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
日头西斜, 晚风清凉,静思院中,贺晋远独自坐在秋千椅上,侧耳倾听着猫儿“老虎”呼噜呼噜的轻微鼾声。
香草走到他面前, 抬手比划了几下, 奈何他们一个看不见, 一个不能说, 鸡同鸭讲了半天, 香草只好抱起猫儿,噘嘴往后院去了。
小姐今天去了大姑奶奶的夫家,竟然没带她,让她好不郁闷。
香草抱走了猫, 院子里越发寂静无声,贺晋远抿唇静默了一会儿, 从椅子上起身,凭着对院中青石路的熟识之感, 慢慢朝正房走去。
院外突然响起匆忙凌乱的脚步声,贺晋远猛地顿住脚步循声望去。
待听清了来人的脚步声后,长眉悄然拧紧, 道:“嘉舒,怎么只你一人回来?你大嫂呢?”
贺嘉舒拍拍胸口喘匀了气, 道:“大哥,大嫂还在沈家呢,她打发我先回来了, 过两日我再去。”
贺晋远略一点头,“嘉月怎样了?沈家可有好好照顾她?”
大妹小产的消息,他也知晓了, 虽然此事让人难过,不过他与母亲想得一样,大妹还很年轻,只要调养好身子,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提到沈家,贺嘉舒便气不打一处来。
她咬唇深吸一口气,将沈绍祖三年前便纳了他的表妹秦氏做妾的事悉数说了出来,气愤地道:“大哥,你还记得吗?当时定亲时,姐夫说过只对姐姐一个人好,如今想来,却是花言巧语骗人的!”
贺晋远神色变得沉凝不已,长指悄然紧握成拳,沉声道:“那你大嫂在沈家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提到这个,贺嘉舒心里的气便顺了很多,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完了,末了还道:“大哥,你不用担心,大嫂在沈家陪着姐姐,那沈家的老太太还有秦姨娘,都不敢给姐姐气受的。”
贺晋远听见这话,眉头却拧得更紧。
大妹在沈家做小月子,她一个娘家大嫂住久了多有不便,只怕届时沈家人会怠慢她。
他默然几息,紧皱的长眉忽然舒展——依他娘子的聪慧,若是执意要留在沈家照顾妹妹,应当已有打算。
贺晋远想了想,温声道:“除此之外,你大嫂还说了什么吗?”
贺嘉舒想起来之前大嫂的叮嘱,东张西望去找那只叫“老虎”的花狸猫,道:“大嫂还特意说,别忘了喂猫。”
贺晋远沉默片刻,唇角悄然抿直几分。
她连猫都记得,却没有一句捎给他的话。
“只有这些吗?”他声音微沉。
贺嘉舒想了想,忽然一拍额角,笑道:“大嫂还说不放心老虎单独在家,让你多带猫出去走走。”
贺晋远长眉微微抬起,唇畔溢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原来,她不仅记挂着猫,也记挂着人。
“还有吗?”
贺嘉舒又突地想起,临离开沈府时,大嫂又另嘱咐了她一句话。
“对了,大嫂还告诉我,若是有事,她会再打发人送信来,让咱们不要担心。”
贺晋远长眉紧拧点了点头,对她道:“走,去跟母亲说一声吧。”
月华院中,江夫人正在里间榻上躺着养病,看到他们兄妹一前一后走来,便撑着身子坐起,迫不及待地问道:“嘉月怎样了?”
贺嘉舒先看了一眼大哥,见他朝着自己微点了点头,便清了清嗓子道:“娘,别的都还好,只是我瞧着姐姐瘦了不少,我想着,要不接姐姐回娘家住一段日子,兴许对她恢复身体好呢。”
这些话是来月华院的路上,大哥叮嘱她说的。
如今母亲身体不好,若是再知晓姐姐在沈家受了不少委屈,只怕受了刺激再添一层病,所以她只说将姐姐接回娘家来,至于其他的,等母亲身体好了,再慢慢与她说。
江夫人紧抿着唇,下意识往屋外看了一眼,想要寻找姜忆安的身影。
女儿小产,现在还没出小月子,要是孙妈妈还在这的话,定然会说不可,因时下京都有种忌讳,小产后没出月子的女人回娘家,会给娘家兄弟带来晦气。
她想念女儿,也担心儿子,儿子本就目盲,若他妹妹再给他带来个三灾八难的,她该怎么办?
江夫人看了一圈不见姜忆安的影子,急忙拉住贺嘉舒的手,道,“你大嫂呢?她怎么没回来?”
贺嘉舒道:“大嫂在沈家陪着姐姐呢,说什么时候姐姐想回来,她就陪着一起回来。”
江夫人微微一愣,迅速红了眼眶,哽咽着道:“忆安是个有心的,待嘉月也这般好。可嘉月她还没出小月子,如何能回娘家来呢?”
贺晋远沉声道:“母亲,把妹妹接回来吧。娘子与我都想让她回来,您不必顾虑那些忌讳。”
江夫人含泪点了点头,女儿嫁出去三年,回娘家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完,虽说她那夫家是个不错的,但哪个当娘的不想自己的闺女?
她这般想让女儿回娘家住一段时日,却也不能完全定下了这事,还得等贺嘉月向婆母丈夫说过了,经过沈家同意,才能回府小住。
江夫人等不住,立时打发夏荷去了一趟沈家。
一大早到了沈家,夏荷去见了贺嘉月,笑着道:“太太说了,大小姐要是想回娘家,就回去住一段日子,你出阁前的院子还和以前一样,院里的紫藤都开了,姹紫嫣红的,可好看了。”
贺嘉月又惊又喜,想到自己出嫁前的日子,不由微微红了眼眶,对她道:“荷姐姐,你且等着,我打发人去给老太太说一声,若是老太太同意了,我就立刻与大嫂一起回去。”
她打发了红莲去老太太院里,不一会儿,红莲便回来了,道:“老太太说了,夫人还没坐完小月子,还是先在家养着好,若是执意想回去,就等两日大爷回来了,跟大爷说。”
听到这话,贺嘉月精神都好转了几分,撑着身子坐起来,微笑对夏荷道:“荷姐姐,你先回去,告诉母亲,若是大爷同意了,我会尽快和大嫂一起回去。”
夏荷听到这话,心却揪了起来。
她来时便思忖着,于情于理,二小姐与大小姐一母同胞应该更亲近些,大少奶奶却先打发了二小姐回去,自己留在这里陪大小姐,想必其中定然有个缘故。但碍着大太太身体病弱,没有直截了当说出来而已。
现下她听大小姐这样说,心里便隐约猜到了几分。
于是从贺嘉月的院子出来,她便去了隔壁的客院。
彼时姜忆安也早已醒了,正在院子里霍霍磨刀,夏荷瞧见这情形已习以为常,微笑着快步走到院子里,道:“大少奶奶,太太想让大小姐回娘家小住,您觉着什么时候才能与大小姐一起回去?”
姜忆安屈指弹了弹刀刃,铮的一声脆响在院内回荡,她看了眼夏荷,拧起秀眉沉吟片刻,道:“嘉月想回去,沈家老太太不说什么,沈家大爷未必会同意。”
夏荷有些发愁,“那怎么办?我看大小姐是很想回娘家住一段日子的。”
不过,太太身子病弱出不了面,世子爷和老太太根本不关心大小姐的状况,若是沈家大爷说个由头不许大小姐回娘家,那事情就难办了。
姜忆安思忖道:“嘉月现在身体太虚弱,若是强行把她带走,万一起了冲突,对她也不好——”
想了想,她挥了挥手,示意夏荷靠近了,低头在她耳旁说了几句,夏荷边听边惊讶地捂住了嘴,末了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大少奶奶,那我就回府去跟大少爷说。”
磨完刀,姜忆安便将半尺长的杀猪刀别在腰间,背着手慢悠悠去了沈家的厨房。
她早说过要喝红参鸡汤,只等那嬷嬷亲自盯着熬好了,再送到她院里去,到了这个时辰,鸡汤还没送来,她便亲自去催。
到了厨房,只见有几个厨娘在做朝食,贺嘉月的朝食已做好了,有个丫鬟拎着食盒,正要往她院里送去。
姜忆安叫住了她,掀开食盒看了看,见只有一碗南瓜梗米粥,两个指头大小的长角儿,一碟凉拌胡瓜,不由冷冷笑了笑。
难怪她见了贺嘉月,便觉得她瘦得不成样子,小产以后本该好好养身体的时候,就给她吃这个?
姜忆安道:“秦姨娘的朝食在哪呢?我看看。”
那丫鬟见她腰间别着刀,脸色也冷冷的,心里有些发憷,忙指着与她看了,原来秦姨娘的早饭肉蛋粥菜一应俱全足有十多样,喝的汤也是滋补的红枣参汤。
姜忆安缓缓环顾厨房一周,却不见那嬷嬷,便道:“去把夫人院里的刘嬷嬷叫来!”
丫鬟瞅见她腰里别的刀,心里更怕了,忙不迭去院里送了信。
刘嬷嬷来时,只见姜忆安坐在厨房正中的椅子上,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泛着幽幽寒光的杀猪刀,厨房里做事的人都离得远远的,没人敢上前搭话。
刘嬷嬷也是高门大户多年的老奴,却从没见过这后宅之中的妇人竟有这副凶悍模样的,不由心惊地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道:“贺家大少奶奶,这大清早的,你有什么事要与老身说?”
姜忆安循声看向她,弯唇笑了笑,道:“嬷嬷昨天说要给我熬鸡汤的,今儿一早我等着喝汤,怎么没影了?”
刘嬷嬷暗暗咬了咬牙,无声冷笑。
这位国公府的大少奶奶不过是沈府的客人,怎么这般不见外,她虽是个奴婢,却是沈家老太太身边的人,连贺夫人都要敬她三分,她一个外人,竟敢对她颐指气使的?
