几日说她想吃马奶糕,阿雁一直都记得,今夜便打算动手给她做一顿。

    云珠便在厨房给她打下手。

    一家三口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

    可是云珠和阿雁活干到一半,便听前院外渐渐有嘈杂的人声传来。

    阿雁敏感至极,当即爬上墙头去看,生怕是萧明章还要继续来打扰她们。

    结果当她爬上墙头后,院子外却是一堆人正在搬着马车上的东西下来。

    阿雁注意到,那是她们斜对门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主人前几年就搬到凉州去了,宅子一直空置着,没有人住。

    当初她们挑选房子的时候,还犹豫过要不要买这间宅子,最后因为这间宅子实在是太大了,价格比她们如今所住的高出一倍不止,她们虽有钱也不能乱花,便放弃了。

    如今看样子,宅子是有人要搬进去了?

    阿雁觉得稀奇,趴在墙头上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见到主人的身影,便暂时下来,和云珠禀报起这回事。

    “有人住了?”云珠也对此觉得稀奇。

    据她所知,这房子空了不是一年两年了,差不多是主人家走了之后,便一直空在那里,瀚则又是个小地方,每年几乎没有什么外人来居住,她和阿雁已是难得,这样大的宅子,这样贵的价格,她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买。

    但是卖出去了也好,卖出去了,街坊四邻便会更加热闹了。

    云珠思忖着,和阿雁互相对视了一眼,渐渐的,两人自对方的目光中,皆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云珠干脆问道:“你是否也觉得哪里有些蹊跷?”

    阿雁点了点头。

    萧明章今日刚走,这大宅子就被人给买了下来,实在不可谓是不凑巧,而且她适才在墙上看到了,那些人往屋子里搬的,并非是什么旧的东西,而全都是些崭新的家具……崭新的茶盏、崭新的柜子、崭新的床单、还有崭新的枕席……

    那至少能说明,买这间宅子的人,并非是镇上的人,否则怎么也得有些旧物的。

    这是一个镇上的“新人”。

    云珠还待再分析分析,恰此时,屋外有一阵敲门声响起。

    阿雁便前去开门,不成想,门外站着的,不是旁人,赫然是她和云珠适才都双双想起的人物——萧明章!

    阿雁立马想要关门。

    萧明章眼疾手快,伸出长腿卡在了门缝中间,这才没叫自己一上来便吃个闭门羹。

    他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整张脸苍白之中带着一丝乌青,青竹色的披风裹紧在他的身上,任由微风扬起一角。

    阿雁从未见过如此的萧明章,除却昨夜,今日的萧明章,应当是她见过最为虚弱的时刻。

    似乎门外这股风再强劲一点,便能立马将他给吹倒。

    “多谢……”萧明章和阿雁说了一句话,旋即,便在自己惨淡的脸色上扬起了丝丝笑意,去面对站在院子里的云珠。

    他和云珠道:“云珠,昨日多谢你的照顾,往后我便不打扰你们了,我观瀚则这地方不错,天高云阔,绿草如茵,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今日便喊人为我找了间宅子,恰好在你们家附近,从今往后,我们便是邻居了。”

    这宅子还真是萧明章买的?!

    阿雁目瞪口呆,想要质问萧明章是不是疯了,可是云珠的话率先抢在了她的前头。

    她琅琅问道:“你买这宅子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萧明章不论自己的眉眼间病气有多重,面对云珠时,总是淡淡地笑着,“我适才说了,这地方,适合休养生息,好好放松。”

    他是会放松的人吗?云珠无声勾起嘲讽的嘴角,在权力中心游走习惯了的人,怎可能会喜欢小镇上这般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知道萧明章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也知道,他这么做,目的还是在她和女儿。

    他还是想要带她和女儿回家。

    以为这般的靠近,她便会回心转意,有所动摇。

    那萧明章也把她想得太过容易了。

    云珠神情不带一丝眷恋地看着萧明章,和他道:“既如此,祝你乔迁大吉。”

    萧明章还是淡笑:“我知晓,今日想要请你们用饭有些太过仓促了,再过几日吧,待我身子再好一些,再在家中设宴,感谢你们昨夜的照拂。”

    他们突然之间生疏和客气得不像是积怨已久的前任夫妻,而像是刚刚才认识不久的陌生邻里。

    阿雁一时觉得自己有些错乱,不明白萧明章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夹在她们家的门框中间,又和云珠客客气气地说了两句话,而后才离开了她们家。

    他一离开,阿雁便立马将门给闩上了。

    她急匆匆跑到云珠的跟前,问道:“公主,他这是何意思?从今往后,他都要住在这里了?怎么可能?他不是还要去凉州,还要回云州?他不是还想做梦当太子呢么?”

    云珠点点头,心下一边想着萧明章适才的举动,一边安抚阿雁,道:“没事,他就是说说而已,我们信他的话,才是我们输了。”

    “便如你所言,他还有那许多的事情要做,怎可能一辈子都待在此处,只要我们不理他,当他不存在,迟早有一日,他便不得不走了。”

    是的,萧明章搬迁一事,云珠虽也觉得荒谬,但是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便并不觉得是多大的事情。

    因为她笃定了,萧明章不可能在瀚则镇多待,他是朝廷派来震慑西域的主帅,是云州的桓王府世子,只要他还有心想要夺嫡,那便不可能有机会在此处多待。

    他自己的野心不会允许,桓王萧劭,同样也不会允许。

    只要拖的时间够长,云珠想,她不信,萧明章还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萧明章的手段是很多,但是再怎么多,她也不信,萧明章如今可以做到完全的来去自如。

    阿雁渐渐也回过味来,纳闷道:“是啊,公主,你说,难不成萧明章是真的快要在朝局之中一手遮天了吗?他是来凉州做统帅的,却日日都往我们这里跑,现在还干脆住了下来,难不成,就没有人向上弹劾他吗?”

    这也正是云珠思索的东西。

    萧明章如今在朝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只可惜,因为久居瀚则,她如今对于朝堂上的事情,实在所知甚少。

    她只能道:“等等看吧,看他到底何时会待不下去。”

    —

    其实,桓王萧劭在萧明章第一次来到瀚则镇之后,便知晓了云珠尚还在世的消息。

    他一边震惊,一边愤怒,给萧明章写信,想要告诉萧明章,如今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刻,他绝对不许出什么岔子。

    可是萧明章并不回他。

    这叫萧劭很是着急,很想亲自前来凉州看看情况,又碍于自己如今身处金陵,无法前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派出信笺,送到萧明章的手中。

    这日,萧明章刚回到自己新买的宅子当中,便又收到了属下呈上来的来自萧劭的信笺。

    他当着属下的面拆开,本以为又是一些叫他以大局为重的废话,却不想,此番萧劭的信笺上,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陛下危矣,速归!”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桓王府?皇位?

    萧明章如今在朝中的地位, 三言两语暂时说不清楚。

    真要阐述,大致还要从三年前云珠“离世”的事情说起。

    云珠离世,桓王府终于如桓王萧劭所愿, 重新开始如日中天。

    谋士们纷至沓来, 大臣们纷纷笼络,萧明章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当时的确是有了这许多人的相助,他才得以带着云州还有济州甚至是青州, 脱离了干旱的掌控,稳住了灾民。

    至于那个他的皇叔翊王, 在他的突然强行出头之下,顿时成了泛泛之辈。

    旱灾一事, 造就了桓王府又一大名声。

    朝堂上, 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大臣们在皇帝的面前重新提起桓王府;桓王府中,则是有越来越多的谋士,听闻了旱灾和世子妃之事, 带着自己勃勃的野心, 来为王府效力。

    桓王府这上升之路一走便是整整三年。

    三年间, 桓王萧劭从逐渐的被人抛弃, 一时又成了许多大臣私底下的香饽饽。

    这些年, 皇帝看中翊王,想要栽培翊王的心思,大臣们不是不懂,奈何翊王的本事,大家也是有目共睹,他得皇帝的喜爱, 做个一生顺遂的闲散王爷,那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可若要他做下一任的储君……

