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沈望尘亲自下厨炒了两个小菜,还炖了锅滋补的汤。
他做饭时神情很专注,袖子撸得高高的, 露出精壮的手臂,肌肉线条十分好看。宽大的手掌稳稳地握着菜刀, 每一刀都又快又准, 手背上的青筋显得那只手很有力量。
昨晚之后, 他没再说那些孟浪的话, 钱浅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相识以来他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 为人处世滴水不漏,若即若离, 令人捉摸不透。
沈望尘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抬头看她一眼,笑容温柔至极:“饿了?”
“没。”钱浅否认,转而问:“你为何会做饭?王府厨子手艺不好?”
沈望尘轻佻地说:“因为大多女人都觉得会做饭的男人很有魅力。”
钱浅嘁了声,嘲讽道:“她们也是深山里的泥菩萨, 没见过什么大香火。”
沈望尘嗤嗤笑了一阵,才正经道:“其实是想做给重要的人吃。”
钱浅瞬间就想到了:“你母亲?”
沈望尘只是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钱浅有些同情他, 一生渴求母爱的孩子, 多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亲手做饭菜给母亲吃。也不知宁亲王何时才能放下芥蒂, 与他做一对寻常母子。
“祝你好运,真心的。”
她言辞恳切, 转身进屋了。
沈望尘怔愣了下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禁笑着呢喃道:“其中一个,已经吃到了。”
第三日, 沈望尘还不打算离开,又拖着钱浅去了一个村寨凑热闹,见识到了另一种风俗,整日下来也算玩得开心。
幕色袭上,不见星月,空气潮得能拧出水。
钱浅试探地问沈望尘:“你不是致力于成为国之栋梁吗?如今占着朝廷职位、领着俸禄,却成日不务正业,那先前的努力岂不白费了?”
沈望尘不答反问:“你是在关心我吗?”
几次试探都被他顾左右而言他,钱浅只得放弃,琢磨着甩掉俩人是不是更费劲了?
村寨自酿的米酒甜滋滋的,又将坛子浸在溪水里湃着,喝起来冰冰凉凉,正适合解天气的潮热。
钱浅当做解渴的甜水一碗接一碗地喝,哪知这东西后劲儿大得很,醉得不知不觉。
吕佐眼不见的功夫,就见她把缠着胳膊的布带、竹板拆了个一干二净,登时上了火气。
“你在干什么!”
钱浅被吼得一个机灵,沈望尘顿时不大高兴。
他推开吕佐蹲到钱浅身前,小心地捧起她的胳膊细细查看一番,温言细语问:“不舒服吗?”
钱浅委屈地点点头,“痒……”
沈望尘见她两眼发直,就知道她醉了,又问:“能动了吗?”
钱浅转了转手臂,又抓了抓手,露出天真而兴奋的笑容:“能!我好了!”
沈望尘从未见过她如此单纯清澈的一面,眉眼弯弯的模样可爱极了,笑着哄道:“那就拆了,明日咱们再请郎中看。”
钱浅把两只胳膊并在一起给他们看:“瞧,粗细不一样了!”
吕佐脸色骤变,惊惧道:“这,是怎么回事?!”
钱浅鬼头鬼脑地嗤嗤笑了两声,教训道:“笨死你了!这叫肌肉萎缩,只要一段时间不活动,肌肉纤维就会变细,导致的肌肉.体积缩小。等恢复运动了,自然就会长回来啦!”
沈望尘与吕佐对视一眼,彷如在听天书。
“是郎中告诉你的?”沈望尘问。
“才不是!”钱浅撇嘴否认,得意道:“是学校教的!”
“学校?”
“就是你们这里的书院啊!”
沈望尘奇道:“书院还教这些?我为何从未听说。”
“你们的书院不教,但我们的学校教得可多了!”
“学校就是你在青州读的书院吗?”
钱浅又捧起米酒碗喝了一口,否认道:“不是!书院是书院,学校是学校。我们的学校在……在……”
她迟疑地望着天,似乎苦思冥想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回答,最终只是失落地说:“在一个,我永远都回不去的地方……”
吕佐只当她是在说醉话,提醒说:“她喝多了,别再让她喝了。”
沈望尘却给她将碗蓄满了,兴致盎然道:“怕什么?”
钱浅笑眯眯将碗跟他的坛子一撞,“干杯!”
又是几碗米酒下肚,沈望尘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染上欢愉之色。
一阵劲风刮过,钱浅顺势躺在草地上,举起胳膊张开双手,让劲风穿过指缝。
沈望尘好奇:“你在做什么?”
“我在抚摸这个世界。”
沈望尘哑然失笑:“摸到什么了?”
钱浅闭着眼睛说:“空气很轻,温温的,湿湿的。蝉在鸣叫,树叶在跳舞,小草在伸懒腰。风也很自由,撒开欢的跑,追逐湿热的空气,星星和月亮就跟它躲猫猫……”
吕佐看看天色,蹙眉道:“什么躲猫猫!要下雨了,赶紧回去了!”
他话音刚落,轰隆一个闷雷响起。
钱浅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指天大喊道:“你吼什么吼!我才不怕你!”
她醉得站不稳,脚步踉跄,沈望尘赶紧抱住她,笑容宠溺地哄道:“乖,咱们回家了。”
疾风刮的树影重重,将钱浅的思绪带得飘飘忽忽,
“我没有家了。”
那话音里是深沉的哀伤,沈望尘笑容一僵,抱着她说:“别怕,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钱浅眼中一片死寂:“这世上,没人能给我公道。”
一道刺眼的闪电把黑沉沉天空撕破出个大口子,大颗的雨点急速下坠,砸在身上像子弹一样疼。
吕佐连忙脱下外衣,沈望尘展开遮在钱浅头上,“快走!”
钱浅却挣扎着不肯走,跳着脚对苍穹吼叫:“我不走!它跟我打水仗!
“我要跟它打!我不能输!”
“狗老天你来啊!我才不怕你!”
二人谁也没想到,她喝醉后撒酒疯会是这副模样。
沈望尘几乎是把她扛回马车的,吕佐用衣裳尽力帮他们遮着,无奈雨太急,二人仍旧湿透了。
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三人回到小院时,雨又已停了。
钱浅已然睡着了,沈望尘将她抱回屋里。
吕佐迟疑地问:“要不我去找个嬷嬷,给她把湿衣换下来?”
沈望尘拒绝了,“她手凉得厉害。还是我来吧!不点灯就是。”
没有月光的夜晚,屋内更是昏暗。
湿透的衣衫被一件件剥下,即便只有个漆黑的影子,沈望尘还是被挑起了欲.火。
潮湿的水汽带走身上的体温,加上被剥光的不安全感,钱浅迷迷糊糊挣扎,随即环抱住跟前的热源。
沈望尘光着膀子,被那柔软的身躯贴了个结实,心跳几乎要砸破胸膛。
他努力压抑着腹中的一团火,哑着嗓子警告她:“别乱动!否则我可不保证会对你做些什么。”
他费力将人从身上扒下,摸索着给她换上干燥的里衣亵裤,便一头扎出屋门。
几舀子水从头浇下,浇熄几乎快烧着的身体,理智终于回笼。
沈望尘长舒一口气,回身见吕佐拿着面巾站在他身后。他笑容略显尴尬,接过面巾说:“再拿一条,我给她擦擦头发。”
湿透的发髻很不好解开,沈望尘小心翼翼,还是弄疼了她。
她皱着眉头睁开眼,晶亮的瞳仁带着一抹茫然与无辜,醉醺醺的脸颊上挂着异样的红晕,唇色娇艳欲滴,在烛火下更加动人。
几舀子凉水压下的欲.火轻易就死灰复燃。
沈望尘无意识地咽下口水,而后越靠越近,贴上那两片鲜红。
温暖的气息中,那个吻温柔得令人无法拒绝。
钱浅唇齿的关卡轻易就被撬开,湿热的舌滑入口中。
她没有推拒,反而勾住他的脖子给予回应。
沈望尘大喜过望,唇舌交缠更深,香津玉液在你来我往中发出轻微的水渍声,叫人再也把持不住。
双唇分离,沈望尘粗重地喘息,一手扣住她的纤腰,一手抚上她的脸,散发出的情欲经烛火焚过后,飘至房间的角角落落。
“逍遥,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那双朦胧的眸子有片刻的迷惘,红唇轻动,吐出带着温度的酒气。
“十安,忘了我吧……”
沈望尘浑身一震,心在霎那间坠入冰渊!
不过须臾间,那眼中的温柔与情欲尽数化作了愤怒。他咬牙切齿发问:“你喜欢……宋十安?”
困顿的神情没有丝毫犹豫,“喜欢。”
简单直接的两个字,往沈望尘的五脏六腑泼上了滚烫的醋,热辣的酸痛使得一股怒火克制不住地上涌。
他坐直身体厉声质问:“既然你有意于他,又为何要推开他!”
钱浅悲伤地盯着他的喉结发愣,良久才说:“我没有时间了。”
沈望尘脸色骤然大变,一把薅起她的衣领,把人拽得几乎坐起来。
他瞪圆双目喝问道:“什么叫没有时间了?你知道些什么!”
钱浅被拽得不舒服,本能地挣扎反抗。
没得到答案的沈望尘更加愤怒,大力禁锢住她的手,恶狠狠地对她说:“对,你没有时间了!从今往后,你只能是我的!”
他说罢就扣住她的后脑吻了上去,钱浅挣扎抗拒,他却直接将人压倒在床上,霸道地啃咬。那模样活似饿急眼的狮子,直欲将她拆吞入腹,融进骨血里!
吕佐听见争执声抢进门,正撞见沈望尘禁锢着钱浅意欲强来,急呼道:“公子不可!”
沈望尘抬头怒叱:“滚!”
吕佐攥了下拳,鼓足勇气再次开口:“她的手还没好利落!”
沈望尘上头欲望的一下子被浇熄,赶紧松开禁锢她的手。
她果然抱着右小臂瑟缩,眼中尽是惧怕。
被怒火冲昏的头脑找回理智,沈望尘也很快冷静下来,只觉得心脏都要闷炸了!
他爬起身大步迈出屋,钱浅则怯生生地往后缩,似乎十分害怕。
这副表情着实让吕佐感到陌生,心里泛起阵阵酸疼。
见她哭过、笑过、疯过、骂过,却何曾见她怕过?
他慢慢靠近,拿起她每日抱着的枕头,远远地递过去:“没事了,没事了……”
钱浅接过枕头立即抱进怀里,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吕佐轻声安抚道:“没事了,睡吧!我会守在外面,你很安全。”
钱浅眨了下眼睛,大抵就算回应了。
刚下过雨的夜晚,带着湿气的凉风很快让沈望尘失智的烦躁得到缓解,也让吕佐瞬间意识到,他刚才的言行实在过于僭越。
他来到伫立在院中的身影旁,垂首道:“我、我刚才,是、是怕……”
“你做得对。”
沈望尘自嘲的声音充斥着苦涩,“若我趁她醉酒乱来,以她那性子,醒来定是要与我豁命的。”
吕佐嘴唇动了几次,也没能说出什么话。
良久,沈望尘苦笑道:“吕佐,我失败了。我控制不了自己。”
吕佐垂下眼帘:“那便收了心,好好与她过日子吧!”
沈望尘却摇摇头,“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就算我想半途而废,皇后和昌王又怎会放过我?何况她心里的人是宋十安,只要宋十安还活着,她就不会跟我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
沈望尘眼中闪过一抹狠绝,声音更是阴寒:“事照做。她,我也要!”
*
那米酒劲头实在不小,钱浅睡到日上三竿,做了一夜的噩梦。
她想小解,可总有人流氓混混来阻拦,过五关、斩六将,愣是不让她上这个厕所。
迷迷糊糊跟人搏斗着,胳膊的痛楚越发真实,她猛地睁开眼彻底清醒,却是郎中正在捏她的胳膊。
见她醒来,郎中问:“还疼吗?”
钱浅揉了揉因宿醉发疼的的脑袋,哑着嗓子应:“刚才捏着有一点。”
郎中说:“骨头长好了。你若不想再绑着也行,不过还是要小心着用,别拎重物、别累着、别拧着,再过些日子就好彻底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钱浅开心道:“那太好了。上回说至少还得七八日,没想到刚四五天您就来拆了。”
郎中反问:“不是你自己拆的么?”
钱浅一脸茫然,“我没有啊!”
郎中疑惑地看向吕佐,钱浅也看向吕佐和沈望尘。
沈望尘脸色怪怪的,吕佐也好看不到哪去,但还是提醒说:“昨晚,你大概喝多了。的确是你自己拆的。”
钱浅这才发现,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村寨里,怎么醉的、怎么回的家,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但她膀胱憋得快炸了,现下顾不得想那么多,匆匆下床说:“容我先去方便一下啊!”
解决了生理需求,钱浅终于察觉到不对味儿了。
虽然她习惯脱掉小衣睡觉,但她昨晚醉着回来的,那小衣是怎么没的?而且这里衣也不是她昨日穿的那件啊!
她难以相信自己是酒后乱性的人,所以更怀疑是沈望尘趁人之危对她做了什么。但传言说第一次会疼,她仔细感受了半天,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
她怕不小心冤枉了人,重新把自己收拾好,又耐着性子等郎中交代完琐碎事宜离去,才试探询问二人。
“昨晚发生何事?”
沈望尘沉着脸不说话,吕佐看他一眼也没敢吭声。
他这表情更让人琢磨不透,钱浅干脆问得更直接:“我的衣服为何换了?我吐身上了吗?谁给我换的衣裳?”
吕佐又看了沈望尘一眼,小心解释道:“昨晚,突然下了场急雨,咱们都被淋透了……”
“你希望谁给你换?”
沈望尘突然出声打断吕佐的话,目光死死盯在她身上,犀利发问:“宋十安吗?”
“与他何干?”
钱浅不明所以冲口反驳,但随即就想明白,大概是她昨日醉酒说了什么话刺激到沈望尘了。
他这个反应是在吃醋吗?
他还真喜欢上自己了?
只是这副质满含愤怒质问的模样,倒好像是她三心二意、移情别恋了一样,简直莫名其妙!
钱浅懒得跟他掰扯,转而回屋。
沈望尘眼中顿时盛满怒火:“你干什么去!”
钱浅不屑一顾,大声驳斥:“少跟我耍你的公子脾气!就算你喜欢我又如何?这世上没有你付出,我就必须得接受的道理!我不喜欢你!连看都不想看见你!”
她拿起钱袋子就想出去,沈望尘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臂:“不准走!”
“公子!”
吕佐急切的声音让沈望尘意识到,他抓住的正是她断过的右小臂,手劲当时就松了不少,却仍旧没放开。
“怎么,你还想囚禁我不成?”
钱浅脸上带着淡淡的薄怒,梗着脖子与沈望尘对视,盯着他的眼睛,挑衅般一寸寸抬起右臂,直到彻底脱离他的禁锢。
“沈望尘,我没兴致跟你玩什么猫鼠游戏,更不会受你摆布半分!”
“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滚!”
那背影决然踏出院门,激得沈望尘胸膛剧烈起伏,太阳穴砰砰直跳,摁都摁不住。既气她强硬狠绝,又气自己不够狠心,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气急败坏地对吕佐命道:“还不去跟着她!”
钱浅见吕佐跟在身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饭都不想吃了。
路过一间名叫琼华楼的青楼,老鸨正在门口相看想进楼卖艺的人。钱浅径直就走过去了,毫不犹豫地跟着那两男一女一同进入青楼。
吕佐也想跟进去,可青楼还没到营业时间,不让他进。
光天化日,身在异国,他也不能无缘无故硬闯,只能守在门口。
钱浅打算留在青楼,故而没有藏拙,直接弹了首拿手的曲子,又跳了段偏性感的舞。鸨母眼睛当时就亮了,当即就要与她签下三年工契。
钱浅提出要求,她要做清倌,可以当众表演,也可以给出价高的客人单独表演,但客人要由她自己挑选,不出堂。至于契约时间,她要求先签一个月的,若双方合得来,能做到互相尊重,再续也不迟。
鸨母从没见过那样的舞姿,连乐曲也犹如江南女子一般柔情婉转,直教人骨头都发酥,哪有不答应之理?
鸨母为了留住她,满含期待地问:“不知姑娘何时可以上工?嬢嬢给你去腾上好的房间!”
钱浅笑笑:“即刻。”
于是,琼华楼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出一间房,钱浅大摇大摆地上楼,转眼成了这座青楼的一名艺人。
鸨母很快送来几套鲜艳露骨的衣裳,还搭配送了几件艳丽的首饰,然后跟钱浅要一个金币作为押金。
钱浅明白,衣裳首饰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鸨母收她这个钱,是想借此留住她不让她走。但她来此本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反制沈望尘,于是痛快交了钱。
吕佐等了许久不见她出来,硬着头皮去问,才得知钱浅已入了青楼,今晚就要以“逍遥”的名义在琼华楼献上第一支舞!
沈望尘得知后气得抓狂:“她可真能给我添堵!”
琼华楼是蜀郡最大的青楼,楼内打手护院无数,背后更有地头蛇势力。
二人无力强行闯进楼里将人带走,他一个大瀚小小郡王的名号,在人家西蜀也起不了半点作用。更何况,他也不能让人知道大瀚使臣偷偷来了蜀郡。
沈望尘知道钱浅就是料准了这些,才敢冒险借用青楼的势力甩脱他。
她成功了,如今他只能干巴巴地等着琼华楼营业,花钱买了个好位置,等着她出现。
从熔金落日等到华灯盏盏,很快来到了青楼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段。
西蜀青楼的女客比男客还多,最当红的魁首也是男子。那身上的薄衣显然事先被故意濡湿了,紧紧贴合着肩背、腰腹的肌肉线条,随着肢体动作尽显张力,引得无数妇人高声竞价。
吕佐第一次见识到男子竟还能如此勾引女子,看得目瞪口呆,一旁的沈望尘则愈发脸黑。
鸨母似是认定了她能红,竟安排她在魁首男子后的黄金时段出场。
四下烛光一遮,更显舞台正中。
钱浅身着轻纱薄衣,脚步轻盈,不急不缓地走到舞台中央。那纤腰盈盈一握,白皙的肩膀和手臂在薄纱下若隐若现,轻纱追随着她的身形,飘逸若仙,很快吸引了不少目光。
随着轻灵婉转的乐声一起,四周嘈杂的声音很快静下来,调笑的、畅谈的都停了,一齐凝望向中间舞台。
钱浅轻易就注意到坐在舞台附近的沈望尘,那狭长的眼型射出并不柔和的目光,气压低到推销的酒娘都不敢靠近。
她挑衅地看他一眼,轻弹一段曲调后,便张开唇齿哼唱起来:“青城山下白素贞……”
这首词她改编了下,简单唱出了一个通俗易懂的爱情故事。曲调婉转细润,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烟水气,悠悠荡进心间。
鸨母一见众人认真陶醉的模样,就知道成了!
