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撵走孙妈妈!
月华院中, 江夫人喝完了药房刚送来的汤药,正打算去里间躺着歇息时,夏荷忽然快步进了屋,神色紧张地道:“太太, 世子爷来了, 已进了院门, 看着脸色不大好。”
江夫人微微愣住, 迟疑了片刻, 还是扶着她的手起身,走出房门去迎世子爷。
外头风大,江夫人头疼不能吹风,便站在廊檐下等着。
贺知砚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见她只躲在阴凉的地方,不肯多上前一步接他, 心头的怒气更盛。
“江氏,你现在是越发得寸进尺了, 连一道鱼都要与柳氏计较!打谅我上次没跟你计较,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江夫人被他骂得愣住, 嗫嚅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孙妈妈听见吵嚷声从厢房走了出来, 忙道:“太太,你怎又惹世子爷生气了?快给世子爷说几句软话,让世子爷消消气。”
江夫人看了看孙妈妈, 又看了看贺世子,抿紧了唇没有吭声。
孙妈妈急得低声催她:“太太,快给世子爷道歉呀。”
江夫人白着脸站在廊檐下, 却迟迟没有开口。
要搁以前,一看到世子爷发火,孙妈妈劝上几句,她就会好声好气地给丈夫赔几句不是,伺候他在屋里歇息,再拿些银子给他出去吃酒。
可今天,她却不想再这样了。
贺世子冷哼一声,负手站在她面前,等着她道歉之后,再拿三千两银子给他。
谁知江夫人咬唇看着他,忽然说:“我这些天连见都没见过世子爷,也没有与柳姨娘争什么鱼,如何又惹到世子爷了?”
贺世子脸色阴沉如墨,登时又怒了起来,道:“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明明欺负了柳氏,还装不知道呢!你要再这样,没个正妻的气度,嫉妒容不下柳氏,我就马上写一封休书休了你!”
听到他提起休妻,江夫人心头一惊,脸上的血色几乎刷得褪尽。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唇嗫嚅几下却说不出话来,突然身子一歪朝前栽去。
夏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才没让她倒在地上。
贺世子在月华院发火,伺候在江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的,现下她惊惧之下晕倒了,丫鬟们便也顾不上什么,赶忙上前去搀着她,一声声急唤着“太太、太太”。
贺世子也被这意外吓了一跳,急忙探手去试她的鼻息,见她气息十分微弱,脸色也跟死了似得泛着青白,慌得大喝道:“快去请大夫来!”
不一会儿,冯大夫提着药箱来了。
江夫人躺在榻上,面色依旧白得像纸。
他凝神给江夫人诊过了脉,对等在一旁的贺世子道:“太太是一时急火攻心出现了晕厥之症,没有性命之忧,我给太太扎一针,太太就没事了。不过,太太身子本就病弱,以后莫要让她再受刺激才是。”
冯大夫在人中扎了一针,江夫人慢慢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只是看到丈夫还在眼前,她嘴唇动了几下,便又闭上了眼睛,不想再说一句话。
见她醒来,却对自己置之不理,贺世子脸色霎时黑如锅底,不待片刻便起身拂袖而去。
不过走了几步,他又折返回来,狠声对她道:“以后管好你和你那个不省事的儿媳妇,别给我添堵,再有一次,我不会就这样轻易揭过这事。”
待贺世子走了,孙妈妈脸上一喜,忙道:“阿弥陀佛,太太晕倒真是因祸得福,世子不提休您的事了,您这就放心吧。”
江夫人双眼无神地盯着帐子顶,喃喃道:“妈妈,是真的吗?”
孙妈妈道:“那岂能是假的?你晕倒时,世子爷还着急请大夫来,一日夫妻百日恩,世子爷心里有你呢。”
江夫人抿紧了唇,眼神黯淡无光。
是真的吗?她不再相信了。
当年嫁给他时,也曾夫妻恩爱过三年,可后来柳氏挺着肚子进了国公府,他的心便一日比一日远了。
她忍下万般委屈无奈,温顺谨慎服侍他。
熬着熬着,长子读书越发有出息,竟连中三元,他这个当爹的脸上有光,待他们也好了一些,还常来她的院子坐一坐。虽不算亲近夫妻,却也不至于冷脸相对。
可自从长子双目失明后,一切又变回了原样。
她不知怎么就病了起来,身体越来越差,他对他们也越发冷眼相待,冷漠至极。
江夫人眼里的泪大颗大颗落下,孙妈妈揣着双手站在一旁,连声劝道:“太太,说来说去,都是大少奶奶此前做的不妥,让世子爷生气了。只要以后你还像之前那样,严加管束大少奶奶,再好好伺候世子爷,世子爷便不会为难你的。”
话未说完,屋外响起有力的脚步声,转眼间,姜忆安大步跨进门槛走了进来。
孙妈妈拧眉看了她一眼,悻悻闭上了嘴。
姜忆安面无表情经过她面前时,心中冷嗤。
这个老货,越发过分了,明里暗里在婆母面前说她坏话,若是婆母心底不够良善,早就被她挑唆着整治她这个儿媳了!
孙妈妈绷紧着脸心中忐忑,也怕姜忆安听到她那些话会生怒打人,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便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姜忆安在榻旁坐下,看着江夫人面无血色惨白如纸的脸,暗暗叹口气,说:“母亲怎么晕倒了?”
江夫人被贺世子扬言休妻吓晕过去的事,是夏荷悄悄打发了秋菊去静思院传的信儿,但其中原因,她们谁都不敢说。
江夫人也不想告诉她,生怕她一气之下去找世子爷算账,再闹得不可开交,便勉强笑了笑道:“忆安,我没事,这是老毛病了,躺几日就好了。”
姜忆安没再多问,只是道:“娘你别多想了,先好好睡一觉吧。”
待婆母闭眼睡下了,她便出了里间去找夏荷,道:“方才可是公爹来威吓婆母了?”
夏荷微微一惊,不知大少奶奶是如何猜出来的,但见瞒也瞒不过去了,便索性与她说了实话,“是因为吃鱼的事,世子爷来给柳姨娘出气,扬言要休了太太,太太吓昏了的。”
姜忆安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果然不出她所料,又是柳氏借机生事,那个混账公爹又来教训婆母了!
若她嫁得是这种狗屁不如的丈夫,早一脚把他踹飞了,偏偏婆母被公爹拿捏住了,一句休妻就能将她吓得晕倒!
夏荷看了看四周无人,孙妈妈也没在这里,便忍不住将先前四太太来找大太太的事说了,“四太太说是川少爷笑话大少奶奶不识字,大少奶奶打了川少爷,大太太赔了她五十两银子。”
姜忆安眼神震动,气极反笑!
五十两银子!这可真是一个敢要,一个敢给!
这还是这样一桩小事,婆母为了息事宁人,就给了四婶崔氏这么多银子,也不知她嫁进国公府这么多年,吃了多少暗亏贴了多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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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静思院,姜忆安没心情到屋里坐着,便双手抱臂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吹风,许久都没有说话。
贺晋远一直沉默着负手立在她身边。
他没有开口问她为何生气,心中却已有了隐约的猜测。
过了许久,他突然听到她冷笑一声,说:“夫君,你知道吗?我娘还在的时候,曾打算休了我爹的。”
贺晋远微微怔了片刻,缓步走到她身畔坐下。
成婚已有一段日子了,这是她第一次同他提起她年少时候的事。
姜忆安出神了一会儿,托腮看着他清隽的侧脸,淡淡笑道:“我娘最是大胆,要穿最漂亮的衣裳,要骑最好的马,她出去打马球时带着我,整个球场的人都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娘儿俩。”
贺晋远没有作声,伸出大掌,轻轻握住她柔韧的纤手。
岳母他未曾见过,但听她这样回忆,他便知道,那一定是个如她一般英姿飒爽的女子。
“自我记事起,祖母常与我娘吵架,嫌她太骄纵,嫌她不够贤惠孝顺,还嫌她没有生下儿子。后来我爹在外面有了外室,也就是我现在的继母,那时继母已经生下了我那两个蠢货继妹和弟弟,我娘便打算休了我爹。”
姜忆安微微弯了弯唇,叹气说:“我原以为我和我娘要离开姜家过好日子了,谁知道我娘却突然生了一场重病,没有来得及休了我爹就走了。”
贺晋远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惟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姜忆安却冲他一笑,沉默着出了会儿神。
嫁进来这些日子,她能感受得到,婆母对她这个儿媳很是疼爱,也很是维护,就像自己的亲娘一样。
不过,婆母的性子却与母亲大相径庭,她必须得想个法子,让婆母尽快立起来才行。
只要自己立起来了,别说害怕什么休妻,这整个国公府的人,都得对她恭敬三分,谁也不敢随意欺负了她去。
贺晋远亦沉默了许久。
自他记事起,父亲便喜欢带着二弟玩耍,也多住在柳姨娘的院子,极少与母亲到一处去。
他常看到母亲藏起来偷偷抹泪。
三岁时,他启蒙读书,不出一日便将整篇《千字文》倒背如流,先生夸他十分聪慧,祖父也对他寄予厚望,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读书之余,他有时会到母亲的院子里看一看。
从那时起,他看到父亲会难得耐心地陪母亲用一顿饭,而母亲的脸上也会偶尔露出笑容。
于是他一心扑在学业上,愈发努力读书,十五岁便接连中了举人、解元,母亲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直到十八岁中了状元那年,他意外瞎了双眼,这一切戛然而止,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更糟。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姜忆安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石阶,正思忖着先从哪里入手帮婆母时,碧月端着两盏清茶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身藕粉色的半袖,头发梳了个高耸的圆髻,发间簪着一朵粉色的茉莉花,味道馨香扑鼻。
姜忆安纳罕地看她一眼,觉得她今日格外娇俏,身上的香味也很是浓郁。
“大少奶奶,请喝茶。”她柔声说着,暗暗看了一眼贺晋远,大少爷不许她进屋伺候,如今他与大少奶奶在廊檐下坐着,她没有不守规矩。
她送茶来得正是时候,姜忆安渴了,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在她喝茶时,碧月缓步绕到旁边,朝贺晋远盈盈一拜,柔和的嗓音捏的细细的,软声说:“大少爷,这是新泡的碧螺春,前人曾说,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奴婢特意取的春末井水,用滚水煎了三道,少爷尝尝吧。”
姜忆安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喝空了的茶盏。
碧月给她送茶十分寻常,怎么到了贺晋远面前,就又是念诗又是夸茶的?
贺晋远似是僵住,动也没动一下,声音似浸了寒冰,冷冷道:“不用,下去!”
碧月脸色有些羞窘,咬唇看了贺晋远几眼,捧着茶退了下去。
姜忆安看着她慢慢离去的背影,突然眼神一亮。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正缺个整治孙妈妈的由头,碧月就送到了眼前来!
她高兴地一拍石阶,侧眸看向贺晋远清隽的脸庞,突然附耳对他道:“夫君,碧月是不是在讨好你?”
贺晋远:“”
不是讨好,是勾引。
他沉默片刻,道:“娘子以为呢?”
姜忆安自顾自点了点头,道:“我觉得是在讨好你,这样就能获得你的信任,以后好当孙妈妈的眼线做坏事!”
贺晋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的娘子心思澄澈,不通男女之事,即便看出碧月别有所图,也不会往那方面多想。
他默然数息,温声道:“娘子打算怎么处置她?”
姜忆安细想了一会儿。
碧月原在锦翠园里看花草,是孙妈妈将她送到静思院来的,按理来说她在后园当着差,给静思院选丫鬟也不该选到她头上,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想到这儿,她胸有成竹地道:“夫君等着,我这就去诈她一诈,看能审出什么来。”
她很快带着香草去了后罩房。
彼时碧月正在自己的屋子里调香粉,看见姜忆安忽然推门而入,唬了一跳,急忙把香粉匣子往抽屉里藏。
静思院的丫鬟少,不像别的院子几个丫鬟挤在一间屋子里休息,而是每人在后罩房都有一间单独的屋子。
那桃红是个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香草又是个哑巴,碧月乐得无人打扰,常关上了门呆在自己屋里,精心研制了香粉往自己身上抹,好吸引大少爷的注意。
看到大少奶奶突然进屋来,她慌慌张张锁上抽屉,站起来道:“大少奶奶有事吩咐我?”
姜忆安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拉开椅子往她面前坐了,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只盯着她不说话。
她的眼神利刃似的冰冷,碧月莫名想到了她铿锵有力磨刀的样子,冷汗都滴下来了。
姜忆安盯着她逐渐变白的脸色,道:“碧月,进了静思院,我就是你的主子,怎么处置你我说了算。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趁我现在还没动怒,赶紧坦白,我还能饶你一次。”
她话音方落,碧月便膝盖一软,扑通跪了下来。
“大少奶奶,对不起,奴婢一心想要登上高枝,想留在大少爷身边伺候是我不该动这样的心思,求大少奶奶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姜忆安一愣,立掌示意她噤声,直白地道:“什么意思?你讨好贺晋远,是想留在他身边当姨娘?”
碧月面红耳赤,惭愧地点了点头。
似对她这个想法难以理解,姜忆安眉头拧紧,打量了她几眼道:“你又不是签了卖身死契的丫鬟,容貌身段也不错,还有会做香粉的手艺,以后能嫁人做正头娘子,为什么想当姨娘呢?”