    朝廷苦翊王久矣。

    但凡有一个有野心有本事的皇子能够站出来和翊王掰手腕,大臣们其实都会考虑,甚至,产生倾斜的倾向。

    桓王萧劭便是那个站出来的人。

    于是他也理所应当地获得了不少的支持。

    眼睁睁地看着桓王府重新起势,皇帝不可谓不着急。

    这些年,他又三番四次地尝试过打压桓王府,包括但不限于想要给萧明章重新娶一位异族的世子妃、将萧劭派去西北驻兵等,但这些事情,都被一一地阻拦了。

    叫萧明章另娶这事,萧明章直接以思念亡妻为由,冠冕堂皇地当着天下人的面陈情从而拒绝了;至于派萧劭前往西北驻兵……若是在几年前,这般的差事,萧劭自然是不会拒绝,甚至觉得自家父皇给自己安排这样的差事,是在给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但如今的他已然清楚,功和业,他现下早已不缺,这个节骨眼,还叫他去西北,那是赤裸裸的流放。于是他便也以云州刚经历过旱灾,暂时缺兵少粮,马也消瘦为由而拒绝了。

    自然,这样的拒绝若是由萧劭自己说出,单独陈情,皇帝势必会大发雷霆,从而强硬地下旨。

    但萧劭得了萧明章和谋士们的指点,偏偏懂得了借势,他只在朝堂上点明了云州如今的困境,至于拒绝的话,是大臣们替他说的。

    这一来,得罪皇帝的便是积极纳谏的大臣,可不是他这个儿子。他便是有心发火,也无法光明正大地发到他这个儿子身上。

    如此一来二去,皇帝对桓王府所有打压的心思,几乎都落了个空。

    云珠待在桓王府的三年,桓王萧劭进京次数,只有一次;可在她离开之后的三年间,萧劭不断进京,俨然成了如今金陵的常客。

    皇帝膝下这些儿子们,已经成年的,除了从未就藩于封地的翊王,待在金陵最为频繁的,便是他。

    这些年,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位的更迭,就在这几年间,于是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也越发得汹涌和激烈。

    萧明章身为桓王府世子,在这场皇位的争夺中,其实存在感并不如他的父王那么高,可以说,他的父王持续游走在金陵的皇权之中,而他,则是一直在稳固身后云州的势力。

    云州的府衙,云州的臣子,还有……云州的兵。

    萧劭竭力在金陵的朝局身上,云州的兵马,便势必无法全部掌控以及顾及到,再加之云珠已经去世,萧劭很是自信,自己和萧明章这个儿子之间,再没有任何的隔阂和矛盾,于是将云州的兵马交代给他,很是干脆。

    就这样,三年间,云州的兵马潜移默化,其实大部分已经开始听的是萧明章的话。

    对着此番萧劭的来信,萧明章眉间深锁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将信笺送到一侧的烛火上,点燃烧成了灰烬。

    他去到刚才安置好的书房,喊人研墨,开始准备写回信。

    在等待人研墨之时,萧明章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无圻便抬头道:“世子?”

    萧明章摇头:“无事,你继续。”

    无圻便继续低头研墨,只是低头了一段时候,他终究忍不住,又抬头问道:“世子,咱们这般在这镇上还要待多久?属下见世子妃铁石心肠,至今尚未有半分动摇。”

    “你想说什么?”萧明章问,“难不成,你也想劝我尽早回去?”

    “属下不敢!”无圻立马道。

    这些年,身为萧明章最贴身的护卫,萧明章一路过来的艰难,以及他对云珠的暗中关心,无圻都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知道,自家世子凭借着自己的本事,终于能够再次光明正大地站在世子妃的面前到底有多不容易,也正是因为知晓这份不易,所以他绝对不会阻止,也绝对不可能阻止萧明章想要接回云珠的举动。

    只是无圻不解,如今世子妃的态度,似乎无论世子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

    前日夜中淋雨,无圻以为,世子妃怎么也该留世子在她家中多待几日,不想这才过了一晚,就将他给逼出来了。

    今日他观世子的脸色便没有好看过,别看他如今还能站得稳当,但其实,他还起着烧,保不齐何时就要倒下去了。

    无圻不知这般的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做,世子妃才会肯跟他们回家,总不能一辈子都耽搁在此处吧?

    “放心,我们不会一辈子都耗在此处的。”萧明章便像是无圻肚中的蛔虫,他刚腹诽到此处,立马,他便轻描淡写地给出了回答。

    无圻浑身一僵,脸颊上火辣辣的,是心事被看穿的尴尬。

    他很快又垂首下去,道:“是,属下知晓了。”

    虽然不知世子是如何想的,但无圻知道,世子的话,基本不会有错的。

    既然他敢如此笃定,那他便专心办事就是。

    —

    萧明章的回信送到桓王萧劭的手里,是五日之后之事。

    凉州距离金陵有千里远,按照寻常车马的速度,没有个把月,基本是不可能抵达的,但是萧劭与萧明章之间的来信,自是不可能只走寻常路。

    将士快马加鞭,才在五日之内,将信笺送到了萧劭的手上。

    可萧劭在金陵的行府中,一看到信笺上的内容,便气的直接撕了这封信。

    因为他给萧明章的信上内容已十分明确,情况危急,萧明章却还在回他的信上写道,凉州事多,他暂时回不来!

    事多?事多?如今西域和中原已暂时休战,凉州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就是穆云珠的那些事情?

    萧劭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千算万算,愣是没有算到,穆云珠还没有死,她当初那一招,竟然是假死!

    她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在西域和中原的边境生下了和萧明章的孩子,在那里整整过了三年!

    而最叫他气愤的是,这件事情,萧明章竟然三年前便已知晓,但是一直不曾告诉他。

    如今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刻,萧劭一想到这个突然又活回来的穆云珠又可能影响到他即将唾手可得的皇位,他便日夜难寐。

    尤其如今西域与中原关系破裂,局势紧张,若是萧明章当真将那个女人光明正大地带了回来……若是他真的带了回来……

    萧劭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便就寝食难安。

    他想派人去凉州,去那个名为瀚则的小镇上仔细查看情况,可如今云州的兵力被萧明章带了大半去凉州不说,就算是他自己本人如今还在云州,萧劭其实也不确定,云州还有多少的兵力是会真正地听自己的话。

    这些年是他过于对萧明章放松了,全然没有想过,他一直都在骗自己,骗自己对他放松,骗自己对他放权,如今,云州的治理权、兵权……基本都在萧明章的手上。

    可真是他的好儿子!

    萧劭咬牙切齿,恨不能飞到萧明章的面前,与他送上一巴掌,可那都不过妄想,他如今不可能离开金陵。

    他前几日给萧明章写的信虽然是假的,可皇帝垂垂老矣,闭眼就在这一两年,却是真的,在这个节骨眼,他在金陵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绝对不可能离开。

    对着萧明章送回来的信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最终,萧劭也只能是对着无人问津的空气,独自生了一场闷气。

    他吹胡子瞪眼,直到夜里,应氏问起云珠还有孩子的事情。

    自从知晓云珠和肚子里的孩子都还活着之后,每当萧明章有信笺回来,应氏便总是格外在乎信中是否有提到孩子。

    她期待道:“上回明章来信,还说那个孩子很是聪颖,那岂不是同他幼时一样?如何,这回还有说什么吗?”

    “这是你如今该关心的事情吗?”萧劭很是不解,“你到底明不明白咱们如今是什么节骨眼?关心那个女人和孩子?若是他真将她们母女给带回来,咱们这么些年的努力,又都白费了!”

    应氏原本高高兴兴的,一听到萧劭此话,顿时便拉下了脸来。

    当年云珠去世的事情,她没少愧疚,如今终于知晓她还活着,应氏心中其实是欣喜大过于担忧的,尤其得知她还诞下了一个极为聪颖的女儿,应氏更是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亲眼见见这个小孙女。

    萧劭这话,倒叫她的期待像个笑话。

    她不禁冷声道:“我关心关心自己的孙女怎么了?如今是何节骨眼?是咱们马上便要输了吗?明章都知晓你这是在诓他,不肯听你的话回来!要我说,明章可比你有计策多了,知晓咱们如今是局势稳固了,所以才去亲自寻回的她们母女。瞧你这神经兮兮的样子,我瞧,如今儿子对于这个皇位的把握,都比你多!”

    到底是到了金陵了,应氏有母家在身边撑腰,和萧劭说话都硬气了不少。

    萧劭横眉冷对,哪里不懂,其实要论如今朝中的局势,翊王也早已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不知为何,总是不安。他想,只要皇帝一日尚未下旨,册封他为东宫太子,他便总是一日不能安心。

    “你不懂!”萧劭喃喃,分明是想要拔高气势,回怼应氏,但是他自己也奇怪,说着说着,他的气势竟慢慢越来越低了下去。

    “你不懂……”萧劭呢喃着,又说了一遍——

    作者有话说:更![让我康康]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来自萧明章的威胁

    “笃笃——”

    清晨, 两声敲门声响起在草原的屋外。

    云珠和阿雁正在院子里晾晒昨夜新鲜做好的柿饼,听见敲门声,便喊穆昭稚小姑娘前去开门。

    穆昭稚去开了门, 顺着高高的门缝, 仰头看见来人的身影,她一愣,立马学着阿雁的样子,若无其事想要将门给关上。

    来人便俯身,轻而易举地伸手, 挡住了小姑娘的动作。

    萧明章含着一双浅淡的笑眼,问道:“这是做什么?我今日不是来做旁的, 是病好了,特地来请你们用饭的。”

    请她们用饭?