表演完毕,掌声响彻整座琼华楼,却没有人大声吵嚷叫价,好似被那温柔小调泡软了脾气。
“这小曲儿可真新鲜,我这骨头都叫你唱软了!”
鸨母闻言笑得满脸开花,拉着钱浅向众人宣告:“逍遥姑娘可是我们琼华楼花重金请来的台柱子!不止擅音律,歌舞也是一绝!还望诸位恩客不要吝啬您的惜才之心,成为逍遥姑娘的入幕之宾,听她专门为您单独弹奏!”
“四银!”
“一金!我出一金!”
上来就叫出一金的价格,直接吓退了不少人,然而又有人朗声喊道:“两金!”
沈望尘黑着脸叫价儿,钱浅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眼睛盯着钱浅一动不动,不管别人叫多少价,他都半点不犹豫直接加到整数,一副势在必得之相。
你来我往没有丝毫犹豫的加价,终于让其他客人纷纷退却,只剩一个满脸横肉的富商跟沈望尘赌气,叫到了八金。
“十金!”
沈望尘话音一落,场间满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要知道刚下台的魁首方才也不过五金的价格,还是出卖身体的。钱浅一个清倌,一首曲子竟叫到十金的价格,这不是天上掉下个摇钱树嘛!
鸨母过于激动导致脸都跟着潮红,难以压制下兴奋,继续鼓动那名出到八金的富商跟价。
可惜那富商见沈望尘那誓不罢休架势,只得偃旗息鼓。
沈望尘虽然赢了,但她脸上那抹不加掩饰的嘲笑,和抱着双臂看戏般的态度,仍是觉得不妙。
果然,她轻轻开口对老鸨说:“嬢嬢,我瞧着那位出八金的客人很合眼缘,今晚就与这位客人品茗畅谈吧!”
富商懵了,随即好像反败为胜的赌徒一般,朝沈望尘耀武扬威地哈哈大笑。
鸨母更懵,僵着脸上的笑意小声提醒:“放着帅小伙不要,你选个胖叔叔?你莫不是眼睛有撒子毛病啊!”
钱浅不动声色,轻轻瞥向鸨母:“嬢嬢忘了我的规矩?”
第142章 蜀郡3 “沦落”风尘
要知道, 楼里的大多数人好几天都赚不出这两个金币。
鸨母甚是舍不得,可也不想她刚来的第一天就闹出不愉快,只得叫人去领那位出八金的富商。
她亲自下台对沈望尘赔礼道歉:“给恩客您赔罪了!我们逍遥姑娘的定下了规矩, 要自己选合眼缘的客人。虽然恩客您出价最高,但逍遥姑娘今日已选出了客人, 只能辜负您的美意了, 还望您千万莫要怪罪啊!”
沈望尘差点一口血喷老鸨脸上, 要不是吕佐死命拦着, 在钱浅上挑红唇得意转身时, 就冲到台上将她拽走了!
鸨母赔笑巴结:“不如恩客您再看看我们下一位姑娘,楼里擅旖旎小调的姑娘多着……”
“滚!”沈望尘怒吼一声拂袖而去。
钱浅先前见过琼华楼的势力, 琼华楼的姑娘外出购物或出堂, 都有护卫跟着,白日更是看到楼里养着不少护院打手。
所以那位大腹便便的客人提出想要“一亲芳泽”时,被她浅笑威胁:“恩客当知我是清倌。若恩客想见识见识咱们琼华楼的规矩,我倒是不介意的。”
富商花了八个金币, 足够寻常人家吃三五年,自然不愿轻易罢休!
他故意又叫来一个愿意让他“亲近”的女子抱着,让钱浅奏曲助兴,想以此羞辱她。还一把一把地给那女子塞银币, 试图看到钱浅后悔不迭的模样。可惜, 钱浅只是旁若无人地弹奏着曲子, 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吕佐一直守在窗外,那富商摔摔打打离去时已是深夜。
他推开窗子翻进来, 见她正在给冒血的指尖上药,忍不住叹气:“你这是何苦?”
钱浅满脸倦意,却无所谓地说:“他不痛快, 我就痛快了。”
吕佐劝道:“西蜀和大瀚不一样,这种地方不是你能应付的!别跟他怄气了,我带你逃出去。”
钱浅嗤笑:“狼窝虎穴,与我而言有何区别?死在哪我自己选,用不着你管。”
吕佐早料到她不会走,沉默地看她给手指上药,良久才说:“其实他,真的很在乎你。”
钱浅轻轻吹吹沾着药粉的指尖,慵懒地往桌前倾身,抬手支起下巴,状似调侃:“你今日等在大门外时,这楼里有个姑娘看上你了,眼下正茶不思饭不想的想再见你一面呢!你给不给她个机会,让她一解相思之苦啊?”
吕佐神色尴尬,羞恼道:“我在说你们的事,你提这些做什么!我又不认识她,她怎样与我何干?”
钱浅坐直身躯,笑容疏淡:“沈望尘于我而言,就同这楼里的姑娘于你一样。”
吕佐噎住。
他没再说话,转而奔窗子去了。人翻出去又停住,从怀里摸出那瓶迷药放在窗前的桌上。
“这个还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短短三日光景,在沈望尘叫板抬价的“帮助”下,钱浅在琼华楼一炮而红。
她成日在他的面前晃悠,光明正大的唱出婉转缠绵的小曲,扭动腰肢跳魅惑的舞蹈,看着他生气、抓狂,几欲发疯。
钱浅死活不选他,显然连跟他说话的机会都不打算给。
见沈望尘似乎打算就这么跟她杠上了,吕佐只得提醒:“你到此已有六七日了,赶回去还要些时日,别耽误了正事!”
沈望尘怒吼:“她这样让我如何放心……”
他话未说完,吕佐突然脸色大变,捂着他的嘴将人扯进巷口,盯着街上惊愕道:“是宋十安!”
沈望尘瞬间变脸,隐藏身形向外窥探,果然看见了宋十安。
“看来宋十安主动请缨镇守边关,实际是为方便来找人!可笑王宥辉那个蠢货,还以为自己技高一筹,把人骗出了京都!”
吕佐焦急不已:“咱们得拦住他,不能让他找到逍遥!”
“怎么拦?你还能把那么大座青楼藏起来不成?”
沈望尘憋闷非常,随即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我正愁他在军营中没有机会下手。如今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岂非天赐良机?”
吕佐有些担忧:“直接动手的话,他身边的那个孙烨虽然蠢些,身手却不差。若只靠咱们二人,恐怕胜算不大。”
“用不着你我出手。”沈望尘语调微扬,却带着狠绝之意:“大瀚安庆侯,自然该死在吐蕃人手里。”
吕佐瞬间明白,询问:“那要我做什么?”
沈望尘叮嘱:“我立即启程去安排此事,你想法子拖住宋十安在此地多留一阵子,我定能叫他这次有来无回!”
“这……怎么拖?”吕佐一时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沈望尘冷笑:“有她在,宋十安走不了。”
吕佐心里一紧,未加思索脱口而出道:“你不是说不让她卷进来?”
沈望尘道:“放心,宋十安不会离开军中太久。我会安排吐蕃人来与你接头,让他们在宋十安折返途中再动手就是。你去告诉逍遥我走了,跟她说你跟我一起走,转到暗处去盯着她。”
*
沈望尘走了,钱浅没有给人添堵的必要了,顿时懒散下去。
吕佐拎着包袱来告别时她还不信,直到这几日果然没再见着人,前日有个客人还想跟她动手动脚,也没人出来阻止,她才相信沈望尘真的放过她了。
吕佐说沈望尘本是出使西蜀,因为得知她胳膊断了,才会偷偷离开使团日夜兼程跑来看她。原也没打算多待,陪她几日就得赶回使团了,没想到跟她闹了矛盾,竟让他白折腾这一遭。
要说完全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
她这些天一点好颜色都没给过他,看他从这七日从兴高采烈到愤怒抓狂,最终负气离去,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
可要说多感动却也没有。
他派人跟踪她、监视她,总是一紧一松的试探着她的底线,还试图用那些风月场所的手段拿下她。别的不说,光是他莫名其妙吃飞醋、发火,她就半点都忍不了!
但吕佐代沈望尘表达了歉意,说不会再来纠缠她了,钱浅也不想太过计较。讨厌一个人是要消耗心力的,她不想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何况他爹不疼娘不爱的,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估计再没机会相见。相识一场,她还是希望他能跟宁亲王破冰,好好体验一下天伦之乐的。
吕佐走时劝她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钱浅何尝不想,但一月工契在那压着呢,想走也走不了,总要等契约结束。
她一曲成名惹了不少红眼,白日练琴、练舞时,楼里的人总会趴窗缝偷听偷看。
钱浅索性打开门,大大方方邀请众人进房间,教他们弹唱,给众人细细分解每个舞蹈动作。
青楼里的男男女女各有些看家本领,都是当宝贝一样藏着掖着。毕竟若是被人学去了,赖以为生的饭碗就会受到影响。除非收个徒弟,才会传授过去,为的也是徒弟日后赚钱能分得一杯羹。
像钱浅这样毫不吝啬传授自己技艺的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时间琼华楼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她的房间,弹曲来学她的曲子,跳舞的来学她那新奇动作。
钱浅并非是好为人师才这么大方,她也有自己的算盘。想着等她教会楼里的人新的曲子、新的舞,待一月之期结束时,鸨母大概就不会过多纠缠她了。
毕竟西蜀民风彪悍,青楼、赌场之类又是地头蛇势力最赚钱的地方,想走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沈望尘离开后就没人抬价了,钱浅也没弹新曲子,更不跳那种魅惑的舞了,身价直线下降。
像她这种清倌原本竞价就不高,不过三天下来,就连两金都维持不住了,鸨母对她的好脸色都少了。
但这本身也在她的计划之内,赚不到钱的艺人,才更好脱身。
宋十安到边境已有月余,吐蕃并未真正进犯,他叫李为和刘驰驻守,隔三差五就离开大营与孙烨去西蜀找人。
他们已然找过了大小三座城,这次来到更远的蜀郡,西蜀三大城池之一,想着要好好寻些日子。
今日是进城的第三日。
西蜀客栈、车马行都不甚规矩,不会详细做登记,目前为止“钱浅”和“逍遥”两个名字都没有查到蛛丝马迹。
天色渐晚,孙烨又开始在旁叨叨了。
“侯爷,蜀郡真的太偏了,都快到吐蕃了,钱浅姑娘怎么会来这嘛!咱们还是应该去安汉寻。”
宋十安道:“既已到了,总要好生找一找,心里才能踏实。明日再寻一天,若没有咱们便去下个地方。”
孙烨揉揉肚子说:“侯爷我饿了,要不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宋十安环顾四周寻了个小摊,要了两碗凉拌面和小菜。
二人正吃着,旁边突然来了个打扮妖艳的女子,带着一身浓烈的脂粉香气,挨着个的招揽摊子上的食客。
“客官许久没来过琼华楼了吧?我们楼里来了许多新人……”
孙烨皱眉赶人:“走开走开,我们不去那种地方!”
女子也没恼,转而向另一桌食客继续招呼:“客官,我们琼华楼来了许多新人呢!尤其是逍遥姑娘,那姑娘来自大瀚,歌舞绝对能让您耳目一新,今晚一定来光顾一下啊!”
宋十安猛地抬起头,孙烨吸着半截的面条与他对视一眼,连忙赶紧咬断叫那女子:“你你你你等等……”
女子回身,孙烨囫囵吞下口中的面条,急急追问:“你刚说谁?逍遥姑娘?”
女子略显诧异,还是回了:“对,逍遥姑娘,来自大瀚,歌舞双绝,客官若有兴致,可要前来琼华楼一观啊!”
“琼华楼在哪?!”
二人得知位置扔下一个银币就急匆匆跑走了。
女子犹豫片刻,又对最后一桌客人说了同样一番话,被那桌客人调侃:“你不是怡香院的么?怎么还替琼华楼揽上客了?”
“管得着么你?有钱赚就行了!”
女子握紧手中的一枚金币嗔骂,回头望向角落,先前付钱让她做此事的人已不见了。
虽心里有些打鼓,可那人只吩咐了让她将这番话对摊子上的三桌人说,管他什么目的呢?事情办完,金币就是她应得的!
*
二人站到琼华楼下,看着“琼华楼”三个大字的牌匾发愣。
孙烨怀疑地问:“这里,是青楼吧……?”
“我们琼华楼可是蜀郡最大最好的青楼呢!”
门前迎客的女子热情上前邀请,“二位公子是刚来我们蜀郡吗?我们琼华楼可是您来蜀郡绝不能错过的地方啊!”
孙烨吓得往后退,宋十安只是抬手制止女子上前,问:“请问姑娘,楼中可有一位名叫逍遥的姑娘,自大瀚而来?”
那姑娘见宋十安眉目俊朗,当即面含春色娇滴滴应道:“正是呢!我们逍遥姑娘歌舞双绝,人气可高了。二位快请进,我定会给你们挑个好位置!”
宋十安与孙烨跟随女子来到一处柱子旁,女子体贴地说:“这个位置虽略偏,却能将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多谢。”
女子盯着宋十安清隽的脸,双颊泛红,娇声问:“公子想用些什么酒水?”
孙烨连忙掏出几个银币付过去,“你看着安排就好。”
女子接了钱,对不断看向台上的宋十安说:“逍遥姑娘还要等一会子才会上台。您稍坐片刻,我去为您准备酒水。”
宋十安颔首谢过,抬头打量这热闹的琼华楼,心中隐隐担忧。
怕是她,又怕不是她。
孙烨实在不愿相信:“不可能是钱姑娘!她怎会沦落到风尘之地……”
很可惜,眼前的现实不得不让孙烨承认,钱姑娘真的“沦落”到风尘之地了。
几轮表演下来,把宋十安、孙烨看得面红耳赤,也在一轮轮的竞价中,模糊猜到了琼华楼的规则。
而后,钱浅穿着飒利的素色舞衣,随着激情澎湃的奏乐声响起,展开长长红绸的折扇,飒爽起舞。
宋十安从未见过她正式跳舞。
她在台上那样有活力,纤薄的身躯却仿佛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每个动作力道都很足。她脸上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恣意,一举一动都好似在发着光。
一曲舞毕,赢得了不少喝彩声,然而却有人不满吵嚷:“这什么啊!怎么不跳前几日那样的舞了?”
对面也有人说:“我觉得挺好的。细藕似的手臂,动作却飒飒有力,甚是不俗!”
那人不满意地说:“你是没见过她前几日的舞。那小腰软得呦,柳枝一般,好像吹口气就会飞走似的,别提多妙了!也不知怎么就转了风格?”
“叫价了叫价了,你今日还争不争?”
孙烨急道:“侯爷,价高者便能与钱姑娘共度良宵!这可怎么办啊!”
宋十安比他心里难受一万倍!
他既欣慰能找到她,又觉得此时此刻或许不该出现在她面前。
听着此起彼伏叫价的声,他几乎心如刀绞,死死攥紧了拳头。
鸨母终于忍不住训斥钱浅:“你到底怎么回事?登台第一日就叫了十金的价儿,如今不过七日光景,就连两金都不稳当了!你还想不想吃这碗饭了?”
钱浅轻飘飘道:“嬢嬢若不高兴,我便不上来占着台子了。”
鸨母觉得她好像在使性子,可又不明白哪里让她不满了。琼华楼的规矩是叫价一金以上就能上台表演,否则只能在台下接散客。虽然如今叫价不高,但客人对她还有新鲜劲儿,时多时少的。
而且她还是清倌,卖艺不卖身,倘若有朝一日肯学些床上功夫,这颗摇钱树至少能稳稳摇上三年!
“你好好听嬢嬢的话,明日嬢嬢给你配两个最好的乐师,还跳你先前……”
“五金!”
豪气的叫价直接从两金三银翻倍喊到五金,鸨母的低声絮叨戛然而止。
鸨母与钱浅同时身形一震,一个是欣喜,一个却是头顶响雷。
钱浅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寻声看过去,果然是他!
琼华楼盏盏灯光闪烁,宋十安的眼睛亮得惊人,竟好似将所有的光都比了下去。
可钱浅此时却恨不得所有的光都一齐熄灭,或者这楼干脆直接塌了算了,好让她找个地缝能钻进去!
走了一个沈望尘,又来了一个宋十安!
老天爷,你非要这么玩我吗?!
鸨母朝宋十安笑出一脸褶子,亲切得像见了亲爹一样:“呦!那现在是这位俊朗无双的公子叫价最高……”
“不行!”
钱浅极速出言打断鸨母,果断指向先前叫了两金三银的客人说:“我选那位恩客。”
鸨母恨不得狠狠拧她一把,低声怒斥道:“你疯了是不是?先前那容貌俊朗的公子日日来捧你的场,你偏不肯给人一个正眼!如今人家被你气走了,你运气好又碰上个这般出众的,却还不肯要!你是不是有眼疾,看不出来美丑?!”
“嬢嬢是要坏了我的规矩不成?”
钱浅警告一句,掉头匆匆跑回房。
鸨母恨恨跺了一脚,躬身颔首跑到宋十安跟前致歉:“真是抱歉啊恩客!我们逍遥的规矩是要在竞价的客人里挑选合她眼缘的客人。公子第一次来,怕是看您脸生所以没敢留您,您多来几次,待她看您脸熟了,自然便会生出亲近之意了呢!”
宋十安拿出五个金币放在鸨母手上,“敢问,我若想见她,还有什么法子?”
