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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第21章 第 21 章 给他包扎。

    那一脚踹的公爹门牙差点磕掉, 还狼狈地吐出血沫来,姜忆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现在看到贺晋远掌心的血痕,她急忙抓着他的手,唇角紧抿着, 秀眉几乎拧成了一团。

    “夫君, 哪个不长眼的伤到你了?告诉我, 我这就去给你报仇!”

    贺晋远没有作声, 姜忆安瞪大眼睛看着他, 忽地看到他平直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有点气恼,没好气地抓着他的手摇了好几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 你说啊!”

    贺晋远轻轻握住她的手,长指稍一用力, 将她柔韧的纤指贴近掌心,唇角又往上扬了半分。

    “娘子, 是我自己不小心,与旁人无关。”

    姜忆安:“哦?”

    真的假的,该不会是替他的小厮遮掩吧?

    她抬眸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石松。

    顶着大少奶奶利刃般的审视眼神, 石松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抬起蒲扇大的手掌摸了摸头, 露出一个“少爷说得是真的,少奶奶不要误会”的复杂表情。

    姜忆安:“”

    好吧。

    她找到机会,问石松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松解释道:“少爷听说少奶奶与世子爷在姨娘的院子起了争执,急着要去寻少奶奶,我们还没来得及备步辇, 少爷就出了门,不小心绊倒划伤了手”

    回到静思院,从箱底找出金创药,姜忆安给贺晋远清洗了伤口上药。

    她上药的动作很娴熟,将白色药膏均匀地抹在他掌心的伤处,然后用细布轻而稳地缠住他的伤口。

    “我有时候会跟叔父进山抓野猪,野猪和家猪不同,力气大跑得快,叔父偶尔会受伤,这药是常备的,抹三回,伤口就彻底好了。”

    贺晋远微微低头,似在垂眸注视她的模样。

    以前他刚双目失明时,也曾夜深人静时,撇下小厮独自出过门。

    信步不知走到了何处,跌倒绊倒常有,有时划破了手,有时碰到了额角,这些小伤,他从不觉得疼痛,也从没上过药,甚至根本不曾在意过。

    只有这一回,明明她在为他上药,他却莫名觉得有一点疼,甚至,这点疼意从掌心逐渐蔓延到了心底。

    他默然吸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不易察觉,但姜忆安还是发现了。

    她把他手上的细布打了个好看蝶结,拿出自己的荷包,从里面摸出块松子糖来,往他嘴里塞了一块。

    “夫君忍着点,吃糖就不疼了。”

    贺晋远怔了一会儿。

    他从来不爱吃糖。

    小时候曾吃过一回松子糖。

    那是他刚刚三岁开始启蒙读书的时候,有一天从书房回来后,他走到窗外,听到父亲在责骂母亲。

    他进了屋,父亲看也没看他一眼便甩袖走了,而母亲眼睛红红的,脸上带着泪痕,却给了他一把松子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微笑着夸他读书认真。

    松子糖,记忆当中只有苦涩的味道。

    可此时,一点甜意悄然从舌尖化开。

    “夫君,好吃吗?”

    笑吟吟的清越声音响起,将他的思绪蓦然拉回。

    贺晋远默然片刻,微微动了动包扎好的手掌。

    她力气大,性子直,却很细心体贴,包扎的伤口这样好,连那一丝丝疼意也消失不见了。

    他何德何能,值得她这样好的姑娘悉心照顾?

    “好吃,多谢娘子。”他艰涩地动了动唇,静默几瞬后,突然起身走了出去。

    静思院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即便双目失明,去往院中各处也和常人无异。

    姜忆安看着他去了跨院的书房,之后那两扇房门轻轻阖上,隔绝了她一直注视着他的视线。

    她有些好奇。

    贺晋远没办法看书,也不知道去书房做什么,她坐不住,在书房外探头探脑来回转了好几圈,本想进去看一看,不过到底没有打扰他。

    她看见南竹在院外守着,便将他叫过来问话。

    “少爷什么时候开始招猫惦记的?”

    那天突然出现一只野猫扑人,姑且可以算作意外,可府里养的狸奴竟单单扑咬他,实在太奇怪了。

    难道猫儿随主人,也生了一双势利眼,欺负他是个瞎子?

    世子爷打了江夫人,却被大少奶奶重重踹了一脚的事,南竹已经听说了。

    整个府里,除了国公爷,没有人敢教训世子爷,大少奶奶却做到了!

    现在见了大少奶奶,他便目露崇拜,笑眯眯露出一对虎牙。

    “好像是少爷失明之后,偶尔出门时,会遇到野猫扑袭。”

    “是只扑他一个,还是也会扑别的人?”姜忆安道。

    南竹凝神想了一会儿,眉头紧压。

    “不只少爷,以前有时也会扑路过的丫鬟,二太太、三太太院里的丫鬟都被扑过,先前府里野猫多,大太太让人都捉了送出去了,现在已经不大常见了。”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野猫扑人倒尚在情理之中,许是饿坏了想寻食吃,柳姨娘那猫儿一看就是个爱宠,根本不可能饿肚子的,怎还会莫名其妙扑人?

    她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贺晋远的衣袍常有清淡的薄荷香。

    她记得清水镇的周大哥有一次对她说过,猫儿不喜欢薄荷香,若是闻过这种气味,便会牢牢记住,还会性情大变扑咬人的。

    周大哥学问好,见多识广,说得自然不会有错的。

    姜忆安自顾自点了点头,想着等有机会要抓一只野猫回来试试,看看到底是不是贺晋远身上的薄荷香在招猫儿。

    ~~~

    傍晚,喝过了药,江夫人坐在炕几旁,让丫鬟夏荷给她涂药。

    世子爷那一脚踢在了她小腿靠近膝盖的地方。

    那重重一脚似乎用尽了他的力道,现下,她腿上的淤青足有碗口般大小。

    夏荷拿了活血化瘀的药给她抹着,江夫人闭眸靠在枕上,疼的额角泛起细密的冷汗。

    夏荷抿唇涂着药,忍不住劝道:“太太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这活血化瘀的药未必管用。”

    再者,世子爷这一脚虽是踢在了腿上,保不齐还伤到了夫人的身体,夫人身子骨本就病弱,日日汤药不离口,若是病情再加重可就坏了。

    江夫人缓缓睁开眼睛,捂着胸口迟疑了一会儿。

    腿上疼是疼,可这还是其次,她感觉自己心口闷得厉害,喘不过来气似的。

    江夫人还没开口,孙妈妈袖着手从外面走了进来。

    夏荷方才的话她都听见了,进来后她没吭声,先是垂眼上下打量了夏荷几眼,方看着江夫人重声道:“太太万不能请大夫。”

    江夫人看她有话要叮嘱,便请孙妈妈坐下,让夏荷先收了药膏出去歇着。

    屋里没了旁人,孙妈妈坐在江夫人对面,紧绷着脸说:“太太怎么不想想,要是请大夫来看,别人岂不是知道世子爷那一脚把你踢狠了?要是传到府外去,别人在背后该怎么议论世子爷?”

    “说他宠妾灭妻,偏心姨娘,为了一只受伤的猫儿,连正妻都打了?那岂不是坏了世子爷的名声?”

    江夫人低头没作声,手指绞着帕子,眼眶有些泛红。

    细细一想,孙妈妈提醒得不无道理。

    虽说成婚这么多年,世子爷未曾对她温柔体贴过,可也没有动手打过她。

    今天这一回,是他喝酒犯了糊涂,才做出这样的事。

    夫妻一体,她不能不顾及他的名声。

    孙妈妈睨她一眼,道:“太太千万不要忘了,在这国公府里中,凡事要多忍让,要顺着丈夫,讨好妯娌,孝敬公婆,如若不然,以后怎还能有顺心如意的好日子?”

    江夫人捂着发闷的胸口,唇边泛起苦笑。

    嫁到国公府这些年,她处处小心谨慎,百般忍让顺从,可从没觉得顺心如意过,还不知道闭眼咽气之前,能不能过上好日子。

    不过,她是一个商户之家的女儿,嫁进国公府是实打实的高攀。

    论出身,比不上三位妯娌,论样貌,比不上世子爷的妾室,况且老太太是国公爷的续弦,世子爷不是她亲生的,她这个国公府的长媳,在婆母面前也处处难为,不受待见。

    她不忍让顺从,又有什么办法?

    她的长子双目失明,她的小女儿还没定亲,以后还要靠老太太、妯娌和世子爷照顾庇护,她得小心逢迎,委屈求全,不能得罪了任何一个。

    江夫人眼中含泪,默叹了口气,道:“妈妈说得是。”

    孙妈妈先前曾在高门大户中当过教导嬷嬷,最是懂人情世故规矩礼仪的,她刚出生时,爹娘便特意花了一大笔银子请她来当乳娘,这些年,孙妈妈一直陪在她身边,不仅奶她长大,还处处教导指点她,让她受了不少教诲。

    孙妈妈想起今日姜忆安分外出格的举动,眉头一沉,老脸绷紧了几分。

    “太太,说句不该说的,大少奶奶今天也太过分了,哪有做儿媳妇的踹公爹的道理?这要是传扬出去,外人怎么看待国公府?以下犯上,忤逆长辈,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不孝,别人岂不会笑话我们国公府连孝道都没有了!”

    “大少奶奶嫁进门不到三天,祸事已经闯了好几遭,先是没读过女诫惹了老太太不高兴,又与四太太起了冲突,现在好了,她连柳姨娘都不放在眼里,还把世子爷给打了!太太要是不管束她,照她这样下去,国公府迟早让她掀个底朝天,以后她闯了大祸连累了太太和大少爷,可就哭都都来不及了!”

    江夫人捂唇沉闷地咳嗽了几声,一时没有作声。

    要搁在以前,孙妈妈给她讲这些道理,她是再同意不过的。

    但长媳嫁进来这两天,虽是像孙妈妈说的闯了些祸,可那都是事出有因的,并不是她的错。

    孙妈妈眼神咄咄,拧眉盯着不说话的江夫人,严肃了语气教导说:“太太,世子爷被打了,心里定然有气,你得拿出态度来管束管束大少奶奶,让世子爷消了气才行。”

    江夫人默了半晌,说:“可是,这次明明是世子爷有错在先。”

    孙妈妈皱眉瞥了她一眼,冷冷哼道:“太太可不能这样想,世子爷是什么身份?就算世子爷有错,那也是得太太去赔礼道歉的,哪有让世子爷受气的道理?太太待会儿可别忘了亲自给世子爷送些膏药去,让他消消气。”

    江夫人又沉默了半晌。

    以前她觉得孙妈妈的话极有道理,每次世子爷与她置气,都是她先去赔礼道歉的。

    可这一回,她却不想去了。

    江夫人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妈妈,我腿疼,等会儿打发夏荷去秋水院送药吧。”

    孙妈妈皱了眉头,但看江夫人实在是伤了腿不便行走,便只好歇了让她去亲自道歉的心思,拔高了声调说:“太太必得记住我的话,光去给世子爷送药还不成,太太必得严厉管束大少奶奶才行!”

    江夫人唇角紧抿,道:“妈妈说,该怎么管束她?”

    孙妈妈唇角往上挑了几分,立刻道:“太太受伤了,不便出门,教导大少奶奶的事就由我来代劳吧!太太放心,明天我就去静思院教导她,不出一个月,我定然能将她教导好了,再不让她生事。”

    江夫人眉心一跳,忙说:“妈妈不必着急,过段时日再说吧,媳妇刚嫁进来几日,想来还没习惯国公府的规矩呢。”

    孙妈妈不由冷笑起来,“太太,你也太心软了,大少奶奶闯了祸,你不想尽快管住她,还一味放纵她!要是世子爷生起气来,给了太太一纸休书,太太哭都找不到地方,到时候后悔也晚了!”

