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最适合的素材

    话中未尽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前任留下的巨大窟窿、县衙空虚的府库、步步紧逼的夏税……


    都像悬在李景安头顶的利剑。


    三四个月?


    他现在可是连半分都耗不起!


    然而,李景安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被揭短的难堪,反而展露出一种近乎挑衅的从容笑意。


    “老人家说得极是。这时间,我确实等不起。”


    他坦然应承,随即话锋陡然一转,眼底如寒星乍亮,“所以,我们不用稻谷!”


    “不用稻谷?”众人皆是一愣。


    “对,不用稻子。”李景安的声音听着十分笃定,“我们用比稻子生长快十倍、百倍的东西!”


    他微微抬首,目光越过众人头顶,投向远处道大山。


    山里最不缺的是什么?


    是野菜。


    他还记得,从前在家里,他总爱吃一种叫“萝卜苗”的野菜。


    那菜不仅口感清甜脆嫩,还特别好种。


    他先前也种过一盆,虽是水培,不过七天就长成了能吃的模样。


    李景安似乎闻到了萝卜苗被煮熟后的清香,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李景安道:“我们赌,野菜!”


    “野菜?!”


    这一次,连那几位向来沉稳的老者都忍不住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震惊与荒谬。


    短暂的死寂后,王族老猛地回神,花白胡须颤动着,浑浊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这,县尊大人!这不是小的们不同意……而是……这简直是……离经叛道啊!”


    “我们乡野之人,除非大灾之年啃树皮咽糠麸,谁家会把这上不得台面的野草当回事?”


    “不过是婆娘娃娃们闲暇时抠些零嘴,图个野趣罢了!”


    “这些玩意儿天生地养的,实在是野性难驯,从来没有过栽种的法子。”


    “种子?地气?水肥?我们是一概不知道的,这试验如何做得?这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啊!”


    附和声立刻如潮水般涌来。


    “哎呦喂,俺滴老天爷!从俺祖太爷那辈儿就没听说过种野菜的啊!这……这要俺们咋弄?”


    “简直是梦天话!那玩意儿漫山遍野都是,自个儿长自个儿死的,侍弄起来能比稻子还金贵?这不坑人嘛!”


    “啧啧啧,瞧瞧,瞧瞧,我就说吧……这读书相公啥时候真懂泥腿子的苦处?果然……外行一个唉!”


    听着这些非议,李景安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


    他迎着王族老焦灼的目光,朗然开声,音量不高,却刚好能将所有嘈杂压了下去:“老人家此言差矣。正是因为无人懂得种植,这试验才做得下去!”


    “本县乃朝廷命官,自幼读圣贤书,于农事稼穑,可谓一窍不通。”


    “诸位族老乡贤,却是世代耕读,深谙田亩之道,犁耙耧锄样样精通。”


    “若用稻麦谷物或其他瓜果蔬菜,你们心中早有定规,本县却懵懂无知,这试验岂非从一开始就失了公允?”


    “你们觉得理所当然的方法,本县可能闻所未闻。你们认为不妥之处,本县或觉新奇可行。”


    “立场不同,经验迥异,如何能在一个起点上评判优劣?”


    他稍一停顿,说的话掷地有声:“唯有选定一样东西——你等与我,皆对其‘栽种之道’,一窍不通!”


    “那就是野菜!”


    “这种灾难才会碰的天生地养之物,无人知其生长方式,更无人知晓如何种植!你我经验均等,皆无旧例可考。”


    “从同一道起跑线出发,严格控制变量,这才是真正的针对肥力改土的‘试验’!”


    “再者,”李景安指向远处光秃秃的山坡,“时间紧迫,夏税如虎,我们等不起稻麦漫长的生长期。”


    “但这野菜天生天养,禀赋各异。其中必有生性极其剽悍、三五日即可抽芽吐绿的,这才是我们眼下最需要的试金石啊。”


    王族老被这番条分缕析的“起点公平”论说得哑口无言,脸上沟壑纵横,疑虑却未消分毫。


    “县尊大人高论……但……”他愁眉不展地追问道,“山间野草何止万千?”


    “我们连哪些可吃都未必认得全,又如何知晓哪一种长得最快?”


    “这岂不是沙里淘金,大海捞针?难!难!难啊!”


    就在众人摇头叹息,觉得此路不通之际,一个细细弱弱、还带着怯意的小嗓门,在人群的边缘响了起来。


    “哪个,我好像……好像晓得……”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射向人群边缘。


    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扎着两个乱蓬蓬小鬏鬏、穿着打满补丁粗布衣裳的小女孩,正被她脸色煞白的母亲拼命往后拖拽。


    “翘翘?!”王族老脸色大变,冲着那妇人厉声道,“不是叫你带她好好在家待着吗?这天毒日头的,万一又病了,如何是好?”