碧月抿紧了唇,羞愧地说:“我娘说,世子爷那么偏宠柳姨娘,虽是个妾室,也是锦衣玉食享受不尽的,若是能给大少爷做妾,以后也能享受荣华富贵。”
姜忆安咬牙冷笑一声。
整个国公府,二房、三房、四房的叔父们没有一个纳妾的,惟有她那世子爷公爹纳了柳姨娘,带坏了府里的风气,连底下的丫鬟也有样学样,想当柳姨娘了!
说完这话,碧月身子也有些发抖,惟恐大少奶奶惩治她狐媚,不过姜忆安只是看了她一眼,没再追究她这个心思,而是道:“那你实话告诉我,孙妈妈为何偏把你弄到我院里来?”
碧月愣住,这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的,便忙道:“回大少奶奶,是我自己想来的,与孙妈妈无关。”
姜忆安冷冷一笑,握拳重拍了下桌子,道:“碧月,我不是好脾气的人,想骗我你得再掂量掂量,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实话实说,不然休怪我不留情面。”
碧月头皮一紧,只得老老实实道:“是我娘给孙妈妈送了二百两银子,还说以后要是我做了做了姨娘,再给孙妈妈五百两银子,孙妈妈收了银子,答应我娘把我送到了静思院。”
姜忆安冷笑勾了勾唇,与香草对视一眼。
香草愤怒地比划着,“孙妈妈竟背着大太太收了这么多银子,太过分了!”
碧月心里害怕,捂着脸抽泣起来。
这二百两银子也是她娘攒了一辈子的了,剩余那五百两,是给孙妈妈打的欠条。
她娘原是国公府的老人儿,退下后让她接管了在后园看花草的差事,可在后园呆着,一年到头见不到主子,根本没有出头之日,要是能做了姨娘,就像世子爷的柳姨娘那样,别说五百两银子,上千两银子也能有的,届时还给孙妈妈根本不在话下。
这下被大少奶奶发现了,她会被赶出国公府不说,她们娘俩的脸面都丢尽了,以后少不得会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笑话!
早知如此,她不如安安分分在后园干好自己的差事,何必存这样的歪心思!
姜忆安扫了一眼捂着脸痛哭的碧月,沉吟片刻,道:“我说了会饶你一次,定然会说话算话,不过,你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事成之后,我会给你留几分脸面,找个借口把你打发出去,这国公府我不会让你再留了,届时你出去自寻出路。”
碧月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待反应过来,千恩万谢地磕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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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这天一早,姜忆安去了月华院。
江夫人病倒在榻上好转了一些,她服侍着江夫人用完了药,说:“娘,今天怎么不见孙妈妈来?”
孙妈妈平素都在江夫人屋里呆着的,不过江夫人一病,她也称自己腰酸腿疼,说要回去歇着。
江夫人靠在榻上,温和的嗓音有几分虚弱,“妈妈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太好,在院里歇着呢,我这里也用不着她,就没让她过来。”
姜忆安笑了笑,看到桌上有一碗冬瓜筒骨汤,便道:“娘,那骨头汤给孙妈妈送去吧,让她老人家补补身子。”
儿媳心性大方,没计较妈妈以前那些管束她的事,江夫人十分动容,感动地握住了姜忆安的手。
“好孩子,难为你记挂着她。孙妈妈年纪大了,有时候说话做事未必周全,但她的心是好的,你心里不要与她置气。”
姜忆安扶着江夫人下榻起来走动走动,顺着她的意思道:“娘说得是。我闲下来时细想了想,这整个国公府里,再没有比孙妈妈好的了。孙妈妈陪伴了您这么多年,处处行得端走得正,一味赤胆忠心服侍您,从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不敢越过您去。”
江夫人唇边含笑点了点头,姜忆安扶着她在明间的椅子坐下,道:“娘,我那天还看见妈妈的袖子都磨破了,也没换件新衣裳。她跟着您这么多年,经手的事应该不少吧,别的不说,单就不贪财不昧银子这一点,行事绝对是众人的楷模,比我娘家带来的嬷嬷强了不知多少倍!”
她把孙妈妈盛赞一番,江夫人也温声笑道:“你说得很是,孙妈妈确实是个这样的人,不藏私不贪财,行事端端正正的。”
话音未落,秋菊端着汤去而复返,对江夫人道:“太太,我去了孙妈妈的小院,院里锁着门,没见着妈妈,我听人说,昨天孙妈妈抹骨牌去了,今早还没回来呢。”
江夫人不相信,孙妈妈说是腰腿疼要回院里歇着,怎会去打牌呢?
她有些担心,正要让秋菊再去找一找,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周娘子哭天抹泪地跑了进来,朝地上扑通一跪,撕心裂肺地拍打着地面,哭喊道:“太太,我的银子都打水漂了,求您给我做主哇!”
这周娘子,就是碧月的娘,在国公府当差时还往月华院里送过花草,江夫人认得她。
“你先别哭,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娘子抹着泪看了姜忆安一眼,见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便道:“太太,先前孙妈妈说能将我女儿送进二小姐的院子,在小姐身边当个有脸面的梳头娘子,我给了她二百两银子,还写了五百两的欠条,谁想孙妈妈是糊弄我的,骗了我的银子,把碧月送到大少爷大少奶奶院里去了!我问她要银子,她躲着不肯还我,我这才来找您来了!”
江夫人蹙紧了眉头。
阖府的下人都知道,在小姐院里当贴身一等丫鬟,是个不错的差事,光月银就比普通丫鬟多上一倍不止。
她给两个女儿挑丫鬟时,也费了许多心思,有擅长梳头的,有会厨艺的,也有会识字读书的,当初这些都是经过孙妈妈的举荐的。
可就算是个好差事,一年到头也不过一二十两银子的月俸,谁会花七百两银子做这笔不划算的买卖!
江夫人不太相信,“你空口无凭,我怎知你不是在污蔑妈妈?”
周娘子道:“太太,我有证据,我给孙妈妈打了五百两的欠条,我们一人一份。”
她说着,将欠条从衣襟里掏了出来,只见那欠条上写着一行字,还按着两个红指印。
江夫人狐疑地看着那欠条。
欠条不似作伪,但只有两个指印,也不能说明就是孙妈妈的,况且,她相信孙妈妈的为人,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江夫人翻来覆去看了会儿欠条,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皱眉看向姜忆安,道:“媳妇,你说这会不会是弄错了?”
姜忆安道:“娘,这个简单,把孙妈妈找来对质就是了,我相信妈妈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当面锣对面鼓,让妈妈与周娘子讲清楚就是了。”
江夫人打发人去找孙妈妈。
孙妈妈抹了一夜的骨牌,怀里揣着赢了的三吊铜钱,刚进了院门想补个觉,便被来找她的小丫鬟看见了。
小丫鬟道:“妈妈去太太院里吧,有事找你。”
孙妈妈打了个哈欠,浑不在意地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跟太太说一声我腿疼要歇着,今日就不过去了。”
小丫鬟催促道:“妈妈快去吧,周娘子告你的状呢!”
孙妈妈一听,脸色顿时变了,急急忙忙快步到了月华院。
周娘子一看到她进来,便从地上爬起来,抓着她的衣襟狠声问她要银子,“孙妈妈,你好黑的心,我攒了一辈子的银子都给了你,你倒是哄骗我!”
一屋子的丫鬟齐刷刷往两人看去,江夫人坐在上首,闻言也瞪大了眼。
孙妈妈脸色铁青,忙将她往一边推:“你糊涂了?好端端的发什么疯?我可没问你要银子。”
她打了一夜的牌,老脸泛黄,眼周挂着一圈青黑的圈,江夫人看到她这样,便知丫鬟说得不假,她果真赌牌去了,心里不由凉了半截。
孙妈妈还在与周娘子推搡,江夫人捂唇闷闷咳了几声,道:“都别闹了,静下来说话。”
周娘子住了手,孙妈妈拍了拍被她抓乱的衣裳,忙道:“太太,你别信她的话,她说的都是瞎话!”
江夫人扶着椅子的扶手,脸色愈发苍白,道:“那银子的事,妈妈到底该怎么解释?”
孙妈妈定了定神,绷紧的唇角笑了笑。
银子的事有欠条,赖不过去,但谅她周氏也不敢说实话!
“我从来没问周氏要银子,是周氏给我送的银子!我要是不收,她就不安心,我有心帮她一把,只是假装收了她的银子,打算过段日子就还给她的!天地良心,要有一句瞎话,天打雷劈了我!”
孙妈妈说得信誓旦旦,江夫人似信了她的话,脸色好转了不少,转头对姜忆安道:“忆安,你看,这其中真的有误会。”
姜忆安哑然失笑。
这些话婆母竟然会信!
若非答应了碧月母女给她们留下脸面,从孙妈妈手里要回银子,她根本不会让周娘子绕个弯子这样说,而是直接将事实砸到孙妈妈脸上,看她还敢怎么狡辩!
姜忆安瞥了眼周娘子,周娘子咬了咬牙,心一横,豁出去道:“太太,我还有话要说,请把我女儿叫来。”
没多久,碧月到了房里,跪下朝江夫人磕了个头。
姜忆安让婆母屋里的丫鬟都出去了,对碧月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碧月低着头说:“太太,大少奶奶,我娘实给了孙妈妈银子,不过不是为了送我去二小姐的院子,而是为了让我进少爷少奶奶的院子,好攀上少爷当上姨娘。”
话音落下,江夫人只觉得头脑嗡得一声,颤着嘴唇说:“你说的可是真的?”
孙妈妈愣住,不敢相信她们母女俩竟然为了要回银子,连脸面前途都不要了!
她当初敢收周氏的银子,就是拿准了这事不管成与不成,她都不会说出去,没想到她们母女俩反过来咬她一口!
孙妈妈疯了般扑过去厮打碧月,“你个小贱人,没良心的,你再胡言乱语,我撕了你!”
碧月被她打了一掌,捂着脸往后躲,周娘子怎甘心看着女儿被打,扑过去揪住孙妈妈的头发还了她两掌!
三个女人厮打在一起,屋里乱成一锅粥,江夫人苍白着一张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判断孰真孰假。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贺晋远大步走了进来。
江夫人看着长子走到近前,急声道:“晋远,这是你院里的事,你告诉娘,碧月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母亲,您屏退旁人,我有话要对您说。”
听长子将一切说完,江夫人不敢相信地瞪了大眼,胸口沉沉起伏。
孙妈妈跟了这么多年,怎么行了这样的糊涂事!
贺晋远道:“母亲,请恕儿子不孝。周氏与碧月串好了说辞来您院里告状,是儿子与儿媳吩咐的,为的就是防止孙妈妈花言巧语抵赖,瞒过了您去。”
江夫人看了看姜忆安,见她重重点点头,方知这一切都是儿子儿媳的良苦用心。
她既惭又愧,流着泪道:“这如何能怨得了你们?她打着我的旗号办了这件事,媳妇不埋怨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哪还有你们的不是!都怪我糊涂,我这些年信错了人,若不是今天这一遭,我还被她瞒在鼓里。”
姜忆安默叹口气。
婆母何止是信错了人!
她受孙妈妈荼毒太深,这些年在府里胆小谨慎,委屈求全,事事忍让,就像脑袋上戴了紧箍咒,都是被孙妈妈说教的!
只有等孙妈妈这个老货走了,她脑袋上的紧箍咒解开,才能自己慢慢立起来。
贺晋远默了默,道:“母亲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江夫人难受地抹眼落泪,想了会儿才道:“孙妈妈到底服侍了我这些年,我也不忍心将她赶出府去,不如让她还了周氏的银子,教她好好反省己过,保证以后再也不犯这样的错。”
姜忆安双手抱臂站在一旁,闻言不由无语地按了按眉心。
孙妈妈是婆母的奶娘,自小由她带大的,感情深厚无人能比,她贪了不少银子,婆母心软,还是不舍得将她撵走。
姜忆安想了想,道:“娘,今日的事,您院里的丫鬟都看在眼里,要是娘轻拿轻放揭过此事,以后怎能服众?丫鬟们万一以后都向孙妈妈这般行事,有个词叫——”
她抓了抓头发,一时想不起合适的词来,便捅了捅贺晋远的胳膊,他会意地点了点头,温声道:“上行下效。”
姜忆安重重应是,“对,对,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丫鬟们都跟着孙妈妈学,带坏了月华院的风气,以后该怎么办?”
江夫人擦了擦泪,还有些犹豫,姜忆安瞧出她的优柔寡断,不得不再加一把火。
她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又道:“孙妈妈的行为,如果放在朝堂里,就是当丞相的糊弄皇帝,欺上瞒下,言行不一,收了底下人的孝敬贿赂,就给人弄个油水大的官当,这叫——”
她又看向贺晋远,这次没等她捅他的胳膊,他便极轻地笑了笑,道:“卖官鬻爵,中饱私囊,祸乱朝纲,祸国殃民,贻害无穷。”
姜忆安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再度重重点头,“是这个意思,往大了说是这样,往小了说也是这个道理。总之不守法度的人做了坏事,如果不及时严惩,后果很严重,影响很恶劣!母亲千万不能只顾着情分,忘了这些!”
江夫人缓缓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为了肃清月华院的风气,也为了管束下人,纵使孙妈妈跟了她这些年,也断断留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睡前算账:
晚间上榻睡觉,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碧月打着想到姨娘的主意来了静思院,姜忆安便不大高兴。
不高兴,她便直直盯着躺在身畔的人,拧着眉头不说话。
那灼灼发亮的视线,似要把人瞧出个窟窿来,就算双眼瞎了都难以忽视,贺晋远沉默几瞬,温声道:“娘子为何不睡?”