    江夫人猛得一怔,死死咬紧了唇,眼圈泛红落下泪来。

    她不能被世子爷休了,只要还活着一日,她就不能离了国公府,离了儿女。

    说罢,见江夫人一味地抹泪不吭声,孙妈妈袖了手站在炕沿边,沉着脸,语气也冷了几分。

    “老身一心为太太着想,要是夫人觉得老身说的没用,那老身明日就离了国公府,回老家算了。”

    离了孙妈妈,身边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了,江夫人忙道:“妈妈别生气,你要教导媳妇就教导,不过教导的事好好与她说,莫要气着她。”

    ~~~

    秋水院里,贺知砚半靠在榻上,让柳姨娘拿巾帕裹着寒冰给他的脸消肿。

    长媳那一脚将自己踹飞在地上,脸磕到地上肿起来半边,疼得他连口茶水都难以喝下。

    庶子贺晋平在国子监读书,柳姨娘打发人给他送了信,让他回家照顾世子爷。

    此时他与妻子肖氏站在旁边伺候,看着父亲那高高肿起青紫交错的半边脸,道:“爹,大嫂下脚也太狠了。”

    贺世子张了张嘴,奈何半边脸肿了嘴也说不出话来,只好含糊不清地骂了句。

    柳姨娘朝儿子使了个眼色,贺晋平会意,忙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药瓶来,说:“爹,这是肖氏让我给您送来的红花油,消肿止痛的,抹上立时见效。”

    贺知砚抬了抬下巴,柳姨娘便将药瓶接了过来看了看,倒出几滴药油来涂在他的脸上。

    这药油果然是好的,脸上火辣辣的肿痛消减了不少,贺知砚指了指桌上的茶,柳姨娘便亲手端到他唇边。

    贺知砚抿了几口茶,一想到正妻与长媳,脸色登时黑沉如墨!

    庶媳庶子都知道孝敬,柳氏也是个可心疼人的,惟有江氏与小姜氏可恶,还有他那嫡长子竟也这般向着他媳妇,竟敢忤逆他这个当爹的了!

    正在这时,夏荷来秋水院给世子爷送药油,她刚走到正房外,便被玉钗拦了下来。

    玉钗瞧见她手里揣着一只瓷瓶,便知是江夫人打发她来送药的,她让夏荷在外头等着,掀了帘子进屋回话,“世子爷,姨娘,太太打发人来送药了。”

    柳姨娘慢慢摇着团扇,闻言笑看着贺世子,道:“世子爷,太太虽没有亲自来,打发丫鬟来送药,也还是惦记您的。”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贺知砚怒气横生,劈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啪地摔了粉碎。

    “让她的人滚,本世子不要她的药!”

    江氏这个蠢妇,他早晚要休了她!

    柳氏温柔体贴,庶子以后也是个有出息的,比那瞎了眼的长子孝顺多了!

    以后他找到机会休了江氏,便扶了柳氏当正室,将这国公府的爵位传给晋平,把那不孝顺的长子长媳统统赶出国公府去!——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孙妈妈被骂了!

    天色刚亮, 孙妈妈便向静思院走去。

    除了她,后面还有四个从锦翠园挑来的丫鬟紧紧跟着。

    昨晚与江夫人说定了教导大少奶奶的事,她一早就来了,顺便一并将这四个挑出来的丫鬟带了过来,

    其中一个叫碧月的, 趁着旁人不注意, 上前几步悄声问她:“妈妈, 我娘说, 这回我去静思院服侍,一定能进屋伺候大少爷,是真的吗?”

    孙妈妈袖着双手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那是自然。”

    大少奶奶刚嫁进国公府, 只带了两个服侍的,一个哑巴丫鬟, 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这两个都是不中用的, 她身边没有用得着的人,现今挑到静思院服侍的丫鬟,定然能进屋伺候。

    碧月她娘是个会来事的, 前天晚上置了一桌席面请她吃酒,酒席半夜方散, 临走时还往她手里塞了一封沉甸甸的银子,对她说:“妈妈,我那个女孩在锦翠园看园子, 终日守着一院子花草,连主子的影儿都见不到,她是个机灵的, 要是以后她有造化,我还要来谢你呢!”

    想到这儿,孙妈妈又看了碧月一眼,见她穿着月白衫儿,胸脯鼓鼓的,生了一张白生生的圆脸,细长的柳叶眉,说话时嗓音软软细细的,瞧着眉眼也是个伶俐的,便又笑了笑。

    她这样一笑,碧月也定了几分心,低低说了两句好话谢孙妈妈,眼看前面便到了静思院,便故意落后几步,与其他几个丫鬟前后脚进了院子。

    香草刚从院里的茶水房提了一壶热茶出来,抬眼看见孙妈妈几个人,不由意外地顿住了脚步。

    她提着壶摆了摆手,嘴里咿咿呀呀几句,问这么多人来院里做什么,孙妈妈没有回答,只是绷紧了脸问她:“丫头,大少奶奶起床了吗?”

    香草愣了一愣,现在天色刚亮,时辰还早,大小姐还在屋里睡着呢!

    不过,看孙妈妈来者不善的样子,也不知大清早来生什么事,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指了指手里的水壶,示意要去正房里送茶。

    孙妈妈见状,只当姜忆安已起床了,便严肃地道:“你即刻去屋里告诉大少奶奶,就说老身带着丫鬟来见大少奶奶,叫她快些出来。”

    说罢,孙妈妈也没站着,径自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等待。

    香草提着壶进了屋,进门时便反身将房门关了,隔绝了孙妈妈冷肃探究的视线。

    她掀开帘子走到里间外,咚咚咚连敲六下里间的门唤姜忆安起床。

    她没法张口说话,这是她与大小姐约定好的方式。

    不一会儿,屋里响起窸窣的动静,姜忆安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吩咐说:“香草,进来。”

    香草进了屋,见大小姐还没起身,便轻轻把茶壶搁到了桌子上。

    姜忆安撩开床帐探出头来,先在屋里看了一圈,没见到贺晋远的影子,香草见状便比划着告诉她,“大小姐,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没在房里。”

    姜忆安睡眼惺忪地抓了两把额前乱糟糟翘起的乌发,视线落在榻上同样凌乱的锦被上。

    她昨晚累了,上榻前给贺晋远换了伤药,没说几句话便睡着了。

    半夜睡觉时感觉有只蚊虫在耳边飞,于是迷迷糊糊间好像在榻上翻滚了几遭,也不知影响他睡觉没有。

    她掀被下了榻,套上软鞋,正打算坐到梳妆镜前梳一梳头发,香草急忙拉着她的衣袖,让她隔着窗子往外看。

    院里那棵绿油油的海棠树下,孙妈妈袖着手绷着脸坐在石凳上,四个丫鬟一溜排开站在她身后,个个低着头垂着手,恭敬无比。

    姜忆安眼睛微微眯起,好笑地说:“这大早上的,孙妈妈怎么来了?莫非是昨天给了公爹一记窝心脚,她要来管束我?”

    而且俨然这架势,并非是做做样子而已,竟还严肃着老脸坐在院里等着,好像分不清自己是主子还是下人,要到这里耍威风教训人。

    姜忆安本想要快些起床梳发洗漱去找贺晋远,眼下也不急了,打算先与孙妈妈过一过招。

    不过孙妈妈是婆母身边的老人,也不好与她说些什么不中听的,她歪靠在美人榻上想了会儿,对香草道:“去给孙妈妈送盏茶喝着,就说我有事,让她先在外边等着,再去把高嬷嬷叫来。”

    高嬷嬷自打陪嫁到国公府,一直住在后边的罩院里,借口扭着了老腰躲清闲,轻易不到正院来。

    香草先送了一盏茶给孙妈妈,然后穿过正房旁边的游廊去了后罩院。

    孙妈妈端着茶抿了几口,再抬眼时,便看到那哑巴丫鬟领着姜家那个高嬷嬷出来了。

    这个老货她见过的,当初陪着江夫人去姜家提亲,她便跟在姜家夫人罗氏身旁,是她身边得脸得势的人。

    见她过来,孙妈妈端坐着没动。

    高嬷嬷露出笑脸与她打了个招呼,孙妈妈只是略点了点头,连话都没说一句,便低头喝茶去了。

    高嬷嬷看了孙妈妈几眼,再看看她后边站着的几个丫鬟,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不高兴地甩了下袖子,嘴里嘀咕着进了正房。

    刚走进了里间,姜忆安便从美人榻上跳了下来。

    她头发没梳,寝衣也没换,乱蓬蓬的一头乌发,白着一张小脸,惶恐不安地往外看了几眼,一脸慌张地拉着高嬷嬷坐下。

    “嬷嬷听说了昨天我踹了公爹的事?”

    高嬷嬷暗撇了撇嘴,这么大的事国公府一夜间就传遍了,她也早就听说了。

    她清了清嗓子冷笑:“大小姐这么英勇,比在家里还过火,发生这样的事,老奴一点儿不奇怪。”

    姜忆安竖指轻嘘了一声,低声道:“嬷嬷别嘲笑我了,事情我已经做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你看看外面来的人——”

    高嬷嬷顺着她指的方向向外看去,隔着窗子看到孙妈妈那张严肃紧绷的老脸,眉头不禁一拧。

    “我刚嫁进来就闯了这么大的祸,婆母嫌我不懂事,打发孙妈妈教导我来了。”姜忆安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吸吸鼻子似乎要哭出来,“嬷嬷,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懂什么规矩,脑袋又笨,什么东西都记不住,教导是教导不好的。孙妈妈若是只罚我也就罢了,怕就怕公爹要借此把我撵出府去,那我可怎么办啊?”

    高嬷嬷眉头皱紧,想起世子爷曾狠声吩咐姑爷把大少奶奶休了的事。

    虽说姑爷明言表示不会休妻,但那也不过是出于当丈夫的维护妻子的脸面而已,若是大小姐再闯出什么祸事来,姑爷还能再维护她?

    况且

    高嬷嬷暗暗冷笑。

    这几日她冷眼旁观,晚上大小姐和姑爷一次水都没叫过,连房都没圆,姑爷只怕对她也不喜欢。

    当初陪大小姐嫁到国公府时,罗夫人可亲自与她说过,大小姐不定什么时候会被姑爷克死,左右不会太长时间,但在此之前,千万不能让她被休了,否则可就丢了姜家的大脸了!

    高嬷嬷脸色变幻不定,一时冷笑一时撇嘴一时皱眉,姜忆安静等了她半天,还不见她说话,忽地起身说:“算了,我被休就被休了吧,反正我还有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可以依靠,这国公府也没什么好的,我正想回娘家去呢”

    一语未完,高嬷嬷急忙拉住了她,一连声劝道:“大小姐别着急,万万不能回娘家去!老奴在你身边,有什么事,老奴冲锋上阵向前,帮你多分担就是。”

    姜忆安微微一笑,拍了拍高嬷嬷的肩头,道:“嬷嬷,你帮我就是帮姜家,等回娘家那天,我一定让爹娘好好犒赏你。”

    房外,孙妈妈一盏茶都喝尽了,还不见大少奶奶从屋里出来。

    又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院子里也热了,竟还不见个人影!

    她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热汗,脸色黑如锅底,眼底几乎喷出怒火来。

    等了这么久,大少奶奶还不出来相见,实在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再等不下去,重重冷哼一声起身,正打算带着丫鬟去屋里时,正房的门忽地打开,姜忆安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绛色的襦裙,头发挽了个温婉的发髻,显得柔顺了不少。

    缓步走到孙妈妈面前,她灿然笑道:“不好意思,让妈妈久等了,妈妈来找我有何事?”

    孙妈妈脸色愈发阴沉,嘴角往下耷拉几分。

    大少奶奶将她晾在外边半天,实在不懂礼数!

    但现下见了面,大少奶奶脸上带笑又说着客气的话,她也不好劈头盖脸数落起来,于是闷闷呼出一口气,重声道:“夫人打发我来教导大少奶奶国公府的规矩,我看大少奶奶什么规矩都不懂,实在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从今天起,大少奶奶要好好跟着老身学规矩,一言一行皆要注意,不能再像昨天那般凶悍!”

    姜忆安微微一笑,礼貌地点头道:“多谢,让妈妈费心了。”

    孙妈妈有些意外,狐疑地打量了她两眼。

    但看到大少奶奶一脸虚心受教地点了点头,不像做假,便冷脸哼了一声,道:“这四个丫鬟是太太吩咐拨到静思院的,大少奶奶身边没有大丫鬟,就让碧月和桃红当大丫鬟进屋里伺候,另外两个在院里做粗活。”

    孙妈妈使了个眼色,碧月和桃红便上前行礼问安。

    姜忆安看了两人几眼,爽快地笑着道:“婆母和妈妈挑的丫鬟,一定是可用的,那就都按照妈妈说的来,我没意见。”

    见她尚有几分懂事,孙妈妈沉冷的脸色好了些,清清嗓子道:“既然这样,老身也就不多说了,今天我来,先教大奶奶学会一样规矩——跪着敬茶。”

    说完,她在石凳上坐了,指了指旁边的青石板地面,道:“我看这里就很适合学规矩,大少奶奶总会下跪吧?先在这里跪上半个时辰。”

    姜忆安不慌不忙地笑了笑,道:“妈妈先别急,我也从娘家带了嬷嬷来,要跟着你学规矩,还得经过她同意才行。”

    话音刚落下,高嬷嬷便从屋里脚不沾地得飞快走了出来,一边上前走着一边大声嚷嚷说:“让我们大小姐下跪?孙妈妈你在说笑吧,我们家大小姐嫁到国公府之前,可是学过规矩礼仪的!孙妈妈这样说,是觉得姜家不会教导女儿,来了国公府,还要接受你的教导才成吗?”