鸨母瞄着金灿灿的一片,心里冒着苦水推拒回去:“哎呦公子,不是嬢嬢不帮您。我们逍遥规矩大,客人非要她自己选才行,也不肯出堂。嬢嬢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随即,她又赔笑道:“不如明日您早些来,嬢嬢为公子美言几句,看她愿不愿意见您?”
宋十安紧紧攥着拳,若是她选客人,只怕是不会见他的。
但他还是抱着万一的心态,把那五个金币推回:“我只想见她一面,请您务必尽力!”
鸨母简直乐开了花,只求一见就肯给五个金币,定是位豪爽的主儿!这样的财神爷必须要笼络好,于是连连笑应:“公子放心!嬢嬢我啊,一定尽力撮合!”
*
钱浅自见到宋十安后就开始心神不宁,整晚都没睡好,以至于白天精神头儿都跟不上。
他怎么会来这里?
难不成他也是出使西蜀的使臣?
凑巧吗?
可这里是西蜀。在异国他乡偶遇,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鸨母又来磨叽,从早饭时就开始,非要她见一见这位“品貌俱佳的宋公子”。钱浅心知宋十安定是塞了不少钱,竟让鸨母足足磨了她大半天,还将她晚上的表演也给取消了。
她心里明镜似的,鸨母取消她登台是在威胁她。
琼华楼的清倌只能靠登台表演先打出名气,这样就算日后达不到上台表演的基准,也积攒了些相熟的恩客,可以靠笼络这些恩客来维持收入。而她才刚来没多久,没有熟客的根基,不让登台就相当于断了财路。
楼里的清倌初时都只是想靠卖艺赚钱,奈何被鸨母用这些法子断了收入来源,契约未到人也走不了,每日吃穿用度都是钱,最后只能沦落到卖身还账的地步。
钱浅早就料到青楼恶劣,只是没想到手段会如此卑鄙,此刻庆幸自己一直只混瓦舍,更庆幸只跟琼华楼签了一个月的工契。
鸨母还压着她前几日登台赚的钱,估计是想用这些钱来拿捏她。
可惜鸨母料错了,她从不是任人捏圆搓扁的性子,来这琼华楼本也不是为了赚钱。
她仿如无事发生,继续与楼里的人坐在屋里弹曲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没到翻脸的地步,鸨母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看在五个金币的面子上,厚着脸皮继续絮叨。
钱浅实在被她磨烦了,于是答应道:“好,我见。叫他上来,就现在。”
屋里的其他人见她要接客纷纷起身,钱浅却开口阻拦:“别走,都留下!”
鸨母喜笑颜开的表情瞬间僵住。
钱浅似笑非笑:“这位客人不是我自己选的,而是嬢嬢您硬推给我的。如何接待,当然是该随我意愿,您说呢?”
鸨母隐约觉得她要搞事,但初来青楼自视甚高的清倌她见多了,立规矩的也不在少数。这规矩只要坏了一次就能坏第二次,日后还不是任她摆布?何况那位宋公子所求只是见一面而已,又没要求单独见,见了就成了呗!
鸨母下楼去通知宋十安了,刚受钱浅指点过的男子担忧道:“你若违逆她,跟她作对,日后可有苦头吃了……”
钱浅不置可否,朝他笑问:“帮个忙呗?”
没想到她肯答应见面,宋十安堪称欣喜,又付给了鸨母一金币以示感谢。
鸨母笑得很虚,都没敢跟上去,只吩咐跑堂的多送些酒水点心。
宋十安一路跟随跑堂在青楼里左转右转,看到那些使尽浑身解数哄客人开心的男男女女,心乱成解不开的麻线团。
甚至有一男子双手被红绳所缚,单腿跪到一位贵妇人身侧,用被缚的双手高举酒杯送到贵妇人面前,低眉垂首恳求:“求女君垂怜……”
宋十安瞳孔跟着心脏一起抽抽,实在无法想象那人换成钱浅的模样,惊惶之下把引路跑堂的鞋都给踩掉了。
跑堂终于停住脚步:“这里,便是逍遥姑娘的房间了。”
宋十安深吸一口带着浓烈脂粉香的空气,努力稳定心神。
“逍遥姑娘,客人到了。”
跑堂象征性地敲了下房门,随后推开,里面的景象让宋十安刚稳住的表情再度崩坏!
屋里穿着“清凉”的男男女女足有七八个,正奏着乐曲,小声说笑着。
钱浅则慵懒地斜靠在榻上,身着轻薄的衣衫,下首有名男子跪坐在榻旁,手中正举着一个小小的银色酒杯。
她接过银色酒杯,轻轻瞥过一眼,红唇烈焰轻吐出两个字:“进吧!”
第143章 蜀郡4 “请姑娘,垂怜。”……
因他的出现, 乐曲声突兀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用惊艳、好奇、探究的目光打量他。
宋十安没由来有点紧绷,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 虚虚地抓了把空气。
千辛万苦求来的见面场景,与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明白, 她并不打算好好跟他见一面。
喉结滚动过后, 宋十安鼓起勇气, 踏入房门。
钱浅故意摆出浪荡之态, 想激走他, 但他一如既往的执着,竟硬着头皮踏进来了。
陌上人如玉, 公子世无双。
世人审美多有不同, 但宋十安的长相大概能符合大多数人。
不然怎么音乐也不奏了、玩笑也不说了、连身边帮忙的男伎都盯着他挪不开眼呢?
“咳!”
钱浅轻咳一声提醒伙伴,努力稳住心神,指着地上的蒲团,对宋十安笑得孟浪娇笑:“多谢恩客记挂, 快请坐吧!”
众人这才回神,下首的男子也收回目光,将手中的银色酒杯送到钱浅唇边。
见钱浅仰头喝下那杯中酒,从嘴角滑落的一滴酒悬在下巴尖上。
她也不擦, 就那样肆无忌惮地与那男子逗笑, 宋十安掐着手心垂下眼帘。
见他依言落座, 坐姿彷如松柏,与这脂粉气浓烈的旖旎乡格格不入。明明那衣着并不十分华贵, 但他自带矜贵端方气质,竟将屋里原本的靡靡之气都压下去不少。
跑堂的送上点心瓜果和美酒,他微微颔首道了声谢, 便盯着面前的酒杯不再做声。
伙伴们看看他又看看钱浅,互相用眼神对话,好奇吃瓜的意思呼之欲出。
钱浅从下首伙伴手举的一串葡萄咬下一颗,含混挑逗问:“恩客想见我,所为何事?”
宋十安见她没有避讳旁人的意思,只得斟酌开口询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恩客这话问得可真有意思!”
满是痛惜和关切语调,却被钱浅以最为孟浪的姿态打回,“这里是青楼啊,来青楼能是为了什么?”
坐在宋十安一侧的女子掩口直笑,接话道:“来青楼自然是为了寻欢作乐啊!”
“恩客听到了?”
钱浅歪头对宋十安调笑道:“来青楼,自然是为了寻欢作乐。这世上啊,有人花钱来青楼找乐子,自然也有人为了这乐子进青楼。是不是啊诸位?”
众人笑着应和:“就是就是!”
见宋十安完全懵了,钱浅支肘托腮,继续调笑道:“恩客你来青楼得花钱,我在青楼能挑客人寻欢作乐,还有钱赚,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看向宋十安的眼神也开始肆无忌惮。
先前说话的女子凹起造型,对宋十安肆无忌惮挑逗说:“若是能得公子这样的恩客,人家倒贴些也是乐意的!”
坐在对面的男子操起一口软嗲的声音嗔骂:“就你猴急!说不定公子好男风呢?”
他说着给宋十安抛了个媚眼,“公子若有龙阳之好,人家也愿意倒贴哦!”
钱浅差点喷出嘴里的酒,伙伴们也太拼了!
她决定见宋十安,一是烦了鸨母,二是觉得一直躲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摆出浪荡成性的姿态。
她想着,宋十安品行矜贵,肯定无法接受她这样。她再同伙伴们羞辱一番,他自然就会认为自己看错了人,将她彻底放下了。
只是钱浅眼下竟有些拿不准,大家伙是真心在帮忙,还是把宋十安当成进了蜘蛛洞的唐僧肉,人人都想啃一口?
“瞧瞧你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钱浅奚落众人,又对宋十安极尽羞辱道:“不过,这样皎如玉树的公子的确稀少,不如大家一起竞价吧?”
说罢她摸出一个铜币放到桌上,“我先来,一铜。”
“小气鬼,我出一百!”
“两百!”
“我出一银!”
宋十安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
此起彼伏的叫价声中,钱浅对先前奏曲的人说:“曲子别停啊!听曲、品酒,也不影响咱们赏美色呀!这人间至乐也不过如此了。快奏起来!”
乐师放肆而笑继续奏乐,神色都认真了几分。
奏的就是钱浅第一次登台唱的那首小曲,会唱的都跟着哼唱起来。
众人无所顾忌,肆意调笑,轻言浪语不绝于耳。
宋十安直直杵在其中,继续盯着案几上的酒杯,仿佛入定一般。
钱浅如坐针毡地呡着酒,用余光不断偷瞄,琢磨他何时才会落荒而逃。
她忐忑地在心里念叨:快走吧!你再不走我就要沉不住气了!
一曲终了,宋十安终于动了。
钱浅暗暗松口气:谢天谢地……
那口气还没彻底吐干净,就瞧见宋十安竟朝她走过来!
二人之间相距不算远,他腿又长。
可钱浅却感觉时间似乎被放慢了三倍,而他的每一脚,都踩在自己的心脏上!
几个大跨步,宋十安便已来到近前。
他动作没有半点迟疑,左手拂开长袍前摆,在她面前单膝下跪,以垂首恭顺之姿,将双手之间的小酒杯高举至与额间齐平。
“请姑娘,垂怜。”
房间仿佛被人按下定格键。
乐曲声、调笑声、瓜子壳碎裂声、连同喝酒的声音,通通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满脸错愕。
花钱逛青楼,却跪在青楼女身前,乞求垂怜?
是世界颠了?还是他们颠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可那男子实实在在就在他们面前,谦卑顺从地垂着头,身姿如松,不见半分动摇。
他在做什么?
他居然,在学那些男伎?!
钱浅简直要疯了!
坚硬的心防顷刻间被炮弹夷为平地,她整个人被莫大的荒谬和惶恐所淹没。
她无法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崩裂,只知道方才还在放浪调笑的众人竟不约而同换上一脸正色,彼此之间用眼神会意,一个接一个退出房间。
走在最后的姑娘甚至还把门给关上了。
钱浅压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几乎快要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你真是……疯了!”
她猛地站起身向外走去,眼眶却不受控地泛起阵阵热意。
他为何要这样?
为何要如此卑微?!
这要她如何抵抗啊???
宋十安只能眼睁睁看她从面前离开,觉得相似的画面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了。
胸腔内的酸楚几乎将他淹到窒息,仅有的希望尽数化为悲痛,感觉坚持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然而,不过片刻,手中的酒杯突然被人大力打落。
他诧异抬头,竟是钱浅去而复返。
她强势拽起半跪的他,不容拒绝地搂上他的脖颈,踮起脚尖,直接吻了上来。
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般令人措手不及,宋十安仿佛被雷击中。
前一秒还在悲痛绝望,顷刻间却从地狱被拉上云端。
巨大的冲击使他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傻住了,双手无措地僵在半空。
她的吻霸道强势,甚至带了些凶狠的意味。直到唇上传来丝丝痛意,宋十安才回过神。
他不敢相信,后知后觉拥住怀里的人,笨拙地回应着那份热烈。
带着酒香的汁液在二人唇舌间流转,钱浅大脑一片空白,紧紧勒着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他。
宋十安更是喜极而泣,拥着怀中魂牵梦绕的纤薄身躯,以极尽的柔爱和安慰回应着她。
没有激情与欲望,只有失而复得的感恩和无尽的柔情。
空气安静得只能听到二人的喘息声,钱浅边吻边转身,挟着他来到床榻边,抬手去解他的腰带。
宋十安紧张地攥住她的手,涨红的双颊带了些许无措,干涩的声音微微发着颤,“浅浅……”
钱浅停手,决定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她胸膛微微起伏着,声音带着恶狠狠的味道:“后悔了?现在走,我还可以放过你。”
她心中升起了一个坏念头,至少,她认为是很坏很坏的念头。
他是她此生唯一的遗憾。
可她此刻不想留下这个遗憾了。
她想成全自己一次。
不管道德,不管他会不会惦念她一辈子,在思念的苦楚里度过余生。
她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
她想要他,想沦陷在他似水的柔情里。
若他给出肯定的答案,那就一起沉沦,管它明朝太阳会不会升起!
宋十安不负期待。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言词恳切:“梦寐以求,怎会后悔?浅浅,我爱你。我是怕你……一时冲动……”
钱浅眼含热泪,似喜似悲,却语调凶狠:“这是你自找的!日后,可怨不得我……”
她说罢亲向那早就想亲的喉结,啃咬着他的颈肩。纤纤玉手解下他的腰带,将人推坐到床上,又去笨拙地去剥他的外衣。
宋十安手足无措,任由她粗暴褪下自己的衣衫,身体不自觉地一颤又一颤。
精壮的胸膛展露在眼前,钱浅不争气的心虚了。
先前鼓起的勇气在线条清晰的胸肌和腹肌面前,顷刻间溃不成军。
宋十安见她脸红得都抬不起来,心里莫名地平衡了一些。
原来她也害羞的。
然而下一秒,人就被按倒在床上,一方凉凉滑滑的帕子便盖上他的眼睛。
虽然只是掩耳盗铃,但不用直面那双涌动的琥珀色泉眼,钱浅心理上终究好过了不少。
“浅浅,你……”
耳中只听得一句恼羞成怒呵斥。
“你不许说话!”
宋十安不敢再吭声。然而隔着帕子,脑海中浮现出的朦胧画面,带着更加难以言喻的蛊惑,似乎春天变得触手可及。
纤细手臂带着与帕子相似的凉滑触感,顺着他的肋下萦绕而上,缠绕过他的肩背,欺身压下。
陌生的触感让宋十安浑身猛烈一颤,火热从丹田涌上,顺着后腰上爬,连带后脑掀起一阵麻意。
他呼吸愈发加重,紧张得手都有些发抖,丹田之中升腾起澎湃的燥热,汹涌席卷了全身。
怀里的柔软的人儿好似一团火,触碰到他哪,哪里便是一片火燎过般的滚烫。
那滋味儿难忍中又带了丝丝入骨的酥爽,按在肩膀上的手指原本带着微凉,没多久就濡出了湿意,指甲也越嵌越深。
他实在难受,忍不住抬手扣住那柔软的腰肢,抿紧双唇被动承受。
她却俯身吻上他的胸膛,以湿润的舌尖强横撬碎他的克制,使闷哼声不受控制地自喉间溢出。
听闻色授魂与乃是世间最快活的事,宋十安却觉得这份折磨的销魂中,莫名带着几分决然的悲意。
他初尝人事,帕子掩盖着眼前的画面,心神激荡之下草草便结束了。
二人谁都没吭声,各自喘息着,气氛尴尬到可以去跳江了。
良久,床上一阵窸窸窣窣过后,腰间随即被搭上个东西遮盖住。
宋十安只听三个字:“你走吧!”
他完全懵了,揭下脸上的帕子,钱浅已经穿好了衣裳,背对着他。
宋十安心下一片荒凉。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满意?我、我没经验……但我可以去学……”
“你在蜀郡待多久?”
“呃,”宋十安连忙算了下时间,“大概,能待四五日。不过我回大营看看,处理下事务还能再过来的!”
钱浅听出他语气里的急切,咬咬唇说:“那明日白天你再来,我跟你出堂。”
“真的?”宋十安几乎欣喜若狂。
钱浅羞臊得不敢回头,只催促:“快走快走!”
第144章 蜀郡5 你不腻,我都腻了。
鸨母得知钱浅答应同宋十安出堂, 乐得眉开眼笑。
钱浅道:“但我挑客人这个规矩不能坏。”
鸨母连连答应:“好好好,让你挑!嬢嬢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这不还是为了你着想, 想让你多赚些嘛!”
宋十安一早便来了。
琼华楼会为出堂的艺人派出马车,车夫和随行护卫都是楼里的打手, 名义上是保护人的安全, 实际也是为了看着人别跑了。
宋十安长身玉立地站在马车边儿上, 引得过往路人频频侧目。
钱浅快步来到他身旁, 极其自然地挽上他的胳膊, 朝跟在他身边的孙烨笑了下。
宋十安受宠若惊,看着被挽住的手臂发愣, 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
孙烨见钱浅穿的是西蜀特有的服饰, 红着脸挠头:“姑娘穿这衣裳可真美……”
他们去逛了当地特色的服饰店,宋十安和孙烨都买了当地的衣裳。
宋十安看上一条白蓝色的刺绣裙,觉得很适合钱浅,钱浅便去换上了。
腰身略大, 但刺绣精致,暗纹布满领口袖口。而且淡色系不像青楼的艳色衣裳,更能衬出她清冷骄矜的气质,十分配她, 宋十安便买下了。
女掌柜又给钱浅重新编了发, 配着衣裳搭了两支钗子, 还为她挂了个长长的璎珞做配饰,一下子变成了西蜀土生土长的富家女。
宋十安一一买下, 看着她欢乐的笑颜,眼里的柔情几乎能溢出来。
三人吃吃喝喝,玩玩逛逛, 一直玩到下午车夫催促她回去。
宋十安白日里偷偷问了她好几次,担心她是被威逼胁迫才会沦落青楼,钱浅一再否认了。
她没提起沈望尘,一方面是觉得沈望尘擅自离开使团,怕是不合规矩,另一方面也不想让宋十安知道沈望尘跟踪她、纠缠她,他定会不放心的。
车夫再三催促,说再耽搁要误了晚上登台了。
宋十安陷入忧惧,小心试探地问:“那我还能去吗?”
“当然。”
钱浅笑得意味深长,伸出一根手指说:“但你只能叫价,一银币。”
当晚,钱浅一袭绿色轻纱舞衣,伴随着加入鼓点儿后的曲子,卡着节奏尽情炫了把舞技。
看客们只是看个热闹新意,只觉得舞姿优美,动作干净利落,流畅而有韵味,音律也很契合,纷纷跟着叫好喝彩。
但楼里舞师们却看出了高超的技艺。
“逍遥今日这一舞,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那样高难度的动作,她却像是信手拈来一样!就是右手力道似乎差一点儿。”
“这得花多大功夫才能对肢体把控得这样精准?我这辈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做到了!”