    穆昭稚回头, 不解去看站在院子里的阿娘。

    自从萧明章的声音响起那一刻, 云珠便抬头,见到了此人。

    她透过狭窄的门缝,盯着萧明章, 窥见他的脸色已然正常, 精神面貌, 也同以往并没有太多的差别, 想来是这两日在家中恢复得不错。

    她便又回头, 同阿雁相视一眼。

    这已经是萧明章搬到她们家附近的第三日。

    这几日,云珠和阿雁一直都在观望,想看看萧明章到底何时才会离去,凉州或者是桓王府的兵马,到底要何时才会撑不住,喊他这位主帅前去主持大局。

    但是等到至今, 都没有等到什么动静。

    云珠暗自思忖片刻后,便道:“我们不需你请的饭。”

    “怎么会不需要呢?”萧明章和穆昭稚说完了话,便又直起了腰身,透过狭窄的门缝,与云珠据理力争道,“知恩图报,这是中原最基本的礼节,前几日是你们救了我,那我请你们用一顿饭,完全是理所应当!”

    知恩图报,理所应当?云珠只觉从萧明章口中听到这几个字,甚是讽刺。

    她嘲弄似的觑一眼萧明章,便再也没有功夫搭理他。

    柿饼已经晾晒完了,她洗干净双手,又牵起穆昭稚的小手,推开院门,与她往学堂走去。

    萧明章似乎无所事事,见状,立马便又跟在了这对母女的身后。

    他边走边道:“云珠,有些事情,你实在没有必要拒绝我,如今你独自带着孩子,孩子还小,一切的规矩和礼节都得从日常当中汲取,知恩图报是孩子最基本该学会的,你便是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该为了孩子想一想……”

    “我不需学这些虚礼!”

    萧明章话才刚说到一半,岂料,最先回答他的不是云珠,而是他们的女儿。

    萧明章便低头,又看了眼穆昭稚。

    穆昭稚恰好仰起头,也在打量着他。

    小姑娘的眼神总是灵动又富有生趣的,即便穆昭稚的心思再超乎同龄人,但她本质还是个三岁不到的小姑娘。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继承了她的阿娘。

    似乎生怕萧明章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穆昭稚坚定地看着萧明章,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不需那些虚礼,知恩图报,我懂的,但我也懂什么叫死、缠、烂、打!”

    小姑娘说起成语来,一本正经。

    “扑哧……”云珠原还想装作自己并没有听见萧明章的话,可是穆昭稚这话一出,她便忍不住笑了出声。

    她低头,紧了紧女儿的手。

    萧明章错愕地看了看女儿,又错愕地看了看云珠,须臾,自己也咧嘴笑了。

    穆昭稚果然很聪明,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

    小小的年纪,已经学会说这许多的成语了。

    知恩图报,死缠烂打。

    萧明章不置可否,知晓女儿将来能给自己的惊喜,只怕远远不止这些。

    他便还是跟在云珠和女儿的身后,只是因为穆昭稚小姑娘的话,变得不再胡乱说话。

    终于,云珠和女儿到了学堂门外。

    萧明章才又再度拦住云珠的去路,和她说道:“今夜晚膳,我喊人在家里备饭,云珠,不要拒绝我,否则,我会将请柬发至镇上每一个人的手中,请他们来庆贺我乔迁之喜。”

    原以为还是简单的邀请,云珠听着前半句话,正想拒绝,不成想,后半句话,便叫她彻底驻足在学堂门外,冷脸看着萧明章。

    这才是萧明章。

    云珠沉下脸来,看着这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颊,想。这才是萧明章,会给人考虑做事情的余地,但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收到拒绝的时候,他做下的决定,他的铁血手腕,也都会毫不留情地砸在人的脸上。

    她早就知晓他的性格。

    只是她没想到,他的这种手腕,有朝一日也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萧明章说话是轻声细语的,哪怕是和云珠赤/裸裸的威胁,他的语气也是春风和煦,似杨柳拂堤的。

    但他说的实在不是人话,他自己也知晓。

    “云珠,我也是没办法。”萧明章见到云珠眼眸中的怒火,苦笑道,“今夜晚膳,我会喊人做你喜欢的酥油鸡、松鼠鳜鱼,还有佛跳墙……你会来的,对吗?”

    他已经连最基本的解释都没有了,就这么把自己最恶劣的一面,剖开在云珠的面前。

    云珠只差没气笑了。

    他邀请全镇上的百姓去他的家中,是想借此机会挑明他的真实身份,顺带道破她的身份,还是想要将这些人全部都攥在手里威胁她?

    按照萧明章的习惯,云珠想,应当是第一种。

    他这个人,虽然背地里好草菅人命,但是明面上还是喜欢在百姓的面前装一装自己是个为民着想的好上位者。

    他只需在众人面前挑破她的身份,叫她再也无法在此处待下去,那么,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你就不怕,我自己与他们道破身份?”云珠反问道。

    “什么道破身份?”萧明章含笑,绣有青松翠竹的衣摆晃动在云珠的眼前。

    云珠一时迷了眼。

    原先,她只觉得青松翠竹的衣摆是君子的象征,而今才发现,青绿色的,也可是五毒俱全的竹叶青。

    “云珠,道破身份,于你并无任何的好处,不是吗?”竹叶青吐着蛇信子,与她交流对话。

    “可我也不会让你得到一点好处!”

    一想到萧明章以后还会借此来继续威胁自己,云珠便感觉到满身恶寒。

    她宁愿鱼死网破,在萧明章之前,自己和所有人捅破了身份,也不愿意给萧明章留下这个把柄,叫他从今往后都可以无限威胁自己。

    云珠此生最恨掣肘和威胁。从前在王府里,对她进行掣肘之人是应氏,而如今离了王府,她想不到,继承下应氏的衣钵,与她进行威胁之人会变成萧明章。

    但不管是谁,总之,云珠都要撕破这层禁锢,绝不许有人再轻而易举地掌控住自己。

    她的眼神如斯固执,如战场上最坚毅的钢刀。

    可萧明章问道:“那你是打算带着阿稚重新去到外面居无定所,四处飘摇吗?云珠,实不相瞒,如今桓王府在外树敌颇多,我已经发现了你,那便意味着,除我之外,外头一定还有更多的人也发现了你,只是因为我在此处,所以他们无法动手,云珠,你带着阿稚,能走到哪里去?你当真觉得,你离开这个地方,没有了王府的庇佑,还能平平安安的吗?”

    当初不就是你们王府要杀的我?如今又想起要我平安来了?

    若不是还在学堂门口,云珠真想与萧明章破口大骂,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狼心狗肺,骂他不是东西。

    她此生所有的奔波,所有的颠沛流离,尽数都是他们王府赐予她的,如今他竟还有脸,将这当成威胁她的把柄!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云珠直想与萧明章狠狠地发泄一场。

    可如今正值清晨,正是学生们上学之际,云珠再怎么愤怒,也不好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和萧明章起什么冲突。

    她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攥紧了手中的拳头,遏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木着脸,并不开口。

    萧明章便继续自说自话,一锤定音,道:“云珠,今晚一道用晚膳吧,把阿稚还有阿雁都带上,我们许久没有好好地说说话了。”

    云珠没有回答。

    萧明章便当她是默认了。

    他离开之前,又俯下身去,和女儿询问道:“阿稚,今晚阿爹在家中等你,阿爹听闻你喜欢吃马奶糕,那还有什么?你告诉阿爹,阿爹都喊人备好。”

    “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穆昭稚从始至终都站在自家阿娘的身侧,萧明章和云珠的对话,小姑娘听得云里雾里,但是穆昭稚可以看出来,他们说完话之后,阿娘便变得很是生气。

    阿娘在发抖!

    穆昭稚便握住了阿娘的手,瞪向萧明章的神情,是和云珠如出一辙的厌恶。

    萧明章哑然。

    他温柔地注视着女儿,到底是不会同她生气,只是自顾自又道:“那既然如此,阿爹就凭自己的直觉为阿稚准备吃食,到时候就看阿爹同阿稚到底有没有默契,好不好?”