刘嬷嬷心里生气,绷紧了老脸道:“贺家大少奶奶,不是老身不给你熬鸡汤,实在是厨房没你要吃的东西。大少奶奶要是觉得不满意,自去给夫人说吧,老身实在无能为力。”
姜忆安笑着起身,双手抱臂在厨房慢慢踱步走着,视线扫过角落里几只缩在笼子里的黑羽乌鸡,忽然将刀往案板上一剁,似笑非笑地道:“嬷嬷不必为难,我和我们大姑奶奶不同,原是在乡下杀猪卖肉的,厨房里杀鸡宰鱼的活儿,对我来说都是小事。既然嬷嬷没法给我熬鸡汤,那我亲自杀鸡炖汤也是一样的。”
那刀铎的一声砍进案板三寸深,刘嬷嬷瞬间头皮一紧,冷汗都冒了出来。
姜忆安微笑看了她一眼,提醒道:“我自己炖汤倒也无所谓,只怕是传到外面,会被人笑话沈家待客不周,连碗鸡汤还得客人亲自动手。”
刘嬷嬷嘴唇嗫嚅几下,不知该如何应对,便急忙找了个由头从厨房出来,去沈家老太太院里传话。
“老太太,那贺家大少奶奶忒吓人了,拎着把刀在厨房杀鸡,要自己炖汤呢,我看她不是要炖汤,分明是心存不满,在杀鸡儆猴,借机敲打沈家呢!”
这嬷嬷原是沈老太太特意放在贺嘉月院子里的心腹,如今听她来这样说,不禁皱紧了眉头,一张老脸气得发青。
“贺氏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是她自己不争气,我没埋怨她,她娘家人倒上门生事来了!”
气了一阵,沈老太太咬牙道:“若不是顾及沈家的名声,凭她有什么不满,我也不会理会!”
刘嬷嬷道:“那依您的意思,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老太太冷声道:“贺氏想回娘家,她也不想想,绍祖怎么会让她回去?这小姜氏是来做客的,总不能厚着脸皮一直住在这里,她想要什么且给她什么就是了,免得落人口舌,让人在背后编排沈家!”
沈家厨房的人杀了乌鸡炖了鸡汤,刘嬷嬷亲自坐在灶旁盯着,红莲寻到厨房时,那鸡汤已炖的香喷喷的,里面还搁了指头粗的一截山参,姜忆安看见她便道:“端着鸡汤,去送给你主子喝。”
红莲捧着鸡汤,眼泪差点落下来,抽泣着道:“大少奶奶,您有心了。”
姜忆安看她因一碗鸡汤都激动地落泪,不禁蹙起了眉头,“你主子在沈家,平时连口鸡汤都喝不上?”
她方才看过了,这沈家厨房给贺嘉月院子送的朝食清淡无比,连秦姨娘的一半都比不上。
她不明白,好歹贺嘉月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出嫁时婆母定然陪送了不少嫁妆,即便这沈家待她不好,她使几个钱也能想法子弄些好吃的,为何坐月子还这样忍着,没把调养身子放在心上?
红莲擦了擦泪平复情绪,道:“大少奶奶,这沈家家资不少,老太太却是个悭吝的,平时厨房的饭菜都是能省则省,规矩也是严明的,大小姐不想让老太太斥责,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饭菜还是与平时的无异,没多吃一口滋补的东西。这些日子,大小姐每次吃两口粥饭,便躺在榻上不言不语,眼看着瘦了一大圈,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怕大小姐熬不住,才偷偷回府去给太太送信。”
姜忆安按了按眉心。
沈老太太吝啬实在可恶,贺嘉月也是个胆小老实的,小产之后,身体虚弱胃口也不好,若是不逼着她多吃点东西,只怕会坐下病根。
到了贺嘉月的屋子,她接过红莲手里的鸡汤,道:“让我来吧。”
红莲感激不尽,双手端着鸡汤恭恭敬敬递给了她,道:“大少奶奶,若是直接劝说大小姐喝鸡汤,只怕大小姐难喝下去,还请您多想想办法。”
姜忆安点了点头。
里间,贺嘉月靠在床榻上歪着,双眼无神地盯着帐子顶,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脚步声,她回过神来循声望去,看到是姜忆安来了,眼神微微一亮,坐直了身子轻声道:“大嫂。”
姜忆安把鸡汤放到旁边的小几上,道:“妹妹用过早饭了?”
贺嘉月抿唇点了点头。
姜忆安拧眉看着她,神色有几分严肃,“都吃了什么?可吃饱了?”
贺嘉月轻轻咬了下唇,顶着她审视的视线,连本想糊弄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小声道:“用了两口粥。”
姜忆安垂眸看着她,道:“身体是你自己的,别人不把你放心上,你不能自己也作践自己,养好了身体,以后想折腾才有力气,如今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连我一只胳膊都拧不过,还怎么折腾?”
贺嘉月咬紧了唇没说话,姜忆安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多大点事,怎么就想不开?家里还有母亲和你大哥呢!别说是国公府家大势大,就算是国公府没钱没势,你回家不过多添一张嘴,我和你大哥杀猪卖肉也能养着你,做什么想东想西瞻前顾后的,让自己活得不痛快?”
贺嘉月眼眶含着泪,差点失声哭了出来。
先前她在沈家受了不少委屈,忍着让着,是因为母亲身体病弱,大哥眼睛瞎了,她不想再给家里添烦心的事,可大嫂这样说,让她一颗快要死去的心,渐渐有了活泛过来的力气。
她含泪看了眼小几上的鸡汤,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道:“大嫂,我知道了,我会把自己养好了。”
姜忆安点到即止,没有多说,她与这个大姑子只见过寥寥数面,对她的脾性尚不太清楚。
如果她是个委曲求全的软弱性子,还想在沈家当夫人,那她便做个恶人,给她撑一撑腰,好让她在沈家的日子好过些。
如果她忍无可忍不想再忍,愿意离了沈家走人,那她再高兴不过,定会带她离开。
一连三日,姜忆安一直盯着刘嬷嬷,刘嬷嬷无法,只得绷着张老脸在厨房盯着灶头。
参汤燕窝阿胶源源不断送到了贺嘉月的屋子,滋补的补品吃着,她小产后的身体好了大半,脸色也红润了不少,饭后便下榻在屋子里走走,身子也不再那么虚弱。
三日后晚间,沈绍祖从府外回来,去了贺嘉月的院子。
彼时,屋里灯烛悠亮,她没在榻上躺着,而是坐在外间的椅子上,频频向外看着,直到男人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她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匆忙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沈绍祖大步走进了里间,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见她脸庞莹润,双眼有神,不觉纳罕地皱起了眉头。
他冷淡地道:“听母亲说你要回娘家小住,简直胡闹,小月子还没坐完,回去做什么?以后不用再提了,我不会同意。”
贺嘉月抿唇看着他,手指紧张地捏紧了帕子,用力到骨节都泛了白。
“不,我要回去。”她声音很轻,甚至有些发颤,听起来却很坚持。
沈绍祖不可思议地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高大的身形逼近了她。
他年近三十,生得魁梧,正是一个男人身强力壮的时候,粗大的手掌轻轻一捏,就能轻易扭断她的脖子。
“你敢跟我顶嘴?”他讥笑,俯视她的眼睛露出凶光,“我当初向你爹求娶你,是看在你祖父是九省提督,你大哥还中了状元的份上!可你哥眼睛瞎了屁用没有,你也不向你祖父求情给老子弄个官做,老子娶了你全是赔本买卖!你嫁进来三年,老子没嫌弃你没生出个带把儿的就不错了,现在竟敢在老子面前拿乔了?”
他说着,大手一拉,扯下搀在手腕的皮质马鞭,在贺嘉月面前狠狠抽了一下。
这重重一下吓的人心惊肉跳,贺嘉月默默咬紧了唇,强撑着身子才不至于被他的恶狼气势吓倒。
她眼里含着泪,纤细的脖颈倔强地仰着。
悠亮烛光下,白嫩的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泽,沈绍祖冷眼盯着她,视线在她的脖颈处流连几番,突然单手掐住了她的腰,拖着她便要往榻上去。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室内响起。
这一巴掌甩的几乎用尽全力,贺嘉月回过神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慌忙挣扎着从他的钳制下脱身,瑟缩着肩膀躲到了椅子后面。
沈绍祖亦是一愣,摸着自己火辣辣发疼的脸,嘴里不清不楚地骂着,提着皮鞭就朝她走来。
眼看那皮鞭就要扬起落下,贺嘉月下意识像以前那样又惊又怕地捂住了脸。
突然房门哐当一声打开。
只见一个人影疾步冲了进来,飞起一脚狠狠踹到了沈绍祖的手腕上。
他手中的马鞭立时脱手飞了出去,铛的一声,重重跌落在地。
贺嘉月一愣,眼睛里闪出喜悦的泪光,忙不迭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挺起肩膀直起了腰,道:“大嫂。”
沈绍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目露错愕。
姜忆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贺嘉月,见她额前几缕乌发狼狈地垂在额前,眼睛也红红的,不由微微眯了眯双眸,审视的眼神落在了沈绍祖身上。
“妹夫方才要做什么?”她冷笑着问。
沈绍祖揉着手腕看了她一眼,见她身形纤细花容月貌,料定是个与贺嘉月一般无二的柔弱后宅妇人,方才那一下不过意外而已,遂没把她当回事,冷声道:“你怎么闯进来了?今晚我要住在这里,你出去吧。”
姜忆安双手抱臂看着他,冷冷勾唇一笑,“沈家注重规矩,丫鬟嬷嬷无不规规矩矩的,我还以为妹夫也是如此,谁料见了我不恭敬喊一声大嫂也就罢了,竟还要赶我出去,这可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沈绍祖脸色一沉,俯身捡起皮鞭,拱了拱手敷衍地道:“是我失礼,见过大嫂。”
姜忆安瞥了眼他手里的的皮鞭,手指也按紧了腰间的刀柄。
亏得她知道沈绍祖今晚要来这院子,便没回客院,而是呆在了厢房,也幸亏她耳力比别人敏锐,听到了房里的争执声,便及时赶了过来。
她漫不经心地抽出半尺长的杀猪弯刀,铿锵有力的刀身出鞘声响起,刀尖薄刃在烛光下泛着森森寒光。
沈绍祖眸色一暗,心头发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大嫂拿刀做什么?”
姜忆安冷眼看着他,反问道:“你又捡起皮鞭做什么?”