姜忆安莫名冷哼一声,语气冷飕飕地道:“你喜欢什么香气?桂花香?茉莉香?还是千里香?”
贺晋远怔了怔,“都不喜欢,娘子为何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姜忆安突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盯着他哼道:“你今天不喜欢,明天不喜欢,说不定以后就喜欢了呢!”
贺晋远默然片刻,极轻地笑了下,道:“那我若是喜欢了,娘子怎么办?”
姜忆安一骨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俯身捏住他冷白的下颌,幽幽道:“我们会杀猪的,都不是好惹的,你要敢对我不忠,我把你狗头敲破,再一纸休了你!”
贺晋远:“”
她手劲大得很,捏的他脸颊隐隐作痛。
只是意外得是,他竟没觉得她的强势霸道不可理喻,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娘子息怒。”
他顿了顿,又道,“有了娘子,世间其他的香都黯然失色。”
第27章 第 27 章 他脸色越来越煞白。……
翌日, 周氏要回了她的二百两银子,领着她的女儿碧月出府去了。
至于孙妈妈,江夫人顾念旧情,到底给她留了脸面, 对外声称她年纪大了要回家养老, 其中原因——因为周娘子哭天喊地进月华院告状的时候, 打着碧月想进二小姐院子才贿赂了孙妈妈的旗号, 众人大都以为是如此。
府里下人背后悄悄议论了几天, 有人讽刺周娘子偷鸡不成蚀把米,有人讥笑孙妈妈欺上瞒下私受银钱活该被送回老家。
事情传到崔氏的耳朵里时,她急忙让丫鬟红绫去打听了,红绫回来对她道:“太太, 孙妈妈确实走了,她院里空了, 大太太打发人将她送回了老家,昨日就启程回去了。”
崔氏道:“那你打听清楚原因了吗?她果真是收了周氏的银子, 大太太才把她打发走的?”
红绫与月华院的春兰是一起买进国公府的奴婢,私下有几分交情,道:“奴婢问了春兰姐姐, 千真万确是这回事,当着整个院里丫鬟的面, 周娘子把欠条都拿出来了,她就是想把她闺女送到二小姐院里伺候,事情没办成才与孙妈妈闹掰了。”
崔氏连连摇头啧了几声, 对贺嘉莹道:“你看看,还是你大伯母手头有钱,不过是进嘉舒院里当丫鬟, 这么个差事竟值七百两银子!早知道这样,你弟弟让那小姜氏打了,我就该给她多要些银子治伤的。”
贺嘉莹听不下去,将手里正在做的虎头帽放到针线筐里,道:“娘,这事我上次不是同你说了?晋川根本没受伤,你把大伯母的五十两银子还回去。”
崔氏瞪着她道:“我都要回来了,为何要还回去?再说,本来就是那小姜氏的错,你弟弟被打了,你不向着他,还向着外人不成?”
贺嘉莹无奈看了自己的娘一眼。
她现在刚怀上身子,好不容易经婆婆同意回娘家小住上一段时间,再过几日就该回去了,也不想与自己的娘因为这事再拌嘴吵架。
“娘,我不是向着大嫂,我是就事论事。”
崔氏想了一想,自顾自叹道:“我觉着这事到底有蹊跷,你大伯母性子那么软,不像能做出撵走孙妈妈的事,八成其中又是小姜氏捣的鬼。”
贺嘉莹眉头微拧,忍不住道:“娘,是大嫂做的事又如何?如果真是大嫂做的,我倒觉得很对,那孙妈妈也忒不像话,大伯母早该把她撵走了。”
“我先前只以为小姜氏空有蛮力,如果这事真是她挑唆你大伯母做的,那竟还是个很有手段的。”想到敬茶时在大侄媳面前还吃了哑巴亏,崔氏脸色微微一变,喃喃道,“那我以后需得小心着点,可不敢再随便去你大伯母院里打秋风去了。”
贺嘉莹抿唇点点头,“娘要真这样想,那就好了。”
只怕她这娘不长记性,记了一段日子便又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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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院里,玉钗也打听了江夫人赶走孙妈妈的事,将那日的情形与柳姨娘细细说了一遍。
柳姨娘蹙着峨眉思忖了许久,摇着团扇慢声道:“江氏以前一味听孙妈妈的话做事,怎么说赶走就将她赶走了,连半点情面都没留?这可不像她行事的风格啊。”
别的院与月华院隔着远,秋水院与它只隔了一条甬道,但凡那院里发生了什么事,玉钗都替自己主子留着心。
“姨娘,我问过了,那日在场的可不是只有大太太,还有大少奶奶与大少爷呢!”
柳姨娘细眉微微一挑,摇着的团扇一顿,看着她道:“这么说,是小姜氏唆使江氏做的?”
她看似在问玉钗,其实心里已有了计较,纤指捏紧了扇柄,神色逐渐变冷。
“我说江氏怎么忽然就雷厉风行起来了?这事必定与小姜氏脱不了干系。我原以为小姜氏是个乡野村姑,不过仗着自己会点拳脚功夫便不把世子爷放在眼里,如今看来,她的心思深着呢!”
玉钗不解,“大少奶奶她有什么心思?”
柳姨娘眉头紧拧,莫名深吸一口冷气。
那小姜氏如此卖力为江氏谋划,还不是存了野心,想让她瞎了眼的丈夫袭爵,她以后好当国公夫人!
想到这些,柳姨娘不由变了脸色,道:“那小姜氏手段了得,是我小瞧了她了。她把孙妈妈赶走,江氏身边没有了那个老虔婆辖制,以后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玉钗有些慌神,道:“姨娘,那咱们怎么办?”
柳姨娘想了想,叮嘱道:“这些日子,你也收着点,不要让小姜氏拿到了把柄,只要咱们表现得安安分分的,她总不能无事生非,来寻我们的晦气!”
玉钗重重点了点头,心想,反正大太太那身子骨也熬不了多久,只要以后姨娘成了世子夫人,谅那小姜氏也不敢把她们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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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之时,静思院已亮起了灯。
正房明间的饭桌上摆好了晚饭,刚出锅的蟹酿橙橙黄雪白,热腾腾的鸡汤飘着香气,馋得花狸猫老虎在桌角喵喵直叫。
它前些日子身上受的伤已好了,只是走起路来脚有点跛,姜忆安笑着撸了撸它光滑的皮毛,给它夹了块鲜嫩的鸡胸肉吃。
屋里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贺晋远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进屋,听到老虎喵呜的叫声,便微微顿住了脚步。
之前他被猫扑过,对老虎总保持着一大段距离,姜忆安看到他进来,便让香草把老虎抱到一边去。
“夫君,喝鸡汤。”她笑吟吟盛了一碗鸡汤,送到贺晋远的手边,“小厨房炖的鸡汤很香,我刚刚尝过了。”
两日前静思院的小厨房修缮一新,今天刚开始用,这是头一回做的菜,贺晋远特意吩咐厨子做了蟹酿橙,姜忆安则点名再熬一锅老鸡汤。
贺晋远低头尝了一口,唇边泛起浅淡笑容,温声道:“不错。”
姜忆安笑了笑,盯着他喝了一碗鸡汤,又给他盛了一碗,“夫君,喜欢就多喝一点,这鸡汤滋补,对身体好。”
她说着,又给他碗里夹了一只鸡腿。
贺晋远微拧了拧眉,搁下筷子,面朝着她极轻地叹口气:“娘子,我已经吃的够多了。”
姜忆安瞧着他最近总算长了些肉的清隽脸庞,笑着点了点头,把筷子伸到了他碗里,作势要夹走鸡腿。
“好啊,那这只鸡腿归我了。对了,待会儿你要帮我在院里搭秋千架,吃完饭就去。”
贺晋远:“”
她不同于其他女子,每天似乎总有无穷的精力,要他陪着她去骑马,要他陪着她去散步,现在好了,连搭秋千架这种事也要他帮忙,好像完全忘了他是个看不见的瞎子。
不可思议得是,他自己竟然都已习以为常。
不过,自从前些日子打发走了碧月,两人暂时没打算再往这院里添丫鬟,有些事,就只能自己动手做了。
想到这里,他唇畔漾起清淡的笑,在姜忆安将要夹走鸡腿时,抬筷抵住了她的筷子。
“娘子,还是留给我吧。”
他最好多吃一些,好有力气帮她搭秋千架。
姜忆安盯着他喝光两碗鸡汤,吃了两只鸡腿,自己则吃了一碟子蟹酿橙,吃饱喝足,心情更加好了。
人就是要每天都吃好喝好,吃饱喝足就有了力气,有了力气就有好心情,心情好了,什么沉郁的事都不会往心里去。
静思院里除了正房厢房,偌大的院子光秃秃的,没有花草树木,也没有任何好玩的东西,嫁过来将近一个月,姜忆安早就想在院里添些东西了。
不过考虑到贺晋远双目失明,为了方便他行走,这院里的东西不能太多。
她打算先在院角放个秋千架,夏日傍晚,好在院里荡秋千纳凉,待以后有空了,再置些花架,养花种草。
用完了饭,暮色逐渐降临,静思院亮起了灯笼,照得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姜忆安已命人将秋千和木架放在了西南角,此时只需要动手搭好就是了。
贺晋远负手立在一旁,等候她吩咐。
姜忆安跳到高脚椅子上看了看,选好了秋千架合适的位置,又从椅子上跳下来,拉住他的手摸向高高的三角木架,对他道:“夫君,你帮我扶着架子,扶好了别动,我把秋千安上去。”
贺晋远微微有些诧异,道:“娘子,你会装秋千?”
他原以为,她所说的装秋千,是让他来做的,虽然他看不见,但摸索着慢慢装好,还是不成问题的。
姜忆安拿起秋千上的绳索,用力往上一抛,将它挂到架子的横梁上,轻快地笑着道:“小事一桩。我以前也喜欢坐在秋千上玩,可家里只有一架,每次都被我妹妹抢了先,后来我就自己做了一个,想什么时候坐就什么时候坐,别提多自在了。”
贺晋远沉默了片刻。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她的娘亲去世后,她在家里不受重视,继妹不想让她玩秋千,她便握起拳头挺着脖子,非要自己做出一个更好的来才行。
如果早一点遇到她,他一定给她一个最好的秋千。
“娘子,我来吧。”他温声道。
姜忆安微微一笑,把绳索的一端递给了他,“夫君加油!”
贺晋远比她高大半个头,抬起手臂便轻松地摸到了横梁。
他将绳索在横梁上绕了几圈紧实固定,然后又用铁丝缠了几道,以免秋千跌落下来。
做完这些,他费了不少力气,额角挂了一层清冽的薄汗。
姜忆安从袖中抽出帕子,道:“夫君,你低一下头。”
贺晋远微微俯身,姜忆安一边给他擦着汗,一边连连赞道:“夫君,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秋千架,比别人的好一千倍,一万倍!”
贺晋远浅笑了笑,道:“娘子试试。”
这架秋千可以并排坐三四个人,像吊起来的长椅,既可以轻轻荡起来,也可以靠坐在上面纳凉。
姜忆安坐在秋千椅上试了试,见稳稳当当的没什么问题,便拍了拍架子招呼他,邀他一同坐下。
两人肩并肩坐着,月亮从东边升了起来,皎洁月色撒了满地,微风阵阵吹来,夏虫在草丛中窸窸窣窣吟唱。
贺晋远垂眸,似在一动不动地凝视身旁的人。
明明是与以往一样的夜晚,可这晚的风,身畔的人,都让人感觉如此惬意。
不知怎么,姜忆安便靠在了他的肩头,与他说起了之后几日的计划,“夫君,我打算在院子里栽许多花,你喜欢什么花?”
“都可,娘子喜欢什么花?”
“我喜欢的可多了,海棠,牡丹,芍药,桂花,菊花我在院里种上许多许多花,这样一年到头都有花香了。”
贺晋远默了默,长指悄然拂过她乌黑的长发,温声道:“好。”
头一次,他的心底生出妄念。
想要她留在这里,与他一起感受初夏的夜晚,听夏虫的低语,闻一年四季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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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妈妈离开后,江夫人病了几日,身体逐渐好转起来。
这日一早,贺嘉舒来院里给她请安,江夫人喝着汤药,对她道:“嘉舒,上次我给你说过教你大嫂认字看账本的事,你说要给你大姐抄佛经,现在佛经抄完了,你可有空了?”
贺嘉舒道:“娘,我自是有空的,就是不知大嫂有没有工夫学?”
江氏把药碗搁下,想了想道:“这也好说,我打发人去把她叫来,问问她。”
娘儿两个等待姜忆安来期间,又说起给贺嘉月抄佛经的事,江夫人道:“你既然抄完了,就打发人给你大姐送去,再从库房里拿些人参、阿胶,给她补补身子,她现在月份大了,得好好养着才是。”
贺嘉舒抿唇点了点头。
大姐出嫁三年,极少回府来,现在怀了身孕,回来得便更少了,不过,每过段日子,她便会打发人送封信来问家人安,说她在婆家过得很好,不必家里人挂念。
静思院中,姜忆安提了把锤子站在在花架前,弯腰叮叮当当地敲打着,贺晋远则撩袍蹲在她身边,手中捏着几枚铁钉,温声地说着什么。
花狸猫老虎不远不近地在旁边走来走去,时不时喵呜叫两声,似乎在好奇主人做什么。
夏荷进去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情景,不由纳罕地捂嘴笑了。
这些年,她何曾见过府里的太太奶奶们会提着锤子修补东西,更新奇得是,大少爷竟还在旁边帮忙。
姜忆安看到夏荷进来,放下手头的活,擦了把额角的薄汗,笑道:“姐姐来了,找我有事?”