    穆昭稚抿紧了唇,也学着云珠的样子,不再说话。

    萧明章又等了一会儿,等不到答案,终于是起身,和云珠告辞了。

    其实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告辞,但他偏要装模作样,在做尽了坏事之后,还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

    云珠恨得牙痒痒。

    待到萧明章彻底走后,穆昭稚才拉了拉云珠的衣摆,仰头问道:“阿娘,我们今夜,当真要去他家吗?”

    “不去!”

    云珠回答得干脆,穆昭稚听罢,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

    —

    是夜,月上枝头,淡淡霜华凝结在仲秋的花瓣上,经月色一照,犹如花蕊丛中捧着满腹的明珠。

    萧明章坐在桌边,看着面前准备好的一堆吃食,甚是满意。

    无圻站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却是担忧道:“世子,如今天都已经黑透了,世子妃她们当真会来吗?”

    西域的天色向来黑得要比中原晚,如今这边月亮都不知升起几许了,说明正经用饭的时辰,其实早都过了。

    无圻适才去问了下时辰,才知已经戌时过半了。

    萧明章却笃定道:“她会来。”

    无圻便纵有千百种怀疑,也不敢再开口有任何的异议。

    他们只能又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他们又等待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外头的庭院处才似乎有什么动静传来。

    无圻连忙回头去看,便见到有一女子的身影撑着升到中天的月色,已经走到了他们的中庭处。

    她清清泠泠,孑然一身,孤身前来,没有带丫鬟,也没有带女儿。

    无圻微有错愕,萧明章却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切,他立马迎了上前去,没有任何意外,没有任何思索,与她并肩立在月色之下,欣喜道:“你来了。”——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完了很卡的一章,下一章应该就是坦白局了~世子还是有很长的追妻路要走的[奶茶]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萧明章,我想要你去死

    云珠还是出现在了萧明章的面前。

    清晨和女儿信誓旦旦地说着否认, 经过一整日的深思熟虑,她却还是出现了。

    她撩起眼皮,去看这个因为她的到来而变得十足兴奋的男人。

    刚刚, 云珠亲眼见到了, 因为她的到来,萧明章直接起了身,是跑着到她的跟前的。

    云珠于是浅浅地回忆了下,上一回萧明章在她面前奔跑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想不起来了。

    因为她记忆之中的萧明章,向来是稳重端方的, 不论何时,他所学的那些礼仪思想, 似乎都在约束他做一个清正的君子,君子有所为, 有所不为, 其中,在人前奔跑,便是大忌。

    他之前真的有在她的面前奔跑过吗?

    云珠微微摇头, 她实在是不记得了。

    但她今日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她看着月色下萧明章的模样, 和清晨相比, 他又换了一套衣裳, 如今这身衣裳, 比清晨的那一套更浅淡一些,更适合站在月色底下。茶白也是萧明章寻常会穿的颜色,但以金丝刺绣、以玄色的鎏金做革带,却并非是萧明章平日里会有的装束。

    他好做君子,衣着也多以淡雅著称。

    今日倒是稀奇。

    云珠将萧明章上下都审视了个遍,这才和他回道:“不是说许久都没好好说过话了?如今我来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吧。”

    “不急,先用晚饭。”

    云珠还站在这露天的中庭里,萧明章执起她的手,便要将她给先带进屋中。

    云珠微微蹙眉,又一回下意识地想要甩开萧明章的触碰。可这一回,她并没有能够如同前几回一般,轻而易举地甩开萧明章的禁锢。

    他钳紧她的手,便如同螃蟹的壳一般难撬开。

    云珠讶异地看着他。

    或许是前几回的甩开都发生得太过轻易了,以致于她浑然忘记,萧明章的真实力气到底是如何的。

    她无可奈何,便这样看着萧明章,看着他并不顾她的意愿,将她给带到了这间宅院的花厅。

    她看见花厅里摆满了吃食,全部都是她喜爱的,还有几样,是穆昭稚喜欢的。

    云珠终于忍不住扭头质问萧明章:“你到底派人监视了我们多久?”

    “自从得知你在此处开始,我便一直有派人看着你们。”萧明章也不掩饰,到了花厅间,带着云珠到了她的位置前,便摁着云珠,要她坐在此处。

    云珠有些不情愿。

    可她知晓,今日的萧明章,就算自己再不情愿,也没有什么用。

    如同今夜的这顿晚膳,她明明一点儿也不想来,但只要一想到萧明章的那些威胁,她再不情愿,也还是不得不来。

    今日的萧明章,和前几日很是不同。

    他不再那般低声下气,不再那般委曲求全,他开始重新变得强硬,重新变得仿佛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而并非是她。

    眼睁睁地看着萧明章坐在了自己的面前,云珠平心静气,终于又一次问道:“萧明章,今日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你尝尝这道酥油鸡,据说是凉州的做法,应该会和西域差不多。”

    云珠自认,自己的语气已经足够温和,不曾疾言厉色,不曾恶语相向,奈何萧明章便如同根本没听见一般,并不理会她的话,又自顾自开始给她搛菜。

    云珠纵有再多的准备和耐心,也不是这么消耗的。

    “萧明章,你当知晓,我今日并非是真的来同你吃饭的,你有话就说,我还要回家,她们都还在家里等着我!”

    “云珠……”

    萧明章终于放下了筷子。

    他竭尽全力,想要在云珠面前表现地正常,可他也知晓,自己正常不了了。

    自从看到云珠那间充满生活气息的院子开始,自从他意识到,云珠没有他,也照样可以过的很好的时候开始,萧明章便知晓,自己绝对不可能再同从前一般冷静。

    离开了他,云珠也可以过得很好,那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叫她真正对他回心转意呢?

    不可能,萧明章从心底里知晓,若真是那般,那他继续如同从前那般温水煮青蛙,只怕十年二十年,云珠也不可能会产生想要和他回去云州,或者,是去金陵的想法……

    她有了自己的安稳的日子,和他的每一日,都只会是煎熬。

    “云珠,若是我说,我想要你带着孩子和我一道回云州呢?”萧明章看着云珠,眼睛一眨不眨地问道。

    “痴人说梦!”

    果不其然,云珠的回答如斯干脆。

    萧明章便扯了下嘴角。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回答,他很快又道:“但你也知晓,若是我硬要动手,我也可以做到,是不是?”

    “萧明章!你敢!”

    萧明章不过短短一句话,云珠便怒而起身,直接将手中的碗筷全部砸到了地上。

    什么平心静气,什么好好说话,来之前给自己做的叮嘱,云珠差不多已经全忘光了,她尖利的语气紧接在碗筷的摔打声之后,与萧明章喝道:“你若是敢强行带我们回去,你信不信,我可以又一次消失在回去的路上!”

    “那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和我终其一生吗?”

    云珠起身,萧明章也跟着起身。

    他朝着云珠步步走去,任烛火下的巨大阴影一点一点地将她给吞噬殆尽。

    “云珠,你舍不得孩子的,是不是?”

    萧明章背对着烛光,捧起云珠的脸,和她低下头去,轻声低喃。

    云珠厌恶萧明章的这张脸。

    回到几年前,云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曾经那么为之心动的一张脸,如今,竟到了彻底叫她厌恶的程度。

    她看着萧明章这副近在咫尺的五官,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看着他浓重又深邃的眉眼,曾经令她无限眷恋的一切,如今都化成了清晨那股熟悉的恶寒,再度涌了上来。

    云珠缓缓颤抖着身体,终于一字一顿,和萧明章道:“萧明章,你这个疯子……”

    “就当我是疯子吧。”

    若是正常的手段无法叫你回心转意,那做个疯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萧明章欣然接受云珠带给自己的称谓,他和云珠面对面站着还不够,如今还要又握住云珠的手。

    “云珠,我们回家去,好不好?”萧明章又问了一遍。

    云珠没有再回答他。

    若这就是萧明章今日要同她说的事情,那她无话可说。

    萧明章便又摁着她坐在餐桌边上。

    他道:“好歹吃一些吧,全都是为你和孩子准备的,只是可惜孩子没来……”

    “萧明章,我说过许多遍了,穆昭稚并非是你的孩子!”饶是再被压制,对于此事,云珠却总忘不了强调。

    “是吗?”可萧明章也总不以为意,“不是我的孩子,那也没事,只要你和我回王府,不管她是谁的孩子,我都会叫她成为桓王府最尊贵的小小姐。”

    “萧明章!”