    孙妈妈眉头一拧,板着脸看向高嬷嬷,道:“这是太太的意思,老身只是来办事的,还望嬷嬷配合老身,莫要为难。”

    高嬷嬷冷笑走上前,叉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们大小姐年纪小不懂事要听你的话,我可不会!你想糊弄我这个老婆子,别妄想了!说什么太太的意思,昨儿个我们大小姐踹了世子爷,还不是为了太太出气?太太这么不念大小姐的好,反过来要教导大小姐,太太是这么恩将仇报的人吗?太太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就是你这等刁奴挑唆太太,才让太太一时犯了糊涂!你在这里耀武扬威欺负人,我可不吃你这一套,要是惹恼了我,啐你一脸唾沫!”

    孙妈妈气得瞪大了眼,死死盯着高嬷嬷,一张脸黑云密布,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她是个有脸面有身份的人,月华院的丫鬟们对她从来毕恭毕敬的,不承想大少奶奶带来的老货竟敢这样当面指着鼻子骂她!

    她也叉起了腰,破口骂道:“你不过是个小门小户来的老东西,有什么资格说我?我来这里讲规矩是讨了太太的示下,你既进了国公府的大门,就得按照国公府的规矩来!亏你还是陪嫁来的,我看你是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肚子里,半点人事也不懂了!别把你以前的那副做派带过来,这里容不得你放肆!”

    高嬷嬷朝地上重重呸了一口唾沫,大步上前,扯住她的胳膊往外走,道:“你别说这些没用的,现在就跟我去太太面前对质!”

    孙妈妈干瘦五短,高嬷嬷膀大肥圆,她用力揪住孙妈妈的衣襟,孙妈妈本不想走,奈何却半点挣脱不得。

    “你还打着太太的幌子在这里放屁呢!我们大小姐不敢说什么,我豁出这张老脸当面去问问太太,到底是不是太太让你到这里插手大少奶奶屋里丫鬟的事,还让我们大小姐跪着敬茶?大小姐在娘家的时候老奴还得给她下跪呢,轮得到你这个老不死的坐在这里受我们大小姐的跪拜?你眼里没个尊卑大小,都快要踩到我们头上欺负来了,你现在就跟我去找太太去!”

    孙妈妈挣不开她,急得脸色恼红,碧月桃红忙上前劝解,姜忆安也拉住了高嬷嬷,劝道:“算了,算了,嬷嬷少说两句吧,快别吵了。”

    高嬷嬷嚷着说了句,“大小姐你别管!”,推推搡搡揪着孙妈妈走了出去。

    剩下四个丫鬟站在院里大眼瞪小眼,既不知道眼下情形是该跟着出去,还是留在院里等大少奶奶吩咐。

    其中一个小丫鬟眨了眨眼睛,吃惊地捂住嘴说:“老天爷,大少奶奶院里的人好生厉害,连孙妈妈都被骂了!”

    另一个看上去有些笨笨的小丫鬟,用力点了点头。

    姜忆安按了按额角,似是十分头疼地叹了口气。

    “高嬷嬷就是这么个脾气,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我真是拿她没办法。”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旁人都没敢接话,惟有碧月抬头看着她笑道:“嬷嬷也是为了大少奶奶好。”

    姜忆安打量了她一眼,碧月笑着自我介绍说:“奴婢原是在锦翠园看园子的,是太太挑了我来院里服侍少爷少奶奶的。”

    姜忆安秀眉微抬,点头笑了笑。

    孙妈妈方才说了让碧月与桃红当大丫鬟,那就且让她们进屋伺候吧。

    “既然是太太派你们来的,以后你与桃红就在屋里当差,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看好屋子里的东西,另有差事我再吩咐你们。”

    碧月方才还提着心,怕大少奶奶把她们打发了出去,现下终于顺利进了房里,提起的心放到了肚子里,高兴地哎了一声。

    倒是桃红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俯身行了个礼应下差事。

    ~~~

    高嬷嬷与孙妈妈怎么去月华院找太太评理,姜忆安没在意,反正婆母是个耳根子软又不愿生事的人,两个老货吵起来,她最后一定会选择自己担错息事宁人。

    安排好了新来的四个丫鬟,姜忆安便带着香草出了院子,找到一处偏僻的山石旁,捉了只黑色的野猫回来。

    野猫不老实,她把猫关在笼子里,从柜子里找了件贺晋远的衣裳。

    他惯爱穿黑色锦袍,衣柜里都是同色的衣裳,就连袖子上的绣金云纹都是一样的,姜忆安随手拿了件嗅了嗅,衣裳还留着淡淡的类似薄荷的清香。

    她蹲在笼子前,抖着袍子在野猫跟前晃了晃,那关在笼子里的野猫,登时一跃跳了起来,双眼睁大四足后蹬,朝着衣裳呜呜喵叫几声,龇牙便扑了过来。

    铁笼关着,猫儿自然扑不到衣裳,姜忆安将衣裳收了起来,吩咐香草把野猫放还到府外去。

    她之前怀疑贺晋远招猫,现在差不多下了定论,他衣裳上淡淡的香气与众不同,也许这种特殊的熏香会吸引到野物。

    ~~~

    已将近午时,外院的书房中,贺晋远默然独坐其中。

    桌案之上,一坛酒已下去半坛,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

    阵风吹过大开的窗牖,他身后的黑色缎带随风翻飞。

    忽然有女子清亮的笑声从窗外飘来,贺晋远恍然一怔,猛地循声转过头去。

    凝神听了片刻,那笑声却再没出现,他唇角悄然抿直,抬手端起了面前的酒碗。

    清透的酒水似冬日寒霜,清冽苦涩,可舌尖却留着一抹松子糖的味道,半坛烈酒咽进喉中,也难以忘记那甘甜的余韵。

    一个心怀愧疚活在世上的废人,何德何能如此幸运?

    更何况,靠近他这样命格强硬的人,迟早会变得不幸。

    贺晋远微微抿紧了唇,苍白瘦削的手掌摸向酒坛,正欲将半坛酒一饮而尽时,掌心却蓦然一疼。

    掌间伤处包扎的细布松散了些许,不知何时,早已悄然缠住了他的长指。

    烈酒入喉,本能短暂浇熄心中的地狱烈火,但他沉默许久,缓缓将酒坛放回了原处。

    书房外,南竹伸长脖子不断往外眺望,心中暗暗着急。

    快到用饭的时候了,少爷还不回院里去,甚至又饮起了酒,大少奶奶怎么还不来啊?

    谁料,他没盼来大少奶奶,竟遥遥看到高嬷嬷与孙妈妈相互扭打着去了太太的院子。

    南竹顿时觉得不妙,赶忙叩响了书房的门:“主子,孙妈妈去静思院了,还与高嬷嬷打起来了,小的没见大少奶奶与她们一道出来,也不知道大少奶奶现在怎样了。”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贺晋远便立刻起身走了出来。

    孙妈妈担着训斥教导丫鬟的职责,此番去静思院,想是因为昨天的事,要去罚他的娘子。

    他本要回静思院,可临出门时转念一想,先吩咐石松抬着步辇去了母亲的院子。

    ~~~

    正房里,高嬷嬷与孙妈妈都沉着脸站着,等着她评判是非对错。

    江夫人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她实在没想到,好端端的,事情竟会发生到这个地步!亏得儿媳没当面来质问她,不然她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可眼下,她觉着孙妈妈没什么错,高嬷嬷也没什么不对,遂喝了口药汤定了定神,决定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都怪我没吩咐清楚,让妈妈与嬷嬷误会了,快坐下喝口茶歇歇,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妈妈与嬷嬷都消消气。”

    孙妈妈绷脸坐下,耷拉着嘴角喝起了茶,高嬷嬷在她对面坐下,脸色也不好看。

    喝着茶,院外突然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转眼间,贺晋远大步走了进来。

    他很少出院子,若无要事更是极少到月华院来,江夫人看见他此时来了,又惊又喜地道:“远儿,你怎么来了?”

    贺晋远负手站在房内,明明双眸覆着黑缎,却似垂眸扫了眼孙妈妈,浑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沉冷气息。

    他没有开口,江夫人心里却咯噔一声,扶着椅子缓缓坐了下去,道:“妈妈,嬷嬷,你们两位都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咱们以后再说。”

    大少爷这会儿来了,必定与太太有话说,孙妈妈与高嬷嬷也都没再缠磨,应了一声走了。

    待两人走后,江夫人看着儿子如霜的脸色,轻轻叹口气道:“远儿,你是为了忆安来的?”

    贺晋远抿唇默然许久,开口时,嗓音沉冷如冰:“母亲,忆安何错之有?您为何要让她学规矩?”

    江夫人眼眶一酸,好不容易才忍下泪。

    她这个长子自小学问出众,没人能比得上他,国公爷尤为喜爱他,三岁启蒙时,便亲自将他带在身边习字练武。

    那时她生了大女儿嘉月,身子还落了病,更没精力去照顾他,便常年让他随他祖父住着,所以,长子对她,恭敬孝顺有余,而亲近不足。

    她自觉有愧,没有照顾好他,连他眼睛受了伤,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这几年,她一心想要补偿他,眼下母子关系稍稍亲近了些,可只怕因她做了这件糊涂事,母子又要生分了。

    江夫人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地道:“远儿啊,是娘不好,这件事娘做错了,等媳妇来了,娘跟她解释。”

    贺晋远沉默几息。

    母亲管束下人不力,这些年,孙妈妈仗着得她看重,在月华院里已是说一不二威风无比,奴婢们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这些后宅的琐事,他原来并没在意过,可如今孙妈妈越发过分,连他的人都敢欺辱了。

    他沉声道:“母亲以后莫要放纵身边的人,寒了娘子的心。”

    江夫人忙应了,“儿啊,我晓得,你放心,以后我再不让媳妇学规矩了。”

    没在月华院多停留,贺晋远很快回了静思院。

    院门开着,院里却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

    他唇角抿直,负手在外面默然站了一会儿。

    自娘子嫁过来这几日,院里每天都有欢声笑语,现在这么安静,想必是她因为受了委屈窝在房里生气。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对母亲有怨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开心。

    正房的门忽然吱呀响了一声,传来姜忆安说话的声音。

    贺晋远微微一怔,下意识循声向她看去。

    “夫君!”

    听到她唤他,贺晋远立刻向院里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一阵欢快的风便迎面扑了过来。

    姜忆安三两步小跑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便往屋里走。

    “夫君,你去哪里了?我都等了你好久了!快来,我有新发现!”——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1:

    香草慌慌张张跑过来,比划着说:“小姐,不好啦,孙妈妈又来了!”

    姜忆安(十分淡定):慌什么,关院门,放高嬷嬷!

    小剧场2:

    贺晋远(独自饮酒,神情落寞,日常emo):我何德何能——

    姜忆安(突然出现,倒了一大碗酒,高兴与他碰杯):夫君,来,一起喝,今天咱们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贺晋远(急忙制止):娘子,这酒太烈

    姜忆安(低头看着一饮而尽的空碗,脑袋晃了晃趴在桌子上):你不早说

    第23章 第 23 章 骑马带他逛园子。

    次间的美人榻上摆放着一溜贺晋远的黑色锦袍,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姜忆安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新发现告诉他,“夫君,周大哥说过,这香气味道特别, 鼻子灵的猫狗闻过一回便记住了, 怪不得猫儿会专扑你。你以后把这香换了吧, 好不好?”

    她唇畔噙笑看着贺晋远, 却见他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流露出半分高兴,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还隐隐变得有些沉凝。

    “周大哥是谁?”他嗓音微凉,似浸了冷水。

    提到周文谦,姜忆安脸上笑意更深,清越有力的嗓音不由扬高了几分:“是我住在乡下时的邻居大哥, 他什么都懂,学问又好, 常给我讲知识的。”

    说到这儿,她遗憾地叹了口气, 当时从清水镇回来得急,没有来得及与周大哥道别,实在可惜。

    贺晋远默然片刻, 唇角悄然抿直,喉结莫名急促地滚了几滚。

    学问好, 能有多好?