夏荷行了一礼,说清了来意,微笑说:“是太太吩咐的,二小姐也在院里等大少奶奶呢,大少奶奶可忙完了?要是忙完了,就与我一同过去吧。”
早在听见她提起“识字看账本”时,姜忆安的脑瓜子就嗡了一下。
她什么都不怕,独独怕那书本上密密麻麻的黑字。
姜忆安赶紧扯了扯贺晋远的袖子,小声道:“夫君,要不今天就算了吧,这花架还没修好呢。”
她似在与他商量,其实是想让他把这件事拒绝了,贺晋远微微低头看向她,思忖了一瞬。
如果如果她愿意一直留下的话,迟早要学着打理家里的产业,学一学识字与看账本,也是该的。
他沉默几瞬,忽然道:“娘子,花架不必急于这一时,下午再修也是一样的。”
姜忆安:“”
“那我去了?” 她噘嘴瞪他一眼,声音下意识扬高了几个度。
贺晋远沉默了一息,似在犹豫要不要让她去。
姜忆安心里一喜,以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谁料他默然回想了几息,道:“我有几本适合初学的大字书,放在藏书阁,你与嘉舒去取回来用吧。”
姜忆安:“?”
讨厌!这厮半点都不向着她!
她忿忿看他一眼,当着夏荷的面,走到他面前装作要给他说话的样子,在他皂靴上泄愤似地踩了一脚。
“夫君,我可真去了!”她压低声音在他耳旁道。
贺晋远:“”
他面不改色得虚扶了把她的腰,温声道:“娘子可觉得硌到脚了?”
姜忆安定定看了他一眼,看出这厮不会帮着自己,不由噘嘴哼了一声,又在他靴面踩了一下,方才挪开了脚去。
不情不愿地得往前走了几步,她又突然回头对他道:“哎,夫君,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了,还没喂老虎吃东西呢,要不我等会再去吧。”
贺晋远无奈地勾唇浅笑,不知她还会找什么借口磨蹭,便温声道:“娘子,让香草喂它吧,我陪你去母亲的院子。”
眼看他朝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来,示意她牵着他走,姜忆安只得一把握住了他的长指,与他一起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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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月华院,江夫人拉着姜忆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教她认字看账本,以后长房的产业要交给她打理的话,“忆安,又不是去考科举,认些常用的字,看得懂账本就是了,你也不必压力太大,慢慢来。”
婆母用心良苦,姜忆安没什么可说的,只得硬着头皮面带微笑应下。
贺嘉舒打算开始教学,便问道:“大嫂,你都读过什么书?”
姜忆安想了想,说:“只读过《千字文》,不过现在也快忘完了。”
贺嘉舒一听便有些发愁。
大嫂的识字约等于无,得从孩童的启蒙阶段学起,可她书房里的大都是些诗书佛经,于她来说很有难度。
姜忆安看她有些发愁的模样,便提醒道:“嘉舒,你大哥说藏书阁有大字书。”
贺嘉舒眼前一亮,微微抿唇笑说:“这就好了,大哥大嫂,那我们一起去取吧。”
藏书阁在府里的西北角,姜忆安乐得学习之前先出去透透气。
三人出发,贺晋远没坐步辇,也没让姜忆安再牵他,而是循着记忆当中的路稳步向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走到书阁不远处,忽然一阵男童嬉闹声传来。
“喂,谁把它扔到阁楼上,我赏他一块银锭!”
“我来!”
“我来!我来!”
争先恐后的声音响起,接着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贺晋远眉头突然拧紧,脸色微微变了,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几分。
姜忆安看出他有些不对劲,急忙牵住了他的手,道:“夫君怎么了?前面兴许是有孩子在玩鞭炮。”
贺晋远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才道:“先过去看看。”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你慢慢走,不着急,我先去前面看一眼。”
她说完,放开他的手,小跑着朝前走去。
快步转过一丛盛开的木槿花,眼前豁然开朗。
不远处,藏书阁的院门开着,院中空地上堆着小山似的一堆鞭炮。
一群大约十三四岁的男孩聚在一起嘻嘻哈哈,为首的那个又白又胖,穿着织金的蓝袍子,是三太太谢氏的嫡次子贺晋承,此时正指示另外几个孩子往藏书阁里扔鞭炮。
姜忆安定睛一看,四婶家的儿子贺晋川也在其中。
不过他双手抱臂站在最后面,神色也冷冷的,显得与这群孩子格格不入。
为首的贺晋承忽然抬手指着他,吩咐道:“晋川,他们都不行,你来扔。”
贺晋川后退几步摇了摇头,不感兴趣地说:“我不扔,你们玩吧。”
“呵,怎么,我的话你都不听了?让你扔,你就扔!”
贺晋承有些生气,旁边的几个一看这等情形,不约而同拉住贺晋川的胳膊把他往前推,“晋承大哥发话了,你快扔!”
正在这时,有个眼尖的男孩突然瞧见藏书阁二层的书房里冒出了浓烟火光,不由失声大喊:“不好,起火了!你们往那边看!”
几人都急忙往藏书阁看去,待看清了那火光已经熊熊燃烧起来,贺晋承顿时觉得大事不好,提着袍子便从后门跑了出去。
看他跑了,剩下的人也一哄而散,只余贺晋川一个人留在原地。
他看了看把地上的鞭炮,再看看那浓烟滚滚的藏书阁,犹豫几瞬,将鞭炮用袍摆都兜了起来,之后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便急忙助跑几步,敏捷地跃过了半人多高的墙头逃走了。
一阵风吹过,滚滚浓烟升腾而起,火舌舔舐着木质的窗棂,二楼的火势越来越大。
不知为何,这院里值守的丫鬟没在,火势危急,姜忆安也顾不上其他,提起裙摆一脚踹开了藏书阁的大门,从里面找到通往楼上的木梯,循着梯子登上了二楼。
藏书阁外,阵风裹挟着浓烟与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贺晋远顿住脚步,如石像般僵在了原地。
贺嘉舒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藏书阁的火势要紧,她匆忙道:“大哥,你不要往前去,先在这里等着。”
她说完,便去外面喊人来救火。
噼啪作响的大火燃起,轰隆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塌下来。
紧绷的神经犹如被猛地敲了一下,贺晋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色越来越煞白。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当初那漫天的熊熊火光,似乎又在眼前燃烧起来。
灼烧的热浪,扑面的浓烟,有人催促他离开
他猛然想到,他的娘子一定去了藏书阁灭火!
“娘子,危险”
贺晋远艰涩地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肺腑中仿佛挤出了最后一丝空气,每一口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身旁有凌乱的脚步声经过,好似有人在呼唤着灭火。
可紧接着,耳膜如被锥击针扎阵阵刺痛,四周模糊一片,再也听不清周遭的任何声音。
藏书阁中,姜忆安接连推倒了二楼书房中几架靠近火源的书架,为了避免火势进一步扩大,她迅速将窗畔易燃的布帘悉数扯落下来,把未烧着的帘子卷在一起,猛力抽灭了书房中几处燃火的地方。
做完这些,隔着窗子,她看到贺嘉舒带着小厮丫鬟,提着水盆水桶,搬着木梯手架朝这边跑来,不由松了口气。
屋里的火都扑灭了,她动作很快,一本书都没被烧坏,至于书阁外头的火,此时火势已变小了许多,小厮们泼水便可以将火灭了。
她神色轻松地笑了笑,目光掠过书阁下的人群,下意识去寻找贺晋远的身影。
她看到小厮们在他身旁匆匆而过,便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可想到他看不见,便将手握成喇叭状,大声道:“夫君,没事了,我也好着呢,你不用担心。”
可他脸色惨白如纸,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姜忆安唇边的笑意猛然凝住。
他情形不太对劲。
她眼睁睁看到他似脱力一般,缓缓倒了下去。
南竹与石松飞快赶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石松熟练地弯腰将他背起来,南竹则扶着他的肩背不让他跌落下去。
他没有任何反应,任由他们背在背上,来往的小厮丫鬟都在匆匆忙忙扑火,没人注意到他们主仆三人的异样。
姜忆安看到石松背着他疾步跑远,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比赛谁的夫君更病弱,决赛环节。
贺嘉莹(率先举牌):我夫君比我小三岁,胆子小,还常生病。
姜忆安(淡定以对):我夫君瞎了。
贺嘉莹(自信一笑):我夫君身材清瘦,不爱吃饭,还会晕倒。
姜忆安(淡定以对):我夫君有心病。
贺嘉莹(甘拜下风):大嫂,你赢了。
姜忆安:耶,我赢了(忽然反应过来,扶额无语)不是,咱俩傻不傻啊,这有什么好比的?
第28章 第 28 章 他的心病
静思院中, 贺晋远紧闭双眸躺在榻上,如陷入沉睡之中一般,怎么呼唤也没有回应。
姜忆安焦急地看着他,用力握住他的手, 再一次唤道:“夫君?”
清越有力的声音, 如刀剑清脆的铮鸣声, 穿破了层层地狱火焰般的迷障, 落入了昏迷之人的耳中。
贺晋远极轻地动了下苍白瘦削的长指, 想要回握一下她的纤指,却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似的,难以动弹分毫。
记忆忽然回到出事的那天。
四周燃起肆虐的烈火,热浪滚滚, 浓烟密布,坍塌的横梁横亘在眼前,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仓皇的惊叫声、奔逃的脚步声充斥在耳旁,周遭乱糟糟的, 仿佛一切都在无序的混沌中。
可他们身处问竹楼的阁楼,四处逃无可逃,惟有移开横梁, 从房内的窗户跃下,才能有活命的机会。
“长风, 你快走!”穿着白袍的林文修衣襟染上斑斑血迹,咬牙撑起了横梁,着急催促他离开。
贺晋远急道:“文修, 要走一起走!”
可林文修看着他,忽然轻松地笑了笑,道:“你磨叽什么, 先站在窗户旁拉住我,咱们一起顺着外面的木杆爬下去。”
贺晋远撩袍攀上了窗棂,从窗户探头往下看去。
火舌蜿蜒肆虐至四周,热浪与浓烟迎面扑了过来。
那靠窗的木杆早已被大火燃着,根本无法攀爬过去。
他捂住口鼻,道:“文修,不行,我们得想别的办法离开这里”
还没等他转身,忽然身后一掌拍了过来,巨大的力道让他重心失衡,从三层高的竹楼上跌落下来。
“长风,帮我照顾好我的母亲和妻儿。”
挚友最后一句话,随风消散在燃烧的烈火中。
坠地的刹那,整个竹楼轰然倒塌,漫无边际的黑夜中浓烟骤起,肆虐的火舌转瞬吞噬了一切。
贺晋远撑臂抬起头来,看到那道染着血迹的白色身影被浓烟淹没,卷进了滚滚烈火中。
一滴清冽的泪缓缓从他的眼角落下。
活下来的不该是他。
仿佛置身在烈火中焚烧,四肢百骸受尽了痛楚。
他闭紧眼眸,任由自己在燃烧着无尽烈火中的黑夜中,下沉,坠落。
姜忆安盯着榻上的人,咬唇深吸了口气,轻轻将他眼角滑落的泪擦去。
冯大夫很快来了静思院。
为贺晋远诊治过后,他捋着花白胡须,眉头几乎皱成一团:“少爷这是受了惊吓诱发急症,老夫先开些药试试吧。”
冯大夫写了药方,贺晋远还在昏迷中未醒,姜忆安便打发香草与桃红一起去熬药。
等待汤药期间,她为冯大夫倒了茶,道:“大夫刚才所说的诱发急症,是怎么回事?”
她对医理一窍不通,听不懂这些医术用语,若不弄清楚贺晋远到底是为什么犯的病,她实在放不下心来。
冯大夫颇感意外地看了她几眼,似没料到她方才还满脸着急,现在又能够很快冷静下来,且还虚心向他请教丈夫犯病的原因。
急症诱发,大多是因为再次遇到以前受过重创的场景,勾起患者的回忆,让患者心里产生了激烈的情绪。
至于贺晋远到底经历过什么,冯大夫只为他看过眼疾,却并不清楚他那时遇见的事。
“大少奶奶不妨问问少爷的属下,当初可曾遇到过什么意外,这些意外,大多就是诱发急症的原因。”
姜忆安很快将石松与南竹叫到一旁,清凌凌的视线扫过两人,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松与南竹面面相觑,不知该从何说起,姜忆安提醒道:“你们可记得,他以前出事时可是遇到过大火,当时是不是这种反应?”
南竹猛地点了点头,道:“大少奶奶,四年之前,主子高中状元之后,为了庆贺,约了好友林公子去问竹楼喝酒。谁知竹楼突然着火,林公子为了救主子葬身火海,主子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不过因主子坠楼时伤到了头,之后又数日昏迷不醒,醒来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姜忆安微微一怔。
贺晋远这厮平时冷冷淡淡寡言少语,失明的原因,她曾问过他一次,他却避而不答。
她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自那之后,他还有没有犯过这样的毛病?”