    云珠今日已经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发泄,如今她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云珠觉得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就在她突然地又站起了身,满面风雨又要爆发之际,萧明章忽而又问她道:“云珠,若是能回到王府,你最想做之事是什么?”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她回到王府,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是想要你去死。

    云珠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歹毒过,从前无论发生何事,云珠总是觉得,人命最为要紧,在人命面前,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可是而今面对着萧明章的问题,云珠当机立断,竟然没有任何迟疑地起了这个念头。

    因为如今很显然,只有萧明章消失,她和女儿的生活,才会回到原来的轨迹。

    歹毒便歹毒了,云珠这么想,当着萧明章的面,便也真的这么说了。

    萧明章这回是真的愣了许久。

    煌煌烛火下,过了许久,他才喃喃道:“是吗?那真是可惜,云珠,你的愿望估计要落空了,我还得照顾你,还得看着阿稚长大,我不能就这么消失了。”

    云珠深吸了一口气,早知萧明章的回答不会如自己的愿。

    她扭头,不再去看萧明章,而是只盯着桌上那些随着他们的交流,逐渐又变得冰冷的食物。

    萧明章的目光跟随着云珠走,见她只盯着食物,他便也跟着紧盯食物。

    眼睁睁见着鱼汤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油脂,萧明章才又道:“云珠,若是可以回到三年前,我一定会护住你,不叫你受半分的委屈……”

    不知为何他又要提前三年前的事情,云珠扭头,不明所以却又满是轻蔑地看了眼萧明章。

    萧明章读懂了她的嘲讽,他道:“云珠,三年前,是我不曾有能力保护你,但我请你再信我一次,这一回,我绝对不会再叫你受半点委屈,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会叫她成为桓王府的主人,叫她将来成为桓王府最说一不二之人!”

    “桓王府……”既然萧明章忽而又开始了痴人说梦,那云珠便嗤笑着,也开始了自己的胡说八道。

    她道:“萧明章,你打发叫花子呢?你们桓王府不是天天做梦要当太子吗?若是我说,将来我要我的女儿做皇帝呢?”

    萧明章神色讶异了一瞬,似乎是真的没想到,云珠这般敢说。

    但也不过一瞬,他便弯起了眉眼,和云珠承诺:“只要你和孩子都跟我回家,只要皇位将来真的在我的手上,我便叫她做皇帝。”

    云珠也没想到,信口胡说的话,萧明章当真敢应。

    她脸颊上的嗤笑渐渐收敛,忽而,又别过了脸去,不再看萧明章。

    且不说女子做皇帝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情,相比起皇位而言,云珠想,她还是更在意女儿的自由,更在意女儿的健康快乐与否。

    可她不看萧明章,萧明章总是要看她的。

    花厅内除了他们二人,剩下的人,都早已被萧明章给支走了。

    渐渐的,萧明章的大掌又覆在了云珠的手背上。

    他问道:“云珠,今夜就留在此处,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更!是的,世子开始逐渐心理扭曲、黑化变态了……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坦白

    这, 才是萧明章今日喊她前来的目的吧?

    云珠盯着萧明章的手掌,霎时仿佛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在她思绪回转之前,她的巴掌比什么都快, 直接招呼到了面前之人的脸上。

    只听花厅间又是清脆的一声响, 守在门外的护卫们听到动静,纷纷胆战心惊,想要上前,但却都被无圻给拦了下来。

    “萧明章,我本以为你纵然有要杀我的心思, 却也是逼不得已,你这个人虽有野心, 虽有私心,但好歹基本的品行没有多大的问题, 可今日着实叫我大开眼界, 你不仅拿这镇上的百姓威胁我,还拿孩子的性命威胁我,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招之即来, 挥之即去的婢女吗?你想抹杀的时候便可抹杀, 你想要求回去的时候, 又必须得跟着你一道回去的提线木偶吗?”

    云珠的爆发只在刹那之间, 萧明章的护卫们措手不及, 就连萧明章自己,也是完全得措不及防。

    他捂着突然被打歪的半张脸,怔了一瞬,直起身之后,却只听到云珠更为深刻的居高临下的怒吼——

    “萧明章,你别以为自己可以掌控我, 我告诉你,你说的这些话,我今日一个字都不会听,你若想告诉那些人我的身份你便告诉吧,我不信因为你的几句话,我便当真会在此处过不下去了,我也不信离开了此处,我和孩子便会真的曝尸街头!你不是喜欢威胁人吗?如今也该轮到我威胁威胁你了,你想看着我和孩子曝尸街头吗?想的话,那就尽管去做你说的那些事情吧,去叫所有人都知晓我的身份,知晓我是敌国的女儿,知晓我是你们王府偷跑出来的世子妃!正好,也叫他们知晓知晓当年全部的前因后果,知晓你们王府都是一群怎样人面兽心的东西!”

    若是唾沫可以淹死人,那云珠自从见到萧明章开始,忍到今时今日的这些话,差不多可以叫人彻底没入汪洋了。

    若非是萧明章适才的那句话,云珠其实还在想,自己今夜是否要委屈全求,暂时不和萧明章鱼死网破,可他的那声询问,实在叫云珠气愤,实在叫云珠再也无法忍受。

    既然无法忍受,那便不忍了。

    她满怀恨意地注视着萧明章,片刻前还正常的眼眸一点一点地在充血,一点一点变得殷红。

    萧明章神色逐渐变得慌张,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日对云珠的威胁有些过头了,他连忙补救道:“不,云珠,我并非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思?”

    云珠的力气绝非是一时的愤怒可以积攒下来的,她拼尽了全力,叫嗓子变得喑哑。

    她想,不就是破罐子破摔吗?这种事情,他萧明章会做,她穆云珠也会做,甚至还会做的比萧明章更狠、更绝!

    “云珠,你先冷静一点!”萧明章伸手去够云珠的手臂,还想要再补救一二。

    可有了上回的教训,这回,云珠说什么也不会再叫他轻易地控制住自己了。

    “我冷静什么?”云珠一边躲开萧明章的触碰,一边厉声质问道,“自从重新见到你开始,我便从未有一日可以安生过,萧明章,你到底为何还要出现,为何还要站在我的面前?我都已经躲到了此处,躲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干涉到你们的地方,你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只想要此生和我的女儿安稳地度日,难道就这么难吗?当初不是你们费尽心思想要杀了我吗?如今到底为何又要我们回去?”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云珠说的一堆话,萧明章都完全插不上嘴,直到她提到这最后一句,萧明章终于寻到机会,和云珠奋力解释。

    他看见云珠红透的眼眶,他的心在滴血,眼眶也跟着一点一点变得猩红。

    屋中烛火映照着两人。

    “云珠,我从未想过要杀了你,我当真从未想过……”萧明章又解释了一遍。

    可云珠如何会信。

    她不住摇着头,只信自己当初听到的和见到的。

    “当初在府衙之中,难道是他们压着你说话的吗?后来在洛州之时,难不成是那些王府的护卫们自己想要来杀了我吗?”

    “府衙之事,我可以后面解释,但是云珠,洛州之事,并非是我所为,我从未派人去过洛州对你行凶!”

    上一回云珠问出这些话,萧明章并未解释,但这一回,萧明章知晓,自己再不解释,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云珠眼眸中不知不觉酝出了滚烫的泪水,可她仍旧高昂着下巴,并不肯信萧明章的话:“不是你,还能是谁?难不成是你的父亲,是你的母亲?”

    “……”

    萧明章不曾说话。

    云珠便拧着细眉,似乎终于有些醒悟。

    泪水自她的脸颊两侧滑落下来,她逐渐又可笑道:“萧明章,就你这般的父母,你竟还想着我能够回去王府?我回去王府,然后呢?继续被他们生吞活剥了,没有自由,没有说话的权力,做什么都要看人的脸色,仰人鼻息,摇尾乞怜,自此再无半点欢颜吗?”

    “我不会再叫你经历从前的那些!”

    眼见云珠越说越绝望,萧明章忍不住缓缓又去靠近云珠。

    他想抱抱云珠,想要和云珠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萧明章道:“云珠,我不会叫你再经历从前的那些,从前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足够的权力,是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但我如今不会再这般了,我们有桓王府的兵马,父王做不了我们的主,母妃也不行,我们一家三口将来会过的很好,你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会有任何的担忧……”

    瞧瞧,瞧瞧他说的这些话,云珠就知晓,过去了三年,萧明章才来找自己,那他时至今日,必定是已有许多的收获。

    原来是桓王府的兵马已经全部归他所管了……那萧劭呢?是真要去金陵做皇帝了?