    他没听过这号人物,可见目前还没考取功名,而他十八岁时便已是状元, 放眼此前数十年,无人能及。

    不过,沉默许久, 他只是嗓音极淡地嗯了声,道:“娘子,不必了,我用惯了的熏香,不想再换。”

    左右他极少出门,不需要担心那偶尔出没的野物,更不消说,这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男子的说法,并非有十分的道理。

    他冷冷拒绝之后,姜忆安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

    反正他穿的锦袍都只喜欢暗沉的黑色,那用惯了一种熏香不想换,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

    她一时思索着没有说话,贺晋远也沉默了几息,才开口道:“母亲让孙妈妈教导你学规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以后她不会再让你学规矩了。”

    这件事,姜忆安压根没放在心上,不过他这样说,定然是去婆母的院子为她讨说法去了。

    她微微一笑,秀眉扬起几分,看着他不苟言笑的脸,突然俯身凑近了,帮他正了正覆眸的缎带。

    “多谢夫君。”

    她身上独特的清淡香气近在咫尺,像飒爽自由的风,像旷野清新的香,让人忍不住想俯身靠近。

    贺晋远呼吸悄然一滞,稍稍别过脸去。

    “母亲让我学规矩,想是为了给公爹一个交待,公爹宠爱姨娘冷待母亲,母亲也有为难之处,你不要责怪她。至于我嘛,我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大大咧咧皮糙肉厚得很,哪会与母亲计较这些小事?就算母亲真让我学规矩,我也不会生气的,你放心吧。”

    她的声音落在耳边,贺晋远不觉低头垂下眸子,似在与她对视的模样,心中却暗叹——她虽笑称自己大大咧咧,心思却很通透,刚嫁过来数日,对母亲的了解比他还要清楚。

    这几年,他沉浸在自己难见光明的黑夜中郁郁寡欢,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在意,也忽视了母亲在后宅的不易。

    他不想换熏香,姜忆安便另想了一个法子。

    她早已思量过了,国公府面积舒朗宽阔,各房的主子住在前面的院子里,而后面那偌大的锦翠园是空着的,那些偶尔出没的野猫便是从锦翠园蹿到前面院子来的。

    不想让贺晋远出门时再被野猫扑也很简单,只消想个法子把锦翠园里的野猫都捉了,府里自然就清静了。

    这事好办得很,她让石松去牵一匹贺晋远的马来。

    石松听到大少奶奶这个吩咐满头雾水。

    少爷的马养在马棚里,自打失明后,这几年来再没骑过,况且,要是少爷少奶奶想出门,合该备马在府外等着,为何却要牵到内院来?

    看他有些疑惑,姜忆安笑道:“石护卫,你只管牵来就是,我自有安排。”

    静思院的丫鬟多了,屋里院内都有人,姜忆安让香草守着院子,另点了碧月与桃红跟着。

    两人按照吩咐准备了些巾帕茶水带着,先走路去锦翠园。

    待石松牵了一匹白马进了院子,姜忆安便出来看马。

    白马通体雪白没有一点儿杂色,体型高大健壮,只是耷拉着脑袋,精神也有些恹恹的。

    姜忆安好奇地打量了它一会儿,上前想要摸一摸它的耳朵。

    马儿却猛地打了个响鼻,急促地甩了几下尾巴,咴咴叫着在原地打起转来。

    这是它即将尥蹶子踢人的前兆,石松忙拉紧了缰绳,道:“少奶奶不要靠近,它只认少爷。”

    姜忆安点了点头后退几步,一双眼却紧盯着白马,眼神亮晶晶地问:“它叫什么名字?”

    石松:“它叫旋风,跑得快,能日行千里。”

    姜忆安微微一笑。

    竟是这样一匹好马,只是脾气不好不让人亲近,她还偏想摸一摸它的耳朵。

    她围着马儿转了几圈,道:“你说它能日行千里,可见是匹好马,怎么看着有气无力似的,难道是生病了?”

    石松暗自叹口气,粗声道:“它没病,只是不知为什么,最近吃得少,精神也不太好。”

    说着这话,他还暗自嘀咕,大少奶奶一时起了玩心,非要让他牵马来,可是少爷不便骑马,旋风见了主子,只怕会更加不好了。

    姜忆安双手抱臂,若有所思地盯着旋风。

    莫非旋风提不起精神,想是在马棚里关久了,憋闷坏了?

    她忽地转身冲屋里喊,“夫君——”

    贺晋远很快走了出来。

    姜忆安拉起他的手,道:“我要去锦翠园,你的马不不听我的话,你能骑马带我去吗?”

    听见这话,石松与南竹震惊得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不可思议。

    两人甚至不约而同地抬手揉了揉耳朵——他们不是听错了吧?大少奶奶怎会让少爷骑马带她去锦翠园?

    他们看得出来,大少奶奶没把少爷当外人,可也不能不把少爷当失明的人对待吧?他们伺候少爷都是十二分谨慎的,生怕少爷有任何闪失

    贺晋远沉默了几息,神色黯然沉凝。

    若他双目完好,自然愿意带她去她任何想去的地方,可他已是一个看不见的瞎子,如何能骑马带她去玩?

    他抿直了唇角,嗓音淡淡地说:“我怎能骑马?若娘子嫌走路太累,就坐轿子吧。”

    姜忆安抿唇一笑,拉着他走到旋风面前。

    两人一走近,本来还在原地喷息打转儿的白马安静了下来,突然扬起蹄子往贺晋远面前走了几步,低头在他胳膊上蹭了蹭。

    贺晋远沉闷得轻吸口气,抬手摸了摸马儿的脑袋,对石松道:“把旋风送回马棚吧。”

    他话音刚落,姜忆安便急忙道:“慢着,先不要送回去。夫君只管上马,怎么骑马我自有办法。”

    贺晋远微微偏过头来,神情有些疑惑,姜忆安却弯唇一笑,踮脚靠近他耳畔说:“夫君忘了成亲那天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贺晋远不由一怔。

    那天路遇獒犬,是她与他同乘一匹快马,她在前,他在后,她一路扬鞭催马风驰电掣回来的。

    也就是说,只要他让马儿听她的话,她便可以如之前一样。

    他默然片刻,到底不忍拂去她高昂的兴致,拍了拍旋风的脖颈示意它莫要乱动,然后摸索到它的马镫,循着记忆中的方式慢慢踩上马镫。

    石松提心吊胆地看着主子坐上马背,蒲扇大的手掌捏紧缰绳不敢松开一点儿。

    旋风忽然仰起脖子高亢地嘶鸣了两声。

    时隔四年,主人再次坐在它的背上,它像石头墩子一样稳重地站着没有乱动,尾巴却忍不住欢快地摇了起来。

    贺晋远坐稳了,偏首朝姜忆安的方向伸出手来。

    “娘子,上来吧。”

    姜忆安笑了笑,从石松手中接过缰绳,提起裙摆翻身上马,稳稳坐在了贺晋远的身前。

    两人紧挨在一起,贺晋远身姿笔挺地坐着,一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姜忆安直接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腰间一揽,道:“夫君坐稳了,我们出发!”

    她一夹马腹,旋风便甩开了马蹄。

    青石板上响起轻松的哒哒马蹄声,马儿一跃跨过门槛,驮着背上的两人出了院门。

    锦翠园在国公府后面,一道高高的朱红围墙将其与前面的院落隔开。

    当年贺晋远的姑母在世时,因养育皇子有功觐封皇贵妃,先帝特意下旨,让国公府修建锦翠园供贵妃娘娘省亲用。

    因此,这园子的规制堪比皇家私园,面积可谓十分开阔,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却并不逾制。

    姜忆安驱马过了其中一道月亮门,眼前便霍然开朗起来。

    蜿蜒而平整的青石板路延伸到远处,两旁造型各异的嶙峋山石林立,小溪潺潺流经下方,四野清新的花草香气扑面而来。

    姜忆安远眺看去,不远处溪水汇聚成池,池畔绿色繁花成荫,池面荷花盛开。

    池中有座宽敞的亭子,亭外四周有竹桥与岸边相连,可以从池边穿过竹桥走过去。

    这园子很大,几天也逛不完,她盯着那水榭的方向看了会儿,对贺晋远道:“夫君,我们先去那个水里的亭子边看看吧。”

    她想去哪里,贺晋远自然都依她,他微微俯身,温润清朗的嗓音落到她耳畔,“好的。”

    姜忆安笑了笑,转头去看身后的男人。

    一路走来,他没怎么开口,苍白清隽的脸庞如往常般有些沉郁,覆眸的黑缎随风飘荡着。

    她摸了摸覆在她腰间的大手,将缰绳塞在了他手里。

    从这里到池边的路宽阔平坦,四周无人,他尽可以纵马前往。

    “夫君,让旋风跑起来吧。”

    贺晋远闻言愣了一瞬,苍白的长指缓缓握紧缰绳。

    半晌,他沉声道:“好,我试试。”

    四周荷香阵阵,旋风沿着路边慢悠悠往前走着,突觉马腹被主人轻踢了踢。

    这是让它跑起来的命令。

    旋风顿时抖擞了精神,四蹄奋力扬起,如离弦之箭般一跃往前奔去。

    马儿跑得这样快,姜忆安猝不及防往后仰了一下。

    贺晋远的胸膛抵着她的后背,双臂环在她身前握着缰绳,以一个完全将她圈在怀里的姿势,揽着她纵马向前。

    耳旁有风呼呼吹过,姜忆安半挽半披的乌黑长发随风飞扬起来。

    她惊喜地扬起双臂,高兴地笑了起来。

    骑马在岸畔行过,犹如穿行在清水镇的杨柳岸畔,好久没有这般自由自在的感觉了。

    旋风奔跑起来快而平稳,它颇通人性,不消主人吩咐,便笔直地沿着岸畔向水榭行去。

    姜忆安不用分心去看它会不会走偏路,便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男人。

    昳丽光线倾泻而下,他苍白的额角挂着清冽的细汗,一向平直的唇角却弯起抹极浅的弧度。

    风穿林渡水而来,她的乌发与他覆眸的缎带依偎在一起飘飞。

    她眨眼笑了笑,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猛地握住他的手扬起缰绳,高声道:“旋风,再快一点!”

    石松与南竹提步在后面跟着,看到这等情景实在胆战心惊,两人不约而同地伸长脖子,心几乎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远远看到那风驰电掣的旋风在靠近水榭时逐渐放慢了速度,两人紧张攥成拳头的手掌才微微松开,一边暗自嘀咕大少奶奶太过冒险,一边迈着长腿飞跑着追了过去。

    走到亭子旁,旋风停了下来,姜忆安与贺晋远前后下了马。

    水榭在池水中央,隔着池边有远远一段距离,不过那亭子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两边还各有一副黑底金字的对联,姜忆安对着阳光眯了眯眼,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了出来:“丁—兰—射。”

    “哈哈哈哈”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捧腹大笑。

    她蹙眉循声看去,一个半大的少年从池边的芦苇丛里钻了出来,捂着肚子笑指着她。

    “喂,你连字都不认识啊,这是汀兰榭,不是丁兰谢。”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锦袍,袍子却脏兮兮的,袍摆袍角都是污泥,脸上左一块右一块黑乎乎的脏灰,手里还拎着只灰扑扑的狸猫。

    说话间,他跳到岸边来,脱下靴子掏了掏,从里面掏出一条泥鳅来,嘴里嘀咕了一句,一脚将泥鳅踩了个稀巴烂。

    姜忆安盯着他看了几眼,道:“你是谁?”

    贺晋川方才还在指着她笑话,这会儿却不吭声了。

    他才看到堂哥贺晋远冷着一张脸站在她身边,浑身无端散发着寒冷的气势。

    这让他不由想起小时候被这位状元堂哥打了手板,那时他的神情也这般严肃。

    贺晋川抱着狸猫倒退着往后走了几步,忽地一转身向后跑去。

    跑出一段距离后,他慢慢停下脚步向后看去,只见他那堂哥堂嫂没追上来,心下一松,拎起狸猫狠狠扔在地上,从旁边捡起块石头,泄愤似地朝狸猫身上砸去。

    狸猫被绑住了腿,跑又跑不得,石头啪地砸了下来,它凄惨地喵呜了一声。

    贺晋川又捡了块石头,正要再砸那狸猫时,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大喝,“住手!”

    他还没扔出手里的石头,手腕便被攥住了。

    姜忆安用力攥紧了他的手腕,贺晋川吃痛龇牙咧嘴地叫起来,“你放开我!”