石松一双大掌紧握成拳,沉声道:“大少奶奶,这些年,主子只在那次坠楼后昏迷过。主子失明之后,一直住在静思院,平时很少走出院门,所以未曾再犯过这种急症。”
鲜少出院子,没有遇到过今天失火的情况,所以他没有像今天这样过。
姜忆安重重呼了口气,秀眉蹙起。
这不是惊吓,他不是在惧怕那些火光,而是大火之后心底留下了心病。
好友因救他丧命,他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心中尽是幸存苟活的负罪感。
大火刺激了他伤痛的记忆,所引发的急症,就是他的心病。
她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仰起头来,眨了眨莫名泛酸的双眸。
也就是说,在过去的四年,在那些不见日光的黑夜中,他的心每时每刻都在被这种愧疚煎熬着,也许每晚,都曾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她原以为他是因失明而沉郁寡欢,现在才知道,他心中,还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枷锁。
回到房中,她在床榻边坐下。
榻上的男人黑色缎带覆着双眸,一张清隽的脸苍白如雪,单薄的唇没有一丝血色,只有胸膛还微弱地起伏着,昭示着他还有活着的气息。
她缓缓伸出手,将贺晋远眼睛上的缎带摘下。
他双眸紧闭,眼睛的轮廓长而有形,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她一寸寸抚过他的眉弓,葳蕤如扇的眼睫轻轻扫过她的掌心,让她不由想象了几瞬,他眼睛还没失明前该是什么样子。
姜忆安深吸口气,反手握住他的长指,像往常般灿然一笑,唤道:“夫君,你还在睡啊,该醒了,醒醒啊?”
榻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似乎沉在了梦魇中。
姜忆安没再作声,只是握紧了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屋外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江夫人听说了藏书阁着火,儿媳一人踹门进了藏书阁二楼,将火扑灭了大半,生怕她有什么闪失,便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没等她进到里间,姜忆安便快步走了出去。
看到儿媳出来,江夫人拉住她的手,急切得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衣袖上烧了个指头大小的黑窟窿,不由眼睛一酸,声音有些发颤地问:“忆安,你没事吧?”
姜忆安弯唇笑了笑,道:“娘,我没事,好着呢。”
江夫人看她确实安然无恙,终于放心地点点头,说:“晋远呢,他也没事吧?”
姜忆安抿唇思忖片刻,道:“娘,他受了惊吓,现在还没醒。”
暂时没有直接告诉婆母贺晋远有心病,是担心她身体不好,受到刺激会晕过去。
江夫人闻言已大吃一惊。
快步走到里间,看到儿子在榻上躺着,她鼻子一酸,泪水滚瓜般落了下来,着急地说:“怎么就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大夫呢,快再去传大夫来”
姜忆安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道:“娘,大夫已经看过了,开了安神收惊的药,等会儿夫君吃下,就能醒过来了。”
江夫人怎么能冷静下来,捂住嘴痛哭失声,姜忆安低声劝了又劝,她方才止住了泪,移步到外间等着儿子醒来。
冯大夫开得是五磨饮的方子,两刻钟后,药饮熬好,姜忆安端到了床榻前。
贺晋远的双眸依然紧闭。
她轻轻推了推他,又唤了他几声,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她只好舀了一勺汤药,送到他的嘴边。
可他紧闭着唇,汤药一送到唇畔,便顺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根本喂不到嘴里。
“少夫人,一定要把药喂进去,少爷才能醒来。”冯大夫在外面叮嘱完,又催促道,“少爷已昏迷了半个时辰,要尽快把药喂下,不能耽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姜忆安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贺晋远,皱眉把心一横,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苦涩的汤药,俯身贴住了他的唇。
烈火地狱中,身体轻飘飘地坠落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柔软而微凉的风突然吹了过来。
贺晋远微微一怔,身体似悬在了半空,清醒的思绪也悄然回笼。
片刻之后,有什么东西灵活而强势地撬开了他的唇舌,苦口的汤药流进了他的口腔。
他下意识吞咽了下,嘴里的柔软忽然一顿,微凉的风不见了。
嘴里的汤药毫无章法地涌进了喉咙,他眼皮猛地一跳,撑着身子坐起,捂着肺腑低低咳嗽起来。
姜忆安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看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便帮他拍了拍背,道:“夫君醒了?”
贺晋远循声看向她,开口时,嗓音有几分干哑,“娘子。”
江夫人在外间听到他醒来的声音,快步走到了里间,忍不住哭道:“儿啊,你终于醒了,你没事吧?”
贺晋远回过神来,道:“我没事,抱歉,让母亲和娘子担心了。”
江夫人擦着泪,哽咽道:“你没事就好,娘和媳妇可吓坏了,你快把药都喝了,再让大夫来瞧瞧。”
贺晋远端起药碗,长指悄然摩挲几下碗沿,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腹的余温。
他耳尖莫名发烫,唇角悄然抿直了几分。
定了定神喝完药,又请了冯大夫来诊脉。
人既已醒来,便没什么大碍了,冯大夫嘱咐了几句,江夫人才勉强放下心来,对姜忆安道:“媳妇,这几天,你且好好照顾着晋远,没事少出门去,莫要再受到惊吓了。”
姜忆安道:“娘放心吧,我知道了。”
待江夫人离开,想到林家的事,她便又找来石松,低声道:“石护卫,那位林公子还有家人吗?”
石松皱眉回想了一会儿,说:“林公子的父亲早已去世,还有寡母妻儿在世。林公子救了少爷,太太曾给了林家一大笔银子做为抚恤,后来主子醒来后,也曾去探望过林公子的家眷。”
虽然有抚恤,但失去了林公子这根顶梁柱,也不知林家寡母妻儿过得如何,姜忆安眉头紧蹙,道:“那他可还有兄弟姐妹?”
石松想了想,道:“对了,他还有一个弟弟,年纪应该已有二十多岁,也不知现在在做什么。”
姜忆安拧眉默松口气,还好林家还有兄弟,且已长大成人,留在世间的寡母妻儿不至于没有依靠。
听到屋里传来窸窣的动静,她便很快回了里间。
贺晋远靠在床头坐着,听到她进来的脚步声,微微偏过头来,似在看着她。
姜忆安笑了笑,在榻旁的椅子上坐下,道:“夫君好些了吗?”
贺晋远只是略一颔首,便没再说话。
他的双眸重新覆上了黑锻,神色清清冷冷的,似乎也不想对自己受到的“惊吓”再解释什么。
姜忆安没再多问,而是拿起一个拳头大的苹果,用小刀削起果皮来。
他不想把心底的事说给任何人听,那她也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以前她没把他当瞎子看待,以后她还会像之前那样待他,不会特意把他当做心里有病的瞎子。
姜忆安削果子的动作灵活又轻快,很快,苹果便削好了,长长的果皮旋了好几圈,一点儿没断。
她把苹果一切两半,一半拿在自己手里,咔嚓咬了一口,道:“好吃,夫君尝一口,又脆又甜。”
说着,她便将另一半递到贺晋远的手里。
他愣了一瞬,下意识接了过来,听到她吃得香甜,他也忍不住吃了一口。
入口清凉,像冷冽的泉,像山涧的雪,消解心中的灼烧。
姜忆安看他吃起了苹果,不由微微一笑,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贺晋远吃苹果的突然动作一顿,沉默几息,缓缓转头看向她。
“抱歉,娘子,今天实在让你担心了。”默然片刻,他又道,“如果有朝一日我发生意外离开,我会将名下的田产财物都留给你,你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
姜忆安定定看着他。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明明是在为她打算,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烦闷的感觉。
她微微眯起了眸子,暗哼一声,托腮盯着他道:“夫君有多少田产财物?”
贺晋远默了默,道:“我当年中了状元以后,先帝曾赐我一处田庄,田庄每年的收成都会交到我的库房,记在我的私账上。不过每年庄子或有旱涝,收成不定,少则五千两,多则上万两。”
姜忆安:“!”
她原以为,他中了状元之后还没来得及授官赴任便出了事,应当没什么俸禄,却没想到,他竟然有御赐的田庄!
这本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不过,一想到他提到“意外离开”几个字,她的心情还是十分不妙。
她屈指在床头咚咚咚叩了三下,瞪着他道:“你要是真心对我好,就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快像我一样连敲三下,可以去掉晦气!”
贺晋远皱眉迟疑了几瞬,还没动作,姜忆安已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在床头重重敲了三下。
做完这些,她好似放心了一般,重重舒了口气,道:“好了,记住,夫君你以后要长命百岁,比乌龟活得还久!”
贺晋远:
比乌龟活得还久,怎么会有这样的说法?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唇角却勾起一抹难易察觉的浅淡弧度——
作者有话说:~~~
睡前小剧场:
姜忆安(笑眯眯盯着他):喂,夫君,今天你昏迷醒来后,在想什么?
贺晋远(沉默许久,缓缓握住了她的手指):我发现自己有心病,不好治愈以后,突然想到万一早早死了,你成了寡妇怎么办?
姜忆安(生气捏住他的嘴):不许你这样说!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成寡妇!
第29章 第 29 章 打抱不平!
贺晋远的心病已暂时无恙, 但藏书阁失火的事,却惊动了老太太。
国公府院落密布,走了水可是大事,翌日她便差人把谢氏叫到荣禧堂来, 对她道:“起火的原因需得查清, 将那擅离职守的丫鬟小厮, 该打板子的打板子, 该发落的发落, 一个都不能轻易饶过。”
三房老爷贺知丞是老太太唯一亲生的儿子,身为三房儿媳,谢氏深得老太太器重,嫁进国公府以后, 她便打理着一府中馈,说是当家主母也不为过。
对这位嫡亲婆母的吩咐, 谢氏恭顺应下:“娘说得是,我会严惩的。”
老太太素喜她知书达礼, 行事稳妥,比另几房儿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件小事, 想来三儿媳自然能办得妥当,她便将此事撂在一旁, 道:“昨日那庵里的姑子来,说了些拣佛豆积福的事,我才打发人端了一筐佛豆, 晋承两日没来我这儿了,你告诉他让他来拣豆子,好与他多积些福气。”
谢氏闻言微笑道:“娘, 别说拣佛豆了,我只要说一声老太太叫他,他保证巴巴就跑过来了。要不是这两日塾中学业紧,每天需要描字背书,只怕他赖在这里,您撵都撵不走。”
孙子辈中,老太太最疼的惟有贺晋承,听见三儿媳这番话,稀疏眉头的往上抬了几分,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藏书阁起火那日的事,谢氏很快便查清楚了。
在那里该班当差的丫鬟是青杏,书阁起火时,她没在旁边看守,而是玩忽职守,不知去了哪里,依着府规,该打二十板子。
锦绣院的正堂中,听到三太太说让人打她二十板子,青杏又惊又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身体解释道:“太太,我本是在书阁当值的,可承二爷忽然带着几个哥儿来了,说要喝荔枝水,奴婢看守的地方没有,只好去茶水房讨荔枝水去了,等奴婢回来,才知道书阁起火了。”
谢氏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垂眸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没有理会她说什么。
琉璃闻言却冷笑一声,开口斥道:“你这话分明在说谎,难道三太太冤枉了你不成?还扯上承二爷,别的不说,二爷要在书塾读书,且身边有伺候茶水的小厮,为何单单跑你那里要荔枝水喝?可见你在扯谎!”
青杏双肩瑟缩发抖,哭着道:“奴婢没有说谎,当真是承二爷把奴婢指使走了。”
谢氏把茶盏搁在了桌子上,不轻不重地一声,却威严无比,青杏立时憋泪屏住了气,整个正堂也肃静了下来。
谢氏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既是嘴硬不肯认错,连板子也不必挨了,让牙人过来领出去吧。”
她这样说,便是要发卖出去的意思,青杏惶恐地趴在地上,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哽咽着道:“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胡乱说话,请太太网开一面,奴婢甘愿受罚!”
她磕着头求饶,谢氏却懒得再理会,随意挥了挥手,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上前,将青杏拖了出去。
~~~
香草去药房煎药,回来时正遇见青杏哭哭啼啼得被几个仆妇押着,去她的住处收拾衣裳。
她不知什么情况,便好奇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
因青杏在藏书阁当差,平时做些扫地擦书架的活,差事不在院里,与那些在主子院里当差的丫鬟平素没有什么交情,再者,听说三太太要将她发卖出去,旁人更是不会与她多说一句,都是看热闹似得看她几眼,便低声议论着走了。
香草拉住一个看过热闹要走的丫鬟,比划着问了她几句,那丫鬟嘴快憋不住事,正愁不知该向谁说这件事,见她来问,便迫不及待把她拉到旁边无人注意的角落处,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问清缘由,香草便急忙回了静思院。
彼时院里日光明媚,不热不凉的天气,姜忆安正蹲在地上修理花架,而贺晋远则身姿笔挺地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凝神听她叮叮当当锤钉子。
香草把盛药碗的食盒放在桌子上,着急得对姜忆安比划了几遍——旁人不清楚,她可是听大小姐提过一句,那藏书阁失火是被鞭炮引燃的!