    “萧明章,我问你,若是你将来真做了太子,我同你回去,你会叫我做你的太子妃吗?你们中原,肯叫我做你的太子妃吗?”云珠忽而又问道。

    “会!”萧明章终于又重新靠近了云珠一些,他在云珠面前不住点着头,万分确信道,“云珠,我此生只有你一位妻子,只要你跟我回家,我做太子,你便做太子妃,我做皇帝,你便做皇后,不会有任何人敢有异议!”

    “可你们中原从来没有西域来的皇后!”

    “从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便不行!”萧明章的信誓旦旦差点就叫云珠要相信了,只听他希冀道,“云珠,若我与你笃定这些,你便愿意跟我回去了吗?”

    幸好云珠只是随口一问。

    “不、愿。”

    云珠从头至尾都不曾想过和萧明章回到云州之事,权力一事,于她从来都是枷锁,她不愿回去那等是非之地,她只愿此生都和女儿安安稳稳的,待在这片自由自在的土壤上。

    萧明章眼角垂下意料之中的落寞,可不过一瞬,他又重新抬起眉眼,和云珠道:“无事,如今你不愿也是应当,往后你愿意便行……云珠,今夜是我不好,是我逼你了,你怨我也是应当,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云珠,你并不理我,并不在乎我,似乎我无论怎么做,你都不会再看我一眼,云珠,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别的办法,便杀人放火,这便是你们中原皇室的做派。”云珠冷冷道。

    “我没有!”萧明章竭力想要在云珠面前掩饰掉自己那些肮脏的心思,可他一抬眼,一切便都似乎落入了云珠的眼中。

    她的眼角还挂着滚烫的泪漪,那泪漪反着光,将所有他蕴藏在暗处的心思,全部折射到了光亮之下。

    萧明章缓缓眨了两下眼,道:“云珠,我并不否认,我此生并非完全的光明磊落,我卑鄙过,在许多事情上,也用过许多非人的手段,但我敢和你保证,我从未将那些心思用在过你的身上,我当初也并非真的想要你去死……”

    “那你如今肯告诉我,当初你是怎么想的吗?”既然话又说到了此处,萧明章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自己当初并非真的要她去死,那云珠倒是好奇,他到底想要如何解释。

    “假死。”

    而萧明章简单吐出两个字,便叫云珠知晓了他的全意。

    萧明章的确不曾想过要她真的去死,但为了当时王府的处境,他是想过要她假死的。

    “你想叫我自己走?”云珠又问。

    “不是!我会将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住着,待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接回来。”这是他起过对云珠而言最狠的心思,萧明章无从否认。

    “那你在府衙之时,意思便是要我假死?”云珠又好奇道。

    “不是!”萧明章却又道,“府衙之时,我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叫你离开,我知道,若是当真叫你假死,你定会怨我,此生也不会再与我相见,府衙之中的那些话,是为了应付那批谋士的无奈之词。”

    他倒是相当有自知之明。

    原来是这般,原来是这般。

    云珠望着眼前人,一时竟不知自己该继续哭还是该笑。

    原来他当初并非真的要她死去,原来他当初并没有真的要她死去……

    可是假死……就比真的死去要好很多吗?

    萧明章还是相当了解云珠的,即便他当初不曾真的对她起过杀心,单单是假死,他也知晓,云珠并不会原谅。

    因为这意味着在权力与情谊的天平上,萧明章选择了将权力置于更高的位置上,从而轻易放弃了与她的感情。本是名正言顺的妻子,却要被假死送以别处,这对于云珠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呢?

    “云珠,今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皆可问我……”

    萧明章看着云珠脸颊上还在不断下坠的泪滴,忍不住伸手,轻柔拭去。

    他心疼地捧起云珠的脸,俯身还想更近一步,可云珠下意识扭头的动作,叫萧明章全部的行动,都止于原地。

    他呆呆地看着云珠,看她柔软的唇瓣因为不想与他过多地触碰,措不及防贴在了他的掌心上;看她如今整张脸在他面前,皆是扭曲的。

    这是时隔三年的生疏。

    萧明章意识到,无论他和云珠之间的问题如何解开,他和云珠之间,总是隔着三年的离别,他想再轻易同从前一般,总是不可能。

    “若无事,我今夜便回家了。”

    云珠别过脸后,并没有再看萧明章的眼神,她直接后退一步,整张脸都立马脱离了萧明章的掌控。

    萧明章的掌心霎时空落落一片,他想抓住些什么,情急之下,只能又抓住眼底那一截一晃而过的皓腕。

    云珠回头,瞪了他一眼。

    萧明章便讷讷道:“我送你回去,入夜了,会不安全。”——

    作者有话说:让我们恭喜这位世子在老婆发疯之后终于长嘴了![奶茶]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萧明章,我对你没有执念了……

    云珠在瀚则镇住了整整三年。

    整整三年, 从未遇到过什么不安全之事。

    最大的麻烦,莫过于眼前的萧明章。

    偏萧明章还要送她回家。

    本就是对门的关系,出了门便到家门口, 云珠一出萧明章的院门, 便见到了等在屋外的阿雁。

    阿雁自从云珠今夜出门后,便一直等在门外,如今见到萧明章亲自送人回来,她立马上前去,隔开自己在云珠和他的中间, 警惕地看着来人。

    萧明章并不和阿雁多说什么,他的目光越过阿雁, 仍旧盯着云珠,小心翼翼地问道:“云珠, 明日我可以来送你和阿稚出门吗?”

    “不行!”萧明章这话一出, 同时回答他的不只有云珠,还有阿雁。

    阿雁可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一个劲地护着云珠, 喝道:“姓萧的, 你到底还想要做什么?”

    姓萧的?萧明章还是第一回知晓, 原来她们主仆二人背地里是这般称呼自己。

    他终于与阿雁回答道:“我并不想做什么, 只是想要弥补云珠和阿稚。”

    弥补云珠和阿稚?阿雁真真是听笑了, 正要上去嘲讽几句,却被云珠给拉住了衣袖。

    云珠朝着阿雁轻轻摇了摇头,回头和萧明章道:“我和阿稚不需你相送,明日不需要,后日也不需要,今夜你说了这么许多, 我心中大抵有了数,但是萧明章,我还是想同你说,我不想回去,我如今除了此处,哪儿也不想去,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家。”

    这是从他的家门到她的家门,短短几步路,云珠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今夜,萧明章是和她说明了自己的苦衷,也说明了他当初并未付诸的行动,但云珠听进去是一回事,重新考虑和萧明章的事情,又是一回事。

    当年的事情,彼此各有难处,既然他都这么解释了,那她姑且便信一信,但她如今是真的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这片自由自在的土壤,即便如今桓王府已经对她没有任何的束缚,她仍旧不想回去。

    她不想再做这个世子妃,不想再叫自己的肩膀扛上那些莫须有的责任了。

    “云珠……”

    萧明章摇头,不,这不是他和云珠坦白之后想要得到的结果,他的喉腔里刚涌上来话,又听见云珠道:“萧明章,我如今还能站在此处和你好好说话,是因为我将从前的一切都已经放下了,今夜你的话的确叫我释怀许多,我对从前再也没有执念了,同样对你也没有,所以你不必再执着我了,回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萧明章,你今夜的话叫我释怀……我对过去没有执念了,对你也没有……所以我去过我该过的生活,你也去过你该过的人生吧……

    若是知晓自己坦白之后得到的是这些,萧明章想,那他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云珠说这些。

    他伸手,还想去够云珠,可云珠说完话,便已经在阿雁的护送下,直接进了家门。

    阿雁撑着两边院门,瞪了眼萧明章,很快便当着他的面,将门给关上了,连一个身影也没有给他留。

    徒留萧明章站在原地,秋风和月影,全部都落在他一个人的头上。

    —

    云珠回到屋中之后,没有急着和阿雁告诉今夜发生的事情。

    阿雁也不急着问,她只是跟着云珠,为她送上了一碗自己傍晚时煨上的莲子羹。

    莲子羹一直放在炉火上,小火慢炖,没放凉,云珠一嚼,满口的莲子便直接化为了细碎的粉末。

    待到喝完了莲子羹,云珠这才主动和阿雁告诉了今晚之事。

    阿雁咋舌又骇然,终于明白,萧明章为何又有底气说出那样的话。

    “公主切莫轻信他的话!”阿雁激动道,“他说他当初不曾真心想杀我们便是真的吗?他说他家中的一切都处理好了便是真的吗?他说能许你皇后之位,那便是真的吗?他当初不过是面对几个谋士的逼问,便可说出要考虑您去死的话,那将来他若执意要立您为后,将要面对的可是不计其数的文官同武将,他能保证在那些口舌之下,他当真不会动摇,当真不会食言吗?”