宋十安不懂歌舞,听到别人的评价,才知道她这一舞有多么令人叫绝。也才知道,原来除了他了解的那些,她还有更多足以惊艳世间的才华。
京都人皆知浮生乐坊的舞和姚菁菁,也知浮生乐坊的曲子和徐芷兰,却不知,钱浅才是浮生乐坊真正的灵魂。
她永远夺目灿烂,哪怕在异国他乡的青楼中,同样能大放异彩。
叫价环节,宋十安按钱浅的要求,喊出一银币,引无数人露出不屑的表情。
眼看叫价来到五金,宋十安神色有些急切。
钱浅却指着他宣布:“我选他。”
鸨母想到那一银币的价格脸都绿了,“你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
钱浅笑着反问:“不是嬢嬢您逼我见他的吗?”
看着那施施然离去的背影,鸨母终于意识到,这死丫头是在报复她呢!她咬着后槽牙咽下这口恶气,咬牙切齿哼道:“有你跪在老娘跟前磕头的那天!”
跑堂领着宋十安去钱浅的房间,叮嘱道:“逍遥姑娘善舞技、音律,客人可听曲赏舞,品茗小酌,但举止不可过于唐突。若客人有其他需要,可另找合眼的姑娘。”
宋十安不解:“此话何意?”
跑堂看他懵懂无知的样子,解释道:“客人不常来我们这吧?逍遥姑娘是清倌,卖艺不卖身。客人既然来了我们琼华楼,就要守我们这里的规矩。楼里另有卖身的姑娘,客人若有需要,小的可唤来几位供您挑选。”
宋十安双手都摇出残影了,“不不不!我不需要。”
跑堂领他到门口,最后交代道:“清倌这儿不留宿客人,时辰到了小的会来叫门。”
跑堂打开门,宋十安走进去,心跳得很剧烈。
原来她只卖艺不卖身,那昨日她为何说那样的话?想吓走他吗?
而且她昨日……
钱浅把门关上,回身就环住他的脖颈,娇声道:“这位恩客,想听曲儿还是想看舞呀?”
宋十安俯身便吻了下去,钱浅被他骤雨般的吻掠夺的喘不过来气,一身骨头都软了。可想到昨日那难言的痛楚,她又心生退意,不想再来一遭。
谁知,宋十安只是盘腿坐到案几前,将她搂在怀里,逗弄道:“还是小的给姑娘弹曲吧!姑娘若觉得还能入耳,便打赏几个铜板,小的就感激不尽了。”
*
随后几日,钱浅每天白天都跟宋十安出堂。
二人亲昵无间相处,一起逛遍蜀郡的大街小巷,吃了大大小小的许多铺子,还游了船,就像无数热恋中的爱侣一样。
钱浅还带他去了两个村寨,参加了一次祈雨仪式,一次祭山神的活动。
夏日炎炎,温热的风吹过绿草,拂动她的发梢。她回眸,笑意粲然,脚下尖尖的草叶随风起舞,如青绿的海,泛起层层绿滔,令人沉醉。
宋十安温柔静默,将盎然生机尽收眼底,内心充实而满足。却不知他身后绿竹摇曳,那风姿卓绝的身影彷如融入画卷一般,是怎样的清风满月,亦是她的人间向往。
每晚宋十安都出价一银币,而钱浅也每次都会选他为恩客。
宋十安见鸨母脸色实在难看,便在接她出堂时多塞些钱,生怕鸨母会为难她。
充实的日子仿佛过得很缓慢,但五日时间还是转瞬即至。
宋十安舍不得离开,便又拖了一日,说明早天不亮再走,不会太热,只要路上赶快些就不会耽搁。
当晚,钱浅特地换了一身红衣,为他跳了最后一曲。
并没用多高超的技巧,但融入了深深情感,眼波流转之间,满是温柔缱绻和眷恋不舍。
许多看客纷纷道:“今日这舞好!娇媚得像在撒娇一般,好似杨絮落在心尖上,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痒!”
宋十安一直看着她笑,深情而迷醉的双眸中,蕴含着灿如繁星的爱意。
当晚,钱浅身价恢复首日的十金,而她依旧选择只出一银的宋十安。
房间里,难舍难分的热吻下,二人再次滚到床上。
钱浅这次没蒙住他的眼,但依旧霸道,吻过他的下巴、喉结、肩膀。
他的双肩各有几个弯弯的月牙,已经结了痂。钱浅愣了愣才想起,是上次疼痛难耐时留下的掐痕,动作顿时停住。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宋十安便翻身而上,掌握了主动权。
他深情地吻着她说:“没事,我巴不得在全身都留下你的印记。”
他动作极轻,生怕把她压坏一般,手掌常年练武留下的茧子,摩挲着嫩滑的肌肤,激起身下人的阵阵颤栗。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钱浅在绵长的亲吻中软成无骨的绸缎,深深与他纠缠在一起。
真正体味到云雨之乐,钱浅感叹,果然令人沉迷。
她躺在宋十安怀里,贪婪地呼吸他身上的味道,恨不能把这味道永远铭记。
然而离别时刻终会到来,二人各自穿戴好,宋十安依依不舍地抱住她,缱绻而绵长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等我回来。”
钱浅却一改刚才软得让人心醉的声调,眼神冷漠,嘴角带嘲。
“这么多日了,侯爷还没腻呢?”
宋十安愣了,茫然地唤她:“浅浅……”
钱浅轻佻奚落道:“你去问问满琼华楼的人,谁会相信‘等我回来’这四个字?”
宋十安面色惶惶,忙拉住她的手急切道:“你相信我!我一定很快回来!七日,不!六日!六日我便能赶回来……”
“这烟花之地,本就是一夜夫妻的缘分。”
钱浅冷漠地抽出手,“好几日了。你不腻,我都腻了。”
几个字说得又轻又缓,却像无数根尖针狠狠刺进了宋十安的心口,痛得他鲜血淋漓。
他脸上惨无人色,眼睛红着,却没有声嘶力竭地发怒,只是满含小心地弱声询问:“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你说,我一定改。我会改好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钱浅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却仍是狠心道:“我给了你这几日的夫妻缘分,也算是全了过往的情分。我来这是找乐子的,不会扮什么痴情女子,满腔爱慕尽归一人。这青楼里最不缺的就是露水情缘,今日是你,明日自然就会换成别人。”
宋十安胸中翻涌,眼中的泪珠摇摇欲坠,颤抖着唇瓣唤她:“浅浅……”
钱浅不敢对上那双破碎的眼睛,绕到他身后去开门,无情赶人:“宋十安,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出来玩,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再纠缠,可就难看了。”
她打开门,最后说了一句,“走吧!别再回来了。你我的缘分,只有这些了。”
宋十安一颗心被摔得粉粉碎,眼眶被泪水浸满,再也熬不住,“啪嗒”砸上衣襟。
他用力攥了下拳,转身离去。
那大颗的泪珠将钱浅佯装出的狠心碾成了碎末。胸膛好似被无情的刀锋深深割出一道道伤口,疼得她难以忍受,忍不住猛捶了胸口几下。
包在眼眶里的泪水,随着她捶打的动作颗颗砸落,叫人看着都心碎难忍。
吕佐隐在楼下悄无声息地盯着这一幕,竭力压下那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儿,转而悄悄跟上了宋十安。
宋十安抹去伤心之态踏出青楼,从怀里掏出印信递给孙烨:“我连夜赶回大营,尽量在六日内赶回来。钱你随意取用,想办法阻拦她再接其他客人!”
孙烨大吃一惊:“她还要接其他客人?那我怎么拦?”
“想办法啊!”
宋十安愤怒吼出声,但想到钱浅冷漠绝情的脸,随即又泄了气。
“罢了,她想怎样就怎样。你只要护她周全,别让人强迫了她的意愿就好。我会尽快赶回来!”
第145章 逃亡1 不该惹的青楼势力
宋十安牵过孙烨递来的缰绳, 翻身上马,消失在夜色之中。
吕佐见孙烨没跟着一同离去,先是升起一抹庆幸, 而后又涌起阵惋惜。这样的天之骄子,人品正直到几乎没有瑕疵, 却要就此陨落了。
钱浅痴痴地望着青楼门口, 连身旁来了人都没注意到。
隔壁屋里的女子没说话, 只是给她递上一方手帕。
钱浅没接帕子, 抬手抹去泪说:“我没事。”
“你们早就认识吧?”那女子笑问, “那日他朝你走去时,你那表情简直像见了鬼似的!怎么, 是他家看不上你的出身, 阻挠你们在一起?”
钱浅没说话,那女子就当她承认了。
“我一猜就是。他那举止谈吐,一看就是大瀚富贵人家的公子。你如此就对了,他再真情实意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顶多背着家里人把你养在外面,成日偷偷摸摸过日子。”
钱浅仍是不语,那女子又说:“我先前还以为,你想趁他对你情根深种, 怀个孩子嫁进高门呢!虽然也是个法子, 可日后一大家子相处多累啊……”
“多谢你关心, 但我想自己待会儿。”钱浅打断女子的话,下了逐客令。
“好好好, 我走。”女子也不计较,妖娆转身,“你别难受啦!明日再选个模样生得好的俏郎君, 恩爱几日就把他忘了,啊!”
宋十安太深情。
那样端方守礼的人,竟真的毫不在乎她混迹风尘,无怨无悔地捧出一颗真心。
可他的深情是钱浅难以承受的重量。她经历过最在乎的人死在眼前,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和冲击,她不愿他再承受同样的痛苦。
更重要的是,她先前在蒙山,就见吐蕃人说起宋十安时,那一个个都是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之前又听琼华楼的一个姐妹说,她有一位吐蕃客人醉酒后吐露,哪个部族派出了最强悍的勇士,要去诛杀大瀚安庆侯呢!
西蜀人对吐蕃和大瀚的交战只当个闲谈,甚至是乐子,还笑话那吐蕃人是在吹牛。但钱浅不敢当吹牛对待。
宋十安说他是奉命镇守边关,闲来无事想来西蜀见识见识风土人情。钱浅不疑有他,但还是叮嘱了他在客栈留宿不要用真实姓名,又再三告诫孙烨不准叫他侯爷,切勿暴露身份。
幸而西蜀对身份方面查验的不严,估计也没人会想到,疆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安庆侯会是这样一个玉面小生,还悄悄来了西蜀,成日与青楼女子厮混在一起。
而且这青楼势力定然不是好惹的,否则沈望尘早就想法子把她强行带走了。宋十安身为大瀚名将,只身来到异国孤立无援,若为救她暴露身份,那岂不成了活靶子?
她不能让他涉这个险,只能狠心伤了他。即便他还是不死心再次找回来,也只会得到她违约逃跑的消息。但愿此后他能老老实实待在军中,别再乱跑了。
既然打算违背与鸨母的一月之期,钱浅也不想多耽搁。
次日一大早,她便说有事要出去一趟,主动请鸨母给她派量马车。她什么都没带,装作要出门买东西的样子,何况她这半个多月赚的钱都在鸨母手里压着,相信鸨母不会拒绝。
鸨母果然答应,钱浅顺利走出青楼。
不想出了青楼的门儿,却见孙烨守在门口。
钱浅惊愕:“你们还没走?”
孙烨觉得钱浅有负宋十安的一片痴心,没好气地说:“公子昨夜连夜就走了,说要六日内赶回来。六日啊,姑娘可知那就是要不眠不休的赶路……”
钱浅大惊责问:“那你为何还在这儿?!”
孙烨被她突然动怒吓了一跳,“公子、公子让我留下,保护你……”
钱浅简直要被他气死!焦急之下音量不自觉就拔高,怒斥道:“你知不知道他——”
她及时住声,看了眼车夫和护卫,将孙烨往旁边拉去,低声斥责:“你知不知道这里与吐蕃有多近?所有吐蕃人都想将他杀之而后快,你怎敢让他一个人赶路!”
孙烨被她的话吓到了,“可、可……”
“可什么可!还不快去追!”
钱浅急声催促,见孙烨还有些迟疑,怒道:“这是西蜀不是大瀚!山匪横行,官府不作为,还有无数吐蕃人想要他的命!他若遇险,你要如何向国公交代?去保护一个青楼女子了吗?!”
孙烨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说:“那、那我去追!公子付了好些银钱,鸨母不会难为你的。你好好在这待着,我们很快就赶回来!”
“真想他好就拦住他别再来了,他离开大瀚会很危险!”
面对钱浅的话,孙烨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敢说什么,跨上马急急跑走了。
目送他离开,钱浅好一会才压下那种不安的心绪。
她放任自己清醒的沦陷这几日,已经足够了。但终究还是要狠心断了他的念想,好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军中,别再为她来涉险了。
钱浅叫琼华楼的车夫和护卫跟她去买了糕点、果脯和一些小食,还买了四壶顶好的酒,送给二人一人一壶,另外两壶要拿回去孝敬鸨母。
二人满口夸她懂事会做人,所以在她说要回家去取点东西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钱浅带二人回到先前租住的小院,两杯茶放倒二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行囊,直奔车马行雇了车,离开蜀郡。
她本是个守信的人。青楼工钱月结,她虽没待满一个月,但这半个多月已经给鸨母赚了不少。打工十几天一分钱没拿着,还搭了一个金币的押金,她也不觉着亏心,走得十分坦然。
一时想不到去哪,就想着先往西去,朝吐蕃方向而去。她想,宋十安一定想不到她会去吐蕃,更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吐蕃。而沈望尘若是再回头来找,也会彻底失去她的踪迹,一了百了。
她终究是孑然一身。
出城后走了不过两刻钟,车夫非要去路过的茶摊上喝口茶水。
钱浅拗不过他,只得跟着一起下了马车。
茶摊只有两个人在忙活,还有两名男子在喝茶歇脚。
车夫客气地请钱浅落了座,随后招呼掌柜上一壶本地山茶。
钱浅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
她在西蜀雇佣过不少车夫,但车夫从来都不会主动开口点茶水、饭食。都是她点什么,车夫跟着用些,毕竟付钱的是她,车夫也不会挑剔什么。
这个车夫看见茶摊就要求停车喝茶,还直接点了本地山茶。钱浅思忖,如此反客为主,怕是有什么问题啊?
茶水呈上来,车夫直接倒了两杯,递给钱浅一杯。
车夫喝着茶,向她搭话:“吐蕃人粗蛮,姑娘何必要去那里呢?我们西蜀不好吗?”
虽然他喝了茶,但钱浅仍担心茶水有问题。她没敢喝,只搪塞道:“我四处游历,所以也想去吐蕃见识一番。”
车夫与隔壁桌歇脚的二人交换了下眼神,突然勾着嘴角笑了下,“姑娘,是琼华楼的人吧?”
他那一眼虽然很快,但钱浅心生戒备,一直警惕着,所以没有错过。
她心头一跳,努力保持淡定,笑道:“原来大哥也是琼华楼的客人,真是有缘呢!”
她拿过车夫的茶杯给他续茶,对茶摊小二喊道:“劳烦小哥再给我们加一碟子点心,要甜的,多加点糖。”
“好嘞!”小二应道。
钱浅趁车夫回头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指尖探入茶杯之中搅了下,随后把茶杯放到车夫面前,笑问:“大哥喜欢我们楼里哪位姑娘啊?”
“我们小喽啰,哪有能力一掷千金去琼华楼看姑娘啊!”车夫笑答,突然话锋急转:“不过姑娘你,应是刚到琼华楼不久,所以不知道,这蜀郡每一间青楼的伎子,都是不能轻易离开的。”
钱浅心脏狂跳,面上佯装天真无知:“大哥此话是何意?”
“你是自己溜出来的吧?”
钱浅摸不准他是怎么知道的,便没说话。
见她没否认,车夫笑道:“所有青楼的当红的艺人,当地的车马行、脚夫、衙差、走卒都会最先认得。逍遥姑娘是琼华楼大名鼎鼎的新秀,我怎会不认得?”
钱浅心里发怵,也不知道这车夫知道多少,就说:“我与鸨母只签了一个月的工契,她连工钱都没给我,我也没讨,为何不放我走?”
车夫却说:“我们只是底下的喽啰兵,你签的是工契还是身契与我们无关。我们只知道,若青楼真想放人,自会告诉各处不用阻拦。但我们没接到放逍遥姑娘离开的信儿,那姑娘你,就走不了。”
钱浅这才彻底明白自己惹上了多大的麻烦,心里涌起一阵悲哀。
她知道琼华楼颇有势力,楼里养了很多打手。但她万万也想不到,他们背后的势力竟有这么大,连车马行、衙差、脚夫都是他们的人。还以为顺利逃出青楼就万事大吉了,却不知外面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
看来就算一个月工契到期,那鸨母也不可能放她走的。
先前鸨母对她还算忍让,想来还是想和平的留下她。可如今她下药逃跑已然撕破脸,若被抓回去定没有好果子吃。
不知会迎来鸨母怎样的磋磨,钱浅也绝不能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可若旁边那桌的两个人跟车夫是一伙的,那就算有迷药加成,只怕也很难顺利脱身。
钱浅快速盘算着自己的胜算,当即做出决断。
茶摊小二送上点心,她抬手接过,手上的粉末轻轻带过,便在点心上撒了一点。
白色粉末与点心上的白糖和酥皮融合在一起,不仔细观察完全看不出来。
钱浅端着那盘点心转而坐去旁边那桌,把点心放到两人面前,佯装出生气的模样。
“二位大哥给我评评理!我路过蜀郡,囊中羞涩才暂时栖身琼华楼,只为赚些盘缠而已。当初明明跟鸨母说好了,到期就走。不想那鸨母不肯放人,还压着我的钱不给。如今我钱都不要了,这位车夫大哥竟然还要将我带回去,这是哪来的道理?”
两名男子笑得都不行了,还故意逗她:“如此说来,这老鸨子还真是不讲理!”
“您说是吧?”钱浅拿起块点心递到一人面前,“时间到了我没续约,那我就是自由身啊!如此行事,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那人接过点心但没吃,哈哈笑了两声,说:“妹儿,这是西蜀不是大瀚撒,哪有啷个多讲王法的地方?”