沈绍祖一时语塞,姜忆安看着他冷笑几声,不紧不慢地道:“你不会以为嘉月是个大家闺秀柔弱无力,也觉得我是这样吧?实不相瞒,我提惯了刀,也略懂些拳脚功夫,妹夫若是不信,尽管和我比试比试。”
沈绍祖看了看她熟稔的拿刀手法,便知她此言不假。
他捏紧了手里的皮鞭,眼中露出忌惮之色,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大嫂说笑了,我下马回府,忘了把皮鞭放在外头,想必大嫂也是如此。”
姜忆安看了眼贺嘉月,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与沈绍祖多说,也不要急于一时与他算账,毕竟这是在沈家,免得她们吃了暗亏。
姜忆安略一颔首,转头看向沈绍祖,淡淡笑了笑,道:“既然见了妹夫,我也就直说了,明天我要带嘉月回国公府住一阵子。”
顿了顿,她冷眸看着对方,不容置疑地道:“你听好了,这件事,是我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
作者有话说:姜忆安:你要感激我是个守法的好百姓,不然,这刀早就咔嚓落下了!
第32章 第 32 章 沈绍祖扑通一声跪倒在了……
姜忆安的话掷地有声, 听起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沈绍祖眸色暗了暗,转头看向贺嘉月,眼神露出冷光,似在无声警告。
贺嘉月这次却没有发憷, 站在大嫂的身旁, 她手指暗暗紧握成拳头, 轻声而坚决道:“我是一定要回娘家去住一段时日的。”
沈绍祖冷笑了笑, 点头道:“既是这样, 那就随你,不过住一段日子便自己回来,我忙,可没空特意回去接你。”
贺嘉月轻轻咬紧了唇没说话, 沈绍祖也没等她再开口,冷看了一眼, 将袍袖一甩,拎着马鞭离去。
待他走了, 贺嘉月双腿一软,攒起的劲儿似一下全卸了力道,不自觉倒了下去。
姜忆安及时扶住了她, 搀着她去床上躺下。
“他以前可伤过你?”
贺嘉月靠在床榻上,姜忆安给她掖了掖被角, 低声问道。
她看到沈绍祖那厮手里拎着皮鞭想要打人,便知他是个凶悍的劣货,贺嘉月嫁给他三年, 不知挨过多少次他的鞭子。
贺嘉月眼皮颤了颤,眸中迅速蓄满泪水,抓住她的手, 轻声道:“大嫂,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我只想尽快离开这儿,回娘家过一段舒心的日子。”
姜忆安叹气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安慰她:
“好,那你先睡个好觉,等明日一早,收拾了东西,咱们就回去。”
贺嘉月抿唇紧盯着她,小声道:“那大嫂你在这里,不要离开。”
姜忆安微微笑了笑,点头答应她。
“好,我今晚就睡在这里。”
贺嘉月睡下,姜忆安却没有睡意。
因担心沈绍祖半夜会再前来,她一直凝神听着院外的动静,单手枕在脑后,靠在旁边的美人榻上假寐。
贺嘉月睡梦中也不安稳,时而轻轻呓语几句,时而忽然从榻上坐起,眼神又惊又怕,茫然地环顾四周一圈,像在寻找什么似的。
待听到姜忆安的一句“放心,我在这里呢”才抿唇点了点头,再躺回榻上歇息。
翌日一早,贺嘉月早早醒来,便急忙让红莲收拾东西,将自己常戴的首饰,常穿的衣裳,平日里爱看的书,都搁在箱笼里。
她小月子还差十多天没坐完,却也不管不顾了。
收拾好了东西,先打发人去沈老太太院里说了一声回娘家的事,便让沈府的小厮去备马车,好装上箱笼回国公府。
与此同时,秦姨娘的院子里,沈绍祖烦躁地靠在床榻,听枕畔的人哭哭啼啼了半天,也熬了半夜没睡。
秦姨娘挺着高高的肚子,抽泣着道:“表哥你倒是说句话啊,那贺氏的大嫂说了,要等我生下孩子后抱养到贺氏身边养着,我不管,反正就算逼死了我,我也不会把孩子交给她养!”
先前姜忆安在沈家老太太院里的一番说辞,秦姨娘也听说了,惴惴不安了好几日,只怕沈绍祖顾及沈家脸面,真把她的孩子送给贺氏。
凡是要些脸面的大户人家,正妻还没有诞下嫡长子,妾室的庶长子大抵都要记在正妻名下的,沈绍祖根本没把这当做一回事,但此时却不得不重视起来——因昨日瞧着贺氏娘家大嫂来者不善的态度,若是不把孩子送给贺氏养着,想必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儿,沈绍祖看了眼表妹小山似的肚子,按按眉心道:“你安心待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秦姨娘一听,疑心他变了心,两只眼睛一瞪,伸手就往他脸上胡乱挠去,“表哥你是不是在糊弄我?我怀着你的儿子,你还偏向她”
屋里还有秦姨娘的哭声,沈绍祖出门时,脸上多了两道深红的血印子,整个人更加烦躁不已。
他一夜没睡,不仅因为秦氏在他耳旁絮叨啜泣,还因为贺氏要回娘家的事。
她小月子还没坐完,要是外人知道了,不得说沈府对她不好?
不过转念一想,她性子软弱,也被鞭子抽了几次抽怕了,谅她也不敢往外说什么。
况且,她爹指望不上,她哥是个瞎子,她娘又是个病秧子,谁顾得上在意她?
只要过几日,她自己就乖乖回来了。
饶是这样想着,他还是有些隐隐不安。
她那个娘家大嫂嘴快泼悍,不是个省油的灯,回去之后不定会怎样撺掇贺氏行事,还是将贺氏留在沈府,不许她回娘家才好。
沈绍祖摸了摸脸上的血印子,眉眼一沉,打算亲自去贺嘉月的院子里拦她。
彼时,贺嘉月的箱笼已经装好了,红莲搀着她的胳膊,姜忆安跟在一旁,给她披了件带兜帽的披风,一行人还没迈出院门,沈绍祖便迎面走了过来。
他拧眉扫了一眼,只见贺嘉月将自己陪嫁时带来的四个丫鬟都带在身边,有几个怀里还抱着檀木盒子,不似回娘家小住,竟似要搬家离开似的,不由皱紧了眉头。
“你身体不好,小月子还没做完,先做完了月子,再说回国公府小住的事。”
他冷声开口的同时,阴恻恻地看了一眼姜忆安。
“昨日说定的话,妹夫一早又改了口,” 听到他这番故意拖延的说辞,姜忆安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脸上两道鲜红血印,意味深长地冷笑,“瞧着妹夫也是个男人,怎么说话不算话?”
这话像刺,刺的沈绍祖几乎对她怒目而视,狠声道:“我叫你一声大嫂,你别真以为这里由你胡来!这是沈府,当家做主的是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不让贺氏离开,她就得听我的,谁也别想把她带走!”
他身材高大,气势凶狠,说话时双拳紧握,脸颊肌肉紧绷,几个丫鬟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不约而同低头瑟缩着往后退了几步。
姜忆安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那也要看当爹的话对不对,当丈夫的品行好不好,要是都行了混账事还要人依着来做,那王八也可以当家做主,乌龟也可以当家做主,混账也可以当家做主!这普天之下连律法都不用了,只听乌龟王八混账东西的话就是了!”
几个丫鬟刚才还吓得瑟瑟发抖,听见这番指桑骂槐的话,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绍祖几乎气结,一边打发人去闭紧沈家大门,一边冷声喝道:“你别给我说这些,今天我不准贺氏踏出沈家的大门,她就不能离开一步!”
姜忆安手搭凉棚看了看日头,日上三竿的时候,估摸着贺晋远也该到了,便笑了笑说:“既然如此,妹夫且等等,看我们姑嫂一行人,到底能不能离开沈家。”
话音刚落,便有门房匆匆进来报,对沈绍祖道:“大爷,国公府的大少爷来了,此时就在府外等着,让您出去说话。”
沈绍祖神色微微一变,拧眉看了眼贺嘉月。
她的大哥自眼瞎以后,平日几乎从不出门,今天怎么到沈府来了,难不成是亲自来接她的?
沈绍祖脸色变幻莫测,姜忆安懒得再理会他,挽起贺嘉月的胳膊,搀着她快步走出了院门。
沈绍祖踌躇片刻,大步越过她们,率先向府门处走去。
沈府门外,贺晋远一身黑袍负手而立,覆着眼眸的黑缎随风拂动,清隽的脸庞不辨喜怒。
沈绍祖走出府门打量他一眼,见他身形挺拔神采奕奕,完全不似之前眼疾缠身、身形孱弱的模样,不由意外地顿住了脚步。
他原以为贺晋远坠楼眼瞎之后,已经不中用了,没想到此时竟比之前还精神了许多。
沈绍祖暗暗咬紧牙关,不由想起了当年那一幕。
那时贺氏这位大哥的眼睛还没瞎,他去国公府提亲,为展雄风,特意邀对方在演武场比试了一回拳脚。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只是一个清隽挺拔,一个魁梧有力,若论力气,他觉得自己远超对方之上。
可没想到,他这般高大有力的人,竟被年岁比他小了许多的贺晋远几招轻易放倒,几场比试下来,他连他的袍角都没挨着,自己却狼狈不堪得在地上滚了几遭。
自然,若非是贺氏的大哥眼瞎,即便他不喜贺氏,也不敢对她冷待打骂。
想到这里,沈绍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拱着手装模作样地客气道:“大哥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府里?”
贺晋远循声看向他,淡声道:“来接我的夫人和妹妹回府,就不进去了。”
沈绍祖道:“大哥,嘉月还在养身子,现在不便回娘家。”
贺晋远唇畔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沉声道:“怎么,接我的人回府,还要经过你点头同意不成?”
沈绍祖扯了扯唇否认:“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嘉月身体还没恢复好,不如过些日子再回府。”
贺晋远冷声斥道:“你若是真为她着想,就该依照她的心意行事,如此独断专行,到底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话音刚落,贺嘉月与姜忆安从府门走了出来。
“大哥。”
“夫君!”