    姜忆安冷声道:“你保证不再打伤狸猫,我便放了你。”

    贺晋川深吸口气,忽然转身抬脚往她膝盖踹去,姜忆安眼疾手快反扭住他的胳膊往他背上一压,狠狠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贺晋川仰面趴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

    姜忆安蹲在狸猫旁边,解开了绑在它腿上的绳子,检查了一下它的腿,腿虽没有折,刚才被砸了那一下也不轻,且需要养一段时日才能好。

    狸猫卧在地上没动,发出虚弱的叫声,姜忆安看向贺晋川,道:“你为什么伤它?”

    “它从芦苇丛里跳出来吓我一跳,我不打它打谁!”

    贺晋川从地上坐起来,捂着隐隐作痛的屁股,他敢怒不敢跑,瞪眼看着姜忆安回话。

    贺晋远被落在后面,此时循着声音缓慢地走了过来,道:“今日不是休沐,你为何没去书塾?”

    贺晋川抓了抓乱糟糟的头,低下头不作声。

    贺晋远看着他的方向,严肃地道:“莫要在此逗留,快回去吧,认真读书,不要偷懒。”

    贺晋川想走,抬脚时又停住了。

    他看了看贺晋远,又看向姜忆安,见这位堂嫂也点了点下巴同意他离开,才赶忙提起袍摆跑远了。

    待他咚咚的脚步声走远,贺晋远解释道:“他是四叔四婶家的小子,平时爱贪玩,想是逃课溜了出来。”

    姜忆安看着他捂着屁股跑远的背影,哼道:“臭小子,便宜他了,竟然还逃课!下次再让我逮着他这样,非得好好揍他一顿不可!”

    那猫儿还需要照顾,恰好石松与南竹及时赶了过来,姜忆安让南竹抱了猫儿,几个人便往水榭走去。

    待进了水榭,碧月与桃红也都端着巾帕提着茶水来了。

    这锦翠园各处原都是有人看守的,水榭也不例外,只是后来都被三太太谢氏打发去了别处,只留了几处紧要地方着人看守,水榭便逐渐空置了。

    水榭里的东西倒还是全的,有桌有椅,还有些渔具,只是许久没开四面的竹窗,里面有一股霉味,临边的几根红木栏杆也朽了不少。

    碧月与桃红开窗通了风,拿巾帕把桌椅抹干净了,姜忆安凭栏坐下,从油纸包里取出些先前备好的肉条,让桃红拿了去喂狸猫。

    碧月提壶在碧玉盏里倒了八分满的一盏茶水,不等姜忆安吩咐,便双手托着茶盏走到贺晋远身边,嗓音柔柔地说:“大少爷,请您用茶。”

    贺晋远没有动,淡声吩咐道:“给少奶奶送去。”

    “少奶奶的茶奴婢已经倒好了,这是专为少爷倒的。”

    回话时碧月抬手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浓郁的桂花香从袖中飘了出来。

    贺晋远偏首转向别处,长眉不易察觉地拧了拧。

    “放下吧。”

    碧月软着嗓音应了声是,又端起茶给姜忆安送了过去。

    不待她说什么,姜忆安便伸手接过茶盏,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你们俩去池边玩吧,这里不用伺候。”

    她爽快得让两个丫鬟出去玩,桃红应了是,碧月却笑站着没动,道:“奴婢以前呆在锦翠园管花草,各处都逛遍了,还是留在少爷与少奶奶身边伺候吧。”

    姜忆安不在意,随她去留。

    她从水榭里找出副钓竿来,穿好了肉条当钓饵,让贺晋远凭栏坐着钓鱼。

    “夫君要是钓上鱼来,那我们晚上就吃鱼。”

    她方才顺着竹桥走来时便看过了,这水塘里是有鱼的,只是不知有多少。

    贺晋远在水榭里钓鱼,石松与南竹一左一右站着,像是生怕主子会无端掉到水里去,两人如两尊门神般守着。

    有他们在,姜忆安很是放心,钓鱼太慢了,不知多久才能钓上来一条,她另有安排。

    水榭里有竹篾编的斗笠,原是钓鱼时戴着头上遮阳用的,姜忆安提着斗笠走出水榭,站在外边竹桥上试了试池水的深浅,循着岸边找了个池水清澈的浅处,脱了鞋袜挽起裤管下了水。

    她从荷包里摸出几块松子糖,捏碎了撒到水里。

    另一边,微风习习,荷花送香,贺晋远凭栏而坐,不一会儿,手里的鱼竿便动了动。

    突然有鱼儿上钩。

    他凝神捏紧了鱼竿,在察觉到鱼钩被咬紧了时,手腕一甩,哗啦声响,一条一尺多长的红背鲤鱼咬着鱼钩破水而出。

    南竹石松将鱼从钩上卸下放到水榭的鱼缸里,两个小厮暂离的间隙,碧月拿着帕子上前,看着贺晋远,柔声道:“大少爷,您脸上溅着水了,奴婢帮您擦擦吧。”

    她说着,便移步走了近来,贺晋远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处,冷声道:“不必,退下。”

    碧月被他沉冷的语气吓了一跳,咬唇看了他几眼,默默退了出去。

    姜忆安收获颇丰。

    撒下松子糖后,没多久,一群手指头大小的黑背鲫鱼便游了过来,绕着她的脚边争咬散落的糖渣。

    她不慌不忙把斗笠当做渔网放下去,再提上来时,笠底便多了一堆活蹦乱跳的小鲫鱼。

    不过两刻多钟功夫,贺晋远的钓竿再次被鱼儿咬住时,姜忆安便去而复返,提着一斗笠鲫鱼回了水榭。

    两尊门神看到她手中的斗笠多了鱼,不由大吃一惊。

    先前他们看到大少奶奶出了水榭,不过转眼就不见了影子,还以为大少奶奶玩耍去了,谁想到竟捉了这么多没用的小鲫鱼回来。

    姜忆安抱着斗笠走到贺晋远身边,看到他已钓了三条一尺多长的鲤鱼,惊喜得连连夸赞:“夫君这么厉害,竟然钓了这么多鱼!”

    她让他坐在这里钓鱼,不过是让他散散心打发打发时间罢了,没想到他竟是个钓鱼能手。

    贺晋远淡淡笑了笑,道:“娘子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姜忆安微微愣了一下。

    她没有离开很久吧,估摸着不过才两刻钟左右。

    她看到他脸上有细碎的水珠,想是钓鱼时溅到的,便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你低一下头。”

    贺晋远微微俯身,姜忆安一手端着斗笠不便拿手帕,便用衣袖在他脸上抹了几下。

    却不想捉鱼时衣袖被水打湿了,还没晾干呢,贺晋远的脸没被擦干净,反像用湿帕子擦了一把脸。

    姜忆安摸着他湿漉漉的脸,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等下,我拿帕子给夫君擦擦吧。”

    贺晋远却微微蹙起眉头,捉住她的衣袖,问:“娘子的衣裳怎么湿了?”

    “我去捉鱼了,”姜忆安把斗笠举到他脸前,“夫君闻闻,鱼腥味重吗?”

    贺晋远双目失明,听觉与嗅觉变得异常灵敏,浓重的腥味熏得他脸色一白,拧眉别过头去。

    姜忆安忙把斗笠收回了旁边。

    这下不用他说,光从他的脸色便看出来了效果。

    她另用一只浅水缸盛了鱼,放在水榭外面的空地上,再用渔网把四边围住了,只留了一个洞口大小的缺口,之后便悠闲地坐在贺晋远身边看他钓鱼,偶尔往水榭外边看上几眼。

    石松与南竹再次面面相觑,不知大少奶奶这回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几声低低的喵呜,南竹正要出去看一看,姜忆安竖指嘘了一声,低声道:“都别动,听我吩咐。”

    她提起裙摆,脚步极轻地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水榭外传来她轻快的声音,“捉了不少,你们都过来吧。”

    贺晋远也好奇她在做什么。

    他放下钓竿,循着她的声音,慢慢走了出去。

    几只黄花狸猫蹲在浅水缸边捞鱼吃,争先恐后地发出喵呜声,连四周的缺口被堵住了都没发觉。

    贺晋远看不到那些野猫,但听到猫儿的声音,便忽地顿住了步子。

    所以,她费了心思到后园来,原是因为他不肯换熏香,便特意来为他捉野猫。

    如此,他便不必再担心出府时被野猫扑了。

    分明他并不在意的小事,她却如此放在心上。

    他伫立未动,心脏却似被狠狠撞了一下似的,难以控制地,热切地,缓慢地,砰砰跳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从明天开始恢复早上7点左右更新,感谢天使宝贝们~~~

    小剧场:

    三年后的某一天,贺晋远和姜忆安聊天时,忽然提到了“成亲以后,是何时对对方心动”的话题。

    说到这个,姜忆安话匣子打开,大大方方地说:“成亲路上,夫君不顾自己安危保护我,那时我就觉得夫君人不错,就想着处处呗,处得好就过,处不好就散”

    巴拉巴拉说了一通,轮到了贺晋远。

    只听一向沉稳端方的男人缓缓开口,沉声道:“娘子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心动。”

    第24章 第 24 章 这府里保不住有贼人。……

    几只野猫在临时圈起的网中, 像几天没吃过东西似的,争食着水缸里的鲫鱼。

    姜忆安看了会儿野猫吃食,转眼间看到贺晋远在旁边怔怔不动地站着,不由无声弯起了唇角。

    以后, 他再也不用顾虑这些猫儿会扑人。

    她大步走到他身边, 道:“夫君放心吧, 这个法子有效, 以后我们常到这里来喂猫儿, 想是用不了多久,这园子里的野猫便都会抓住了。”

    贺晋远动了动唇,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面朝着她的方向, 极轻地点了下头。

    汀兰榭微风习习,荷香满地, 是锦翠园里赏荷钓鱼的好去处。

    贺晋睿偶与友人相聚,也会到这里赋诗作词, 谈论书画,一行三人过来的路上,恰好又遇见了在后园寻人的贺晋平, 于是相邀一起到汀兰榭来。

    没想到遥遥便看见了堂兄贺晋远。

    堂兄自打失明后,极少外出, 更罕见到这后面的园子来,贺晋睿顿时加快步子走了过去,远远便笑着道:“大哥。”

    随行的人也注意到了贺晋远。

    昳丽日光下, 他一身黑袍清隽挺拔,身边还有个穿着石榴红裙裳的明媚姑娘,想不让人看到都难。

    眼看贺晋睿提起袍摆大步走了过去, 有个蓝袍的年轻公子落后几步,瞪大了眼睛惊呼,

    “那位不是四年前名满京都的状元郎贺公子贺长风吗?”

    他与贺晋睿同在国子监读书,贺晋远是他们的学长,十八岁便中了状元,先帝对他喜欢得紧,亲赐了他表字“长风”,他的画像至今高悬在国子监的阁楼里,是以这年轻公子一眼便认了出来。

    随行的几人也认了出来,不过听说这位状元郎曾遇到意外双目失明,如今见他双眸覆着黑缎,果然已经瞎了,蓝袍公子不由顿足叹息道:“天妒良才,太可惜了。”

    贺晋平不语,眼神暗含轻蔑,无声冷冷嗤笑。

    什么天妒良才,分明是苍天有眼!

    小时候他与他这位嫡兄一起在这河畔玩耍,趁机将他推到了水里去,没想到他没一点儿事,自己却反被祖父狠狠打了一顿!

    老天保佑,好在他后来瞎了,以后父亲的爵位只能传给自己,他再没机会。

    想到这里,贺晋平不由得意地扬起了头。

    说话间到了近前,贺晋睿看了看那几只捉鱼吃的野猫,温声笑道:“大哥大嫂好兴致,这鱼是大嫂捉的吗?”