    妇人吓得唯唯诺诺,拖着翘翘就要走。


    “等等!”李景安来了兴趣,弯下腰,朝那怯生生的小脸露出一个温和无比的笑容,“小妹妹,你说你晓得?告诉哥哥,晓得什么?”


    妇人见状,再不敢挪动半步,只是紧紧攥着女儿的小手,惶惑地看向族老。


    翘翘偷偷抬眼望向李景安,一颗心瞬间像化开了一般,变得软乎乎的。


    这县太爷长得可真好看呀,白白净净的,比年画娃娃还好看。


    她鼓起所有的勇气,用力挣开母亲的手,往前蹭了一小步,小脸红得像熟透的山楂。


    “我……我真的知道!”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山……山上,有一种野菜,叫‘小缨缨’,可甜可好吃啦!……它长得可快啦!”


    她怯生生地又瞟了李景安一眼,似乎是者担心他不信,眼巴巴地补充道:“我……我嘴馋,常偷偷溜去山上挖……”


    “才过个七八天,就能看见新长出来的嫩芽尖尖!水灵灵的呢!真的!我不骗人!”


    李景安眼前一亮。


    想起野菜萝卜苗苗不过是灵机一动,谁曾想竟真有萝卜苗的“亲戚”!


    他毫不犹豫地蹲下身,视线与小翘翘齐平,随手捻起身旁一根枯枝,在身前疏松的泥地上飞快勾勒起来——


    几笔简练的线条,圆润带齿的小叶,纤巧挺立的嫩茎,跃然于土。


    “小妹妹。”他用树枝指着地上的图案,声音温和得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看看这个,像不像你说的‘小缨缨’?”


    翘翘好奇地凑近,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地上的画,片刻后猛地亮起光来,小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嗯嗯嗯!就是它!这个就是小缨缨!叶子圆圆的有小边边,梗儿细细的,跟你画得一模一样!”


    她望着李景安的眼睛里满是崇拜:“你好厉害!都没上过山,就知道它长啥样!”


    “那就没错了。”


    李景安眼底的笑意如涟漪般漾开,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松软的触感让他忍不住露出更暖和的笑容。


    “哥哥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见过它。不是这里。”


    “哥哥和你说,这山里啊,有狼虫虎豹,危险得很。你这么小,以后少往山里跑,知道吗?”


    “若是后面想吃‘小缨缨’了,等哥哥种出来,你来县衙找我,我管够,好不好?”


    翘翘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用力点头,郑重其事地伸出脏兮兮的右手小指:“那!拉钩!”


    李景安笑着伸出小指,同她拉钩之后,看着她离开了。


    待他收回目光转向王族老,见老人脸上的神情又惊又惧又透着股为难劲后,李景安露出了无奈之色。


    这孩子看着才七八岁呢!


    且不说他从未考虑过男女大事,就算考虑,也不会找这么小的孩子啊!


    他又不是有怪癖!


    他心中轻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带着几分打趣道:“老人家,这孩子瞧着乖巧伶俐,这般年岁,倒合该给我做个义妹呢。”


    王族老一愣,随即长松一口气,脸上堆起笑容,连连拱手:“使不得,使不得!县尊大人折煞了!粗野丫头片子一个,不值当您挂怀!”


    话虽说的谦卑,那紧绷的肩背却明显松弛下来。


    李景安只作不知其意,果断将话题拉回正轨。


    “我们就种这个,各位有所不知,这是种七天就能长一茬的……萝卜苗!”


    ——


    京城,紫宸殿。


    “野菜……萝卜苗……”


    萧诚御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听不出情绪。


    “七日可成?”


    “赵卿可曾听说?”


    赵文博苦着张脸连连摇头。


    他从未下过地,更没上过山,哪里知道这些?


    倒是这个李景安,也从未听过他出去的消息,怎么知道的东西这么多?


    萧诚御的目光缓缓转向下方僵立的李唯墉,慢悠悠地开口,李卿,看来令郎在庄子上……认得的花花草草,着实不少啊?”


    李唯墉浑身剧震,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


    他明明已经身体抖如筛糠,可喉咙发紧,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诚御却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光幕。


    他身体微微前倾,指节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而清晰的“笃”声。


    “好一个‘同一张白纸’,好一个‘对比试验’的控制变量法则……”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更深的探究,唯有眼底那抹浓烈到化不开的兴趣,锐利逼人。


    “朕倒要看看,这‘七日萝卜苗对比试验法’……究竟能不能,给这种筛子地找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施肥法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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