看到他,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一个声音哽咽,一个暗含怒气。
听到妹妹与娘子的声音,贺晋远微微偏首,手指悄然紧握成拳,虽黑缎遮着双眸,却似在审视沈绍祖的模样。
“大哥,嘉月的小月子还没坐足,现在把她接回娘家,若是给娘家兄弟带来晦气”
话未说完,沈绍祖只觉一道凌厉拳风迎面扑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重重一拳径直砸到他的下颌。
他的脸猛地偏向一旁,猝不及防间身体失衡,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贺晋远站在原地,右手五指松开,神色异常平静,胸膛只是微微起伏。
“让我的夫人和妹妹在沈家受了委屈,这是你现在应得的,其他的账,以后再与你算。”
沈绍祖吃痛捂住了脸,看向贺晋远的双眼露出凶光。
这是在他沈府门前,竟被一个瞎子打了,他怎能忍下这口气!
他一手捂着脸,用力撑膝起身,竖掌挥了挥手,正要让沈府的护院拦住贺氏一家,一个也不许放走时,只见国公府的两辆马车缓缓行了个过来,另有两队高大健壮身着轻铠的卫兵跟在马车后面,各个腰佩长刀,手持长棍,气势肃然,让人望而生畏。
这些卫兵绝非等闲之辈,沈绍祖急忙立掌示意护院退下,恨恨咬了咬牙,好不容易将一口怒气咽下,捂着脸笑道:“大哥想要嘉月回府,接回去就是了,何必动手呢?小弟自然不敢阻拦的。”
他挨了重重一拳,经过他身边时,贺嘉月看都没看他一眼,步子反而加快了几分。
低头恭送贺家的人登上了马车,待国公府的马车缓缓启程离开,沈绍祖方咬紧了牙,痛苦地捂着脸回了府。
~~~
回府的马车,贺嘉月与丫鬟同坐一辆,姜忆安与贺晋远同乘另一辆。
马车里,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檀木小几。
小几上搁着一包松子糖,姜忆安先是拈了几颗放在嘴里嚼了嚼,将沈府的那点不快暂时抛到脑后。
吃着糖,她看了眼贺晋远。
他身板笔挺地坐着,神色沉冷如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便抓过他的手,低头仔细看了几眼。
只见苍白的手背上,指节凸起的地方泛了红,还有几处浅浅的擦伤,姜忆安暗自深吸口气,道:“夫君疼不疼?”
她没料到他会用拳,且那一记快拳凶猛利落,实在让人解气,简直让她看直了眼!
不过,现下看到他手上的伤痕,便又觉得有点心疼。
贺晋远默然深吸口气,低声道:“娘子,无妨。”
姜忆安点点头,道:“嗯,是不太重,回去擦点红花油也就好了。不过下次你也要小心些,打人可以,但别伤到了自己。”
贺晋远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瞧着他心情不太好,姜忆安从荷包里摸出颗松子糖里,送到了他唇边,“夫君吃一颗吧。反正妹妹回家了,以后总会好起来的。”
贺晋远默了默,低头就着她的手吃了糖。
姜忆安靠在车壁上盯着他的侧脸,总觉得几日不见,他的脸似乎清瘦了几分。
“夫君在为妹妹的事烦心?”
贺晋远不置可否。
身为兄长,他不能庇护两个妹妹,如今已成了一无用处的瞎子,为了将长妹接回家,甚至还得动用祖父留下的卫兵震慑沈家,这实在让他自责惭愧。
良久,他默默深吸一口气,道:“娘子这几日辛苦了。”
姜忆安也叹了口气,看着他道:“那当然是辛苦了,不过能把嘉月接回来就是好的,这几天我都没睡好,腰酸背痛的。”
她话音刚落,一只劲瘦修长的大掌便伸到了她腰间轻轻为她按摩。
隔着薄薄的衣料,掌心熨帖的温度传来,不轻不重的力度,激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姜忆安不自在地看了他几眼。
先前她也让香草按摩过,香草的手劲也不小,但香草的手放在她腰上,可没有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马车辘辘而行,驶过平整的青石板路,晃晃悠悠的车厢催人入眠,姜忆安靠在车壁上,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眸。
贺晋远低唤一声,“娘子?”
身旁无人回应,只听见均匀而轻浅的呼吸声。
循着她呼吸的声音,贺晋远稍稍靠近她,侧了一下肩膀。
熟悉的薄荷香萦绕在身畔,睡梦中,姜忆安下意识嗅了嗅,脑袋便放心地靠了过去。
肩头一沉,贺晋远伸出长臂虚揽住她的肩膀,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
回到国公府,贺嘉月依着府里规矩先去荣禧堂拜见祖母。
彼时老太太正在小佛堂里听姑子讲经,听丫鬟说她回来拜见,没有与她见面,只让丫鬟传话让她回去见她娘,自去歇着。
贺嘉月去了月华院,夏荷瞧见她回来了,高兴得也顾不上什么了,一边打着帘子,一边笑着对里间大声道:“太太,大小姐回来了!”
江夫人听见女儿回来,感觉连身上的病登时都轻了许多,掀被子下了榻走出去,迎面看见贺嘉月,拉着她的手瞧了又瞧,见她脸色苍白清瘦了不少,眼睛一酸,含泪道:“我的儿,你身子可好些了?”
贺嘉月话没出口,忍不住落下泪来,一下扑在了江夫人的怀里。
江夫人拍着她的肩背,泪水汹涌而出,待哭了一阵,两人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坐下说起了小产坐月子的事。
江夫人道:“大夫怎么说?以后可还能生养?”
贺嘉月低头咬紧了唇,眼泪忍不住又滚滚落下。
她是没伤到身子,还能生养,可她离开沈府,实在是一天也不想再回去了。
忍了三年,这次再也忍不住了,她含泪道:“娘,沈绍祖不是个东西,他与我成亲之前,就与他的表妹有了首尾,他向国公府提亲,不过是看重祖父的权势,又觉得大哥前途有望,才向国公府提的亲!”
江夫人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姑爷竟是这样的人?”
贺嘉月擦了擦泪,挽起了半截衣袖,只见葱白纤细的胳膊上,几道触目惊心的暗褐色鞭痕赫然在目。
她咬牙说:“我看清了他是个道德败坏自私自利的恶人,绝不同意向祖父举荐他,他生气时,便”
话到最后,她有些说不下去,江夫人哪有什么不明白的,搂着她的肩膀嚎啕大哭:“好孩子,你受苦了,早知他是个这样的人,娘无论如何不能同意你爹把你嫁给他!”
哭了一场,两人方止住了泪,江夫人摩挲着贺嘉月的头发,道:“既然已回来了,你不想回沈家,娘绝不逼你回去,你先安心住下养养身子,等你身体养好了,就与那沈家和离。”
贺嘉月眼神震动,半晌才回过神来。
刚成婚时她曾说过沈绍祖脾气暴躁,一言不合便拿鞭子抽下人,还会指着鼻子骂她,那时母亲还劝她说,“年轻夫妻刚成亲,脾性还没磨合,哪有不拌嘴的时候,你早早诞下一男半女,日子长了就好了。”
她本以为,大哥大嫂将她接回家来,母亲让她在家里住一段时日,过阵子还会劝说她回沈家的,没想到,母亲竟会主动提起让她和离!
她不清楚母亲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但这种变化,却让她喜极而泣——
作者有话说:贺晋远:今天打人的事交给我。
第33章 第 33 章 挠花世子爷的脸。
贺嘉月回娘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国公府。
这日清早, 秋水院里摆好了早饭,贺晋平与肖氏来了院里,陪柳姨娘一道用早饭。
柳姨娘看见儿子眼周一圈乌青,脸色有些发黄, 走起路来脚步也有些虚浮无力, 竟像是生病的模样, 不由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染了风寒?”
贺晋平摸了摸鼻子, 道:“没有, 娘不用担心,不过是这几日读书劳累了些,没什么大碍。”
儿子读书辛苦,柳姨娘很是心疼, 不过一想到儿子以后必定比那江氏的长子有出息,眉眼又舒展了几分。
肖氏没作声, 只低头慢慢喝着粥,柳姨娘看了她一眼, 嘱咐道:“晋平读书辛苦,你平日里也给他多炖点参汤补补身子。”
肖氏抬头看了一眼丈夫,见他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心虚, 不由暗暗咬了咬唇。
他哪是用功读书?
她嫁进门来,还没怀上子嗣, 他前些日子又收了一个丫鬟当通房,那通房生得模样俊俏,他每日都宿在她房里折腾半夜, 脸色自然有些差。
肖氏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道:“娘, 我记下了。”
柳姨娘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这儿媳别的不说,确是个老实听话的。
用着饭,想起近日贺嘉月回府的事,柳姨娘对肖氏道:“她回府来,你可去探望她了?”
肖氏点了点头,大姑奶奶回府小住,她与温氏、贾氏等几个妯娌一起去紫薇院探望了她。
柳姨娘思忖了几番,觉得有些奇怪:“这好端端的,她怎么忽然回来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肖氏道:“我看着大姑奶奶的模样,倒像是生了一场病似的,身体清瘦,还服着汤药呢。”
柳姨娘一听,眉头微微挑了起来,“服着汤药?这可稀奇了,她生了病不在婆家养着,怎么回娘家了?”
肖氏摇了摇头,道:“儿媳也不知道。”
柳姨娘想了一想,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便招手让玉钗过来,吩咐她去打听打听贺嘉月为何回府了,若是打听不出来,就去煎药的药房看看,问清楚她服的什么药,生的什么病。
用完了饭,柳姨娘摒开旁人,惯常嘱咐了儿子几句,道:“你要多用功读书,尽力考个功名出来,如此,娘行事才能十拿九稳。”
等那江氏以后死了,她这个姨娘便成了世子爷的正妻,儿子若再有功名在身,以后继承世子爷的爵位更加名正言顺,这京都之中的人议论起来,也没什么可说嘴的。
贺晋平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我知道了,娘你放心吧,儿子再怎么样,也不会比贺晋远差。”
说完,他便急忙离开了秋水院,连等都没等肖氏,便寻那眉眼有几分与大嫂相似的通房去了。
~~~
玉钗去打听贺嘉月回府小住的事,奈何她的丫鬟红莲嘴紧得很,半点风声都没漏出来,她问了几个相熟的丫鬟,也都没问出什么来,便只好去了煎药的药房。
那药房原是几个会些简单药术的婆子在担着熬药的差事,这会儿婆子都回去歇着了,只有一个年纪不大人称周嫂子的媳妇在看着炉灶上的药锅。
周嫂子看到玉钗来了,便忙起身笑道:“玉钗姑娘你怎么来了?这药房里的苦味不好闻,小心熏到你。”
玉钗捏鼻子看了一圈,见案上摆着一个装了些黑乎乎药渣的药罐子,便道:“那可是大姑奶奶用的药?”