姜忆安看着香草的手语,脸色越来越凝重,末了将手里的锤子往地上一扔,转头对贺晋远道:“夫君,看守藏书阁的丫鬟被冤枉了,我要去一趟三婶的院子,把事情说清楚。”
她这样做,想必会得罪了三婶,再者,青杏与她无亲无故的,她这样出头为她打抱不平,在别人看来,兴许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过,别人怎么想她都不在意,她只在意贺晋远会不会也这样想。
然而她话音刚落,他便微微勾起唇角,面朝她的方向,似凝视着她的模样,温声道:“娘子,你只管去做你觉得对的事情。”
姜忆安看着他灿然一笑。
离开静思院之前,她低头在他耳旁道:“那夫君先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流拂过耳畔,独特的清新香气若有似无地飘过。
贺晋远微微一怔,忽然想起那喂入口中的汤药,不由耳尖一热,忽然别过脸去,极轻地点了下头。
姜忆安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谢氏午后本有小憩的习惯,彼时整个锦绣院都安安静静的,几乎落针可闻,突然间,一阵咚咚咚的叩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琉璃开了半扇门,见是她,眉头微微一拧,道:“大少奶奶,三太太现在歇着呢,有什么事,等太太醒来再说吧。”
说完话,她便要合上院门。
谁料那院门关了几下竟然纹丝不动,定睛一看才发现,一双纤细有力的手把住了两扇门板。
琉璃不由一惊,瞪大了眼睛喝道:“大少奶奶,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忆安微微一笑,立掌在她面前竖起一根食指晃了晃。
“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请三婶起来见我,否则”
她欲言又止,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正房的门口。
琉璃瞪眼看着她,眼神震动不已。
先前姜忆安提着杀猪刀嫁进门,又一脚将世子爷踹了个七荤八素,府里下人背地里给她起了个“母老虎”的绰号,琉璃早听说了她不是个吃素的,现下见她唇畔含笑,那眼神却冷飕飕的,不觉头皮一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提起裙摆飞快朝正院跑去。
没过一会儿,琉璃去而复返,站的远远的对她道:“大少奶奶,太太让您进去呢。”
姜忆安双手抱臂,慢悠悠走进锦绣院的正堂,边走边打量着锦绣院的模样。
她嫁进国公府,除了敬茶时与三婶谢氏正经打过照面,其余时候鲜少遇见,这锦绣院也是第一回来。
这院子不同于其他各房的院子,房屋像宫殿似的,檐牙高啄,屋顶金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相当气派。
到了屋里打量几眼,糊窗子的纱是烟霞罗,地面铺着青石金砖,角落处还摆着样式精巧的碧玉缸。
因谢氏喜欢瓜果的清新甜香,南地快马加鞭运来的新鲜荔枝浸在碧玉缸里的碎冰中,不是为了吃,只是喜欢其若有若无的清甜气味。
姜忆安视线环顾四周一圈,落在坐在正中上首的三婶谢氏身上。
她容长脸面,头戴凤钗,穿着一身湖蓝色比甲,此时雍容华贵而又面露威严地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对,谢氏冷淡地开口:“侄媳大中午头的到我院里来找我,可是有要事?”
姜忆安在她下首坐了,不失礼貌地笑道:“三婶,听说因为藏书阁失火,您撵走了青杏,可是真的?”
谢氏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道:“是又如何,你来是要给她说情?”
姜忆安拧眉摇了摇头,看着她道:“三婶错了,我来不是为她说情,而是为她做证的。”
谢氏微微一愣,眉头蹙紧几分,抬起眼皮看向她。
姜忆安从椅子上起身,缓步踱步到堂中,双手抱臂看了她一眼,掷地有声地道:“侄媳亲眼所见,是堂弟晋承带领一群半大的男孩往藏书阁里扔鞭炮,放火的就是他们,与青杏无关。”
谢氏眉头紧拧,冷眼看着她没言语。
琉璃看了看谢氏的脸色,向前走了一步,清清嗓子道:“大少奶奶,想是你看错了吧?晋承少爷最近都在用功读书上学,哪会去放鞭炮玩?再说,青杏已认下了这件事,太太也处置了,若是没有旁的事,你就回去吧。”
姜忆安微微一笑,抬步越过她,对谢氏道:“青杏是不是被冤枉的,很简单,只要把晋承、晋川堂弟叫过来一问便知,三婶当家理事,不会不明白怎么秉公处置。三婶不这样做,该不会是故意偏袒晋承堂弟,让青杏顶罪受罚吧?”
谢氏抿唇冷眼看着她,姜忆安面不改色得与她对视,道:“三婶,侄媳来此,只是为了说清事实,不是为了针对堂弟,更不是为了针对三婶,还请三婶查清真相,不要冤枉了丫鬟,也不要纵容了堂弟。”
她话说到这里,谢氏连拒绝也不能了,她神情倨傲地动了动红唇,暗暗冷笑几声,道:“既然侄媳这样说,就把晋承、晋川都叫过来,当面对质吧。”
没多久,贺晋承便被叫了过来,贺晋川原在崔氏的晚香院,丫鬟去请他,崔氏也跟着一道过来了。
在路上,崔氏就问过了原因,到了谢氏的屋里,看到姜忆安在正堂坐着,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暗暗翻了好几个白眼。
姜忆安清冷锐利的眼神扫过两个堂弟,对贺晋承道:“那天你们在藏书阁玩鞭炮,你让人往阁楼扔鞭炮,是不是这样?”
藏书阁失火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嫂亲眼所见,抵赖不得,贺晋承心里一惊,看了一眼谢氏的脸色,见他娘神色不悦,忽然将胸脯一挺,大声道:“扔鞭炮的事是晋川堂弟做的,可不是我扔的!”
他说着,抬手指向贺晋川,笑嘻嘻道:“是晋川先提议的,我们把看书阁的丫鬟支走,谁把鞭炮扔到阁楼上,谁就能得一锭银子。”
听到这话,崔氏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抬手恨恨拍了一把贺晋川的后背,骂道:“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还唆使你堂哥做坏事,真是欠打!”
打了儿子一巴掌,崔氏向谢氏赔笑道:“三嫂,晋川这小子不懂事,我回去定好好说说他,下次不让他再这样了。”
贺晋川垂着头不说话,谢氏瞥了一眼姜忆安,唇角有淡淡的嘲意。
“事情查清楚了,侄媳可满意了?”
姜忆安眉头紧蹙,视线落在贺晋川的身上。
明明是贺晋承指使人放火,他却任他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还不反驳。
她不置可否,思忖片刻后看着贺晋川,正色道:“你怎么不说话?那天我亲眼看见了,你在人群后面,根本没有放鞭炮。不是你做的事,为什么任人污蔑,不知道还嘴?”
贺晋川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惊讶。
这个讨厌的大嫂,因为他嘲笑她大字不识几个,便狠狠踹了他的屁股,此时竟然仗义执言,告诉他不要替贺晋承背黑锅?
他嘴唇动了几下,却又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崔氏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心微微一跳,嘴唇抿了抿,忽然很是笃定地说:“大侄媳妇,你一定是看错了。晋川这孩子自小就调皮,晋承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你也别多说了,我这就领着晋川回去,罚他关在院子里,最近不许出门,好好反省反省”
她话未说完,姜忆安便立掌示意她噤声闭嘴。
“四婶,是非黑白,谁对谁错,让晋川来说。他这么大了,我相信他自有判断。”
谢氏闻言神色未变,手指却悄然捏紧了茶盏。
贺晋川犹豫看了一眼姜忆安,不知到底该不该说。
可大嫂唇畔挂着一抹极浅淡的笑,眼神异常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鼓励他说出真相。
他长指缓缓收紧,五指紧攥成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大声道:“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放鞭炮,是晋承堂哥要去藏书阁玩,指使走了看守书阁的丫鬟,用银锭当赏钱,让人往阁楼里扔鞭炮。”
其余的几个同龄男孩都是族中子弟,只有他与贺晋承两个是国公府的公子,他们同在书塾读书,自小长大,无论贺晋承做了什么坏事,都要他出来背黑锅,这一次,他决定不认了。
谢氏极冷地笑了一声,“当真?你们不是在书塾读书?怎有功夫去藏书阁玩耍?”
贺晋承心虚地抿住了嘴,贺晋川道:“是晋承堂哥不想读书,带我们偷溜了出来。”
听到堂弟把这事也说了出来,贺晋承一慌,忙道:“娘,我不是不想读书,就是读累了,出去放放风,才去藏书阁的。”
谢氏拧眉看着他,道:“那这么说,那藏书阁的火,果真是你指使人扔的?”
贺晋承抓了抓头,还想再狡辩几句,却不知该怎么再扯谎。
看他急得抓耳挠腮却说不出什么来,谢氏脸色难堪至极,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放了青杏,晋承犯了错,该禁足在院里反省三日。”
她冷冷说完,便气得一甩袖子,起身回了隔间。
崔氏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想追上去赔个笑脸,又尴尬地顿在了原地,踌躇几番不知该怎么是好,末了隐晦地瞪了一眼姜忆安,冷脸拉着自己儿子走了。
事情澄清,青杏也免了被发卖出去,姜忆安心情大好地回了静思院。
而崔氏回到晚香院,拉着脸喝了口茶,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自己的儿子,“你怎么不劝着些你晋承堂哥?现在好了,他被禁足在院里,你三伯母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定然是生气的。”
贺晋川沉默了一会儿,眼圈泛红地看着她,愤怒地握着拳头低吼道:“娘,我劝不住堂哥,从小你就让我巴结堂哥,他做了错事往我身上推,你从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是我的错!”
崔氏气得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放,道:“我说你一句,你还犟起嘴来了!你长大就知道了,娘这是用心良苦,你对晋承好,你三伯母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贺晋川抹了抹眼里的泪,不再说话,转身跨过门槛走了。
崔氏看儿子这不听话的态度,气得险些将手里的茶盏摔了,但一想这茶盏是官窑出的上等瓷器,哪还舍得摔,便又小心放回了桌子上,嘴里嘀咕着骂道:“小兔崽子,越来越不听话了,和你爹那个犟种一样,有能耐你也像他一样,出了这个门,半年不回家一趟”
在厢房歇息的贺嘉莹听到正房的动静,急忙披上衣裳起来,道:“娘,又发生什么事了?”
长女回娘家小住一段时日,现如今还怀着身孕,这些烦心的事本不该与她说的,可崔氏气不过也管不住嘴,一边骂一边说了。
贺嘉莹听过后,劝了她几句让他消消气,便出门去找贺晋川。
她找了一会儿,便在演武场找到了生闷气的弟弟,对他道:“弟弟,上次你说大嫂揍你,是因为你笑话她不识字,那为何这次她要帮你呢?”
贺晋川想了想,闷声道:“姐,那我怎么知道?”
贺嘉莹温笑了笑说:“你再细想想,大嫂揍你之前,你还做了什么事?”
贺晋川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道:“有只猫吓了我一跳,我拿石头砸了猫,她就追过来打我了。”
贺嘉莹抿住了唇,伸指头往他额角使劲戳了一下。
“你啊,怎么能伤害猫呢?怪不得大嫂揍你,她根本不是因为你笑话她恼羞成怒,而是因为你以强欺弱!别说大嫂了,要我看见了,我也饶不了你的!”
贺晋川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闷声道:“我知道了姐,下次不会了。”
贺嘉莹拉着他的手起来,道:“娘很固执,谁说都劝不动,做了一些糊涂事,你别与她生气了。走,先跟我去大伯母的院子,再去探望大嫂去。”
~~~
傍晚,微风习习,静思院里很是凉爽。
因贺晋远的心病还没好全,姜忆安学认字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了——要她说,这是贺晋远这厮犯病之后,唯一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了。
两人坐在秋千椅上乘凉。
姜忆安双腿并拢盘坐在椅子中间,贺晋远则是姿态端正地坐在她身旁,一双苍白瘦削的大手握拳置于膝上,微微偏头看着她,听她眉飞色舞地讲怎样捆猪杀猪。
正说着话,贺嘉莹带着贺晋川来了静思院。
她缓步走在前面,贺晋川则落后几步,低头沉默着。
桃红眼尖,远远看见他们来了,便低声提醒道:“大少奶奶,四太太家的嘉莹姑娘和晋川少爷来了。”
她是国公府的家生子,自八九岁时便在府里当差了,这府里出嫁和没出嫁的姑娘,各院的主子,她都认得。
姜忆安对贺晋川印象格外深刻,却是第一次见这位已经出嫁的堂妹。
看到她的肚子微微凸起,走路十分小心缓慢,她立刻起身迎了过去,笑着打招呼:“嘉莹妹妹。”
贺嘉莹见了她,上前先行了个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大嫂,今天多亏你仗义执言,晋川才没被冤枉,之前晋川出言不逊,还说过对大嫂不敬的话,我让他来向你道谢,也向你道歉。”
说着,她瞥了贺晋川一眼,眼神暗含催促。
贺晋川挠了挠头上前几步,声音闷闷地说:“大嫂,多谢,还有,对不起。”
姜忆安露齿一笑,大方地挥了挥手说:“多大点事,我都没放在心上,再说了,晋川堂弟还被我揍了一顿呢。”
她提到揍人,贺晋川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嘴角也抽了抽。
姜忆安眉头微挑,看着他道:“怎么样?屁股还疼吗?”
贺晋川下巴一抬,挺直腰板说:“大嫂看不起人吧?我是那么不经揍的吗?早就好了!”