钱浅又拿了块点心递给另一人,语气恳求道:“两位大哥帮帮我,我愿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们作为答谢!”
那人就着钱浅的手,直接张嘴咬去一多半,甚是孟浪地调笑:“乖妹儿喂的就是甜!”
另一人也笑开了花,放浪的笑声极尽恶意。
车夫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对二人笑道:“行了,别逗她了。带她回去吧!”
三人中已有两人中了迷药,钱浅不想再耗。
她果断抬手,将那盘撒了迷药的点心掀到没吃点心那人的脸上,掉头就跑!
可那人是练家子,下意识格挡住砸过来的盘子,而后抄起茶碗一掷,准准砸中钱浅的膝弯。
巨痛使得腿上一软,钱浅猝不及防摔倒在地,立即趁那人尚未近身,悄悄把手伸到荷包里去抓迷药。
先前舍不得用,只在帕子里放一点,想着抖到人的脸上比较精准,还不浪费。
可通过对吕佐的实践证明,练武之人不会给她近身洒迷药的机会,还容易被打断骨头。
所以她把迷药倒了一些在荷包里,这样不管是用手指沾一点去下药,还是紧急情况抓一把挥洒出去,都更为方便。只是她曾到医馆问过,这东西没有卖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机不舍得挥洒浪费。
可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机了!
第146章 逃亡2 虽然你救了我,但我并不感激你……
那人拎着刀朝钱浅走来, 阴恻恻地笑:“妹儿,别白费力气了,你逃不掉的!”
钱浅紧张地握着拳, 想等他靠近些再撒药。
突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吕佐飞身而至, 三两下就把那人一剑捅了个透心凉。
吃点心的那人药劲儿显然小了, 还能颤颤巍巍朝吕佐挥刀, 而那个车夫扶着桌子, 已然站不稳了。
吕佐又利落地杀掉那两人, 嫌弃地在他们的尸身上蹭掉剑上的暗红血渍。
钱浅揉着膝弯艰难爬起身,刚想问他怎么会在, 就见茶摊的小二悄悄靠近, 想要从背后偷袭吕佐。
“身后!”
吕佐回身格挡住小二挥下的一刀,左胸却冷不防中了支短箭。
钱浅这才看到茶摊掌柜缩在柜台里,手持一把弩箭,正瞄着吕佐放冷箭。
她大惊, 原来连这茶摊都是他们一伙儿的!
吕佐忍着疼与小二战了几个回合,将小二斩于剑下。可那掌柜再次放出冷箭,又射中了他。
吕佐胸背各中一支箭,用剑支着跪在地上, 大口喘息。
见掌柜站起身, 手持弩箭仍瞄着吕佐, 钱浅快步奔过去挡在他身前。她大喊:“别杀他!我跟你回去!”
吕佐的心漏跳一拍,急急催促:“你快走!不用管我!我能拦住他!”
掌柜走出柜台, 瞄着她咬牙切齿道:“折损了我们四个人还想走?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钱浅盯着闪出寒光的箭镞丝毫不退,反而上前两步。
“你杀了我他们就白死了!”
吕佐见她顶在弩箭前,近乎肝胆俱裂!
他急切地叫她名字, 用剑支撑着想要起身。
钱浅头也没回,继续对茶摊掌柜说:“我在琼华楼每天至少能叫价十金!你把我带回去,才能给你们弥补损失!”
掌柜听了她的话动作微凝,扫了一眼地上的尸身,愤恨道:“你只能保你自己的命,他必须死!”
钱浅见他举弩的手微微松了劲儿,抓住时机一手托举住他持弩的手,同时将另一只手中的药粉尽数拍到他脸上!
弩箭朝天放空,掌柜被药粉呛得咳了两声,还想反击。
但钱浅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弩箭放空后便撤回手,反手拔出腰间的匕首直直插进他的咽喉,用力横向一挥,随后跳开五六步远,才敢恢复呼吸。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随着刃尖飞溅而出的那串红色血珠,在烈阳下显得格外鲜艳。
掌柜难以置信地捂住喉咙,血如泉水一般从紧闭的指缝间涌出。他张了张嘴,却只喷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便颓然倒地了。
吕佐震惊得无以复加。
上一秒还真以为她要舍身救他,下一秒她却动作干脆利落、一挥而就,没有半分的犹豫和迟疑。
而情况也在瞬间急转,死局顷刻翻盘!
如此心智手段实在令人心惊,但更让吕佐震惊的是,她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面上仍是那副熟悉的波澜不惊,毫无半分刚杀过人的恐惧和不安。
她走到一旁桌上拿起茶壶,冲掉手上残留的迷药粉末和血渍,随后从茶摊掌柜的尸体上解下箭袋,又翻过尸身捡起被压住的手.弩。
她那么平静淡定,仿佛翻腾的是一捆柴火……
吕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突然觉得好像从未认识过她一样。
十二岁的少年天才,才华横溢的著者,琴舞双绝,和气大方,寡情冷淡,这些竟还不是完全的她!
任京都的那些人,包括宋十安!谁能想到,她还有这样令人心底发寒的一面?
她拎着手.弩一步步靠近,吕佐盯着她手中的弩箭,心底浮现丝丝惧意,以至于不受控地吞咽了下口水。
他骗了她。
以她这般漠视万物的性子,为摆脱沈望尘的纠缠,趁机反杀他,似乎也毫不令人意外……
“我觉得这个东西挺好用的,可以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你怎么样?”
忽然听到她的解释,吕佐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大概很难看。
他努力压下心底的阵阵骇然,然后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回道:“应该,死不了。”
钱浅帮他把剑收回剑鞘,架起他的胳膊说:“你这伤是不是得回蜀郡找医馆治?”
她依旧平淡,毫无杀气。吕佐身形松弛下来,努力支撑着身子说:“不能回去,回去就必死无疑了。”
钱浅一脸为难:“可我不会治伤,也不认路。”
吕佐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沿着这条路往北两百多里有个小村镇,去那。你会赶车么?”
“会。”
钱浅赶着马车来到吕佐说的那个小村镇,发现他已经昏过去了。
镇上只有一家医馆,看起来十分简陋,好在手.弩威力小,这伤倒也能治。
天已擦黑,吕佐幽幽转醒,只见郎中不见钱浅,心急地不顾伤势直接坐起身。
郎中赶忙阻拦:“你伤得不轻,不能起身!”
“她呢?跟我一起来的那……”
吕佐话没说完,就见钱浅拎着食盒走进来,又尴尬地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郎中出去了,钱浅把食盒放到桌上,掀开盖子说:“放心,我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的。”
她自食盒里端出两碗面,将其中一碗递给吕佐:“郎中说你伤得不轻,但万幸没伤及要害,好生把伤养好就没事了。”
吕佐接过那碗肉丝面,上面还有两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你,杀过人吗?我是说,以前。”
钱浅咬断面条,坦然承认:“杀过。”
吕佐想问杀的是谁,又觉得不合适,就问:“若今天没有我,你能应付得了吗?我看有两个人已经中了迷药。”
“应付不了。”
钱浅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我只猜到那三个人是一伙的,没想到茶摊的两人也是同伙。何况那人还有弩箭,我不会武功,一点胜算都没有。”
吕佐想起最后那惊险的一幕仍心有余悸,忍不住斥责:“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竟胆大包天去惹那伙人!”
钱浅吃得认真,头也不抬,“我胆大包天是因为我不怕死,出此下策是因为我别无他法。我不惹上他们,就没办法甩掉你们。”
吕佐不快谴责:“公子待你如何你不清楚吗?你怎能将他与青楼那伙势力相提并论?”
钱浅抬眸睨了他一眼,褐色的瞳仁没有丝毫温度,“都是想要禁锢我、强迫我的意愿,本质上并无区别。”
吕佐哑然。
二人沉默地吃完了面。
钱浅将两个碗收进食盒,语气冷漠道:“虽然你救了我,但我并不感激你。”
“因为你救我是奉了沈望尘的命令,你守在我身边,只是为了让他能随时找到我。我并不欠你的。我本该趁你受伤甩掉你,可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么做。所以即便我明知你是个细作,还得把你带在身边,这实在很令人郁闷。”
吕佐忍不住辩驳:“可若我今日不出手的话,你必死无疑。”
“我宁愿死。”
那答话没有半分迟疑和犹豫,将吕佐狠狠噎住。
钱浅扣好食盒的盖子,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脚,微微偏头说:“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我希望你可以尊重别人的命运,别再出手干涉。”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径自迈出房门。
吕佐觉得她又变回了在京都城时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逍遥了。二人朝夕相处才建立起来的亲近,从她看到沈望尘的那一刻被彻底打碎,瞬间回归原点。
不,比原点更糟。
原点是还能再次靠近,而她再也不会给他靠近的机会了。
*
他们宿在医馆。
天才刚亮,吕佐突然被钱浅拍醒,“咱们得赶紧走了,有人来镇上查问。”
她扶着吕佐上了停在医馆后院的马车,从墙上摘了个破旧的斗笠带上,悄无声息驶离小镇。
钱浅一边赶着马车,一边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给,馅饼。凑合吃吧!走得太急,没备伤药。等再遇到城镇的时候买一些,你先忍忍。”
东西被身后的人接过,只听到淡淡的一声“嗯”。
钱浅早已没了方向感,只一味地赶着车,直到天快黑了才看到个小镇。
她带吕佐去医馆换了药,吃了点东西,又买了伤药和绑伤口的棉纱条。
吕佐精神状态很差,脸色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钱浅怕他撑不住,提出在此地休息一晚,可吕佐担心那伙势力追上来,坚持不能停在镇上。她只得买了两床被褥铺在车里,让吕佐靠着睡,又跟镇上的人打听好了路线,朝大瀚边境而去。
到大瀚境内就安全了,届时把他放在医馆,她就能安心离去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马灯只能照亮脚下寸尺之地,直到这微弱的光线也熄灭了,钱浅终于勒停缰绳。
她实在困得厉害,将马车赶离大道,顺着窄岔路行至一片高地,钻进树林中停下。
栓好马钻进马车,吕佐已然睡着了。
钱浅跟吕佐挤着凑合睡了一阵,迷迷糊糊察觉外面天亮了,想着他伤得不轻,还是要再找个城镇好好休息才行。而且已经跑了这么远了,那伙人应该不至于还追来吧?
然而刚爬出马车,远远便见下面的官道有一队人骑马而来,前方恰好又有两人骑马迎面而至。
人多的那一队问:“如何?”
那两人其中一人道:“没有。车马行的车就没进这个城镇。”
人多那队的人说:“不可能!别说一个女子带着个受伤的,就算他们真能连夜赶路,马也受不了啊!”
钱浅心说乖乖,还真追到了这?!
有人说:“咱们骑马脚程快,就算他们在前边儿的城镇没停,按理说也很快就该追上的。”
又有人提醒:“可过这个城镇后就出了咱的地界。前头那个寨子的山匪有七八十号人,不讲道义不说,还个顶个儿的能打,连府衙的面子都不给,怕是不好相与啊!”
“那也要追!”
先前那人说:“说不定没惊动那窝祸害咱就追上了,若遇到了再退回来也不迟。更何况,都是出来混的,不至于一点面子都不给。比起害了咱们兄弟五条性命的雌雄双煞,他们倒不一定更狠!告诉兄弟们在路上注意找人,其余人跟老子走!”
第147章 逃亡3 雌雄双煞?
雌雄双煞?
是说她和吕佐吗?
视角不同还真奇妙啊!若非身涉其中, 钱浅险些就要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加害者,而对方涵盖青楼、车马行、衙门、黑心茶摊的恶势力,是可怜无辜的受害者了!
她盘算着, 前面城镇是不能去了,幸好昨晚怕路上饿, 买了几个发面饼备着, 水袋里的水也是满的。
钱浅叫醒吕佐, 告知他眼下的情况, 开始动手收拾行囊。
“路上全是他们的人, 不能用马车了。眼下唯一的办法是步行走山路,绕过前面的镇子, 去那帮山匪的地盘。但愿咱们运气好, 别碰上那帮无恶不作的山匪,让咱们能顺利找个村镇租辆车,等进入大瀚境内就安全了。”
吕佐没意见,也可能是没精神提意见, 不发一言地跟上她。
二人走了足足一上午,钱浅见他脸色越来越白,于是劝他休息一下。
吕佐嘴上说着不用,下一秒却直接趴到了她身上, 彻底不省人事。
荒郊野岭还有追兵, 总不能在这等死, 钱浅只能丢下行囊,背起吕佐继续走。
这家伙看着不胖, 实际却死沉死沉的。钱浅很快就累得不行了,后来挪动的步子全凭求生的本能。
吕佐趴在她肩头,迷迷糊糊睁开眼, 只能看到那原本白皙的小脸,此刻带着热出的酡红,细细密密的汗从额角滑落到脸颊,从尖尖的下巴上滴落。
他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可还没说歉意,就又陷入了昏迷。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疼醒的。
他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刺痛,睁开眼发现天已然黑了,而钱浅俯在他胸前,神情专注而认真地给他伤口上药。
察觉自己此刻正坦胸露腹,吕佐的脸瞬间就烧起来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幕,连忙又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没醒。
钱浅小心地给他敷上药,又扳过他的头放在她肩上,吃力地为他绑好伤口。
那嶙峋的肩峰将吕佐下颌硌得生疼,他不禁想,这样薄弱的身躯,是如何背着他翻山越岭的?
吕佐被她拥着,感受着她一圈一圈绕过自己的胸腹,心跳不受控加快,胸膛涌起又软又涩的滋味儿。
他好像,欠她太多了……
在钱浅系好他的衣裳后不久,吕佐“适时”醒过来。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可算醒了,再不醒鸡都要死透了。”
钱浅用她装药丸的盒子当容器,拎过一只奄奄一息的山鸡,用匕首割开鸡脖子,放了一碗血递给他。
“喝。”
“啊?”
吕佐震惊地看着她。
钱浅道:“你受伤很严重,鸡血可以给你补充营养。现在没有条件给你做熟了,凑合喝吧!”
吕佐脸上写满了拒绝,“不用,我没大碍了。”
可钱浅一脸不容置疑,声音满含警告和威胁:“我没有戚河的好脾气,不喝我就给你灌下去!不想吃苦头,就老老实实自己喝!”
想到自己曾对她放过的狠话,吕佐哭笑不得,叹道:“你可真记仇。”
钱浅将鸡血递到他嘴边,挑衅地哼了一声:“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吕佐终究乖乖喝了那碗鸡血,浓重的腥味还带着诡异的温度,让胃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出来。
强压恶心的时候,他莫名想到她喝药吐出来的一幕,那时还觉得她矫情,轮到自己才明白这种感受。
人和人能接受的味道不一样,但恶心反胃是身体本能反应,骗不了人。她是真的喝不进去药。
吕佐喝了几口水压下血腥味儿,感觉精神好了些。见她潦草地把鸡拔了毛,用匕首开膛破肚,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和杀人的时候毫无区别。
他克制住胡思乱想,问:“哪来的鸡?”
钱浅把鸡架在火上烤了,说:“先前看到这只鸡,就想起那个□□。我试了试还挺准,一下就射中了。”
吕佐奇道:“你还会用弩箭?”
钱浅道:“不会,今天第一次用。但我会另一种武器,跟这弩箭用法差不多,威力更大。”
她很小就用过枪,打靶很准。但这个世界只有弓箭,需要很大臂力,她一直用不好,这小□□比弓箭好用许多,就是威力有所欠缺。
“是什么武器?”
钱浅懒得解释:“你没见过,说了你也不懂。”
“嘁!”吕佐不屑地说:“这天底下我没见过的武器可不多。”
钱浅转着被烤滋滋作响的鸡,嘲讽道:“那只能说明你的天太小。井里的青蛙也觉得天就井口那么大点儿。”
见他被怼的没话,钱浅心里总算痛快了。
鸡毛没拔干净,气味儿不大好闻,而且火候掌握不好,外层都糊了。
钱浅用树枝把鸡皮挑下去,掰下个鸡腿,就着火光翻来覆去的看,口中嘀咕:“不知熟了没?”
吕佐无语:“生鸡血都让我喝了,烤了这么半天的鸡你怕不熟?”
“我跟你能一样吗?”
钱浅瞪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你都半死不活了,靠这碗血救命呢,哪有资格挑剔?我活得好好的,自然要吃熟透的食物了。”
钱浅仔细分辨颜色,应该是熟了。她撕下个鸡腿,连同一个发面饼一起递给吕佐,二人开始吃。
虽然没有盐味儿,可蛋白质烤焦的香味儿也不算难以接受,至少比干啃面饼强多了。
俩人都挺饿的,一只鸡竟然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钱浅怕鸡骨架引来什么野兽,远远找了个地方把鸡骨架埋起来,才重新回到吕佐靠的那颗大树旁半躺下。
“睡吧!明天起来还要继续赶路。”
吕佐四下看了看,“行囊呢?”
钱浅闭着眼睛答:“扔了。你就够沉了,我还哪有力气拿行囊。”
吕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也会有拖累她的一天。
见他一脸愧疚,钱浅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不以为意道:“没事。都进六月了,又不会冷。不中暑就是好事儿。”
看着她满脸疲态,吕佐思绪飘忽,脑子不受控地冒出个念头。
他想放了她。
他从未骗过沈望尘,可他这次想遵从本心。待离开这是非之地,他便借口受伤跟丢了她,独自回去好了。
正胡思乱想着,她突然猛地坐起身,把吕佐吓一跳,“怎么了?”
钱浅环顾四周,紧张地问:“这里会不会有蛇?”
吕佐错愕,随即笑了下,把剑拔出来说:“放心,我不会让蛇靠近的。”
钱浅回绝:“你还是老老实实睡吧,我可不想明天还得背你。”
她谨慎地把裤脚系紧,手也缩到袖子里,才觉得踏实点。她在吕佐身边躺好,还不忘叮嘱他:“你最好也系上点儿,万一被毒舌咬了,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她很快入睡,吕佐赶走落在她脸上的蚊子,觉得这样睡一宿,只怕明天整张脸上全是包,就想拍醒她拿外衣罩着点脸。
谁料她睡得极熟,拍了好几下愣是没反应,这才想到她大概早就累虚脱了。
吕佐脱下外衣,轻轻将人放躺,然后贴着她躺下,将衣裳横搭在二人头上。
才刚勉强整理好,钱浅一个转身就抱住了他的胳膊。
吕佐身体一僵,不敢再动。
漆黑的夜幕,星与月投射下微光。
宽大的衣罩下漆黑一片,她轻缓而均匀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却几不可闻。
她那样弱,又那样强。
性情刚烈,不肯受任何人禁锢。
她想要自由,那就还她自由吧!