周嫂子一边请她坐下说话,一边笑道:“正是,大姑奶奶的药已送到紫薇院里去了,这是剩的药渣。”
玉钗便从袖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朝她使了个眼色,周嫂子会意,瞥见四周无人,忙将银子揣到怀里,低声道:“玉钗姑娘,姨娘是怎么吩咐的,是像以前那样,还是”
话未说完,玉钗便打断了她的话,道:“这次不是为这件事,而是别的事。你且告诉我,大姑奶奶用的是什么药,是治什么病的?”
周嫂子虽不认得这些药,却也仔细听了几个婆子小声嘀咕的话,留心记了下来。
她忙压低声音道:“是妇人小产后,排出恶露,补气固本的药。”
玉钗闻言惊讶地捂住了嘴。
叮嘱了周嫂子几句莫说她来过这里的话,她便趁着药房没有旁的人,飞快回了秋水院告诉柳姨娘。
柳姨娘听她说完,也有些不敢相信,“你确定是真的?”
玉钗道:“姨娘,千真万确不会有假的,周嫂子亲耳听到煎药的婆子说的。”
柳姨娘细细想了一回,皱眉点了点头,冷笑道:“是这个道理,若非如此,太太也不会派了那小姜氏亲自去接了她回府住着。照这么说,大姑奶奶小产了不在婆家养身子,反倒回娘家来了,她在那沈家过得也不怎么样啊。”
当年她怀着孩子进了国公府的大门,生下了庶子,世子爷喜欢得不得了。
后来他还想让她再生个女儿,她自然也想诞下他的骨肉,且是多多益善,奈何这么多年肚皮再没了动静,而反观那江氏,又一连得了两个女儿,让她暗地里如何不艳羡。
如今,推测出贺嘉月嫁人后过得不如意,柳姨娘嘴角噙着笑思量了一会儿,吩咐玉钗道:“去请世子爷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彼时贺砚去了吴公子家饮酒,玉钗给他的小厮留了信,等贺知砚一身酒气地回府到了外书房,听小厮说了柳姨娘打发人来找他,便去了秋水院。
柳姨娘起身迎他的时候,看见他脖颈上两个红印子,身上还有隐隐约约的酒气,便知他又在外头鬼混了。
她习以为常并不在意,服侍着他换了家常的衣袍,给他倒了盏热茶,柔声道:“世子爷要不要喝盏热茶,这茶里放了蜜糖,喝了会舒服些。”
贺知砚抱着她的腰让她坐在大腿上,就着她手里的茶盏喝着茶,心情大好。
当年他与江氏成婚没多久,不过是去招香楼逛了一逛,她便给他脸色瞧,而柳氏温柔体贴,贤良大度,从不计较这些,比江氏强了不知多少倍,
“你找爷有事?”他喝着茶问道。
柳姨娘闻言,微微咬了咬唇,迅速红了眼眶,哽咽着道:“倒是没事,只是一日不见,就想世子爷了。”
贺知砚揽着着她的腰,眉头一皱,道:“我人都来了,你还哭什么?难道又有人欺负你了?”
当年柳氏在教坊司唱曲儿大有名气,暗中讨她欢心的王公贵族也不少,其中那庆王殿下便是一个。而柳氏却只与他情投意合。
后来她怀了他的孩子,他便排除万难将她纳入府中,还向她保证过,绝不会让她在府里受一点儿委屈。
现在看她默默流泪,他不免想到,定然是那江氏又欺负她了!
柳姨娘潸然欲泣,含泪望着他,说:“我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担心咱们的儿子。”
贺知砚有些意外,“你说晋平?他怎么了?”
柳姨娘抽泣着吸了吸鼻子,道:“我瞧着他这几日脸色不大好,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找月照庵的姑子算了算,说是最近几日府里来了人,身上不干净带着晦气,冲撞了他。”
贺知砚不甚在意地道:“多大点事,值得你掉泪,查一查谁来了国公府,撵出去就是了。”
柳姨娘没作声,抬眼看了下玉钗,玉钗会意,插了一嘴说:“世子爷,我刚才就劝说姨娘了,哪能信姑子的话?姑子算的也未必是准的!最近回府的只有大姑奶奶,她是二爷的妹妹,怎么会冲撞了二爷呢!”
贺知砚愣住。
长女什么时候回府了?他竟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他一声。
“她什么时候回来了?”
柳姨娘道:“大姑奶奶回来好几日了,玉钗说的对,是我担心晋平,才听信了姑子的话,这些都是没影儿的事,世子爷也别放在心上,且过段日子看看,若是晋平还不好,我就找个大夫给他瞧瞧。”
事关儿子的身体,贺知砚不能放心,立时拂袖起身,道:“若是虚症,找大夫瞧了也没用,你别担心,我先去前院看看去。”
~~~
月华院中,江夫人正在房里挑人参。
这些人参是她平时常用的,她身体不好离不得汤药,大夫让她多喝参汤,平时也都多亏这些参汤撑着身子,才不至于病得下不来榻。
她从中挑出几支指头粗细的好参来,交给红莲送到紫薇院去,叮嘱道:“这些参不用特意熬汤,只需切两片泡水喝,你每日盯着你主子喝上几盏。”
贺嘉月的小月子还没坐完,吹不得风,江夫人只让她在自己院里安生养着,不让她出门,还打发了贺嘉舒陪着她姐姐说话解闷,她自己每日会早晚也会过去看一看。
红莲笑着谢过,道:“太太放心,大小姐这几日精神比先前越发好了,就算我不盯着,自己也会喝的。”
红莲抱着参刚出了正房,迎面遇到了贺世子。
贺知砚看了她几眼,觉得有些眼熟,回忆了一番,才想起她是长女身边的丫鬟,不觉冷冷一笑。
果然,长女回府了,江氏连知会都不知会他一声,他这个当爹的还被蒙在鼓里!
贺知砚撩袍跨进门槛,江夫人正要把参收起来,余光看见他走了进来,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世子爷怎么来了?”她直起身子,面无表情看着他他的眼神,连她自己都没察觉有几分冷意。
贺知砚自顾自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冷笑道:“嘉月回府了?她在府里住了几日了?怎么还不回沈家?”
江夫人暗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快,他毕竟是孩子的爹,女儿要与沈家和离的事,她还是要告诉他一声。
“世子爷来的正好,有件事我正要跟你说,那沈绍祖简直是个畜生,嘉月嫁过去这三年,在沈家吃了不少苦头,我已想好了,等嘉月养好了身体,就让她与沈家和离。”
贺知砚皱起眉头,“养好身体?她不是怀了身孕了,又怎么了?”
提到这个,江夫人便心中酸楚,低声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现在还没出月子,需得调养好身子。”
听到这话,贺知砚脸色唰得变了。
没出月子就回娘家住着,不就与柳氏“身子不干净带着晦气”对上了吗?怪不得晋平最近被冲撞了,果真是贺嘉月的事!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江夫人瞪眼喝道:“这事你不跟我说,就敢私自当家做主?谁让她回来的,一身晦气回国公府,她兄弟都要被她克死!赶紧把她送回沈家去!”
江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对她没什么夫妻情分,但孩子毕竟是他的亲骨肉,他怎么能如此狠心,不顾女儿的死活?
江夫人嘴唇动了动,眼泪不自觉滚了下来,一边哭一边骂道:“你还有没有良心,还关不关心女儿,你还是不是孩子的爹?”
贺知砚不耐烦地道:“还没做完月子就回娘家,晦气得很!她出嫁了,本就该呆在沈家,养病也应该在沈家,你把她接回来做什么?你还想让她和离,和离回府给贺家丢人吗,今天就把她送回去!”
江夫人眼眶含泪,一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若是孙妈妈还在,大抵会劝她按照世子爷的话来做,把长女送到沈家去,让她逆来顺受,以后与沈绍祖好好过日子。
可现在,听到他这番话,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看着丈夫那张脸,从来没有感觉那么恶心过,也不知自己怎么攒起了一股力气,直直冲向他就挠了过去,恨不得把他那张脸挠花挠烂!
贺世子没有防备,也没想到江氏竟会这么大胆。
他一下被她撞倒在椅子上,然后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抓他的脸,扯他的头发,然后拼了命地,不计后果地,使尽全力左右开弓扇他的脸。
也不知纤细瘦弱的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贺知砚被她死死压住,一张脸几乎被她抓破了,他拼了吃奶的劲,才一把将她从身上掀开,捂着脸狼狈地起身。
“你这个悍妇!”他摸了摸脸上的血印子,肿了半边的脸火辣辣发疼,连碰都不敢碰。
江夫人打累了,捂着胸口直喘气,两只圆润的杏眼瞪着他几乎喷出火来。
她喘匀了气,忽然一转身,从桌子上抄起一只碗口粗细的鸡毛掸子,又向贺世子直冲了过去,一副势要与他分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贺知砚哪见过她这种不要命的模样,一时唬的愣住,一边捂脸绕着桌子跑着,一边骂道:“江氏,你真是疯了!”
江氏两眼含泪,手里的鸡毛掸子挥得虎虎生风,哭着喊道:“你要是敢把嘉月赶回沈家,我今天就不活了,我与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同归于尽!”
贺世子往前躲着,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脚,那鸡毛掸子就顺势破风而来,直往他脊背上狠命地砸。
他手忙脚乱地得从地上爬起来,道:“江氏你个疯子,住手!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管了就是!”
江夫人哭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你知不知道女儿在沈家受了多少苦头?当初你将那沈家畜生夸得天花乱坠,你是不是收了沈家孝敬你的银子,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一听她到提到这个,贺世子便有几分心虚,当初沈绍祖是孝敬了他不少银子,他只当沈家家资丰厚,哪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夫人又哭又骂,他便没底气与她还嘴对骂了,提着袍摆捂着红肿的脸急急忙忙往外跑去。
跑出院门前担心江夫人再追过来,回头时果然看见她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赶,慌得下台阶时踉跄一步摔了个狗啃泥。
贺世子暗骂一声倒霉,忙不迭慌慌张张爬了起来,狼狈地捂着脑袋,一瘸一拐地飞跑着往外走,对院里的丫鬟喝道:“一个个都眼瞎了不成,还不拦住她?”