贺嘉莹不由捂嘴笑了。
她娘疼爱弟弟,却又爱数落他,爹爹不在家没法管束他,她多日才有空回娘家一趟,如今又怀着身孕要养身体,下次再回娘家得诞下孩子以后了,想多管束弟弟也有心无力。
现在弟弟大了,不喜欢读书,还偶尔闯祸,来了个这样厉害的嫂子能管住他,她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偏偏她娘是非不分,光做些明里暗里为难大伯母的事,她劝了多少回了不管用,只好先去大伯母院里替她娘赔了不是,还了她娘打秋风得来的银子,再带着弟弟到大嫂院子里道歉致谢。
堂妹是个明事理的人,与四婶崔氏大不一样,姜忆安喜欢她这样的人,热情地留她与贺晋川坐下喝茶。
正高高兴兴说着话,却有个伯府的丫鬟过来传话,道:“少奶奶,二少爷来府里接您家去呢。”
贺嘉莹闻言不由一愣,又好笑又生气地道:“我才来几日,他就等不得了,也不怕婆母骂他。”
丫鬟笑说:“二少爷偷偷溜出来的,在外头等着呢,不敢教太太知道。”
贺嘉莹不便再坐,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将贺晋川拉到姜忆安面前,温婉地笑说:“下次回府,我再来探望大哥大嫂,晋川也不是个听话的,以后他要是逃课或闯祸,拜托大嫂放手管教他。”
贺晋川听见这话抿着嘴,有些不服气地梗着脖子。
姜忆安睨他一眼,秀眉微微一挑,对贺嘉莹笑道:“妹妹放心,有我呢,你安心在婆家养胎,我保证不会让他惹是生非。”
~~~
月华院中,江夫人听说了谢氏处罚那当差的丫鬟没成,反倒把贺晋承禁足的事。
“是大嫂去了三婶的院子,把那日藏书阁失火的事说清楚了,这才免了青杏的罚。”贺嘉舒温声说着,唇角露出一抹柔和的弧度,“大嫂这样做,三婶肯定不高兴的,娘觉得,大嫂算不算多管闲事?”
江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下意识环顾一周找孙妈妈,谁料看了一圈不见她的影子,才想起她回老家去了。
她细想了想,正色道:“我倒不觉得多管闲事,你大嫂这样做,有她的道理。一来可以让你三婶查清真相,不要冤枉了当差的丫鬟,再者,晋承这样做多有不妥,借此机会,也该教训他一顿,下次可不能闯这种祸了。”
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江夫人竟觉得心里有些痛快。
若是孙妈妈在这里,定然会指责儿媳做得不妥,甚至会让她这个当大嫂的去给三弟媳送些东西表示歉意,以求得妯娌间和谐相处。
现在孙妈妈不在这里,她便可以不用顾忌她的态度,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贺嘉舒也抿着唇笑了笑,道:“大嫂真是个直爽的脾气,不怕得罪人,也不怕惹上事,只要她看不过眼的就会过去制止,真是让人又敬又爱。要是大姐知道了,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肯定会夸大嫂做得对的。”
江夫人笑了笑,她的大女儿,最是知书达礼,性子也善良温和,让人挑不出一点儿不足来。
想到女儿已有五个月身孕,再过几个月,就可以迎来小外甥,江夫人心里更加高兴,微笑着道:“对了,上次打发人去给你姐姐送东西,她可说什么了?”
大姐每次捎来口信,都是说她一切很好,不必家里人挂念,这次也是那些话,贺嘉舒道:“姐姐问了娘和大哥大嫂安,还说这段日子孕吐厉害,要在家养着,不能回来。”
女人怀胎最是辛苦,江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期盼外甥的到来,念道:“她好好养胎就是了,我们都好着呢,不必她回来探望。过几日,再打发人去给她送些补品,到了十月她就该生了,孩子的襁褓衣裳也该准备了”
一语未了,月华院慌慌张张跑进来个丫鬟。
气喘吁吁地跑进院中,丫鬟满脸泪痕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说:“太太,不好了,大小姐小产了!”——
作者有话说:~~~
贺晋远:娘子,你只管去做你觉得对的事情。
姜忆安:可我万一得罪了人呢?
贺晋远:那我便为你撑腰。
第30章 第 30 章 都别担心,家里有我!……
江夫人愣了片刻, 忽地反应过来,急得一把抓着那丫鬟的胳膊,嘴唇颤抖着道:“你再说一遍,嘉月小产了?”
来人是贺嘉舒的贴身丫鬟, 名叫红莲, 听到江夫人的问话,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 道:“太太, 是大小姐小产了!早半个月前,大小姐出门滑了一脚,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
江夫人一听,如同天塌下来一般, 一时只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贺嘉舒急忙扶着她坐在椅子上, 转头问红莲:“大姐呢,她人怎么样?”
红莲道:“大夫说, 大小姐没什么事,不过小产伤身,需得好好养着做个小月子。”
江夫人张了张嘴, 泪水唰地流了出来,哭道:“我的儿,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孩子怎么能小产,这得受多大的罪啊!”
贺嘉月嫁到沈家三年, 肚子一直没动静,好不容易得了一胎,已经五个月的身孕了, 好端端怎就小产了!
江夫人伤心地哭了一阵,贺嘉舒眼圈泛红,哽咽着道:“娘,孩子虽没有了,好在姐姐没事,你别太伤心。”
江夫人流泪不止,道:“你姐姐为了要这一胎,喝了多少碗求子汤才求来这么个孩子!现在没了孩子,她不知得多难受,这教我该怎么办才好。”
哭了一阵,江氏勉强定了定神,看向红莲,道:“可是嘉月打发你来送信的?”
红莲脸色微微一变,含泪咬了咬唇,摇头道:“太太,不是大小姐来让我送信的,她怕您担心,说过段日子养好身体再告诉您,是我自己忍不住,偷偷来告诉您的,还请太太不要责怪我。”
江夫人擦干了泪,道:“好孩子,多亏你来送信,你一心为了嘉月好,我怎么还能怪你?”
红莲眼泪蓄满眼眶,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是急切地道:“太太,您与小姐去看看大小姐吧,奴婢怕她伤心,对身体不好。”
红莲没有在国公府多呆,匆匆说完了话便要回沈家,江夫人打发人去送她,自己也急忙穿戴了,准备与贺嘉舒一道出门去沈家探望大女儿。
谁料着急忙慌地起身,还没迈过门槛,竟眼前一黑,直挺挺朝前栽了过去。
贺嘉舒惊呼一声,急忙搀着了她,一边扶着她躺到榻上,一边赶紧让丫鬟去请大夫来。
姜忆安闻讯赶来的时候,江夫人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已看过大夫,只是身体难受得紧,还不能起身。
“大嫂,姐姐小产了,娘听到这个消息,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大夫说需得躺在床上静养一段时日。”
贺嘉舒眼眶酸涩,大姐小产,母亲又病倒了,让她一时不知该顾哪个。
姜忆安默叹口气,拍了拍她单薄的肩头,说:“妹妹,没事,你们都别担心,家里有我呢!”
贺嘉舒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江夫人挣扎要起身,姜忆安将软枕放在床头,扶着她靠坐在在软枕上,劝道:“娘,嘉月的事我听说了,你别着急上火,我这就与嘉舒去沈府看望她。”
江夫人眼里含泪想要下床。
她想要亲自去看一看女儿,与她说几句宽慰她的话,叫她好好养身子,可现在有心无力,动弹不得,只得虚弱地靠在了床头。
她嘴唇艰涩地动了动,泪眼朦胧地看着姜忆安,嘱咐道:“你和你二妹妹去了沈府,告诉嘉月,让她且宽心养好身子,她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姜忆安点了点头,叮嘱了几句江夫人注意休息,又给贺晋远说了一声,便与贺嘉舒一起登上了去沈家的马车。
三年之前,贺嘉月嫁给了沈家的独子沈绍祖。
这沈家原是大同府人氏,曾靠军功起家,与国公府也算世交。
沈绍祖的父亲早年故去,他袭了父亲的指挥使一职,不过是挂了个虚职,只领着俸禄没有实务,现下与寡母住在南坊的沈府。
京城面积辽阔,虽同在一城,但沈府与国公府一南一北遥遥相对,足有上百里的路程,是以去趟沈家的府邸,相当于出趟远门,路上需得大半天的时间。
国公府的马车早上从家里出发,一路风驰电掣没有停歇片刻,直到过了午时,才赶到了沈府。
彼时沈府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紧闭,外头也没有门房守着。
下了马车,贺嘉舒便让丫鬟兰馨去拍门,兰馨砰砰砰拍了半天,才有个小厮从里头打开了门,探出半个头来打量了她几眼,问她道:“你找谁?”
兰馨指了指外头停在门外的马车,道:“我们国公府的大小姐和大少奶奶,来探望贺夫人了。”
小厮定睛一看,那乌蓬马车带着国公府的徽记,便先朝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去回老太太”,方开了门请她们进来。
沈家家境颇丰,府邸也宽阔疏朗,前后五进院落,东西还有跨院,姜忆安双手抱臂往前走着,偶尔左张右望打量一番。
一路走来,遇见不少洒扫的丫鬟仆妇,个个屏气凝神不发一言,见了她们便低头弯腰行礼,有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要磕头,姜忆安拧着眉头急忙制止她,道:“我们是客,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
那小丫鬟却道“这是老太太吩咐的,见了主子要磕头”,说着便要往地上跪,拦也拦不住。
贺嘉舒皱着眉头面露无奈,姜忆安只得上前一把拎起小丫鬟的衣领,道:“我们不是你的主子,所以这头不必磕。”
那小丫鬟听她说得有理,这才把屈下的膝盖伸直了,像别的大丫鬟一样,叉手行了个礼。
到了贺嘉月住的院子,早有丫鬟去传了信。
红莲先她们回来一步,此刻听说国公府来人了,打着帘子满脸期待地瞧着来人,待看清只有贺嘉舒和那稍显面生的国公府大少奶奶后,唇边那点希冀的笑意悄然凝住。
她原盼着江夫人来亲自探望大小姐,但来得只有未出阁的二小姐和成婚没多久的大少奶奶,说到底都是年轻没经过事的姑娘,眸中不由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贺嘉舒快走几步去了里间。
贺嘉月成婚后没多久,她也与徐家退了婚,之后大多时间都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出过门,这还是姐姐嫁到沈家后,她第一次来沈家,也是第一次亲自来探望姐姐。
“姐,你身子怎么样了?”
贺嘉月在做小月子,身体虚弱下不了榻,丫鬟来屋里传信说国公府来人了,她还不太相信,这会儿亲眼看到了妹妹,便撑着身子靠在床头上,又惊又喜地笑问:“你怎么来了?”
贺嘉舒看她脸色苍白得不像话,说话也软绵绵得没什么力气,不由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姐姐可看过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贺嘉月唇边的笑意一滞,拧眉看了眼红莲。
妹妹已经知道了她小产的事,定然是红莲这丫头背着她偷偷去国公府送信去了!
屋里还有其他的丫鬟嬷嬷,都垂眸不作声,贺嘉舒微微咬了咬唇,对红莲道:“可是你出去说嘴了?”
红莲低着头没说话,当着沈府其他丫鬟嬷嬷的面,贺嘉月正要狠心斥责她几句,突然,隔间的珠帘哗啦作响,姜忆安缓步走了进来。
她微笑道:“妹妹,不干红莲姑娘的事。是前些日子上母亲忽然做了个梦,梦到你小产了,她不放心,非要打发我和嘉舒来看你,这不一进你的院子,闻见屋里的汤药味,便知道是梦里的事应验了。”
贺嘉舒忽地愣住,茫然地看了眼大嫂,不知她为何要这么说。
贺嘉月则惊讶地看了她几眼,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道:“大嫂,让你们担心了。”
姜忆安缓缓扫视房内一周,见贺嘉月这起居的里间不大,却有一个年长的嬷嬷并三个年轻的丫鬟垂手侍立,且这些丫鬟嬷嬷个个都身着绫罗,瞧着便是沈府有些资历的老人,便道:“我们赶了一路,累了也饿了,妹妹给我们弄些茶水饭菜来,别的都好说,独我爱吃红参鸡汤,还要麻烦妹妹打发人给我炖上。”
贺嘉月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朝那几个丫鬟嬷嬷连声吩咐道:“你们一个去沏茶,一个去备些果点,再要去厨房炖上鸡汤,炖足了两个时辰,送到正院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片刻,都看向了刘嬷嬷,似在征求她的同意。
刘嬷嬷脚下没动,斜看了眼姜忆安,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这鸡汤炖的时间长,远水解不了近渴,大少奶奶饿了,先捡些简单的饭菜做了填饱肚子,待明日再熬鸡汤不迟。”
贺嘉月面露难色咬了咬唇,姜忆安微微一笑,打量了几眼这四人之首的刘嬷嬷,点头笑道:“嬷嬷说得对,我怎么忘了这茬?今天就算了,反正我们要在沈府住上几日的,鸡汤还得麻烦嬷嬷明日五更就盯着人炖上。不过,既然今天吃不上鸡汤,晚间总得睡个好觉,还请嬷嬷亲自去帮我们布置一下客房,我睡觉认床,还请嬷嬷把帐换成石榴红轻纱透气凉爽的,要锦被锻褥,七尺长的长枕,再在屋里放五尺高的花瓶一尊,插上青竹薄荷,我喜欢闻着薄荷香睡觉。”
这些事项要准备起来,真真琐碎死人,别的不提,单那七尺长的长枕便是个少见的,刘嬷嬷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贺嘉月抿唇轻轻咳了几声,对她道:“下去准备吧,要是你不能,就去禀报了老夫人另换人来。”
刘嬷嬷暗暗嘀咕几句,讪讪闭紧了嘴,领着几个丫鬟鱼贯而出。
她们一走,这屋里便清净了。
贺嘉月睁大眼睛看了妹妹,又看了看大嫂,眼眶逐渐泛红,哽咽着问:“母亲怎么没来?可是又病了?”