吕佐想。
*
钱浅睡得并不踏实。
大概是地太硬太潮,也可能是因为睡前想到了蛇,所以才会梦见她掉进湿凉的蛇窟,被数不清的蛇围追堵截。
脚下传来刺痛,她惊叫一声,“……蛇!”
睁开眼,才发现天已大亮了,而吕佐拎着带血的袜子,一脸凝重地盯着她的脚。
钱浅一脸惊魂未定:“我被蛇咬了?”
吕佐忧心忡忡,举着袜子示意:“没有。但你脚上的血泡都破了,血都浸出来了。”
钱浅闻言却大大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她一把薅过带血的袜子,语气轻快许多:“谁走路多了不磨出泡?没事的,养几天就好了。”
吕佐按住她手说:“别穿了,我去找辆马车。”
“你疯了?”钱浅推开他的手,“他们正在官道上找咱们呢!你是怕他们找不到,自己上赶着过去送人头?”
她穿上带血的鞋袜说:“我没那么娇气,练舞也常常会磨出泡,早就习惯了。”
吕佐也觉得很难做到,就没再坚持,拎起外衣问:“你又不在人前跳,那么用功干什么?”
“我跳舞是为了自己高兴,又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
钱浅拍拍身上的土,“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走吧!”
时至正午,日头毒辣的叫人发昏,脚下的草地都透着股软劲儿。
钱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下的口水像沙子一样磨疼嗓子。
抬头见吕佐脸色又发白了,她扶着他坐在树荫下,“靠一会儿吧!正午太热了,再走下去要中暑了。”
吕佐喘息着坐稳,捏捏空水袋说:“没水了,得往山下走找个村镇弄点吃食和水。”
钱浅擦了把汗,在他身旁靠坐下,“歇会儿缓一缓,等日头没这么烈了再走吧。”
她歇的迷迷糊糊,突然被吕佐摇醒,随即听到小道上隐隐有脚步声和说话声。
钱浅急急摸向腰间箭弩,吕佐却按住她说:“只有两个人。”
“或许不是那伙人。”钱浅把弩箭上好弦,又抓了一把迷药,小声道:“我先看看情况,不行你再上。”
对话声逐渐清晰。
两个男子,一个操着一口生硬的瀚话:“请放心,今日送上的只是见面礼。我们瓦逋奇首领暂住几日,待见过使者之后,还会再重重感谢贵寨主的!”
西蜀口音的人说:“莫得事!你们瓦,瓦什么首领真是太客气咯,我们寨主很欢迎你们噻!”
“瓦逋奇,我们首领的名字叫瓦逋奇。”
“挖不起!好记住了,挖不起首领。挖不起首领明日就能到是哇?那个大瀚使者何时到啊?”
“对对,我们的首领明日就能到达。因为是带着一个重要人物上路,很怕惹人注意,只能走着来。要会见的使者少则三四日,多则六七日,一定是能到了。这些时日,就麻烦寨主和贵寨的兄弟们了!”
“莫得事!等你们大事一成,可别忘了我们寨子里的兄弟噻!”
“一定一定。”
第148章 逃亡4 宋十安失踪
声音临近, 突然那个西蜀口音人吼道:“啷个在那!粗来!”
钱浅将持弩箭的手背在身后,带着些许的西蜀口音应道:“两位大哥,过路滴!走不动咯, 就坐这歇一哈。”
那人像是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钱浅这样狼狈, 他居然两眼放光, 将拔出的刀插回鞘里, 摩拳擦掌地朝她走来。
“哦呦!这个女娃儿生得好乖哦!”
“兄弟, 还有一个人。”那说着瀚话的人长得十分高大健壮, 看模样是个吐蕃人,谨慎地拦住西蜀人。
钱浅见那人偏头看向树后, 连忙说:“我哥哥, 病倒昏过去咯!”
那西蜀人似乎想在这吐蕃人面前逞逞威风,丝毫没在意树后的人,兴奋道:“兄弟,今日就让你晓得, 我们寨子在这方圆五百里,是咋个呼风唤雨滴!这样滴乖妹儿,看上就直接带回去耍,才叫安逸噻!”
他说着一脸□□靠近钱浅, “妹儿莫怕, 让锅锅来疼你!”
钱浅也不废话, 距离够近了直接扬手就把迷药撒到他脸上,然后抬手瞄准两米距离的吐蕃人, 正中额间!
那西蜀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咳嗽两声,用手扇开粉末:“妹儿, 你乖一点撒……”
忽听身后有重物倒地声,回头才看到那吐蕃人躺在地上,额间插着一支弩箭,只剩半截在外面了。
淫邪的眼神瞬间被惊恐所取代,好像乖妹变成了锁魂的地狱恶鬼,回手再去拔刀,眼前却一阵晕眩,刀只拔出一半,就哐叽跪倒。
吕佐拔剑闪出树后,二人已一死一废。
他面上的杀意在看清地上躺的吐蕃人时顷刻消散,瞳孔骤缩!
这人他认识,还是他亲自带着去认宋十安的!
人怎会在这儿?
吕佐惊愕的功夫,钱浅已拔出匕首捅进西蜀人的咽喉,仍是横向一挑。热血汹涌而出,极快地染红了衣襟,她却并未停手,随即又来到那吐蕃人的尸体面前,再次割喉!
吕佐杀过不少人,仍旧不喜欢杀人的感觉。而且她杀人时面无表情,与平日毫无区别,甚是令人胆寒。
见她如此行径,吕佐忍不住蹙眉:“你这是,对割人脖子有执念?”
“练习而已。”
钱浅将匕首上的血蹭在尸首上,又去拔那人额间的箭。许是箭镞嵌的太深,她只拔下来后面一截木棍,箭镞留在了里面。
“啧……”她有些遗憾,“箭坏了,没法用了。”
吕佐简直莫名其妙,“人命你都不在意,居然心疼一支箭?”
钱浅从尸身上解下水袋,说:“人不过一段代码而已,死了还能重开。咱们只有五支箭,还坏了一支,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损失。”
她很快意识到这话太诡异,抬头见吕佐果然一脸懵,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世人皆犹如蝼蚁,他们会死在我手里,证明这就是老天爷给他们安排的宿命。我不过是助他们进入轮回,继续开启下一世而已。”
把杀人这件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当然,更让吕佐觉得她似乎不大正常。
见她拿着水袋来到尸体旁,吕佐却突然想到那碗生鸡血,惊恐地后退两步:“你该不会……还想让我喝人血吧?!”
钱浅动作一顿,“倒也可以。你若想喝,我没意见。”
她从尸体上解下水袋,倒了一些擦洗了下瓶口,才把水倒进自己的水袋里。
吕佐问:“你这是做什么?”
“我嫌他们脏。”
钱浅倒完了水,又把他们身上的钱袋子和值钱的东西都摸走,放进自己仅剩的斜挎包里。
吕佐见状狐疑问:“你从前,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钱浅否认,“顺便而已。后面花钱的地方还多,我现卖艺也来不及啊!”
吕佐这才想起她没有钱庄户头,忍不住问:“你为何没有钱庄户头?还把赚来的钱和宅子、铺子都给你妹妹?”
钱浅先前把水让给吕佐,已经渴了好久,嗓子早就冒烟儿了。她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才回答说:“钱庄户头我用不上。至于宅子、铺子,本来,就是给绵绵准备的。”
吕佐一脸懵,喃喃道:“你好像回答了,可我觉得跟没回答一样。你说的话我都能听懂,但就是听不明白?”
钱浅把水袋递给他:“你没必要明白。喝点水咱们走吧,这血腥味儿太难闻了。”
二人往山下走了一段,吕佐突然拉住钱浅,隐到一棵粗树后。
“有人来了。”
钱浅过了一会儿才看到,一群人弓着腰,手持兵器往山上来,足有三十来人。
山坡上没有什么好的遮挡物,这群人上来必然会看到他们。
打也打不过,跑又跑不了,钱浅小声叹道:“你瞧,这就是命中注定。就算你插手能改变一时,命运也会把一切拨回原位。”
吕佐拔剑出鞘,“什么乱七八糟的?”
钱浅说:“我去把人引开,等他们去追我了你趁机往反方向跑。”
吕佐瞠目结舌:“你在说什么?要引开他们也是我去啊!”
钱浅取下弓弩上弦,说:“他们迎面而来,站在地上不可能避开,你还受着伤,跑不动的。反正我死期已到,但说不定你还没到,搏一把试试呗!”
吕佐焦急不已,却见她依旧平静,脸上甚至还带了一种直面死亡的坦然和轻松,不禁怒道:“都这时候了你还不好好说话!”
“我在好好说话啊!”
钱浅认真地对他说:“你若侥幸逃生,千万不要心存愧疚。这是我的宿命,与你无关,勿要责怪自己。”
吕佐见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压低的声音仍掩盖不住急切:“你可知被他们抓住是何后果?!”
钱浅看着人群越发近了,轻声说:“蹲在这别动,瞅准时机跑。你放心,我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
她用匕首朝自己的脖子处比划了一下,语气轻快道:“练习过很多遍了。”
吕佐彻底傻住了!
她练习割喉,是在准备自刎?
然没等他回神儿,钱浅一个冲刺就蹿出去了。
吕佐伸手想抓她,却晚了半拍,只感受到发梢在指尖擦过。但他没有丝毫迟疑,拿着剑就朝人群而去:“你们要找的人在这儿!”
钱浅简直要气死,见他这样真想一走了之!
若是从前,她真的会一走了之的,可眼下却迈不动步子,迅速琢磨着自己剩的这半瓶迷药,能发挥出多大效用?
她往前上了两步,举起弩箭瞄向那群人,想找出领头的人率先解决掉。
不料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钱姑娘?怎么是你!”
吕佐生生止住准备挥下的剑,朝着发出声音的那处看去,暗叹:糟了!
“孙烨?”钱浅收了弩箭。
孙烨急急向她奔来,“你也是来找侯爷的吗?”
钱浅心头一震:“你说什么?”
李为将军也冲上来,“钱姑娘!”
钱浅顾不得回话,上前两步抓住孙烨的衣领问:“他怎么了?”
孙烨着急地说:“侯爷不见了!你催我去追侯爷,可我一路追到了大营也没见着人!李将军说侯爷压根儿就没回来。我们不敢惊动太多人,就悄悄带了几队人寻过来。”
李为跟着解释:“我们打听到这附近有个甚是强横的山匪窝,想着侯爷会不会被他们劫了,所以想摸过来探查一番。”
钱浅脑子瞬间就乱了。
宋十安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怎会不见的?
以他的身手,怎么会轻易被山匪劫了?
孙烨见她浑身是土,还有褐色污渍,整个人狼狈不堪,问:“你这又是怎么了?发生何事?”
钱浅囫囵解释道:“我从琼华楼跑了。不说那些了,我跟你们一起去。”
李为连忙阻拦:“诶诶,不行!听闻那寨子有百八十号人,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官府派兵围剿都无功而返。我们只带了三队人,又是暗中来的西蜀,装备也不足,没有把握能成事。你跟去太危险了!”
钱浅斩钉截铁:“我必须去!”
李为好言劝阻:“我们若能救下侯爷肯定会救,我们若救不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去了又有何用?”
钱浅怒道:“你们怎么救?他们本就人多,又占据地利。倘若侯爷真在他们手里,你们岂不是一成胜算都没有?”
李为一噎,苦道:“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得闯啊,那可是侯爷!”
钱浅头疼得厉害,按住太阳穴揉了揉,“我想想,别急,让我想想……”
吕佐知晓宋十安失踪的事定然与他们的计划有关,虽不知那吐蕃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按计划来说,宋十安此刻已经死了。
他不想让钱浅牵涉其中,更怕她意外得知宋十安的死与沈望尘和他有关,于是劝她说,“你在这儿帮不上忙,咱们赶紧离开这儿吧!”
钱浅不肯:“他是从我这走出的事,我怎能不管?”
孙烨面含敌意盯着他,吕佐瞄了眼周遭人不悦地神色,催促责斥道:“你又不会武功,何况咱们还在被人追杀呢,你怎么管?!”
“追杀?”孙烨吃惊地看向钱浅,“钱姑娘,到底发生何事?”
钱浅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简单回道:“琼华楼的人想把我抓回去。”
她没解释太多,继而对吕佐道:“吕佐,你自己走吧!没有我,你一个人的目标也不会太大。我要留下,不管能不能救他,我都要留下!”
吕佐又气又无可奈何,急道:“你不是说要尊重别人的命运,不要多管闲事吗!”
钱浅吼出满腔怒火:“我不尊重!”
第149章 山寨1 偷梁换柱
见二人几乎要吵起来, 孙烨挺身挡在钱浅跟前,瞪着吕佐问钱浅:“姑娘,他谁啊?”
李为看着吕佐眼熟, 眯着眼说:“嘶,这位兄弟, 好像是尘毅郡王的侍卫吧?”
孙烨只远远见过两回, 觉得略微眼熟, 经李为这么一说才想起来, “啊, 还真是!你们为何会在一起?”
吕佐身份暴露,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只能看向钱浅。
可钱浅没根本注意听他们在说什么, 也就没回应。
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突然想起来先前杀的那两个人,西蜀人就是这个山匪窝的,另一个人是吐蕃人。那吐蕃人说, 他们首领后日要来这个山匪窝暂住,来见一个使者。
那吐蕃首领叫什么来着?挖不起?
孙烨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姑娘?”
钱浅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我想到办法了!”
她对众人说了中午听闻的事,提议冒充吐蕃人, 再去寨子里送一波“礼”。
大家纷纷觉得可行, 分了两人去处理先前那个吐蕃人和山匪的尸体, 其余人一同下山去镇上买东西,乔装改扮。
钱浅找客栈沐浴更衣, 装扮成吐蕃女子的模样。
吕佐在医馆换了伤药,却坚决不肯离开,非要跟她一起。
李为率人按钱浅说了买了十几坛子酒, 还买了很多酱肉,在拌肉的料汁和酒水里都加了“料”,怕迷药的量不够,还从医馆买了麻沸散一起拌在里面。
随后众人拉着三个平板车,浩浩荡荡上山奔山匪寨子去了。
天色黑下来,钱浅莫名感觉体力不支。
吕佐发现了她的异样,想伸手去扶她,“你怎么了?”
孙烨一把打掉他的手,“干什么呢你!跟谁动手动脚呢?”
钱浅喘息有些重,斥责二人:“别瞎吵!怎么还没到?这山寨真的在这儿吗?”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支响箭落到前方一米外的地上。
吕佐本能地挡在钱浅身前拔出剑,李为则是迅速下令:“按计划隐蔽!”
钱浅按回吕佐的剑,便听黑暗中有人喊道:“啷个小贼?报上名来!”
她深吸口气,学着那吐蕃人不标准的口音,喊着回话:“挖不起首领派我等给贵寨寨主送礼!”
片刻的宁静后,四十米外的高处一个接一个亮起火把,在火光的映射下,终于看出一道山寨大门的轮廓。
山寨修在一处山坳,的确是易守难攻的安营扎寨之处,黑夜中竟完全看不出来。
钱浅再次叮嘱身后跟车的十多个人:“记住我的话!你们是哑巴,什么话都不要说,千万不能惹他们起疑!”
很快,山寨大门打开,有人举着火把走出来,笑声爽朗:“挖首领也太客气咯!快请快请!”
钱浅按捺住忐忑狂跳的心,深吸口气,提起嘴角,带领三辆板车走进山寨大门。
山寨果然有很多人,一路前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们。
孙烨紧张得眼睛四处乱瞟,李为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让他正面硬刚,以一对百他也不惧,可扮演吐蕃人深入虎穴,他紧张得都想尿尿了!
只有钱浅神色平静,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不断与引路人客套寒暄着。
她掐的时机很好,山寨正要吃饭,只要能让他们顺利饮下酒水、吃下卤肉,事情就干成一半。
山匪头子站在一处木制房屋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审视众人。那是个十分魁梧的大汉,一脸凶神恶煞,脸上还有刀疤,就差把山匪二字刻在脸上了。
钱浅用吐蕃国礼向他行礼:“尊敬的寨主,我们挖不起首领命我们来为寨主和寨中兄弟送来酒水卤肉,希望大家吃好喝好。”
山匪头子肆无忌惮地打量钱浅,粗犷地哈哈大笑:“好好好!女使叫什么名字?”
钱浅道:“寨主大人,我的名字叫莫塔尔。”
山匪头子笑着说:“莫塔尔,你们挖、挖,算了,你吐蕃的名字太难记了。我就叫你幺妹儿,好不好?”
钱浅笑容礼貌,“寨主大人如何称呼我都可以,这是莫塔尔的荣幸。”
“你这女娃儿真真儿不摆咯,老子真喜欢!”山匪头子乐得满脸开花,“哎呀,你们首领白日里才送了拜山礼,这人还没到,又送啷个多东西来,咋个好意思嘛!”
他对下头人喊道:“愣着做啥子!还不把东西接过起,让客人歇一哈!把酒水放地窖去,等挖首领来了一起喝!”
钱浅手心一紧,那迷药的量可就不够了啊!
她连忙出言阻拦:“寨主大人无需客气!这酒水和卤肉就是给弟兄们吃喝的,明日我们还会送来。我们首领想与寨主大人结交,自会拿出诚意。自今日起,直到后续在寨中打扰的时日,每日的美酒佳肴都会管够,兄弟们尽可畅快痛饮!”
虽知晓不会真送,李为还是心叹了句:好家伙!那得多少钱啊?
果然,山匪头子也惊了,“哦呦呦!挖首领真宝器,做人刮响快!”
钱浅做出请的手势,“寨主大人给弟兄们分下去吧!天气热,放久了就不新鲜了。”
“那就谢谢你们首领咯!”山匪头子招呼了几个人,“还不快去给兄弟们分哈!”