月华院的几个丫鬟原本还担心江夫人被世子爷打了,现在见夫人没吃半点亏,都装作没看见没听见,没一个上前拦着。
贺世子骂骂咧咧跑远了,江夫人也没追出院去,她身体本就病弱,这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由夏荷搀着回了正房,喘了半天的气,激动的心跳才平缓下来。
不过脸上的泪还没干,眼里依旧含着一汪泪哭着。
姜忆安来月华院的时候,江夫人靠在榻上躺着,脸上都是愁色。
看到长媳来了,她疲惫地笑了笑,道:“忆安,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姜忆安在她榻旁坐了,端起小几上的汤药轻轻吹凉,道:“母亲有什么事?”
江夫人默叹了口气。
女儿和离的事,她是不敢指望贺知砚那个丧良心的了,他能不横插一脚阻拦就不错了。
与丈夫厮打了一顿的事,江夫人也不好意思说,想了想,她只道:“再过几日,嘉月就出小月子了。我寻思着,那沈家你妹妹是不能再回去了,我想让嘉月与沈家和离,这原也是你妹妹的意思,你觉得呢?”
婆母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想让贺嘉月和离,姜忆安有些意外。
她微微挑起眉头看着江夫人,不动声色打量了她几眼,似在确认婆母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过了。
江夫人看见她眸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不由坐直了身子道:“你这个丫头,别以为我也总是个软脾气的,当娘的怎会让自己孩儿受苦,这次我是下定决心的了。”
姜忆安灿然一笑,扶着她的胳膊让她躺下,她看得出,婆母方才像是动了大气,这会子情绪还有些激动,眼睛也红红的。
“娘跟我说这个,我自然也是支持的,妹妹想要和离,我只会为她高兴。”
听见这话,江夫人放了心,眼里却又含了泪。
国公爷担着九省提督的重任在边境巡视,不知何时才能回府。
她虽是十分害怕公爹,可若是公爹在府里,她去求上一求,女儿和离的事便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现如今公爹不在府里,她身体又病弱,女儿和离的事,还得指望长子长媳。
江夫人握着长媳的手,沉声道:“忆安,你妹妹与沈家和离的事,还得你和晋远操心。”
姜忆安笑了笑,道:“娘放心吧,不是多大的事,只要嘉月坚决想要与沈家和离,就不会有问题。您别担心,顾好自己的身体,好好养病。”
~~~
晚间沐浴过,姜忆安换了一身柔软舒适的石榴色寝衣,走到桌案前,将烛火拨得更亮些。
不一会儿,贺晋远亦沐浴过,穿着白色的寝衣,黑色缎带覆着双眸,手中拿了一本书册,慢慢走了过来。
姜忆安一手拿起烛台,走到他面前举着烛台晃了几晃,没话找话地道:“夫君沐浴过了?”
贺晋远淡淡嗯了一声。
他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也没有任何光亮,却似能感受到她落在他身上灼热的视线。
他有些奇怪,站在原地默然片刻,道:“娘子在做什么?”
姜忆安若无其事得将烛台放回一旁,笑眯眯道:“没事,只是想好好看一眼你。”
贺晋远怔了怔,对于她张口就来的甜言,不知该说什么,耳畔悄然泛起一抹薄红,默默将手里的当朝律册,放到了一旁。
姜忆安坐在桌前倒了盏温水,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自己喝一盏,另一盏推到了他面前。
想起今日婆母提起贺嘉月要和离的打算,她便与他说起了这件事。
“夫君,嘉月要和离,沈家未必会同意,届时该怎么办?”
她话音落下,贺晋远便微微偏过头来,面朝着她的方向,沉声道:“娘子想怎么处理,依你就可。”
姜忆安眨了眨眼睛。
依她?
她可没读过什么书,不会以理服人,只会以武服人,确定要依她处理?
姜忆安看着他清隽的脸,再看了眼他修长的大手。
他手背上浅浅的擦伤早已好全,她便抓住他的手,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在上面比划了个“砍”的动作。
“那我套上麻袋揍姓沈的一顿,揍的他跪地求饶,揍的他哭爹喊娘,然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签下和离书?”
贺晋远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唇,略一颔首。
姜忆安:“?”
她行事不计后果,也不怕沈家报复,他竟没有意见?
“喂,夫君你不是状元吗?你一个状元饱读诗书,做事应该有章法的吧,怎么也像我这般鲁莽?”
贺晋远握住她纤细的手指,极轻地笑了笑,道:“娘子不是鲁莽,娘子心中有谋划,有勇有谋,聪明无双。”
姜忆安秀眉一挑,噗嗤笑出了声。
这好听的话谁不爱听,饶是觉得他言过其实,她心里也高兴得很。
不过,妹妹与姓沈的如何和离,她还要想个更周全的法子才是。
时辰不早了,姜忆安吹熄了灯烛,仅留一盏床头的夜灯,便撩开床帐上榻,重重拍了几下床沿,示意贺晋远别再琢磨那本书册,快点上榻睡觉。
贺晋远默了几息,回忆完一番律册里的内容,便缓步走到了榻前。
姜忆安一个利落翻身滚到了里侧,给他留出了外面的位置。
屈膝上榻之后,贺晋远在她身旁躺下,两手交叉搭在腰腹处,身板笔挺,睡姿板正。
姜忆安转眸看了他一眼。
他上了榻便极少主动说话,大多时间都是安静地听她嘀嘀咕咕,需要他回应时,他才会温声开口。
不过,今晚同往常不一样,她故意打了几个哈欠,装作很困的模样,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身畔传来均匀沉稳的呼吸声,姜忆安便急忙睁开了眼睛。
贺晋远的双眸遮着缎带,睡觉也没摘下,不知他到底睡着了没有,她便做贼似的小幅度挪到他身边,撑着身子趴在他身旁,低头看他的脸。
“夫君,你睡着了吗?”她用气音,极小声问道。
故意放轻的声音落在耳旁,像山涧叮咚悦耳的泉水,清凉甘甜,贺晋远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几下,屏气没有作声。
这数日来,他已经发现,若是他不说话,她以为他入睡了,便会安分很多。
不会说些甜言扰乱他的心志,只会乖乖躺在她自己的被窝里,一晚上也不会有什么逾越的举动。
也不会像之前一样,半夜总是先抢了他的被子,之后整个人便八爪鱼似地缠在他身上,让他莫名心底燥热。
姜忆安看他没有什么反应,便伸出手指在他鼻端试了试鼻息。
探起来呼吸均匀而沉稳,应该是睡着了。
确认他已经睡着了,她便动作极轻地从被窝里起身。
白日里,他总是遮着双眸,她没有办法仔细看一看他的眼睛,现下他睡着了,她便打算摘下他的缎带瞧一瞧。
说做就做,她毫不迟疑,伸出手在他脸畔胡乱摸索几下,摸到黑缎的绳结,轻轻一拉,绳结便松了。
小心翼翼移开他脸上的黑缎,她低头细细打量他的眼睛。
床帐里光线晦暗,勉强能看清他的眼睛,她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撩开了床帐。
夜灯悠亮的光线瞬间都洒了进来,贺晋远的眼皮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姜忆安不禁皱起了眉头。
方才睡觉之前,她故意举着灯在他面前晃了晃,想试试他的眼睛有没有出现光感。
可那烛台太热,他心底又畏惧火光,怕凑近他的脸让他不适,她便匆匆收了回来,没让他发现端倪。
她已经习惯了他是个瞎子,但心底也有一丝隐秘的期待,希望他有一天心病能够痊愈,希望他双眼能够重见光明。
只是这是极其渺茫的事,她也不敢抱什么希望,更不想让他知道,她心里还有这样的期待。
现在他睡着了,她便试上一试,不过看到的结果和往常一样,光线对他没有任何刺激。
姜忆安下意识抓了抓额前的几缕乌发,说不上失落,只是静静坐了一会儿,便伸手重新将床帐拢起。
她半撑着身子越过他,不知怎地出神了一瞬,拢好床帐回身时蓦然失衡,忽地朝他身上歪去。
说时迟那时快,她双手稳稳撑在贺晋远的身侧,身体堪堪悬在了他上方不足半尺之处。
姜忆安庆幸地舒了口气。
好险,好险,幸亏她反应及时,不然这一下非得把他砸醒不可。
可是,不知为何,身下的人呼吸似乎陡然粗重了很多。
姜忆安疑惑低下了头。
距离很近,她低头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皮在细微地颤动。
难道他的眼睛有了一点点光感了?
她心里一喜,于是离他更近了些,还抬手轻轻戳了几下他的眼皮。
独特的馨香近在咫尺,温软指腹每一次轻轻浅浅的触碰,都似在撩拨。
贺晋远屏住呼吸,喉结悄然滚动几下,身体几乎紧绷成了一块铁板。
他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突发奇想的举动,他虽瞎了,却刚过及冠之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经不起这样的触碰。
晦暗无声的床帐内,贺晋远忽地抬起手来,大手将要覆住她纤细的腰身。
然而正在此时,姜忆安却低低嘀咕了一声,翻身躺到了里侧。
“好吧,睡了。”
她捂唇打了个大大哈欠,不知是在跟他说晚安,还是在告诉自己该睡觉了。
贺晋远刚刚抬起的手悄然滞在原地。
良久,唇角莫名抿直几分,大手缓缓收回了身侧——
作者有话说:贺晋远(辗转反侧半晚,终于忍不住拍了拍再次抢他被子的人):娘子,你刚才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戳我眼皮做什么?
姜忆安(迷迷糊糊在他怀里蹭了蹭):嘘,别往外说,这是我研究你的眼睛有没有好转的独门绝技。
贺晋远:
第34章 第 34 章 不谋而合。
姜忆安一觉睡到了天色大亮。
再醒来时, 身旁的人早已起床。
她摸了摸旁边空空如也的床榻,不由愣了一会儿。
这些日子,贺晋远大都和她一起醒来的,虽然他睡相不大好, 有时还会抢她的被子盖, 她也没计较过什么。
今日怎么没等她醒来, 也没有温声唤醒她, 自己便起床了?