    贺晋远点了点头,唇角不易察觉地弯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贺晋睿是二房嫡子,也是独子,在国公府的孙辈中序齿行三,姜忆安认得他。她与贺晋远成亲那日,就是这位堂弟忙前忙后的。

    他穿着一身白色锦袍,生得修眉俊目,温润如玉,看相貌身形,看周身气度,看谈吐礼节,都是与贺晋远不相上下的端方贵公子。

    他拱手笑看着姜忆安,道:“大嫂巾帼不让须眉,实为闺阁女子之楷模,改日大嫂得闲,还请大嫂多教导教导温氏,她莫说捉鱼,连水边都不敢靠近,与大嫂学几样本领,以后她胆子兴许就大了。”

    温氏是他的妻,性子娴静温婉,就是胆子太小了些,嫁与他两年了,除了请安的时候出院子,平素只喜欢呆在房里做女红。

    这位妯娌,成亲那日姜忆安是见过几眼的,不过嫁来的日子短,国公府女眷又多,两人还没说过话。

    听他这样一提,姜忆安笑道:“三弟过奖了,我可没什么本事,改日与弟妹见了,还得请她教我做女红呢。”

    寒暄完几句,落后几步的贺晋平走了过来。

    他本是暗含冷笑的,只是刚一走到近前,蓦然看清那刚嫁进国公府的大嫂的样貌,登时脚步一沉眼神震动,魂魄似被轰出头顶一般,目瞪口呆地盯着看了起来。

    他的妻,他的通房,他在外头认识的所有女人,样貌都不及大嫂令人惊艳!

    察觉到异样的眼神,姜忆安拧眉看向他。

    那清冷冷的视线如利刃般扫过,贺晋平猛地回过神来。

    他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定了定神,道:“见过大哥大嫂。”

    听到他的声音,贺晋远唇畔浅淡的笑意凝住,眉头拧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贺晋平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双眼直勾勾看着姜忆安,满脸含笑地道:“大嫂捉这些猫做什么?”

    姜忆安双手抱臂打量着他。

    她方才听到那位晋睿堂弟还唤他晋平,原来他就是柳姨娘生的儿子,贺晋远的庶弟。

    第一次亲眼见到他,她实在觉得奇怪。

    抛开人品德行不说,柳姨娘算是个美人儿,公爹也有副不错的皮囊,怎么偏生这位庶弟没得两人的优点,生得贼眉鼠目,样貌猥琐。

    尤其他看人的目光粘腻,让人觉得浑身不适。

    他说着话,还要往近前走来,姜忆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抬手随意活动了几下手腕,竟似要动手揍人的模样。

    贺晋平想起她踹人的功夫来,忙止住步子退后了几步,接着刚才的话说:“这些野猫不好养,会咬人的,大哥大嫂捉了还要费心,前些日子庄子里来人还说老鼠偷吃库房里的米,不若把这些猫儿送到庄子里捉鼠,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贺晋睿也赞同道:“大哥大嫂,晋平的主意不错,不若就依着他的法子来。”

    这些野猫,姜忆安本就没打算养的,捉了也是要送到府外去,听到这个提议,便也点了点头。

    见她同意了,贺晋平心里一喜,忙道:“那就不劳大嫂,这些小事就由我代劳吧。”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未言的贺晋远忽然开口,嗓音清清冷冷的,似浸了寒冰一般。

    “不必了,你自去忙吧。”

    贺晋平脸色悻悻笑了笑。

    大房两位堂兄堂弟素来脾性不合,话不投机半句多,水榭间的气氛有些沉闷尴尬,贺晋睿忙道:“大哥,这事既不必劳烦晋平,也不用你的小厮跑一趟,正好我要出城,让我的人带出去就是了。”

    贺晋远略一颔首,道:“那就麻烦三弟了。”

    嫡兄与堂弟亲近,反而不理会自己,贺晋平嘴角向下一撇,暗自冷哼了几声。

    捉来的野猫由贺晋睿的小厮送到府外的庄子去,余下那只被打伤的猫儿需得养着,姜忆安便带回了静思院。

    这猫身上的毛黄白交错,脑袋也圆圆的,因被贺晋川用石头砸伤了,姜忆安便给它起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老虎”,交于碧月照料着,希望它尽快好起来。

    贺晋远钓了三尾鲜鱼,姜忆安便把鱼先养在了院中的荷花缸里,打算明日让灶上的厨娘做些清蒸鱼来。

    ~~~

    晚香院里,丫鬟们在正房的饭厅里摆好了晚膳,因崔氏的女儿贺嘉莹回娘家小住几日,崔氏便特意让厨房做了她爱吃的荷叶莲蓬汤。

    娘儿两个在桌旁坐下,等着贺晋川回来吃饭,等了好一会儿子,才见他顶着一脸泥点子,捂着屁股跑了回来。

    他那袍子脏污得像是从泥坑里打了个滚儿,崔氏连忙让丫鬟给他拿衣裳来换,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不好好念书又跑到哪里野去了?怎么弄的一身泥?”

    贺晋川不吭声,换了衣裳便坐下吃饭,他饿极了,捧着碗狼吞虎咽。

    崔氏还要再问几句,贺嘉莹朝她眨了眨眼,笑道:“娘,先吃饭吧,弟弟饿了。”

    她夹了些樱桃肉放在弟弟的碗里,贺晋川大口吃了,转头剥了只虾放到了她碗里。

    女儿才怀了身孕,需要补身子,不能吃寒凉的东西,崔氏骂了一句儿子不会照顾人,将大嫂送来的阿胶燕窝粥放到她面前,催促她快喝。

    想到大堂姐贺嘉月也已怀了三个月身孕了,贺嘉莹道:“娘,嘉月堂姐近日回娘家了吗?”

    崔氏撇了撇嘴。

    国公爷偏心,让世子爷给贺嘉月挑了门好亲事,把她嫁到了沈家,那沈郎君身材高大,样貌周正,还世袭着指挥使的官职,又是家中独子,以后定然是个前途无量的。

    而贺嘉莹嫁得是忠勤伯府三房的嫡次子,是个比女儿还小三岁的病秧子,还没什么功名在身,伯府的光景也大不如以前,是比不过她的亲事的。

    “你关心她作甚?她出嫁三年了,哪回来过几次,回来一趟也是呆会儿就走,连我这个婶母都没来探望,听说她那男人要升官了,以后还不是越发不把我们四房放在眼里!”

    崔氏喋喋不休埋怨着,贺晋川低头扒了半碗饭,将筷子搁在桌上,说:“我饱了。”

    崔氏瞥了一眼他的碗,见他只吃了半碗饭,便往他碗里添了只鸡腿,道:“怎么就吃这么些?把鸡腿吃了再走!”

    “我不饿。”贺晋川把碗推到一边,站起来时突然眉头一皱,吃痛捂住了屁股。

    崔氏道:“你这是怎么了?屁股被人打伤了,让我看看!”

    贺晋川不肯,崔氏气地拍了他几下,道:“是不是你在外面跟人打架了?谁打了你,我去找他娘算账去!”

    贺晋川摸了摸屁股,说:“我没跟人打架!”

    崔氏咬牙揪住了他的耳朵,用力旋了几圈,骂道:“小兔崽子,你还敢这样跟你娘我说话?我管不了你爹那个犟种,还管不了你?你实话告诉我!”

    贺晋川龇牙咧嘴捂着耳朵,哎呦叫了几声疼,说:“娘,别揪了,是大嫂打的。”

    崔氏一听,立刻住了手,双眼瞪得铜钱般大,“谁?那小姜氏打的你?她为何打你?”

    贺晋川揉了揉耳朵,低声嘀咕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兴许是笑话她不识字,惹恼了她。”

    他说完,怕再被揪住耳朵,趁崔氏不注意,一溜烟跑走了。

    崔氏又气又恼,坐在椅子上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冷笑着对长女说:“你看看,小姜氏才嫁进来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把手都伸到四房来了,连你弟弟都敢打!”

    贺嘉莹想了会儿,温声道:“娘别生气,说不定这里面有误会。”

    崔氏冷笑,“能有什么误会?你可没见过她的样子,她连她公爹都敢踹,打你弟弟不也是手到擒来的事!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得去找你大伯母说理去!”

    贺嘉莹劝不住她,只得说:“娘,你莫要给大伯母难堪,把事情都说清楚就是了,若有误会就解开,大伯母不是不讲理的人。”

    况且,这饭桌上的燕窝与阿胶,都是大伯母送过来的,出嫁的时候,大伯母也是几位伯母中为她添妆最多的,在她印象中,大伯母一向最和善,她希望母亲能与大伯母好好相处,莫要动不动再给大伯母添堵。

    崔氏把嘴一撇,说:“她也就是有些钱财罢了,论出身还比不上我呢!现在她这儿媳妇在府里作威作福的,我可不会让她这样撒野!你别管了,这正是个好由头,保管这回不仅我能给你弟弟出了气,也让你三伯母心情顺畅一回。”

    听她这样说,贺嘉莹急得拉住了她,劝道:“娘,你要去找大伯母问事我可以不管,可你能不能别再巴巴替三伯母当先锋了?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崔氏抬脚往外走,让她坐下等着,边掀开帘子往外走着边说:“我这还不是为你弟弟着想,你祖父几时关心过四房?你爹又无能,一点儿指望不上!我不向你三伯母卖好,以后怎么能给他谋个好前程?你别管了,这事我自有道理。”

    崔氏带着丫鬟脚底生风般去了月华院。

    彼时天色擦黑,江夫人喝过汤药正准备歇下,崔氏绷着脸迈进了门槛。

    “可了不得了,大嫂,你也管管大侄媳妇吧,晋川没招她没惹她,被她打得差点站都站不起来了!”

    江夫人闻言惊得从榻上起来,让崔氏坐下慢慢说:“是什么缘故?忆安是个有分寸的,无缘无故的,何至于打晋川呢?”

    大嫂屋里一股子浓郁的苦汤药味,崔氏不坐,站在门槛处冷笑说:“大嫂这意思是我说瞎话了?方才吃饭时,晋川屁股挨着凳子疼得跳了起来,捂着腚不吭声,饭都只吃了半碗!要是他让侄媳妇打出个好歹来,我可不愿意!”

    江夫人闻言脸白了几分。

    晋川是个皮实的孩子,要是被打成这样,那说明儿媳确实下了狠手,想想她那一脚就能将世子爷踹飞的力气,江氏的冷汗都下来了。

    “你莫要着急,我这就让人把忆安叫来,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要是她不对,我让她给你道歉。”

    一想到大侄媳妇那利索的嘴皮子,崔氏心里有些发怵,忙道:“大嫂,我敢让她道歉么?她一天天提刀踹人的,就算大嫂今天按着她的头给我道了歉,明天说不定她就变本加厉打回来了!”

    江夫人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孙妈妈皱着眉头低声对她说:“太太,不是我多嘴,太太眼里看大少奶奶是个好的,我却觉得这倒是大少奶奶的作风,谁敢惹她!”

    想起上回到她院里教规矩,却被她指使高嬷嬷抓了她一脸血印子的事,她就来气。

    江夫人看了看来讨公道的妯娌,再想想孙妈妈的话,只怕将儿媳叫来了,她脾气大,再与四太太吵起来,弄得家宅不合,再遭人说嘴。

    江夫人想了想,说:“凡事总有个缘故,不可能没有缘由就打了起来,弟妹可问过晋川,忆安到底为何打他了?”

    崔氏冷冷一笑,撇着嘴说:“还能为什么,她不识字,晋川笑话她一句,就被她狠狠打了一顿!”

    江夫人大吃一惊,抿嘴沉闷地咳嗽了一阵。

    儿媳自小在乡间长大,没读过什么书,堂弟嘲笑她在先,她生气揍了人,也是有情有可原的,只是她毕竟是大嫂,下了重手打人也是不对的。

    崔氏暗暗翻了个白眼,道:“大嫂,我不敢受大侄媳妇的道歉,不过,这事大嫂也不好处理,毕竟你是她的亲婆婆,今日罚了她,她再生你的气。我看要不还是让三嫂来评评理吧,她做错了事,总不能就这样轻飘飘揭过。”

    江夫人不想把事情闹大,忙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说:“弟妹不要着急,也别生气,媳妇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我来给她赔礼。”

    三弟妹打理一府中馈,行事向来严格,小厮丫鬟犯了错都要打板子的,儿媳做错了事,少不得要跪祠堂,长媳打晋川的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外传不宣扬,不伤了一家人的和气才好。

    崔氏抿了抿嘴没说什么,江夫人看她脸上的怒气少了几分,忙让夏荷取了一包五十两银子并两瓶活血化瘀的红花油来,送给了崔氏,让她给晋川请个大夫瞧瞧身上的伤。

    崔氏心中窃喜接了银子,嘴里却道:“毕竟是一家人,这事就先这么着吧,我也不追究了。不过有一件事还要告诉大嫂,三嫂昨日跟我说,外院里小厮的月银还没发,她愁了两天了。三嫂操持一家子的事,忙得脚不沾地,看她这样操心劳累,为银子的事发愁,我干着急,却帮不了什么忙,这银子我不要,先替三嫂把外头的月银发了吧。”

    内院主子丫鬟的月银的账目单有江氏来管,外院月银的帐原是谢氏管的,她平时没来过月华院,也没说过这事,江夫人不知道她的难处,听崔氏这样说,她哪能让她把给晋川看伤的银子送出去,便忙道:“那怎么行?这银子是给晋川的,你且拿着。我身体不好,帮不了府里什么忙,三弟妹劳苦功高,以后外院的月银也走我这边的帐吧,别让她太受累。”

    崔氏喜得合不拢嘴,揣了银子拿了红花油,临走时忽然想到了姜忆安,脊背莫名一冷。

    要是拿银子的事让她知道了,她该不会来找自己算账吧?