钱浅朝李为示意,李为一挥手,命人跟着一起搬酒水。
山匪头子豪爽道:“不用不用!你们是客,怎好叫你们动手?”
钱浅笑说:“寨主大人不必客气,他们只是奴隶而已,听不懂西蜀话,也不会说话。就让他们给弟兄们倒酒,做些苦力活儿吧!”
“奴隶?”山匪头子只听说过吐蕃富人有奴隶,却头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奴隶,觉得很新鲜。
钱浅解释道:“在我们吐蕃,战败部族的俘虏就会成为奴隶。我们首领有很多奴隶,都是战利品。他们不是客,与您的骏马一样,是用来侍奉主人的。”
这并不是胡诌的,是她蒙山结识的吐蕃朋友讲给她的。
山匪头子乐呵呵地说:“原来如此!那让他们搬东西,给大家伙儿倒酒!”
孙烨有些同情李为和一众军中将士,谁能想到杀得吐蕃闻风丧胆的大瀚凌云军精英,在这儿变成了“吐蕃奴隶”,还要给西蜀山匪窝的贼匪们倒酒呢?
“幺妹儿,来进屋,锅锅与你喝两杯。”山匪头子邀请钱浅。
为取得信任,钱浅跟进了屋,吕佐孙烨一左一右地跟着。
一张长形大桌子,上头摆着粗狂的餐食。手下人很有眼力见地把寨主身边的位子腾了出来,请钱浅落座。
新的碗筷刚摆上,就有人抱了钱浅带来的一坛子酒进屋。
钱浅看着坛子犹豫。
喝吧,她就得跟着被迷晕,不喝吧,岂不是会惹山匪起疑?
幸而山匪头子又对手下人说:“去,把咱们的米酒也拿来给幺妹儿尝一哈!咱们这米酒是甜的,这天儿喝最好咯!”
钱浅笑容都真心了两分:“多谢寨主大人。”
“莫客气撒!”山匪头子又指着吕佐和孙烨问:“他们两个也是奴隶?”
钱浅连忙否认:“不是。他们二人是我们吐蕃的勇士,来帮我看着这帮奴隶的。”
山匪头子就说:“那就是弟兄,一起坐下喝噻!”
钱浅婉拒道:“多谢寨主大人美意。他们听不懂西蜀话,也不能喝酒。否则我们回去的时候,奴隶们若是闹事逃跑,我一个弱女子实在应付不了。”
山匪说:“那就喝点米酒噻!不醉人滴!”
钱浅喝了口米酒,连忙夸好喝,山匪头子很高兴,给她又倒一碗,让她多喝些。
兑水量大,所以迷药的药效十分缓慢,钱浅敬了五六碗米酒,那山匪头子才有了醉意。
他借着醉意开始言语轻浮,孟浪地去摸钱浅的手,说:“幺妹儿,你们吐蕃女人都像你一样,小腰这么细滴哇?”
吕佐一直盯着钱浅,脸上顿时显出薄怒,孙烨敬业地给屋里另外几个人倒酒敬酒,倒没注意这一幕。
钱浅抽回手说:“寨主大人若是喜欢吐蕃女子,明日我来时给您带些女奴隶过来。”
山匪头子喜笑颜开,“好!好!省得那些女人不禁折腾,太容易死唠!女奴好,多多益善!”
钱浅眼中闪过寒光,又给他倒了杯酒,“放心,交给我。寨主大人睡上一觉,就会有了。”
一桌子人倒下了七七八八,山匪头子最能撑,最后才倒。
钱浅本就头疼,喝了几碗米酒之后又疼又晕。她强撑着精神吩咐孙烨:“你们去看看李为那边怎么样了。”
孙烨刚要动,却见吕佐反朝钱浅走去,问:“你干嘛去?”
吕佐拔剑出鞘,朝山匪头子心窝子捅了两剑,送他归西,又剁了他两只手,才收剑出去。
孙烨看得龇牙咧嘴,莫名其妙问钱浅:“他有病吧?”
放倒的人足有六十来个,孙烨带人推着板车假装要走,趁机把看寨门的几人解决了,随后打开寨门,把另外两队人放了进来。
终究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儿,立即发出示警,可还能清醒站立的不过十多个,哪里是训练有素的凌云军精英的对手。不多会儿,被杀的被杀、被擒的被擒。
钱浅坐在木屋的台阶上撑着脑袋。
跪在下方的一个山匪叫喊:“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孙烨踢了他一脚:“让你说话了吗?”
李为早已带人把山寨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匆匆跑回来禀报:“姑娘,没找见啊!”
钱浅看着那人问:“你们山寨这几日劫没劫过一个大瀚人?长得非常英俊,身手很好。”
那山匪叫嚣道:“我们每天都劫老多人咯!西蜀的、大瀚的、吐蕃的都有!谁知道你说的是啷个?”
孙烨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劫的人都关哪去了?说!”
山匪恨恨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老老实实交钱的就放了!不老实的就杀了!关他做撒子?”
钱浅顿时一阵晕眩!
她努力平息心绪,定定地看着那人:“孙烨,杀了他!”
“啊?”孙烨愣了,“……杀、杀了?”
吕佐没跟他废话,利落拔剑,一剑穿心,手腕一转便收剑入鞘。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毫不踌躇拖沓,就像切个苹果一样简单。
转瞬之间便取人命,把孙烨完全看傻了。
他作为军士遗孤被接进怀远公府中,自幼长在京都城,见的是大瀚盛世太平,百姓遵纪守法。虽陪宋十安去过大营,却也不曾亲历战争残酷,更没见过这样随意断人性命的场景,久久缓不过神儿。
一名山匪看着伙伴倒下,噌地站起身,目眦欲裂欲扑钱浅:“老子干死你!”
李为三下五除二把人制住,踢了他的膝窝跪在钱浅面前。
钱浅走下台阶,让李为将他调转方向对着被俘的山匪。
她站在那人身后,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扬起脖子,以膝盖顶住他的后背,拔出匕首,深深戳进那高昂的脖子里!
山匪猛烈挣扎,但被扼得太死,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横向,一寸寸,自颈间豁开。
因她大力薅着那人的头发,使得脖子割过后张起个血色的大口子,血极速喷涌而下,似瓢浇般顷刻染红整片前襟。那半连着的脑袋,在跳动的火光下更显可怖。
生命逝去缓慢,挣扎的力量从高峰到回落,是那样清晰而明显,鲜活又热烈。
她面无表情,松开手。
尸体直挺挺扑到地上,只发出浅浅的闷响。
死亡是那样悄无声息的一件事。
一片死寂中,女子清冷的声音飘忽入耳。
“现在,想起来了吗?”
那声音轻轻淡淡,却让人们在这暑热天里浑身发寒,不禁打起冷颤,再也生不出反抗之心。
孙烨脸色惨白,后退几步“呕”一声吐了。
同伙惨烈的死状,带给一众山匪莫大的冲击。尤其跪在前方的人,手脚发软几乎支撑不起身体,跪姿都变得匍匐。
被俘山匪们哐哐磕头,抖如筛糠。
“我说我说!我们、我们主要是劫钱、劫女人,若、若是长得很好的男人,也、也是劫的。我们、二当家、二当家他、他有龙阳之好……”
另一人急急补充:“可我们没见过、您说的那个人。若是、若是真的很英俊,大概、是不会杀的,会带回来、孝敬给二当家……”
“对对!确实没见过,长得俊、身手还好的瀚人!”
钱浅思忖片刻,担心宋十安寡不敌众已然身死了,于是又问:“你们寨子里最近可有伤亡?”
一人忙答:“没有!约莫有一个多月,没有过伤亡了!一个月前那次,是一个烈性女子,拉着我们一个兄弟一起摔下山去,俩人都摔死了!”
钱浅狐疑地看向李为,会不会不是这群山匪干的?
李为小声说:“可周围我们一路找来,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钱浅揉着太阳穴,又问劫匪:“你们劫杀的人,尸体怎么处理?”
那人指向她身后,“后山有处断崖,都是扔断崖下边儿去。崖下有野兽,就算你们下去找,尸身估计也难以辨认了。”
钱浅想了想又问:“那吐蕃首领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我知道!”一人抢着说:“前日有人递了信儿,说有个吐蕃部族首领想要求见我们大当家。我们当家的同意见了,今日那首领就派人送来了拜礼,送了一匣子金银,说是他们首领要在我们寨子借住几日,与人商谈要事。”
“是何要事?”钱浅问。
那山匪苦着脸,“这,我就不知道了,只说明日就会到寨子来。女侠,我们真的没见过您说的那人,您放过我们吧!他大概不是我们劫的,您要不再去别处找找?”
钱浅问:“这附近还有别的山寨?”
那人噎住:“那,倒是没有……不过,吐蕃人也会在这出没。还有三百多里就是大瀚国境,那瀚军据说也十分凶悍呢!”
“我呸!”李为骂道:“放你爹的狗屁!我们才不会做这种打家劫舍的勾当!”
“你们是瀚军?!”
那人满脸震惊!随即又意识到,好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大瀚与西蜀可以来往,但暗中派军人潜入西蜀,就是另一码事了!
他赶忙捂嘴,唇角哆嗦着连连道:“我我我,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们大当家屋里有个暗仓,这些年抢的金银财宝都在里面!还请诸位爷放过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又有人跪着指向一个方向说:“后院还有牲畜马匹!今日那吐蕃人还骑了一匹骏马,通体乌黑油亮、没有一根杂毛!我们大当家喜欢就把马留下了!金银财宝、牲畜马匹全给你们!求诸位爷放过我们!”
李为闻言瞪圆眼睛,对身边人急道:“快去看看那马!”
没一会儿,那人就快步跑回来,大喜道:“没错将军!是侯爷的玄翼!”
李为满脸惊喜,激动地对钱浅说:“姑娘,就是说,侯爷在吐蕃人手里?!”
见钱浅不喜,脸色反而更加凝重,李为很快反应过来,继而惊恐道:“天老爷!侯爷居然落到吐蕃人手里!这可不是劫财劫色的事儿了!国仇家恨,那侯爷不得被剁成渣儿了?”
“不一定。”钱浅分析:“吐蕃人若直接将他杀了,又何必费尽周折来这寨子?不该直接对边城宣告他的死讯,趁军心大乱好攻城么?”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
李为努力说服自己,侯爷还活着。可就算还活着,在吐蕃人手里,生还可能也基本等同于无。
他急得直咬手指头,挺硕大的身躯踱步转圈,惶惶然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为实在想不出法子,只能把钱浅当主心骨,六神无主地乞求:“姑娘,姑娘你一定想想法子,救救侯爷啊!”
钱浅坐在台阶上,支着脑袋想了良久,又问了跪在地上的山匪:“你们尸体都扔到后山断崖是吧?”
那山匪忙不迭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连连磕头:“女、女侠……不不不不,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啊!”
吕佐见钱浅被他吵得皱了眉,直接一剑结果了那人。
李为满怀期待地问:“姑娘是有了主意?”
钱浅抬眸,目光坚毅:“偷梁换柱。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吐蕃人来。”
李为惶然焦虑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高啊!”
有了安排,心就镇定不少,李为看向被俘的山匪问:“那他们?”
钱浅淡淡道:“都杀了吧。”
一众将士都欣慰不已,觉得此事总算有了希望。只有吕佐心事重重,心焦之色几乎挂到了脸上。
几声惨叫过后,整个山寨再无人声。
李为手下的人个个手脚麻利,将中了迷药晕着的人抬上板车,拖到悬崖边儿补上一刀,挨个扔下去。
将士们在战场拼杀惯了,再多的尸体也见过,再惨烈的场面也经历过,这样轻松的“胜利”对他们来说堪称是种奖励。但孙烨只是高门大户家的侍卫,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近百具尸首,一个接一个地扔下悬崖,孙烨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尽管知道这些人早就该死,可心头仍旧发颤。见钱浅神色毫无波澜,他哑着声音磕磕巴巴问:“这尸身,处置,就如此草率吗……”
钱浅不以为意,“他们劫杀别人不也这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何况,身死魂消,一副皮囊罢了,没什么可在乎的。”
“可……”孙烨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这是人啊……”
钱浅指向地上一截断枝说:“树枝长在树上,就会发芽、开花、结果。从树上掉下来就没了生命,只是一截木柴。人也一样。死了就是死了,不管埋进土里还是被野兽啃噬,最终都是重归天地,无甚区别。”
李为忍不住赞叹:“姑娘可真豁达!”
大瀚亡者不设坟墓,也没什么上供、烧纸,祭奠亡者的丧葬文化。
寻常百姓通常是黑布一卷,用草席子裹了,挖个坑一埋,在尸体上面种棵树,关系亲近的人培几把土就算了事。
富户人家会把尸体盖上黑布、装进棺材,停丧两三天供亲近的人吊唁,最后同样是挖坑埋了种棵树,说是象征生命生生不息。
钱浅觉得丧事简单挺好的,不让活着的人惦念。
众人处理完山匪的尸体回到寨子。钱浅看着地上的血迹和四下狼藉对李为说:“还要劳你收拾一下,换上他们的衣物,清点可用物资,应对明日。”
李为信心满满地说:“进来时我观察了这山寨的地形,的确是易守难攻的,咱们胜算很大!”
钱浅无语:“攻什么攻?你家侯爷在他们手里,你敢动手吗?”
李为顿时尴尬:“那,咱们还下药?可是山下镇子太小,就那一间医馆,仅有的麻沸散咱们都买过来了。要不我命人去别的镇子再去买一些?”
钱浅点头,“嗯,尽量多找些!”
吕佐连忙道:“我去买!”
“省省吧你!”钱浅瞥他一眼,“你伤得不轻,今日折腾了一天,赶紧去休息!这么多人呢,用不上你。”
李为立即叫人去了,其他人开始收拾院子。
钱浅见吕佐脸色不好,只当他是累了一天,就想催促他赶快去休息,“你先找个房间去休息吧!我也……”
她想迈台阶却没迈好,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吕佐一把扶住她,触到她发烫的皮肤,惊道:“怎会这么烫?你发热了?”
钱浅揉了下额头,嘟囔道:“我说怎么头疼呢!”
孙烨紧张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钱浅对孙烨和李为说:“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孙烨盯着吕佐扶钱浅的手,不安地说:“姑娘,还是我扶你去休息吧!”
钱浅只是疲惫地摆摆手,“不用,你忙正事要紧。”
二人来到那位大当家的房间,钱浅头重脚轻,也顾不得床上整不整洁,直接就要躺。
吕佐拦着她,让她在椅子上坐了会儿,翻箱倒柜找出一床看起来干净的被褥铺上,才让她躺了上去。
他坐在床边迟疑,想着该找个什么理由能离开一阵,想法子给沈望尘报个信儿,回头却见钱浅直接睡着了。
吕佐叹了口气,帮她脱下鞋子,发现血泡渗出的液体已经将她的脚和袜子都粘黏在了一起。
他轻手轻脚给她脱下袜子,找来干净的面巾擦净了脚,又拿止血药粉涂上,才坐到对面的床榻上。
他根本不知道沈望尘的具体安排。
沈望尘只让一个吐蕃人来找到他,让他给那吐蕃人指认宋十安,不过是想借刀杀人。一切都安排的好好的,吐蕃人也成功截住了宋十安,为何却没直接把人杀了?
这吐蕃人又要来这山寨做什么?
他们要见的什么大瀚使者,该不会就是沈望尘吧?
这里有她,还有凌云军的人,若沈望尘以大瀚使者的身份出现在这儿,一切就都完了!
第150章 山寨2 老子什么都不缺,就缺男人!……
孙烨和李为忙完, 安排众人休息下,才顾得上去看钱浅。
进屋见钱浅睡在床上,吕佐靠在榻上睡着了, 孙烨顿时气愤不已。他想去把吕佐揪出来,李为拉扯着他阻拦。
“你拦我做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成何体统?”
李为劝说:“哎呀, 门窗都开着, 说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今日没听他们说, 二人被追杀逃命呢?那吕兄弟很护着钱姑娘, 二人应当有些交情。先别多生事端,一切等见到侯爷之后再说。”
孙烨想了想, 干脆拉着李为一起在屋里地上打了铺盖, 说都在这睡就不会让人说闲话了。
李为觉得也好,便随他一起了。
吕佐受伤后一直都没好好休养,又累又乏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只是他心焦不安, 连睡梦中都在想着必须要通知沈望尘。
他梦见自己找去西蜀国都安汉,但使团里却没找到沈望尘的影子,想着沈望尘定是又去蜀郡找钱浅了,于是返回蜀郡, 终于在琼华楼找到沈望尘。
可沈望尘手中握着剑, 滴血的剑尖下方, 是宋十安的尸身。
钱浅抱着宋十安悲痛欲绝,突然起身将匕首刺进了沈望尘的喉咙。
他喊着“不要”向楼上飞奔, 只接住沈望尘轰然倒下的身躯。而钱浅并未停下,转而将匕首刺进了他的喉咙!
吕佐惊得猛地坐起身,终于从梦魇中醒来, 浑身都已被汗浸透了。
若叫钱浅知道是沈望尘在利用她算计宋十安,那二人之间只怕再无转圜余地。而且这些凌云军不是好杀的,沈望尘的多年筹谋,不能就此毁于一旦!
天光已亮,他得趁她还没醒,想法子下山一趟,给沈望尘去报信儿!
然而人才刚下榻,就见睡在地上的李为坐起身:“吕兄弟,醒了啊?”
钱浅醒来的晚,睁开眼就见孙烨正在跟吕佐大眼瞪小眼。
见她终于醒了,吕佐抱着一摞衣裳放到她旁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热。”
孙烨瞬间就跳起来了,“干什么呢你!”
钱浅说:“我没事,已经好多了。你的伤怎么样?换药了吗?”
吕佐道:“还没。”
孙烨赶忙插嘴:“我来!我来给他换药!”
吕佐拍拍那摞衣服说:“我估摸你应该不能穿这身衣裳见吐蕃人,就从寨子里找了些。衣裳不多,你看看有什么能穿的。”
孙烨凑过来,说:“原来你是在给我们姑娘找衣裳啊?不早说,我也能找啊!”