姜忆安抓了抓凌乱的乌发, 掀被下了榻。
花狸猫老虎身上的伤已好了,醒了便朝她喵呜喵呜地叫,她抱着老虎逗了一会儿,香草端着一盏热茶进来, 要给她梳头挽发。
“小姐,姑爷一早就出门了, 不知做什么去了。”梳头的间隙,香草比划着道。
姜忆安奇怪, “那他留什么话没有?”
香草点点头,笑着比划说:“姑爷说让你自己用饭,不用等他, 他晚上才回来。”
姜忆安纳罕,不知他做什么去了, 下意识朝外间看了几眼,外面自然没有贺晋远的身影,倒是高嬷嬷走了进来。
自嫁到国公府, 虽带了高嬷嬷过来,姜忆安平时也极少动用她,这次见她不喊自来, 便先晾了她一会儿,对着镜子暗暗观察她要做什么。
高嬷嬷眉头皱起,隐晦地打量了房内一周。
这些日子,她留神注意着正院的动静呢,大小姐嫁进来的日子不短了,夜间从未叫过水,也没让丫鬟进屋服侍过,该不会还没圆房吧?
姜忆安瞥见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道:“嬷嬷来做什么?”
高嬷嬷回过神来,忙清了清嗓子,道:“大小姐嫁进来也有两月有余了,老身不得不提醒大小姐,你还没回门呢,想必老太太、太太和小姐少爷都想你了呢。”
姜忆安眉头一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看她还没被克死,继母恐怕是另有事要说,催她回娘家呢。
姜忆安淡淡一笑,道:“急什么?当初出嫁时,爹娘不是说了,等我爹外出公务回来,才让我回门。”
高嬷嬷绷紧了老脸没吭声。
当时太太是这样说的,那不是觉得大小姐嫁进来不出两月便会被克死么!且老爷出差也是事实。
可眼看着过了这些日子,大小姐竟一点事都没有,这要是再不回门,太太都该着急了。
别的不说,若是国公府的人知道了,只怕会说太太那个当继母的刻薄,长女出嫁了都不许她回门。
姜忆安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嬷嬷也不用着急,左右我爹过个一年半载的总该回来了吧,那时我再回门也不迟。”
高嬷嬷暗吸了一口凉气。
要是大小姐一年半载的再回门,那太太还不得急坏了!
她现在被迫陪嫁到国公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赔笑道:“大小姐,那哪能等那么久才回门呢?就算老爷不在家,也是该回娘家看看的,更何况,老太太年纪也大了,还想你呢。”
姜忆安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笑说:“嬷嬷你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觉得亏心?祖母眼里只有她的宝贝金孙,什么时候会想我?”
高嬷嬷被噎住,讪讪笑了笑,“大小姐怎么能这样说呢?你是姜家长女,老太太心里自然是有你的。”
姜忆安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嬷嬷你也不用费心劝我,先安心在这儿陪我呆着吧,什么时候我爹回来了,我就回门。”
高嬷嬷不知再怎么说,老脸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姜忆安一个人用了早饭。
不知为何,平时吃饭她胃口都是极好的,小厨房做的也都是她爱吃的菜,可今天一个人坐在桌子前,瞧着那鲜香可口的豆腐皮包子,竟没觉得怎么有食欲,只吃了三个垫垫肚子也就算了。
刚用过早饭,贺嘉月打发红莲来了,请她去紫薇院一趟。
姜忆安正要找她有话说,便吩咐香草看好院子,别让老虎扑了花架上才盛开的凤仙花,若是那对在东厢屋檐下做窝的燕子飞回来了,给它们拿竹子搭个窝,省得它们两口子因做不好巢,扇着翅膀叽叽咕咕吵架,吵得人脑袋疼。
紫薇院里,贺嘉月站在廊檐底下,身上披了件薄斗篷,正欣赏着院里葳蕤盛开的紫薇花。
看见姜忆安来了,她微微一笑,提起篷摆轻快地走出廊檐,道:“大嫂。”
和煦日光倾洒而下,她水润的眸子闪烁着细碎的亮光。
姜忆安笑着点了点头,“妹妹身体好了吗?外头有风,小心着凉。”
贺嘉月抿唇笑道:“大嫂,不碍事,我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院子里的紫薇花重焕生机,今日开得格外灿烂,她邀姜忆安前来,就是为了赏这满院子灿烂如朝霞的紫薇花。
贺嘉月已让丫鬟采了几枝新鲜的,插在花瓶里,搁在院中竹亭的石案上。
两人在石案旁对坐了,贺嘉月让丫鬟上了茶,挽起衣袖,亲手点了两盏茶。
姑嫂两人一边赏着花,一边喝着茶,贺嘉月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盏,鼓足勇气道:“大嫂,我已决定要与沈家和离了。”
姜忆安点了点头,暗含赞赏地看着她。
她想要与沈绍祖和离的事,昨日婆母已提前与她说过,她不意外,妹妹在沈家被磋磨了三年,能下定决心与沈绍祖和离,勇气可嘉。
贺嘉月微抿住唇,神色中流露出愧疚之意。
当朝女子和离并非少见,不足为奇,但和离的女子,免不了背后被人指点非议,甚至会影响府中未婚姐妹的婚嫁,若非她有母亲和大哥大嫂支持,她也难以下定决心和离。
贺嘉月眼圈泛红,有些哽咽地道:“大嫂,谢谢你。”
如果不是大嫂将她接回了家,恐怕她这辈子也不会从泥潭中出来。
她话音刚落,红莲便急匆匆来了院里,有些惊慌地道:“大小姐,沈家大爷来了,说要接你回府,现在就在花厅等着呢。”
听到沈绍祖来了,贺嘉月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惴惴不安地看了姜忆安一眼,咬唇道:“大嫂,我该怎么办?”
姜忆安朝她点了点头,道:“去见他吧,与他说和离的事,不用怕,现在你是在国公府,他不敢怎么样的。”
贺嘉月轻轻呼了口气,带着红莲去花厅见沈绍祖。
~~~
晚香院里,崔氏正在屋子里做针线活,红绫突地掀开帘子进屋来,神神秘秘地道:“太太,我刚才瞧见沈家那位姑爷来了,大姑奶奶也没让他进院里,两人就在花厅里说话,我隔得远,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不过那沈家姑爷的脸色不大好,还朝椅子上踢了一脚,大姑奶奶也拿帕子擦眼泪呢!”
崔氏一听,双眼灼灼地看着她,道:“你再去打听打听,问问嘉月身边的红莲,看看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红绫摇了摇头,撇嘴道:“太太,大姑奶奶身边的丫鬟都嘴严得很,防着我呢,半个字也问不出来。”
崔氏心道也是,贺嘉月回府住了半个月了,她还打发人去探望过,只听说她是身体不大好要养病,倒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可这沈家姑爷来国公府,一定是接她来了,她不回去也就罢了,兴许是想多住些日子,可两人怎还吵嘴呢?
“莫不是两口子闹了别扭?这别扭看来闹得不小啊!”
崔氏喃喃自语,心里暗暗有些高兴。
大侄女的夫婿比嘉莹的好又怎样,她家姑爷虽是个病秧子,可从没跟嘉莹吵过嘴!
红绫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崔氏想了会儿,将手里的针线放到筐子里,打发她去把贺晋川找来。
贺晋川刚从书塾回院子没多久,正在跨院里拿着弹弓打树上的鸟雀,红绫来请他过去,他不情不愿地放下弹弓,进屋问道:“娘找我什么事?”
崔氏招手让他走近了,拍了拍他背上不知从何处蹭来的泥灰,压低声音道:“娘与你说一件事,你去静思院里找你大嫂玩去,问问她为什么把你嘉月堂姐接家来了?”
贺晋川皱眉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我不去!你别再给大嫂找麻烦!”
说完,一掀帘子便走了。
崔氏气得瞪眼,啐道:“不懂事的兔崽子,跟你爹一样,让你做什么,偏不做什么!”
在屋里骂了几句,崔氏消了气。
儿子指望不上,她只得自己亲去打听,可直接去问大嫂院里的人,指定是问不出什么的,想来想去,她眼神一亮,急忙去了柳姨娘的秋水院。
彼时玉钗才从院外回来,正与柳姨娘说起那沈绍祖接人不成,怒气冲冲走了的事,远远便听见四太太笑着说话的声音传了进来。
柳姨娘与她对视一眼,两人立刻止住了话头。
崔氏到了屋里,柳姨娘请她坐了,笑道:“太太有些日子没来了,在忙什么?”
崔氏笑道:“还能忙什么,不过是闲坐着做些针线活罢了,嘉莹冬月就要生了,给她准备几身坐月子穿的衣裳。”
柳姨娘笑道:“嘉莹好福气,肚子里的孩子也稳当。不过太太还不知道吧,嘉月小产了,连小月子都没做足,就回娘家来了。”
崔氏闻言震惊地捂住了嘴。
大房将这个消息瞒的严严实实,她无论如何没想到这层来。
亏得她来了柳姨娘的院子,不然什么都打听不到!
“她怀的是沈家的头胎,身边的婆子丫鬟不得小心照料着,怎么会小产呢?”
贺嘉月小产的原因,柳姨娘懒得与崔氏谈论,不过那日世子爷被江氏从院里打了出来,可是亲口跟她抱怨过,江氏打算让贺嘉月与沈家和离!
如今那沈绍祖来国公府接人来了,贺嘉月没有回娘家,还在花厅里与他吵嘴,气得沈绍祖拂袖而去,那两人将要和离的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崔氏来得正是时候,柳姨娘抿唇一笑,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太太且不要管她怎会小产,如今还有一件事,你听了只怕更惊讶,嘉月要与姑爷和离呢!”
崔氏一听,登时瞪大了眼,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大侄女嫁了那么好的人家,不知惜福,这好端端的,怎要和离呢?
再说,就算她想要和离,也要考虑考虑府里未嫁的姐妹,且不说她的亲妹妹贺嘉舒退婚以后还没定亲,那三房的堂妹贺嘉云刚满十五岁,今年就该议亲了,有她这个和离的堂姐在前,岂不影响她的婚事?
崔氏立刻坐不住了,匆匆离开秋水院,去了三房谢氏的锦绣院。
~~~
锦绣院里,听崔氏说完贺嘉月要与那沈家和离的话,谢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声道:“和离的事,老太太知道了吗?”