    崔氏忙清了清嗓子,道:“大嫂,我看这事就算翻篇了,你也不用告诉晋远他媳妇了,以后咱们还是和和气气的,都好好过日子。”

    江夫人点头道:“弟妹放心吧,我知道。”

    崔氏揣了银子高高兴兴走了,先去谢氏的锦绣院报了信,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

    入夜时分,静思院的卧房里灯烛悠亮。

    姜忆安刚沐浴过,穿了身杏色的寝衣蹲在榻沿旁磨刀,她这些杀猪刀几日不用会锈,需得时常磨一磨。

    铿锵的磨刀声一声响过一声,碧月端着茶进来时,看见大少奶奶手里那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心里一紧头皮发麻,吓得咬紧了唇。

    姜忆安低头磨着刀,吩咐她说:“把茶放桌上吧。”

    碧月捧着茶放到桌上,勉强挤出个笑问:“天色这么晚了,大少奶奶磨刀做什么?”

    姜忆安屈指弹了下刀刃,清脆的嗡鸣在室内回响。

    她提着杀猪刀起身,脚尖一勾踢开了箱盖,将刀抛到箱子里,坐在桌边喝茶。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府里保不住有贼人,有刀防身总是好的。”

    她随口一说,碧月的脸色却白了几分。

    这时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贺晋远大步走了进来,碧月心里莫名一慌,低头行了个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贺晋远自跨院的小书房回来,手中还捏着一本蓝皮的册子。

    姜忆安的陪嫁里,只有一本蓝皮的春宫册,那册子没什么好看的,早让她扔箱子底了,这会儿看到贺晋远又拿了本蓝皮的书,便上前接过来他的书说:“夫君,你拿它做什么,我箱子里有呢。”

    贺晋远长指搭在腰封上,正要解开外袍,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这本书与那本不同,你看看。”

    姜忆安翻了几页,见那上面都是大字,没有什么图画,果真与那圆房的书不一样。

    不过这上面虽有几个是她认识的字,但大多数的字都与她面生得很。

    小时候娘亲在世时,亲自教她认过字的,只是刚读了几个月,娘亲的身体不好,读书的事便不了了之,后来去了清水镇,那里的女孩儿都是不读书的,她操着杀猪刀跟着叔父杀猪卖肉,自然也就没再读过了。

    一看到这些大字,她就头晕眼花想睡觉。

    她兴致缺缺地翻了几页便扔到了一旁,道:“这有什么可看的?没什么意思。”

    贺晋远沉默了一瞬。

    今天她在锦翠园读错了字,惹得堂弟笑话,女子虽不必科举入仕,但多读些书总会增长见识,若是以后她离了国公府自立门户,会读书识字,会理账认契,也不会让别人骗了去。

    只是他如今双目已盲,没有办法教她认字,若是她有兴致学习,他可以为她请个老师来。

    “你可想读书?”他温声道。

    姜忆安打个大大的哈欠。

    白日在锦翠园捉鱼捉猫傍晚才回来,本已经有些累了,深更半夜的,哪有力气读书,还不够费脑子的。

    她掀开床帐拉着他上了榻。

    “太晚了,以后再说,夫君早些歇息吧。”

    上了榻,她便往里侧一躺,拉过锦被盖在身上,接连打了个几个困意十足的哈欠,很快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两人同榻而眠,她身上独特的清香近在咫尺。

    黑暗中,贺晋远身姿笔挺而端正地躺着,如山石般一动不动。

    过了不知多久,身边的人轻轻呓语几句,突然抱着被子滚近了来,脑袋一扬枕住了他的胳膊,笔直修长的腿一抬,牢牢搭在了他的腿上。

    光线晦暗的床帐,贺晋远僵默了许久,抬起大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

    他想,她不喜欢认字读书也罢,等和离以后,她离开国公府时,他派个信得过的人陪在她身边,护她一世无忧也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 25 章 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想着长媳被晋川笑话不识字的事, 江夫人一晚上没睡好觉。

    早上起来,她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坐在椅子上喝汤药,贺嘉舒来院里给母亲请安,看到她脸色憔悴, 身子似乎愈发不好了, 秀气的眉蹙了起来。

    “舒儿, 快过来, 我正有事要跟你说。”江夫人看到她站在门槛边, 便把药碗搁在桌子上,招手让她进来。

    贺嘉舒走过去坐到母亲身旁,端起药碗,轻轻吹凉了递到她手旁, 道:“娘今天好些了吗?”

    江夫人捂唇闷咳了几声。

    她这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常常感觉胸闷气短喘不过来气, 浑身没劲儿懒怠走动,喝了汤药也不顶用, 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不过,怕女儿忧心,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说:“好些了,只是早晨会咳嗽几回, 喝了药就没事了。”

    贺嘉舒垂下长睫点了点头,轻声道:“娘要与我说什么事?”

    江夫人默默思忖了一番。

    长媳不会读书认字,自然也不会看账算账, 长子的眼睛不好,女儿再定亲嫁人不过是这两三年的事。

    她这个做婆婆的体弱多病有心无力,只想尽早将她名下的铺子田产交于长媳打理, 盼着她能守住家产,与儿子早日诞下子嗣,如此,她也就安心了。

    江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脸色十分发愁:“娘没想到你大嫂是个大字不识的,她不识字,就没法管账,这可怎么办呢。”

    贺嘉舒微微拧起眉头,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国公府的姑娘们,自小都要学习认字读书的,也要学着管账,为出嫁以后打理婆家中馈做准备。

    不过,她不想再定亲,也不想嫁人,至于打理家产什么的,她更没什么兴趣。

    江夫人眉头拧紧,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孙妈妈在旁边插嘴叹道:“太太,大少爷自小就有学问,还是状元呢!别的不说,单就大少奶奶大字不识几个这一点,就远远比不上大少爷先前的未婚妻,两人差了这么多,这日子也难过到一块去。”

    江夫人抿紧了唇,觉得孙妈妈这话有失偏颇。

    这桩婚事原是有些仓促的,起先她是有这个顾虑,可这些日子她旁观瞧着,长子长媳在一起,没有红过脸也没有吵过架,两人和和睦睦的,没有什么不合的迹象。

    可孙妈妈是她的奶娘,她的话从来都是有道理的,江夫人想了想,道:“妈妈说,这该怎么办?”

    孙妈妈揣着双手端坐着,拔高了声调说:“先前老身给太太说过,太太怎地忘了?过些日子,给少爷纳一房知书识礼温柔贤惠的妾室就是了。”

    江夫人忙摇了摇头道:“这个法子不妥,以后再说吧。”

    孙妈妈不悦,冷脸喝了口茶。

    江夫人面露难色,贺嘉舒想了想,轻声道:“娘,要不,我教大嫂认字吧。”

    话音方落,她的丫鬟兰馨便急忙道:“太太,小姐天天都要翻阅古籍,最近还在抄《药经》,晚上有时候熬到子时才睡,已经很累了,要是再教大少奶奶认字,小姐得多辛苦啊。”

    听兰馨这样说,江夫人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似又清瘦了一圈,不由心疼地叹了口气。

    自与将军府的徐二公子退婚后,女儿性子越发孤僻,总是呆在院里读那些古书,最近为了姐姐能安胎顺产,又抄起了《药经》为她祈福,连院子都极少出来了。

    江夫人道:“不管是读书还是抄经,都不能熬夜啊,仔细累坏了身子。”

    贺嘉舒垂下眼帘,没说什么,只是道:“娘,大嫂的事,你先不用担心了,等我为姐姐抄完祈福的经书,就去教大嫂识字吧。”

    江夫人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如今长女在婆家过得不错,长子也成婚了,她只剩一个心愿,就是她的小女儿能早日定上一门好亲事,嫁个好婆家。

    到了用饭的时辰,大厨房的刘娘子来月华院送早饭。

    早饭有一盅红枣参汤,甜津津的滋味很好,江夫人让刘娘子端着汤去静思院,叮嘱道:“给大少奶奶送去,就说是补身子的,让她多喝些。”

    孙妈妈坐在她对面用饭,闻言搁下了手里的筷子,拧眉道:“太太,大少奶奶进了门,也不知道每天来你院里晨昏定省,你还要打发人给她送参汤去,何必呢?让她来喝不就是了。”

    孙妈妈语气里有些埋怨,江夫人知道方才没应下给长子纳妾的事,她心情不好,便忙解释道:“妈妈,是我不让媳妇来请安的,晋远眼睛不好,得需要她照顾,我就没让她来回跑。”

    孙妈妈冷笑扯了扯唇,“大少奶奶没嫁进门时,少爷也是这样过来的,用得着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吗?我看,分明是大少奶奶乡野长大的不懂规矩,看太太好性儿,不让她请安她就不来了。真正懂规矩的大家闺秀,怎么会连这点孝敬长辈的礼节都不懂?”

    江夫人给她夹了一只蟹肉包,劝道:“妈妈别生气了,媳妇虽在乡野长大,没读过什么书,却是个极好的姑娘,什么请安不请安的,不用走这些虚礼,只要她与晋远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

    静思院中,姜忆安才从榻上醒来。

    她不用去婆母院子里请安,贺晋远也从未催促过她早起,这些日子她也随性,每天睡到天色大亮再起床。

    一觉睡得充足,气色也好,她顶着凌乱的秀发坐在榻上打了个哈欠,听到贺晋远从次间走了过来。

    “娘子醒了?”隔着撒花红帐,他温润磁性的嗓音传来。

    姜忆安弯唇一笑,掀开床帐下了榻。

    他今日穿得还是黑色的锦袍,黑色缎带覆着双眸,身姿笔挺地立在距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清隽白皙的脸朝着她的方向。

    姜忆安笑眯眯看了他一眼,转到屏风后,一边换着衣裳,一边问他,“夫君,什么时辰了?”

    贺晋远估摸了一下时间,道:“大约辰时了。”

    话音刚落,屏风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贺晋远心头微微一惊,正要问她发生了何事,却听到衣裙窸窣作响,她急急忙忙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夫君,昨天你钓来的鱼养在荷花缸里,忘了盖上罩子,不会让猫儿偷走了吧?”

    贺晋远沉声道:“娘子不必担心,鱼儿都在。”

    听到这话,姜忆安才放下心来。

    昨日去锦翠园捉了野猫,今日要是没事的话,她还打算去的,等把整个国公府的野猫捉完,这件事才算大功告成。

    换好衣裳,她坐在绣凳上对镜梳着头发,碧月捧着茶走了进来。

    “大少爷,请您用茶。”

    她迈着步子缓慢地走近,经过贺晋远身侧时,步子又慢了几分,衣袖笼着的浓郁香气若有似无地飘散。

    姜忆安从镜子里看到她慢慢走路的样子,像腿脚伤到了似的,便关切地问她:“碧月,你的腿受伤了?”

    碧月神色一滞,摇了摇头说:“大少奶奶,奴婢没有。”

    姜忆安奇怪地看着她,“那你怎么走路慢慢吞吞的?”

    碧月心虚地低下头,想了想,说:“奴婢可能昨天走路多了,脚有些酸。”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眼,还没开口,贺晋远突然道:“既然累了,就先回后罩房歇着吧,以后没有吩咐,不要到屋里来伺候了。”

    姜忆安看着他微微一怔。

    嫁进来这些天,她这夫君神色一直淡淡的,从没发过火,这次说话的语气分外严厉,竟有些动气的模样。

    碧月也有些愣住,咬唇看着姜忆安,道:“大少奶奶,我”

    姜忆安想了想,道:“大少爷让你去歇着,你就去歇着吧。”

    碧月不甘心地揪了揪衣袖,低头退了出去。

    贺晋远负手站在室内,脸色依然如罩了冷霜,姜忆安拢着头发走过去,瞪大眼睛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好端端的,夫君怎么生气了?”