红莲去送了信,娘亲知道她小产的事,不会不来的,除非
还没等姜忆安刚要开口,贺嘉舒便如实道:“姐姐,娘听说你小产,急火攻心晕过去了,需得休养岀不了门,这才打发我和大嫂来的。”
贺嘉月一听,便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姜忆安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任她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等她哭过了一阵,才劝道:“妹妹该当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再哭了。”
贺嘉月的眼泪却像止不住似的,一边点头应着,泪水却越来越汹涌。
贺嘉舒手忙脚乱给她擦着泪,姜忆安则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拧眉打量着她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贺嘉月才勉强止住了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大嫂,妹妹,你们来了我很高兴,一高兴就”
她眼圈红红的,抽泣着说不出什么来,贺嘉舒只当她是因小产而情绪激动,道:“姐,你别难过了,娘说了,你还年轻着呢,以后好好调养身子,和姐夫还会有子嗣的。”
贺嘉月勉强弯了弯唇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后抬眼看着姜忆安,关心地问:“大嫂,听说大哥前两日受惊了,现在他可大好了?”
提到贺晋远,姜忆安便下意识多说了两句。
从他日常用饭说起,再到每天做了什么,都细细说了一遍,“小厨房做的饭菜合他的口味,每日用饭只增不减,虽是受了惊,这两日已没什么大碍,晚间常与我一起坐在秋千椅上乘凉”
贺嘉月凝神听着,听到大哥竟还有兴致陪着大嫂在院里的秋千架上乘凉,不由诧异地挑起秀眉,心情也好了许多。
看来,成婚后,大哥不再像以前那么沉冷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比过去的状态好了不少。
她高兴地抿了抿唇,正要说话,有个丫鬟忽地走了进来,道:“夫人,秦姨娘问你今儿个身子好些了没有?明日大爷要和姨娘一起去城外的庄子,问你要不要同去?”
听到她提起什么“秦姨娘”,贺嘉舒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贺嘉月靠在榻上,唇畔露出一抹苦笑,对那丫鬟道:“我现在还没好呢,你告诉秦姨娘,让她和大爷一起去吧,路上注意点身子,不必等我。”
丫鬟一走,贺嘉舒便紧紧抓住贺嘉月的手,急道:“姐姐,姐夫何时纳了姨娘,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贺嘉月却只是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轻描淡写地说:“我嫁进来久没有怀上子嗣,你姐夫变纳了他的表妹进门,这是三年前的事了,不是什么大事,我便没有告诉你们。”
贺嘉舒心里觉得生气,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忿忿地抿了抿唇,说:“你小产了,姐夫怎么不来看你,还要和秦姨娘出去玩?”
“大爷还有事要忙,姨娘与他一道出去是要办事的,你别多想。”
说完这句,贺嘉月闭上眸子面露疲惫,不想再开口。
贺嘉舒狐疑地看着她,想要再多问几句,却被姜忆安按住了话头,对她道:“嘉月现在身体虚弱需要休息,不要打扰她,我们先在沈家逛一逛吧。”
贺嘉舒携了姜忆安的胳膊出来,没走几步,眼泪便憋不住了。
她方才觉得只是生气,现在才回过味来——三年前姐夫便纳了妾室进门,那哪是因为姐姐来没有怀上孩子才纳的,分明是姐姐嫁进来没多久,他就纳了妾!
她想去当面质问一下姐夫,当初姐姐与他定亲时原本是不愿的,他满口说着此生只娶姐姐一人,绝不三心二意,姐姐又拗不过父亲的意思,便只好嫁了,谁承想姐姐一嫁进来,他便违背了当初的话!
姜忆安见她眼里噙着泪,脸颊也气得发红,便拍了拍她的肩头,低声道:“稍安勿躁,先去会一会那个秦姨娘。”
贺嘉舒不解地看着她,道:“大嫂,我们去会她做什么?”
姜忆安没解释,只示意了她不必多问,之后叫了红莲过来,让她带路去秦姨娘的住处。
秦姨娘的院子就在沈府的正中间,偌大的一间院子,比贺嘉月的院子还要大上两倍,姜忆安拧眉看了几眼,抬步进了院门。
院中开阔疏朗,亭台水榭一应俱全,花圃里种着洛阳运来的牡丹,开得姹紫嫣红。
丫鬟进去通传后,有个身着正红色褙子的女子,看上去大约二十多岁,一双柳叶弯眉,骄傲地挺着小山似的孕肚,摇着团扇慢悠悠走了出来。
她隐晦地打量几眼姜忆安和贺嘉舒,客气笑道:“是姐姐娘家的大嫂与妹妹?我还是头一次见呢,快进屋里来坐坐吧。”
她嘴上说的客气,实则站在门槛外头,步子都没挪动一下。
姜忆安的视线在她高高耸起的肚子扫过,不咸不淡地道:“进屋倒不必了,我来就是想亲口叮嘱一句,姨娘都快生了,还是小心为上,没事就别去城外的庄子了,多注意自己身子。”
秦姨娘身子一僵,脸色微微变了,姜忆安笑看着她道:“我多嘴这样说一句,想来姨娘也不会在意的。对了,还有一句话,我要撂在这里,我们国公府的大姑娘现在要养身子,休养期间不许人打扰,这些日子我会常住这里,姨娘要是有什么事,打发丫鬟来告诉我就行了。”
秦姨娘被噎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方才气定神闲的模样全然不见了。
姜忆安冲她冷冷一笑,眼神暗含警告,之后没再多说,便拉着贺嘉舒走了。
“大嫂,你方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真要在这里常住陪着姐姐吗?”
贺嘉舒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睁大一双水润的眸子眨巴着看她,毕竟,来之前,大嫂也没与她说过这个,怎么忽然就要常住在沈家了?
姜忆安无奈一笑,抬指虚点了点她的额头。
都十六岁了,还是国公府长大的,明明白白的事放在眼前,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在这沈家,秦姨娘得宠,已经越过了正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贺嘉月小产了,她都还要打发丫鬟过去用言语刺激,可见不是个善茬,她若不敲打她两句,不知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想到这里,姜忆安突地想起一事,问红莲说:“嘉月是怎么小产的?”
红莲抿着唇,心里暗暗高兴,小姐嫁进来三年来,回回被那趾高气扬的秦姨娘压过一头,方才看到她被大少奶奶的话堵住的生气模样,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听到姜忆安的问话,她恭敬地行了个礼,一五一十地道:“回大少奶奶的话,前些日子下了场雨,地上路滑,夫人一早去给老太太请安,不小心跌了一跤。”
姜忆安拧起眉头,转眸看着她问:“这沈府是沈家老太太当家理事,还是嘉月理事?”
红莲咬唇摇了摇头,气愤地道:“都不是,是老太太当家,秦姨娘打理中馈。小姐嫁进沈府时,那秦姨娘就已在沈府住了几年了,大爷与小姐成亲后不到三个月,就纳了秦姨娘。”
姜忆安半晌未语,简直气笑了。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婆家,贺嘉月却从没跟婆母说过一次他们的不是,她到底是怎么忍得下去的?
“走吧,我们去会一会沈家老太太。”
沈老太太住在后堂,平日里府里的琐事她不大管,但因为厨房出了件厨娘失手打碎碗碟的事,此刻大动肝火怒火正盛,正要让两个强壮的仆妇绑了厨娘去打板子。
有丫鬟来通传说是国公府来了两个女眷探望儿媳,现又来拜见她,沈老太太皱了皱眉头,冷哼道:“就说我有事,正忙着,下回再见罢。”
话音方落,姜忆安便笑着走了进来,道:“老太太,好不容易来探望您一次,再忙的事,您也得往后排啊,我们老太太可千叮咛万嘱咐了,让我们向您问一声好。”
贺嘉舒听得一脸茫然,还没想明白大嫂为何忽然编出祖母让她们向沈家老太太请安的话,这边姜忆安毫已不见外地落了座,笑看着那被押住的厨娘,道:“老太太处理家事呢,正好,我们见识浅,也学一学该怎么理事。”
沈老太太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小媳妇,哑然盯着她看了又看,到底是国公府的人,她也不好当面打自己府邸的下人板子,免得传出去落个苛待的名声,便绷着脸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厨娘千恩万谢地磕了头退了出去,姜忆安起身叹道:“还是老太太大度心善,要是我家三婶理事,断不会轻易饶了的,定得打上个二十板子让下人长长记性。”
被这样一夸赞,沈老太太心里受用,方正眼看着她道:“你母亲可好,你祖母可好?”
姜忆安灿然一笑,面不改色地道:“都安好呢。我们来呢,原是为了看一看嘉月,方才在她屋里她还哭呢,说嫁进沈家来,您对她比亲娘还好呢!可她实在惭愧啊,好不容易怀上了一胎还小产了,这休养身子不知要多久,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呢!”
贺嘉舒愣愣看着她,心中实在吃惊,不知大嫂随口说出这些话,都是何时在腹中打好了草稿,又怎么做到张口就来的呢?
沈家老太太闻言绷紧了脸,不太高兴地道:“我虽对她没话说,可她也得争气,这一胎怀了女儿,没了就没了,也不可惜,不过这身子要尽快调养好,早日为沈家开枝散叶生下个男孩才是正经。”
姜忆安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暗暗冷嗤一声,勉强压下心中不快。
这种重男轻女的老货,不值得与她争辩男孩女孩哪个金贵,况且她来是有正事,先将正事办了再说。
“老太太说得是。可我看着秦姨娘的肚子也得有七八个月了,她怀得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
老太太眉头扬起,脸上带笑说:“是个儿子,绍祖连名儿都给他起好了,就等着他出生呢。”
姜忆安闻言似是喜极拍了一掌,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沈家好福气,老太太好福气,嘉月也是好福气!这生下的头胎儿子,什么时候抱到嘉月院里去?是一生下来就抱过去,还是等满三个月了再抱过去?依我看,倒是一生下来就抱过去的好,记在嘉月名下,是这小子的福气,吃奶的事倒好办,找两个奶娘就是了。”
她自顾自说着,没在意沈家老太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语末了,她拂了拂衣袖起身,轻快地笑道:“嘉月小产了,心情不好,有这件事冲冲,她心情定然就好起来了。要不说老太太明事理,我这就去同她说一声,让她打发人去找奶娘。”
沈家老太太见她这就要走,急得站了起来,叫道:“贺家大少奶奶,你站住说话。”
姜忆安将要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微笑看着她道:“老太太,您还有什么要说?”
沈家老太太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秦氏是她的远房侄女,打小得她喜爱的,若不是为了与国公府结亲,断不会委屈她做儿子的妾室,如今她要诞下头胎儿子,自然是要养在她自己膝下的,怎么能抱到贺氏的院子里?
“这是我的家事,不劳烦你贺家大少奶奶了,该怎么处置,我自有决断。”
姜忆安笑道:“老太太说得是也不是,这虽是沈家的家事,但事关贺家大姑奶奶,我们国公府也要管的,况且,哪家纳了三妻四妾的高门大户不是这样?都要把孩子养在大夫人名下的。如若不然,那就是宠妾灭妻,被人戳脊梁骨的!沈老太太当家理事,断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这事也急不得,怎么说秦姨娘还得一两个月才能生呢,且等到她生了,等嘉月与孩子打了照面,若她喜欢就养在自己身边,若她不喜欢,我们就由她去了。”
沈家老太太被她这话噎住,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但听到她这话留了口子,要等贺氏来决定要不要抱养秦氏的头胎,心里不觉暗松了口气——那贺氏像个面团似的好揉捏,不会不听儿子的话,届时呵斥她几句,她自会丢下这个念头。
姜忆安出了沈家老太太的院子,贺嘉舒愣了半晌,茫然地捋了捋额前的乌发回过神来,道:“大嫂,姐姐几时说要抱养秦姨娘的孩子了?”
姜忆安丢给她一个“你自己慢慢琢磨我的话”的眼神,贺嘉舒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霎时目露崇拜之色,看着她笑道:“大嫂,那我们真要在沈家住上一段日子吗?”
姜忆安忽然沉默了几息,下意识抬头往国公府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整日不回去的话,也不知贺晋远那厮在家做什么了,有没有好好用饭,有没有给“老虎”喂食,有没有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发呆。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嘉舒,你先回府一趟。”
贺嘉舒有些意外,“那大嫂你呢?”
姜忆安思忖片刻,道:“我留下来陪嘉月,若是她想回娘家了,我就带她一块回去。”
贺嘉舒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回去做什么?我也要和你一起留下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家。”
再说,府里有人啊,母亲身边有丫鬟照顾,大哥身边也有小厮照顾,那她也没必要提前回去,与大嫂一起在这里陪着姐姐岂不更好?
姜忆安默了片刻,清清嗓子轻咳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有事要你去做。你回去以后,先去趟静思院,问问你大哥喂猫了没有,我不放心“老虎”独自在家,让他没事带着“老虎”出去走走。”
贺嘉舒惊讶地挑起眉头。
就这点小事啊,值得她回府一趟吗?
不过,大嫂让她做什么事,她都会照做的!——
作者有话说:~~~
中秋小剧场。
晚间赏月吃酒,姜忆安身边空了个座。
贺嘉月温婉一笑,道:“我要与大嫂坐在一起。”
贺嘉舒急忙举手,道:“我也要与大嫂坐在一起。”
江夫人站在两个女儿身边,笑说:“我也要与你们大嫂坐在一起。”
于是只好又摆出两个座来,团团围着姜忆安坐了。
晚了片刻赶到的贺晋远:“”
没有人想起,他娘子身边的座位,该是留给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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