钱浅道:“不急。孙烨,劳烦你给他换下药。我去找一下李将军,商量商量对策。”
孙烨乐滋滋地应:“好嘞!”
吕佐没好气地白了孙烨一眼,认命似的由孙烨折腾了。
他原本借口说去帮忙寻药,李为没让,说去买药的人已经寻遍了周边的村镇,不劳他辛苦再跑了。然后孙烨就醒了。也不知他们是对他起了疑心还是怎的,孙烨就这么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愣是没给他机会往外溜。
钱浅洗漱好去见了李为,李为说前方镇子也很小,只买点一点麻沸散,撑死够六七个人用。
二人商量半天也没个合适的对策。
钱浅分析:“吐蕃与西蜀不睦,应该不敢大张旗鼓在西蜀劫杀侯爷,所以来人不会很多。现在有三种可能性。第一,他们杀了侯爷,来这里另有别的要事处理;第二,他们俘虏了侯爷,会带着侯爷来处理要事;第三,他们把侯爷关在某个地方,单独来处理要事。”
“我更倾向前两种。一群吐蕃人在西蜀很容易引起注意,所以他们才会选择来山寨。不论目的为何,咱们都不能直接动手,若侯爷还活着,咱们这样他就必死无疑了。我觉得控制住他们再逼问更为妥当。”
李为是赞同的,可无奈迷药不够。
钱浅问:“你们的人会做饭么?山寨酒多,好好招待他们,把他们灌醉也是个法子。”
李为道:“我把人召集过来问问。”
吕佐换好了药,迈进屋说:“不如买些毒药。”
“不行!”钱浅拒绝,“毒药风险太大,若不是同一时间毒发该怎么办?何况宋侯在他们手里,若是他也吃了有毒的饭菜怎么办?”
孙烨插嘴:“就是!这样太危险了!”又在心中腹诽:这家伙居心不良啊!
李为把人召集好。
钱浅出门一看,好么,三十来个衣着立整的“山匪”,昂首挺胸站得板板正正。那一张张浩然正气的脸,说是在准备入党宣誓也毫不夸张!
她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不是穿上山匪的衣裳就是山匪了,世上哪有你们这样正气凛然的山匪?昨日不是见过真山匪什么样吗?”
众人看向李为,李为却挠挠头,不知所措。
钱浅对众人道:“宋侯此刻就在吐蕃人手里,生死未卜。咱们现在没有足够的迷药,只能骗过吐蕃人,让他们相信咱们是这寨子里的山匪。一旦叫他们发现你们行伍出身,宋侯的命就保不住了,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认真一点。”
李为一脸委屈,无辜道:“姑娘,我们没不认真……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嘛!”
“昨儿不是看见了?”孙烨抢先指挥说:“得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衣裳邋遢一点,头发乱一些。最重要的是要笑!把嘴都咧开,你们都太严肃了!”
众人相互一通整理,看起来好了许多。
钱浅见有几人的笑容实在很牵强,只好又说:“咱们不是在军中,更不是在集训操练,不要时刻想着站得整整齐齐。你们平日里没事儿的时候,与同袍打趣玩笑时的样子就好。实在不会放松的,就往嘴里叼根草。”
又一顿折腾,孙烨拍案叫绝:“咬根草还真像山匪了!”
钱浅愁得扶额:“也不用这么多人都咬啊……”
钱浅说了她的想法,就是让吐蕃人放下戒心,尽可能把对方灌多、灌醉,控制住他们,再逼问宋十安的下落。
李为信誓旦旦保证:“姑娘放心,就算让我们跪着伺候他们,我们也干!”
钱浅无语:“咱们是山匪!官府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可能跪着伺候别人?”
她也不指望他们能把戏演好,再次叮嘱众人:“我来与他们交涉,你们只要时刻谨记,千万不能说话。行伍出身本就容易惹人起疑,若口音再暴露就真的麻烦了。现在起我是这里的大当家,就委屈你们先把自己当成哑巴了。”
“是!”众人齐齐行礼应道。
钱浅再次提点:“是这个字都不要说,更不要行礼!点头示意一下就可以了。”
李为吩咐众人:“行了,所有人拿好武器,会做饭的去柴房准备吃食,五个人去守寨门,有人靠近及时来报。”
依旧有行礼称是的,被身旁人踢了一脚也不敢出声,各自分散下去了。
孙烨问钱浅:“姑娘,我是不是也得换衣裳?”
钱浅看了孙烨和吕佐一眼,“你俩跟我来。”
吕佐找来的那些女装,估计都是这些山匪为了找乐子买来的,大都是青楼倡伎才会穿的,十分香艳露骨。幸而山寨二当家有龙阳之好,所以男倡的衣裳也有。
钱浅换了身暴露的衣裳,又挑了三身男倡的衣裳。
孙烨一脸惊恐,浑身写满了拒绝:“为何我要穿这样的衣裳?”
吕佐也拿着衣裳,表情一言难尽。
钱浅问:“你觉得,这么大个山寨,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凭什么能做寨主呢?”
“凭,凭……”
孙烨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是啊,凭什么呢?”
钱浅道:“凭你们啊!”
吕佐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脸瞬间就红了,轻咳了一声:“我去换。”
孙烨傻傻地问:“为何是凭我们?若我们厉害,我们自己做寨主不就好了?”
吕佐都走出去了,又回来拉孙烨,“寨主的话,你只需执行,不需要问为什么。”
钱浅又递给吕佐一身,“这个给李将军,让他也换上。”
其实这男倡的衣裳也没什么,就是两层布料极薄的长衫,比较贴身,且没有扣子,每层只靠腰间一根带子系着,拉开带子衣裳就会敞开了。亵裤也极薄,所以钱浅还是让他们穿上了正常的里裤,有这样的外衫遮着已然足够了。
只是两层薄料也遮掩不住羞点,李为穿着男倡的衣裳,原本健康的小麦肤色夹杂起红晕煞是诡异,面对属下憋笑的样子窘迫得直想跳崖。
孙烨见他生不如死的模样,瞬间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堪了。
吕佐情况好得多,因为他腰背受伤还缠着层层布条,自认为没有他们那么“媚俗”,心理上更好过。
钱浅不懂他们为何如此难为情,在军中赤膊操练也没见他们这么不自在,这布料再薄也有两层呢啊?
至于她自己穿的衣裳,更不觉得有什么。在另一个世界穿过比基尼的人,又怎会怕露个腰、露露腿呢?
众人从上午干巴巴等到下午,孙烨有些焦急,“他们是不是发现咱们设局了?会不会不来了啊?”
钱浅问李为:“昨晚确定没有漏网之鱼能跑出去报信吧?”
李为赌咒发誓:“老李以性命担保,绝对没有!”
钱浅也揪心得厉害,担忧地问吕佐:“会不会是咱们杀了那个吐蕃人,他们没得到信儿不敢来了?”
“有可能。”吕佐嘴上应着,心里却盼着他们不来才好。
正担心着,就听有人来报,说来了两个吐蕃人,求见寨主。
钱浅很快想明白,他们没见到派来的人回去,怀疑是中间出了岔子,所以又派人来了一趟。
为今之计,她索性就当先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好了!
事情果然如她所料,两个吐蕃人来询问有没有见到他们先前派出的人,钱浅直接不承认,声称根本没见过有人来。
那吐蕃人送上拜帖,再度说明来意,他们瓦逋奇首领路过宝地,想暂住几日。而后捧出了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金银币,数量着实不少。
那两人还是说,瓦逋奇首领要在此会见一位来自大瀚的使者,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钱浅装作不在意,收了匣子,点头应允。
二人说他们首领今晚就会到。
钱浅问了人数,对李为下令:“阿为,叫人去把屋头收拾干净,好让客人们住的巴适些!”
李为做贼心虚太紧张,把先前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想要行礼应承。一旁的孙烨眼疾手快推了他一把,这才反应过来,没敢吭声赶紧点头哈腰地去了。
两个吐蕃人千恩万谢离去,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彼此额头、手心都已满是汗水,不禁感叹设局谋算这种事太难了,还是打仗杀人简单些。
李为带人收拾出了五间屋子,是精心挑选的地点,方便包围,一网打尽。又叫人把寨子里不知是山匪养的还是抢来的十几头羊,挑出两头宰了。
傍晚时分,吐蕃人到了。
三十多人,与他们这边的人手几乎不相上下。
一个大块头背上背着个人,头上罩着黑头罩,看不见脸。但那双手钱浅熟悉的很,就是宋十安无疑,虽然无力垂着,但看样子定是活着的。
所有人脸上都是克制不住的紧张,那眼珠子转的,都快能发出声音了!
见带头的人神色狐疑,眼底满是戒备,钱浅轻咳一声提醒众人:“一个个的做啥子!没见过这么气派的首领撒?”
众人赶紧垂下头,不敢再看。
那首领率众人朝钱浅行了个吐蕃礼,钱浅只是虚虚地抱拳回了个江湖礼,跟首领打招呼:“瓦逋奇首领噻?你们吐蕃人的名字好怪哦!”
瓦逋奇呵呵一笑,“见笑了。不知小王该如何称呼您?”
钱浅道:“他们都喊我大当家撒,你也这么叫就好咯!”
瓦逋奇笑容有些牵强,“是,大当家。不过小王曾与这山寨寨主有过一面之缘,是位英勇的男子,倒不曾见过大当家您。”
孙烨和李为心里都一紧,钱浅却十分淡定地反问:“你见过我大锅锅还是二锅锅啊?”
瓦逋奇顿了一下,显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钱浅在自己脸上比划,认真地解释:“我大锅锅就是长滴凶巴巴滴,这儿还有个疤。我二锅锅是喜欢男人滴,你见得是拉个啊?”
瓦逋奇踌躇片刻,推搪道:“时间太久,有些记不清了。也可能不是二位当家的,只是个手底下的勇士吧!”
钱浅大概猜到瓦逋奇是在诈她了,他若真认识山匪头子,何须再三派人来送礼?
她装作不知,顺势道:“我大锅锅和二锅锅抢了隔壁山寨的地盘,不在这儿咯!现在这儿归我说哩算。”
瓦逋奇首领应和道:“原来如此。”
钱浅望向被人背着的宋十安,故意挑刺说:“你们吐蕃人好大滴派头哦!走路都要人背。”
瓦逋奇首领连忙解释:“并非如此,他是受伤了,所以昏迷不醒。”
孙烨一听拳头就攥紧了,钱浅侧身一步挡在他面前,假装关心道:“受伤昏咯?啷个严重啊!阿为,快去找个郎中来!”
李为刚要动,那瓦逋奇首领阻拦道:“不用劳烦大当家。”他指着身后的一人说:“小王带了郎中,一直精心照料着,已经无碍了,很快就能康复。”
吐蕃人显然并不信任她,钱浅不敢强来,就说:“那就好。啷个回事?在我的地盘,有人打劫你们?”
瓦逋奇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是他与我们部族勇士切磋,不小心伤到的。”
“嘁,那也太弱了撒!”
钱浅假意露出不屑的神色,又对李为喊道:“阿为,快带他们好生安顿一哈,背着怪累滴!”
李为接收到了她的眼神,立即上前做出请的手势。
那大块头却不敢动,而是看向瓦逋奇。瓦逋奇说了两句吐蕃话,五个人吐蕃人出列,跟着李为一起去了。
钱浅赶紧小声对孙烨叮嘱:“把李为喊回来,让他别轻举妄动!”
随后对瓦逋奇邀请道:“来屋里头喝水!”
她带众人进了屋里,指着两排椅子说:“坐嘛坐嘛!屋头坐不下,你们将就一哈儿,去长桌那挤挤。”
她自己则来到正中间,对身旁的吕佐示意那铺着兽皮的大椅子,道:“阿佐,坐。”
吕佐不明所以,但也没敢问,依言坐下。
瓦逋奇客气地说:“大当家不用麻烦,他们不用坐。”
钱浅一个转身坐到了吕佐的腿上,靠在他的胸膛翘起二郎腿,语气随意地说:“莫得事!到我们寨子里就都是兄弟,不用客气,安逸些!”
吕佐浑身都僵住了,大气都不敢喘,加上二人穿得都单薄,只觉得全身都燃起了火来。
孙烨拦住了想要伺机抢人的李为,二人回来却看到钱浅正坐在吕佐的大腿上,顿时瞪大眼睛。
瓦逋奇脸上的疑虑却消解几分。
先前还纳闷,她身边几个男子步履矫健,明显是练家子,为何却是她一个白嫩纤弱的小姑娘做了寨主。眼下看她做派如此豪放,顿时就明白了,原来这些好手都是她的裙下臣。
他不禁感叹,不愧是以女子为尊的西蜀!
钱浅对李为喊道:“阿为,快给客人们上茶撒!”
李为从吃惊中回过神,赶忙带人给吐蕃人送上茶水。
这些吐蕃人戒备心很强,瓦逋奇先前指的那名郎中喝下水等了一会,微微点了下头,其他人才敢喝。
钱浅暗暗嘀咕,若他们这么谨慎,灌醉的这个方案怕是很难实现啊!
于是她对李为喊道:“阿为,饭好了没?让客人饿肚子就不好咯!”
瓦逋奇看着恭敬退下的李为,笑笑说:“大当家真是御下有方。”
钱浅轻快道:“打服就好了噻!我不喜欢他们闹腾,揍几回,他们就不敢出声喽!首领你也不错嘛,底下的人,一个个老实滴很。”
两人互相恭维几句,李为便带人呈上饭菜。
除了烤的羊肉外,还熬了大锅的羊汤,其他的就是厨房有什么材料就随便做了点菜。不是专业厨子,完全没有什么色香味可言,所幸他们扮演的是山匪,不讲究那些也很正常。
酒水、饭菜上齐了,钱浅等人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瓦逋奇那边儿,又是他们那个郎中一一尝过之后,点头了,别人才敢拿起筷子。
钱浅眼睛一转,当即借题发挥!
她“啪”地把酒碗摔在瓦逋奇脚下,破口大骂道:“龟儿子!你在这儿防谁呢?老子的地盘,老子当你是客,你当老子是贼哈?!”
突如其来的翻脸让场间所有人都惊了!
几个谨慎的吐蕃人都握住身后的刀柄,李为孙烨也吓一跳,齐刷刷摸向腰间。
瓦逋奇首领赶紧起身,按下手势让属下不要轻举妄动,又对钱浅解释:“不不不,大当家别误会。我等出门在外,凡事谨慎些,也是为了……”
“你谨慎个锤子!”
钱浅不给他狡辩的机会,开口就骂:“老子宰羊宴请你们,你们居然不识好歹!滚出去!老子这里不欢迎你们!”
孙烨、李为都傻了,把人赶走是个什么路数?
“大当家莫气,是小王不好。”
瓦逋奇连连道歉,又从身旁人手中接过一个袋子,双手碰上:“这里是一点心意,还请大当家原谅小王行事不妥之处。”
钱浅没接,反而把先前他们送来的那小匣子金银砸到他脚下。
闪着金属光泽的钱币散落一地,金灿灿的十分勾人。
她狂妄地叫嚣:“你当老子是为了你这几个臭钱让你们进来滴?这方圆五百里都是老子的地盘!老子在这呼风唤雨,要啥有啥,老子会缺钱?老子是想交你这个朋友,既然你不把老子当自己人,就拿上你滴臭钱滚粗去!这次老子不动你,往后休想再踏进老子的地盘!”
瓦逋奇僵在那里,一脸不知所措。
孙烨和李为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他们真就这么走了,侯爷还在他们手里呢!
只有吕佐在旁默默感叹:她这个人啊,连设局救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半点都不肯落下风!
瓦逋奇身旁的人赶忙倒了一碗酒,对瓦逋奇不知说了什么,瓦逋奇捧着酒碗向钱浅行礼:“大当家,是小王辜负了您的美意。小王敬您三碗,向您道歉。”
钱浅看着他将那满满一碗酒饮下,突然摆摆手说:“算咯!你要是真想道歉,那就挑个男人今晚来伺候我好咯!”
吕佐明显抖了下,孙烨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下来,李为更是凭空呛了口空气!
见瓦逋奇呆愣住,钱浅补充道:“老子什么都不缺,就缺男人。我看你们吐蕃男人长得还阔已,让我挑个顺眼滴,今天晚上伺候我就行咯!这钱我也不要你滴,咱们朋友之间不谈钱,伤感情噻!”
瓦逋奇呆愣片刻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回头说了两句话,随即叫出几个人来,赔笑问:“这几个,大当家您看看可有入眼的?”
钱浅转到几人面前,故意像挑牲畜一般挑挑拣拣。
“这两个太丑咯!这个壮滴跟头熊瞎子一样,这个也是,不好不好。”
“这个还阔以,还有这个,这个。”
钱浅点出三个人,“你们仨把上衣脱给我看看嘛!”
瓦逋奇立即命三人脱衣裳,那三人一脸震惊加吃瘪的表情,不情不愿地脱下上衣。
屋里别说吐蕃人,连李为这群自己人都臊得脸抬不起头,觉得太丢人了。
钱浅却肆无忌惮地看他们的胸腹,继续挑剔:“这个太瘦咯!这个一身膘。也就这个还凑合。”
她朝孙烨说:“阿烨,你脱了给他们看一哈!”
“啊???”孙烨神色震惊。
李为从桌子下悄悄踢了他一脚,孙烨才咬着牙,视死如归地扯开衣裳带子。
钱浅溜达到孙烨旁边,拍了一下他的腹肌,对瓦逋奇说:“首领你看嘛,我喜欢这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滴!你的人都不大行哦!”
瓦逋奇笑得尴尬:“是是是,让大当家见笑了。”
钱浅又转到吕佐身旁,直接伸手扯开吕佐的衣服带子,展示给瓦逋奇看,“你瞧,我的要求可是很高滴!”
瓦逋奇的笑在看到吕佐身上绑着布条僵住,“哎呀,这位勇士怎的受伤了?”
“我射滴!”
钱浅傲娇地拎起桌上的弩箭,顶在吕佐身上说:“惹我不高兴了,就射了他两箭。他命大,又哄好了我,所以还留在身边伺候我咯!”
瓦逋奇脸色变幻莫测,钱浅指着刚挑出的那人说:“首领,你滴人,玩得起撒?”
瓦逋奇艰难扯着嘴角,“好,小王一定让他伺候好大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