    贺晋远默然片刻。

    国公府丫鬟仆从众多,他目盲之初,母亲也曾差人到过他的院子伺候,那时也有像碧月这种心术不正的,都被他打发了出去,自那之后,他便只允许两个小厮守着。

    过了一会儿,他拧眉沉声道:“娘子,我不习惯丫鬟进屋伺候。”

    想起之前他身边只有南竹与石松两个小厮,这院里确实是没有一个丫鬟的,姜忆安便也能理解他这点古怪的脾性。

    不过孙妈妈特意把人送到这里来,显然别有用心。

    她本想多留碧月一段时日,看看孙妈妈到底想做什么,如此以来,只能先依照他的意思打发出去。

    她简单梳洗了一番,静思院已摆好了早饭,刘娘子也端着红枣参汤来了。

    “我去大太太院里送早膳,太太让我给大少奶奶端来的,参汤还热着,大少奶奶趁热喝了罢。”

    姜忆安笑着让她将参汤放下。

    昨日贺晋远钓了鱼,她养在了水缸里,现在刘娘子来了,便让她提着鱼到厨房去,中午做些清蒸鱼来。

    刘娘子道:“大少奶奶,这鱼是在小厨房做,还是大厨房?”

    她这样问,是有缘故的。

    国公府除了老太太有小厨房,大房、二房、三房、四房与剩下的小辈都吃公中的大厨房,这小辈中只有一个例外便是贺晋远。

    老太太单设小厨房,是因为她喜欢清净礼佛只用素斋,不便与众人一起用饭。

    二房的二老爷双腿残疾,素日不出院子,本想用小厨房,国公爷却没同意。

    而三房谢氏管着一府中馈,有时候事务繁忙来不及用饭,老太太体谅她辛苦,曾想单独让她设小厨房,国公爷也没点头。

    独有贺晋远自三岁启蒙读书时,因身体有些孱弱,国公爷便让人在跨院给他设了小厨房,请来的还是从宫里退下来的御厨,专为他做吃食调养身体。

    只是,自从双目失明后,贺晋远清减了不少,用饭也少了,那小厨房也渐渐不再用了。

    要不是刘娘子忘了那小厨房已经闲置,突然提起了这件事,连他也几乎忘了。

    姜忆安更是不知道,因她嫁进来以后,每日都是大厨房差人来静思院送早膳的。

    刘娘子说完,突然想起了大少爷没再用那小厨房,便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忘了,我这就拿鱼回大厨房,只是还要请示大少奶奶一句,这么多鱼,今天是单做一条,还是三条都蒸了?”

    这鱼肥得很,一条得足有两三斤重,先蒸一条也足够吃了,不过,鱼钓来就是为了吃个新鲜的,连日吃就没意思了,姜忆安对她道:“都清蒸了吧,一条送这院里来,另外两条给大太太院里送去。”

    刘娘子道了是,姜忆安让香草从抓了把铜钱赏给她,刘娘子却急忙摆了摆手,道:“静思院在大厨房的一应花销都是从大太太账上划的,大少奶奶不必再另给我赏钱。”

    她不要赏钱,姜忆安便让香草拿了一包栗子糕塞给刘娘子,谁道刘娘子却是个有些执拗的,栗子糕也不要,提着鱼告退走了。

    姜忆安与贺晋远坐下一起用饭。

    两人的早饭还是之前的份例,姜忆安正大口大口吃着豆腐皮包子,却忽然听到他道:“这些早饭,娘子用得可还习惯?”

    他用饭时极少说话,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姜忆安抬眸看着他,微笑道:“挺好吃的,我不挑食。”

    贺晋远思忖了一瞬,微微点了点头,温声道:“娘子喜欢吃蟹酿橙吗?”

    那是小厨房的拿手手艺,将蟹肉蟹黄合在橙子里蒸,酸甜咸香俱全,十分可口,妹妹嘉月未出阁前,最喜欢他小厨房的这道菜。

    若她也喜欢的话,他便重新启用小厨房。

    姜忆安小时候也吃过,她娘还在时,因她夸了几句蟹酿橙好吃,便常让厨房给她做。

    “喜欢,夫君也喜欢吃吗?”

    她说着话,给他盛了一碗红豆粥,自己则端起婆母打发人送来的那碗红枣参汤,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尽了。

    喝完舔了舔唇,她还有些意犹未尽,笑眯眯叹道:“娘想得可真周到,她怎么知道我也爱喝红枣参汤的?”

    贺晋远静默了一瞬,长指紧紧捏住调羹,不知该说什么,便微微别过脸去,没有作声。

    红枣参汤,是为她调养身子,有助备孕的。

    而他们以后不会长久,所以这汤,不会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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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午时,大厨房中,刘娘子得了姜忆安的吩咐回去后,先将一条鱼上灶蒸了,另外两条养在桶里,等下一锅再蒸。

    厨房里管面点菜食的几位厨娘都正忙活着,柳姨娘的丫鬟玉钗来了大厨房。

    因柳姨娘今晚忽然想吃黄焖鱼了,便打发她来大厨房吩咐一声。

    到了厨房,玉钗在椅子上坐了,摇着扇子吩咐道:“现在就做好,等会姨娘要用的,我直接带走。”

    大厨房的管事周娘子不在,刘娘子有些为难。

    大厨房走公中的帐,每日的菜都是写在单子上的,厨娘按照菜单来做各院的份例,偶有主子另外要菜也是有的,不过要把用菜使的钱补上。

    刘娘子看玉钗斜眼打量着灶房,没有拿银子的意思,便道:“姑娘,一条黄鱼要一百个钱,这钱是先记在姨娘账上,还是姑娘给现银”

    她话未说完,玉钗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她道:“刘三家的,姨娘让你做鱼是看得起你,一百个钱你还要记在姨娘的账上,这话亏你好意思说得出来。”

    先前柳姨娘打发人来要东西,都是与周娘子说的,今日周娘子不在,刘娘子才上前接待柳姨娘的人,不曾想玉钗上来就这样指责,一语把她说得面红耳赤,嗫嚅着说不出什么来。

    刘娘子低了头不做声,厨房另几个厨娘也放下手头的活走了过来,赔笑劝玉钗不要动气。

    “姑娘坐下喝口茶,消消气,姨娘的吩咐就是世子爷的吩咐,我们岂敢不听的?”

    众人笑劝伺候着,玉钗火气小了些,坐在椅子上喝了两口茶。

    有个与刘娘子关系好的,拉了她到一边低声劝道:“刘三家的,你这么较真做什么,厨房里现有鱼,反正大太太也用不了两条,给柳姨娘做一条不就是了,谁不知道大太太不受世子爷待见,还是个性子软的,根本不会计较。再说,大太太身体又不好,世子爷喜欢柳姨娘,大家都说这以后的世子夫人是柳姨娘没跑儿了,你脑子灵活点,有奉承姨娘的机会还不抓住?”

    刘娘子闷不吭声,玉钗瞧见了那桶里的两尾活鱼,指着其中一条大的,斜眼瞧着她说:“刘三家的,就用这条给姨娘做黄焖鱼吧。”

    刘娘子忙摆手说:“姑娘,那可不行,这是大少奶奶吩咐过的,要给大太太做清蒸鱼的。”

    一语落下,方才私下劝过她的厨娘直摇头,这刘三家的是个榆木脑袋,方才她说的那番话成了耳旁风,她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玉钗消下的火气登时又涨了起来,冷笑着道:“这么说,今天这鱼你是不想给姨娘做了?”

    刘娘子闷闷低着头,却小声道:“姑娘,账还是要记得啊,这是规矩,大太太每次都记账的。”

    她声音却小,在场的人却都听见了,玉钗气得脸色红胀,双手叉腰朝地上啐了一口。

    “刘三家的,你不把姨娘放在眼里,世子爷你也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刘娘子忙摇了摇头,正要分辩时,厨房的大管事周娘子来了。

    她一看便明白了事由,先是皱眉瞥了一眼刘娘子,又对玉钗笑道:“玉钗姑娘别动气,不就是一条鱼吗?别说是鱼了,就是鱼翅,只要姨娘想吃,大厨房就会立刻做出来。”

    她拉着玉钗去了隔壁的舍房喝茶,另指了个厨娘现去买鱼做鱼,不到两刻钟,黄焖鱼做好了,玉钗提着食盒回了秋水院。

    柳姨娘看她撇着嘴回来,便道:“怎么了?”

    玉钗冷笑着说了大厨房里的事,道:“姨娘,就算是大太太的鱼,姨娘要吃,大太太也不能说什么,那刘三家一心向着大太太,真是个不识抬举的。”

    柳姨娘慢慢抚摸着怀里的狸奴,亦冷笑说:“你这话错了,今时不同往日,大少奶奶进了府,有了为她出气的儿媳,也不像以前那般了。”

    玉钗不解,柳姨娘看了她一眼,说:“小姜氏在我的院里大闹,世子爷还挨了她一记窝心脚,要搁以前,江氏早就亲自来这里给我与世子爷赔礼道歉了,可你看看,自从上回她打发丫鬟来送了膏药,还惹了世子爷生气,到现在她却像没事人似的,根本没来秋水院。”

    玉钗有些慌,若真是这样,瞧那大少奶奶不省事的样子,以后秋水院会不会再遭殃?

    “姨娘,那可如何是好?”

    柳姨娘弯唇轻笑了笑,淡定地说:“慌什么?再大的浪也翻不过天去,只要世子爷的心在这里,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睨了眼桌上的黄焖鱼,没动筷子,而是出神地想了一会儿,亲自拿了壶酒过来,吩咐玉钗把鱼和酒都装到食盒里,道:

    “去给世子爷送去。”

    ~~~

    贺世子本在秋水院躺了两天养伤,今日伤好了便呼朋唤友在外院的英武堂射箭消遣。

    众人设了赌局,谁的小厮射中箭靶便赢一百两银子。

    一个小厮鼓腮瞪眼铆足了劲拉弓射箭,谁料箭刚飞出去不到三尺便软绵绵落地了,有人调侃道:“你小子架势摆得倒足,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众人哄堂大笑,贺世子一口酒险些喷了出来。

    笑声传到院墙外面,隔着一扇门,玉钗把酒与鱼交于了外面的小厮。

    小厮二话不说接了,送到贺世子面前,道:“是柳姨娘给世子爷送来的。”

    贺世子很受用,提筷子夹了块鱼肉吃,正吃着,吴公子凑过来倒了杯酒,细细品着酒的滋味,道:“世子爷,还是你这妾室会疼人。”

    贺世子微笑不语。

    吴公子道:“世子爷,听说前儿你被你那儿媳妇踹了一脚,当真有此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贺世子黑了脸色,咬牙闷喝了口酒,“不知死活的东西,改日我一定教训她一顿。”

    吴公子听他这样说,便知这件事是真的,笑说:“依我说,归根结底还是你那正妻的不是,现如今国公爷不在家,这国公府都是你说的算,不若趁现在立立你世子爷的威严,好让小辈们知道该怎样敬重你。”

    在外院喝完酒,贺世子去了柳姨娘的院子。

    刚进了里间,却见她一双眼红通通的,似刚哭过的模样。

    “怎地了?”贺世子抬起她的脸,看到她面上还有泪痕。

    柳姨娘轻轻抽泣了几声,用帕子掩着唇,说:“没事,是我自己闲来无事胡思乱想,落几滴泪罢了。”

    一语未了,玉钗掀帘进了屋子,道:“世子爷,姨娘受委屈了!姨娘担心您在外头空着肚子喝酒,特意让大厨房给您做一道黄焖鱼,谁知道那厨房里的鱼是大少奶奶的,说要给大太太送去,无论如何不肯给您做!奴婢好不容易求了厨房的人,这才另外买了鱼做的,姨娘因为这件事,哭了半天了!”

    “好,这就是江氏娶回来的儿媳妇,她们真是天大的胆子,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贺世子冷笑几声,抬脚去了江夫人的院子——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1:

    姜忆安(暗中观察静思院中除了香草以外的丫鬟):哼,孙妈妈这个老货把人送到这里来,难不成是安插了她的眼线?且让我好好看看,她们到底想做什么!

    贺晋远(沉默许久,扶额苦笑):原来娘子对男女之事真得一点儿不懂。

    小剧场2:

    香草:小姐,不好啦,孙妈妈又嚼舌根了!

    香草:小姐,不好啦,柳姨娘又作妖了!

    香草:小姐,不好啦,世子爷又要找事了!

    香草:小姐,不好啦,四太太……

    姜忆安(磨刀霍霍,认真思考):极品太多,我先从哪一个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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