    到底多读了几年书,阿雁如今说起话来,全然是有条有理。

    云珠欣慰地看着阿雁,不住点着脑袋。

    这些也都是她想过的。

    但或许是有曾经的情谊在吧,又或许,她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在等萧明章给自己一个解释,今夜听到萧明章的解释之后,云珠的心中百味杂陈,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去否认。

    但她也没有急着相信。

    直到出了萧明章的院门,她看见阿雁在门前等待着自己的那一刻,她才想通了一切。

    因为曾经的情谊,她愿意选择相信一下萧明章,信他给自己的解释,但她再怎么信,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因为她不想再回去和萧明章过从前那般的生活,她眷恋如今的自由,眷恋现有的一切。

    “公主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就好。”

    阿雁听到云珠的打算后,大松了一口气。

    她最怕的就是云珠听罢萧明章的解释,会头脑不清醒,想要跟着他走。如今看来,云珠是没有这个打算的。

    “那公主,姓萧的今夜听了你的话,当真会走吗?”阿雁又问云珠道,“若他还是不愿走,若是我们明日再见到他,该怎么办?”

    “怎么办?”云珠思忖着,最坏的事情,她今夜已经经历过了,她想,有了她的那些话,从今往后,萧明章应当也不会再想要轻举妄动。

    他想要留在此处,便随他吧,左右她还是同从前一般,当他不存在就行。

    她这般想,便也和阿雁这般告诉了。

    阿雁点点头,自然又什么都听云珠的。

    —

    萧明章原本想要强迫云珠跟着自己回家的打算失败了,短短一夜,他又继续回到了无可奈何地跟随在云珠和女儿身后的日常。

    一开始的时候,云珠又赶过他几回,见他无论如何又都赶不走之后,她便也不赶了,直接选择不理睬他。

    云珠还是那个想法,只要她和女儿坚持得够久,只要她一直不在乎萧明章,只要萧明章不再同那晚一般发疯,那么最后先在此地待不下去需要离开的,一定是他。

    他有他的身份,有他的使命,注定无法在此处待的长久。

    但是云珠没想到的是,在萧明章没走之前,不出几日,镇上的乡亲们却都传遍了:穆师傅家中的兄长住到了她的对门,为了请穆师傅回家,日日都守着她和她的女儿!

    云珠听到这些流言,只觉得好笑;萧明章听到这些流言,却也没有解释。

    他知晓云珠不想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若是他强行对外解释,那好不容易刚和云珠建立起来的几日情谊,只怕又会付诸东流了。

    他便放之任之。

    左右这镇上,得知他身份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马贩子张行远。

    这姓张的早被他警告过,不许胡乱透露他的身份,是以,是绝对不敢和外人乱讲的。

    这日,萧明章又送云珠和穆昭稚小姑娘到学堂外,云珠喊女儿先进了学堂,而后难得地回头看一眼,与萧明章道:“今日傍晚,你不必再来了。”

    “你要去草原教骑马?”萧明章熟练地问道。

    云珠点点头。

    萧明章便又道:“那我来接阿稚,就不必劳烦阿雁再来一趟了。”

    “阿稚也不需你接。”云珠道。

    今日是小镇上最大的马商张行远的儿子张鹤来的五岁生辰,早几日,他便邀请了学堂中所有的孩子今日午时都去他的家中吃长寿面,午后,孩子们便也索性都在他家玩了,学堂并不上学。

    萧明章了然。

    他道:“那我去他家门外等阿稚。”

    “你不许去!”云珠又急道。

    这几日,萧明章虽一直跟在她们的身后,但云珠还是没有跟女儿说明他的身份。

    阿稚很聪明,云珠也知道,她估计早已经自己猜到了萧明章的身份,但无论如何,只要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她便还能假装女儿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女儿和萧明章接触太多。

    萧明章看着云珠着急的样子,不出须臾,便猜到了云珠的心中所想。

    他缓缓垂下了眼睫,手中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道:“那我喊人远远地看着,接她的事情,还是交给阿雁去做,好吗?”

    “……”

    云珠不再说话,便是默认了。

    她拎着裙摆转身,没有再看萧明章一眼。

    自从那一日起,云珠觉得,自己和萧明章便似乎陷入了许多奇怪的境地,她并不恨萧明章,也并不怨萧明章了,但他还是死缠烂打,不肯走。

    她便无视他,只当他是不存在,可萧明章再怎么被她无视,他跟在她的身边,总是会接触到她的女儿。

    是,是她的女儿。

    云珠到如今还是不愿意承认,穆昭稚身上有着萧明章一半的血脉。

    他对穆昭稚的接触叫云珠感觉到头疼,也叫她觉得困扰。

    但她至今还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

    该说的话,她和萧明章都说过了,他不愿意走,她也不想带着穆昭稚贸然离开这个她们已经生活了许多年的家,他们便如此生硬地僵持着。

    今日有小伙伴的生辰,穆昭稚小姑娘于是这一个月午时难得没有和自家阿娘一道用饭,而是到了张鹤来的家中。

    这张家是小镇上最有钱的一家贩马商户,给孩子的五岁生辰,也安排得风光又体面。

    宴席上一共分了两桌,张鹤来身为小寿星,和家中的长辈亲戚们坐一桌,学堂来的孩子们,则是被分到了另一桌。

    穆昭稚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身前的盘扣上绣了一只粉彩的蝴蝶,她的个子小小的,混在一堆孩童间,并不容易叫人看出。

    她给张鹤来准备的生辰贺礼是一只小巧却又精致的青花瓷笔架山,是她和阿娘选定样式之后,亲自去做的,她将礼物送出后,便要去和学堂的小伙伴们坐在一处。

    却不想,她刚朝着那张桌子的方向走了两步,小小肩膀便被人拍了拍。

    穆昭稚回头,见到是张鹤来的父亲张行远。

    “张伯伯!”穆昭稚同他打招呼。

    “唉!”张行远笑嘻嘻的,立马便应了。

    穆昭稚不知张行远的目的,和他打过招呼,便又要往小伙伴们的身边去。

    可张行远又喊住了她。

    “阿稚啊!”只见张行远躬下身来,好声好气与她道,“你走错了,我们家鹤来身边还有个空位,你去那儿,今日便同我们家鹤来坐一块儿,如何?”

    第60章 第六十章 穆昭稚生气了

    张鹤来的父亲要她去和张鹤来坐在一处?

    穆昭稚不理解, 为何自己不能同自己的小伙伴们坐在一处?

    “为何我要去那边坐?”她仰着脸,脆生生地问道。

    张行远便解释:“因为阿稚同我们家鹤来是好朋友啊!阿稚你瞧,你们学堂今日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这边的桌子小, 坐不下这许多,正好,我们这边还有空位,而鹤来这许多的同窗之中,张伯伯就记得你们俩感情最好, 那自然是你坐最合适!”

    奇奇怪怪,她何时同张鹤来感情最好了?

    穆昭稚还是不理解张行远的意思, 她还是想先去自己早已看好的位置,可就这么一会儿被张行远拉住的功夫, 眨眼间, 她原本看好的位置已经被别的小伙伴给占走了。

    穆昭稚无法,只得同意了张行远的建议,暂时去坐到了张鹤来的身边。

    五岁的张鹤来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穆昭稚, 丈二和尚, 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行远便拼命朝他眨着眼睛, 道:“儿子, 你和阿稚关系好, 她年岁小,今日你便好好照顾阿稚,听到了没?”

    他何时同穆昭稚关系好了?

    张鹤来和穆昭稚一般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但是很快,他又想明白了。

    因为那日,父亲带他见过了那个大人物, 那个大人物,张鹤来近来听闻,他是穆昭稚家里的亲戚。

    看来父亲是想要他讨好讨好穆昭稚了。

    张鹤来于是很是懂事地将穆昭稚面前的碗筷都摆好,道:“阿稚,那你今日就跟着我一块儿吧,你想吃什么,搛不到菜就跟我说,我都帮你!”

    他似乎大气得不得了。

    穆昭稚只能点点头,暂时接受了人家的好意。

    瀚则镇的习俗,孩子的生辰,若是摆大场面,便是大人一桌,小孩一桌,待坐满了人之后,午时便正式开席。

    云珠不在,这还是穆昭稚第一回独自参加别人的生辰宴,她的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纵然在来之前,阿娘已经和她告知过许多,但是不满三岁的小姑娘,手短腿也短,做起事情来,总不是那么便利。

    她便只能多多依赖于张鹤来。

    她每请他帮自己做一件事情,便同他说一声“谢谢”。

    一场宴席下来,穆昭稚说过的“谢”字都可连成一首山歌了。

    终于,等到了这场宴席结束,穆昭稚总算可以将小屁股离开板凳,和张鹤来说起了道别。

    张鹤来便送她去到同窗处,待会儿好一块儿跟着大家伙离开。

    “对了,穆昭稚,你家同那位大人物,到底是何关系?你阿娘说这是你舅父,是真的吗?”

    站到了同窗们的身边,张鹤来才终于有功夫问穆昭稚,他对这等事情当真已经好奇很久了。

    那个大人物,张鹤来其实并不知是什么身份,父亲不愿意告诉他,只说这是从金陵而来的大官,他们家切莫开罪不得。

    一开始还没有什么,张鹤来也以为,这个大官只是在他们此处买个马,日后都不会再来了,谁知晓,他会就在此地住下,而且还和他的老师同窗有关系!

    她们家到底同这个大官是何关系呢?

    “哪个大人物?”穆昭稚摆着小小的脑袋,去看张鹤来。

    张鹤来便道:“那个大人物啊!刚住到你们家对门的!那个大人物!”

    他比划着萧明章的身形。

    穆昭稚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其实,在张鹤来一张口的时候,她便知晓了他说的人是谁,但她偏要装作不知晓,道:“我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我阿娘也没说过我有什么舅父,我不认识他。”

    “他不是今日还送你们上学么?我都见到了!”张鹤来道。

    “哦,你说那个人啊。”穆昭稚状似恍然大悟,“你要说那是我的舅父,那便是吧,反正我的阿娘是没说过的。”

    穆昭稚不喜欢说谎话,云珠是真的不曾和她告诉过她与萧明章的关系,她便这么说也没错。

    张鹤来却有些看不起穆昭稚了,他不死心,又缓缓诱她道:“那阿稚,那个人是何身份,你总知晓吧?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大官?你们家和他关系匪浅,你们家是不是其实也都是大官来的?”

    “我说了,我不认识他!我和他没有关系!”

    张鹤来每一句话,话里话外都是奔着萧明章来的,穆昭稚不想同他多聊有关于此人的事情,渐渐的也有了脾气。

    张鹤来便鄙夷地看着穆昭稚。

    “阿稚。”他语重心长道,“你不想告诉我便不想告诉我,不想说便不说,为何要撒谎?这镇上所有的人都知晓,那是你阿娘的兄长,那不就是你的舅父吗?”

    “他不是我的舅父!我阿娘没说过他是我的舅父!”

    穆昭稚偏要否认这一点,这叫张鹤来很是不理解。

    “穆昭稚……”

    他板正了脸色,还想再说,可穆昭稚已经离开了他,扭头去找了其他的小伙伴。

    “……”

    张鹤来只能留在原地,微微蹙着不解的眉心。

    “不说就不说嘛……”片刻后,张鹤来嘟哝道,“这么小气做什么……”

    —

    穆昭稚这日从张家出门,脸色并不开心。

    下午不必上学,有别的小伙伴们喊她去玩,她也不去,只是跟着前来接她的雁姨回家。

    路上,阿雁瞧出了小姑娘的不高兴,和穆昭稚边走边问道:“怎么了,小祖宗,今日在张家吃席不开心?”

    穆昭稚紧绷着小脸蛋,没有回答阿雁的问题,阿雁便稀罕地看了眼穆昭稚。

    这真是难得,穆昭稚出生这么久了,自从牙牙学语开始,情绪便一直十分稳定,少见有挂相的时刻。

    阿雁便思忖起来,到底是何事会使得这位小公主生气,不想穆昭稚突然主动道:“雁姨,我手上的镯子似乎掉了……”

    “什么?”阿雁顿时惊讶道。

    穆昭稚便晃了晃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果然,往日那里都挂着穆昭稚刚出生时她和云珠亲自为她挑选的银镯子,今日那只镯子却不见了。

    “快,是不是落在张家了,咱们快回去看看!”阿雁说着便要拉穆昭稚回去张家查看。

    可是穆昭稚嘟着嘴,却不肯走:“雁姨,我不想再去张家了。”

    “这是为何?”阿雁不理解,今日穆昭稚到底在张家发生了何事。

    “就是不想去了!”穆昭稚难得有如此倔强又不肯讲道理的时候,阿雁顿了下,到底没有再勉强孩子。

    但镯子又不可不找。

    于是阿雁道:“那这般,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再回去张家找镯子,好吗?”

    想来张家家大业大,也不是会贪图这一只镯子的人。

    “嗯。”穆昭稚点点头。

    阿雁便先送了穆昭稚回家,而后立马心急如焚,赶去了张家找镯子。

    穆昭稚坐在自家院子里,目送着阿雁离去的身影,待到院门彻底关上之后,她捧着脸,盯着院门又数了数十息间,听到屋外终于再也没有动静传来后,她才起身,跟着适才阿雁的步伐,打开了自家的院门。

    她看着斜对面,那个门楼比自家要高上一截的人家,不做任何犹豫,过去敲响了人家的后门。

    有护卫前来开门,见到是穆昭稚,眼睛都亮了。

    瀚则镇上旁的人不知,跟着萧明章的这批人,可都知晓穆昭稚和云珠的身份。

    见到是小主人来了,护卫立马躬身,柔声问道:“小小姐是有何吩咐?”

    穆昭稚皱了皱眉心。

    小小姐?她不喜欢这般的称谓。

    她仰头道:“我要见他!”

    “他?”护卫不解。

    穆昭稚便指着院中主屋的方向,又确认了一遍:“他,就是他!”

    护卫满脑袋雾水,盯着面前的穆昭稚,迟钝地转了好一会儿脑袋,才反应过来,这个他,多半指的就是萧明章!

    护卫于是立马侧身将她给让进了屋,顺便将她给带到了萧明章的面前。

    虽然住在瀚则镇上已经好几日了,但萧明章对于凉州以及朝堂上局势的把控,却从来都没有闲过。

    没有功夫见到云珠还有女儿的日子,他便在书房当中处理政务。

    听到屋外敲门声响起,他下意识以为又有新的密报前来,却不想一开门,看到的却是穆昭稚不足自己膝盖高度的小身影。

    萧明章眉宇之间的疲惫霎时都清空了,这是他在镇上住了这么久,穆昭稚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他蹲在地上,尽量和小姑娘平齐,放缓声色问道:“阿稚,怎么突然来找……来找我了?”

    自从穆昭稚不肯承认他是父亲之后,萧明章面对着穆昭稚,总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在她面前提父亲或是阿爹那般的字样。

    他不敢刺激到孩子,同样,也不敢刺激到云珠。

    穆昭稚抬头,盯着萧明章。

    她今日鹅黄色的裙裾还没有换,还是一副要去参加宴席的可爱模样。可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个外表可爱又伶俐的孩子,她的神色如今很是淡漠,一点儿也不像是这个年岁的孩子该有的样子,也不像是刚参加完宴席的样子。

    萧明章渐渐的,不免正色,不知女儿今日到底是有何吩咐。

    若非是重要的事情,想必她也不会亲自来找他的。

    他于是安静只等待着女儿的发话。

    书房外的风声很轻,萧明章蹲在地上发出的呼吸声,也很轻。

    屋内有熏香在慢慢燃烧,钻入他们的鼻息。

    逐渐的,萧明章蹲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穆昭稚也没有说话,不免有些怀疑了。

    “阿稚……?”

    他刚开口,终于,穆昭稚也跟着他开口了:“你到底何时才能离开这个地方?”

    “……什么?”萧明章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不免又问了一遍。

    可他的确是没有听错。

    穆昭稚绷紧了脸色,口齿清晰,一字一字,和萧明章又明确地询问了一遍——

    “你到底何时才能离开这个地方?”

    她一本正经,声色中甚至带了丝丝极易察觉的愠怒。
图片
新书推荐: 教主卧底后怀崽了 重生六零之美人救英雄 2倍速游戏打了两年穿进游戏里了 打工人被豪门酷哥狠宠了 你们修真界道德太高 被高冷公主反向攻略 魔君大人被小白脸勾搭跑了 [神话]外挂是抽卡模拟器 孤星入怀 倒霉社畜沦为虫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