崔氏忙道:“大嫂怎么会告诉老太太,她这是瞒着我们大家,打算来个先斩后奏呢,要不是我去打听了,谁能知道!”
谢氏啪的一声搁下茶盏,皱眉冷声道:“大嫂真是越发厉害了,这么大的事竟自己做主了,竟不告诉老太太一声!”
崔氏附和道:“可不是呢,我最近冷眼旁观,自从孙妈妈走后,大嫂确实跟以往不大一样了。”
谢氏想了想,说:“当初与沈家的亲事,是大哥做主定下的,难道他也是这个意思?”
提到这个,崔氏忙扭头看了看四周没有外人,不由压低了声音说:“三嫂,快别提大哥了,那日我的丫鬟撞见他捂着脸从大嫂院里出来,脸上青紫一片,还有好几道血印子,怕是被大嫂打出院子了!”
谢氏吃了一惊,眉头拧了起来:“是大嫂打的,不可能吧?”
崔氏撇了撇嘴道:“除了她,还能有谁?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的,怎么瞧着大嫂也不是那样的泼妇,可回头一想,那小姜氏就是个凶悍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嫂被小姜氏影响了,也是可能的。”
谢氏看了她一眼,冷笑着点了点头:“既这样说,也是说得通。”
崔氏撇了撇嘴,低声道:“三嫂,不是我冷血无情,说句实话,大嫂现如今这么自作主张,让嘉月与沈家和离,实在不妥当!她统共两个女儿,身边已有了个退婚的,现又回来个和离的,她倒是不觉着有什么,却也不想想嘉云还没定亲呢!”
谢氏膝下两子一女,长子贺晋衡带着媳妇孩子去在地方就任,小儿子贺晋承在书塾里读书,贺嘉云排行第二,今年十五岁了,正是该议亲的时候。
崔氏话音刚落,贺嘉云忽地撩开珠帘走了进来。
她在外面听了一会儿了,此时听到四婶提到她定亲的事,登时觉得心头窝火,一进屋便噘着嘴道:“娘,堂姐们的名声一个比一个坏了,照这样下去,我还能定上什么好亲事!”
谢氏拉着她偎在自己怀里,哄道:“你别担心,这府里还有你祖母当家做主呢,你的亲事,自然是最要紧的。”
崔氏也忙笑着附和了几句,谢氏安慰好了贺嘉云,便起身去了老太太的荣禧堂。
老太太素日吃斋念佛,喜欢清净,府里的事都交给谢氏去打理,她极少过问,就连府里晨昏定省的规矩也免了,只是让儿媳们每个月到荣禧堂请几次安。
谢氏把贺嘉月要与沈家和离的事说了,老太太拈了拈手里的佛珠,稀疏的眉头沉沉压下,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问清你大嫂,要是她果真有此意,我断不会容她这样做的。”
有老太太这句话,谢氏便放了心,待她离开后,老太太对刘嬷嬷道:“你立刻打发人去一趟月华院,把江氏叫来。”
刘嬷嬷先是想了想,低声提醒道:“老太太,要是国公爷在家,想是会同意大姑娘和离的,老太太要不给国公爷去封信,问问国公爷的意思?”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道:“要你多嘴,问他做甚!他怎会为老三家着想?正是要趁他不在家,我才要做这个主!”
刘嬷嬷知道自己冒失了,便作势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平时她不会这样失言的,只是那大少奶奶小姜氏前些日子为了个小丫鬟仗义执言,不免让她这个当老奴的另眼相看,便下意识为大房多考虑了几分。
江夫人到了荣禧堂,还没说话,老太太看见她,猛得将手里的佛珠往桌上一拍,冷声道:“你可是真做的好事,竟连府里的名声也不要了!”
江夫人唬了一跳,定下神来,才知道老太太说得是女儿和离的事,不由眼睛一酸,道:“娘,嘉月她在沈家过得苦,儿媳不能再让她在火坑里呆着了!”
老太太拧眉看她一眼,喝道:“年轻夫妻有几个不吵嘴的,不过是吵了架,床头打架床尾和,过些日子就好了,哪里就值得和离了!”
江夫人眼里含泪,说:“娘你不问,我也正要说呢,岂止是吵嘴,嘉月刚进门,那沈绍祖就纳了表妹进门,一味地偏宠他的表妹,这且不说,嘉月的胳膊上,还有”
她哽咽了一会儿,才道:“被那混账东西拿鞭子抽的痕迹!”
老太太闻言也是愣了一愣,随即又道:“沈家也是世家,与我们国公府也有情分。姑爷是娇养长大的独子,纳妾开枝散叶本是寻常事,就算脾气冲些也没什么,怎能因为这些小事就让嘉月和离?你今日要她和离,以后她改嫁,还能再嫁到这么好的人家吗?”
老太太这样说,江夫人心里堵得难受,擦着泪道:“儿媳还没想她改嫁的事,只想她赶紧离了沈家,回家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老太太瞪她一眼,骂道:“你糊涂!那沈家就算有错处,把姑爷叫到国公府来,要他保证以后再不犯打人的毛病就是了!亏你还是大房长媳,你只顾着嘉月,怎不想想府里还有没嫁的嘉舒、嘉云!就算嘉舒不在意她大姐是不是和离,你也不能不考虑嘉云!”
江夫人低头擦着泪,老太太以为长媳会像之前那样,呵斥几句她便会低头认错,一句也不敢顶撞的,谁料不到片刻,只见她擦干了泪,抬头说:“娘,您今天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嘉月去沈家受苦的。”
老太太眉头压下,眸中闪过震惊之色,看着长媳那十分坚决的态度,想了一想,冷淡地道:“既然你有了这样的主意,那我也不好强按着你的头行事。不过,我只说一句,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婆母,那你就别因为嘉月和离,影响了整个国公府的名声,连累嘉云找不到好婆家!”
江夫人忍着眼泪回到月华院后,便似浑身抽掉了力气般,躺倒在榻上默默垂泪。
她想让女儿和离,可也不能不听老太太的话,一来,忤逆长辈可是大不孝,她担不起这个恶名,再者,侄女嘉云也该定亲了,她也不能不顾及侄女的亲事。
夏荷端着汤药进屋的时候,看到江夫人眼圈红红的,便道:“太太怎么样了?”
江夫人叹了口气,擦着泪道:“你去静思院,把大少奶奶找来,我有话同她说。”
老太太的话,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个人实在拿不了主意,需得与长媳商量商量。
姜忆安来了月华院,江夫人让她坐下,含着泪道:“忆安,你妹妹和离的事,老太太很是生气,说不能影响了国公府的名声,我仔细想了想,老太太说的也不无道理,你说这可该怎么办?”
姜忆安十分意外,江夫人看她有些吃惊,便解释道:“你三婶家的嘉云妹妹该议亲了,老太太怕嘉月提出与沈家和离,让外人觉得国公府的姑娘不是好相与的,对她的婚事不好。”
姜忆安眉头一皱,冷笑着霍然起身,打算去跟老太太说道说道,江夫人唬了一跳,忙拉着她坐下,道:“你可莫要冲动,老太太可是长辈,再怎么样,也不能对长辈无礼。”
身为长房长媳,孝字当头,婆母对老太太心有敬畏,这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的事,姜忆安无奈按了按眉心,道:“娘,你既然不让我去找老太太,那只能容儿媳再想想别的办法了。”
她双手抱臂,拧眉思忖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一件要事。
嘉月刚与沈绍祖提了和离的事,还没过半天,老太太深居简出的,怎么会知道嘉月要和离的事?
其中定然是有人传信的。
国公府人多眼杂,但对月华院的事了如指掌的,除了柳姨娘,不会再有旁人。
只不过,她是个妾室,老太太不喜她去荣禧堂,跑到老太太面前去告状的不会是她,那就只有可能是嘴快的四婶去她院里打听过了,又去与三婶说了,这才有老太太后来知道的事。
想到这儿,姜忆安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
“媳妇啊,你且说说,眼下的事该怎么办呢?”
江夫人心里着急,身体又虚,刚说了这句话,便又犯了咳嗽的老毛病,捂着胸口闷声咳嗽起来。
姜忆安搀着她到里间榻上躺下,安慰道:“母亲先不要着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江夫人怎能不着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那沈绍祖到国公府来负荆请罪,赌咒发誓不会再虐待女儿,她也不相信!可女儿和离,势必会对国公府的名声有所影响,这可真是让她为难!
夏荷捧了汤药过来,姜忆安伺候江夫人用着药,盯着那黑乎乎的汤药,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
她在清水镇老家时,婶子也有咳嗽的毛病,汤药一日日养着,身体也逐渐好起来了,婆母用的药都是名医所开,按说身子应该日益好转才对,可这咳嗽胸闷的毛病,看上去竟比她刚嫁进府时还严重了些。
江夫人用着药,贺嘉月也来了月华院,看到母亲脸色苍白病恹恹的模样,她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今日她与沈绍祖提和离,他不同意,还道,他沈家从来没有和离的规矩,她既嫁了他,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绝不会与她签和离书!
旁人乍这样听,还以为他是顾念夫妻之情,想借此手段留下她,可她却清楚地知道,他是担心和离对沈家的名声有损,以后不好扶正他的表妹为正妻。若是她以后被磋磨死在沈家,别人只会叹她一声命薄,他没了正妻,扶正他的表妹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她想要和离,却让母亲左右为难了。
贺嘉月握着江夫人的手无声掉泪,姜忆安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到外面说话。
到了外间,还没等姜忆安开口,贺嘉月低头擦着泪,哽咽道:“大嫂,我不能让母亲为难,也不能太自私,不考虑妹妹们的婚事。要不,我还是先回沈家去吧,忍上半年一年的,待以后妹妹们都说亲嫁了人,我再提和离的事”
姜忆安简直差点被她气笑了。
“你回去,就沈家那混账东西今日的态度,别说你熬的过一年半载,只怕连小命都要交待了。”
贺嘉月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姜忆安暗叹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
这一拍,贺嘉月便忍不住扑在她肩头,低低哭了起来。
等她哭了一会儿,姜忆安拍着她的肩低声劝道:“好了,妹妹别哭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想不想与那姓沈的和离?”
贺嘉月止住了哭声,含泪重重点了点头,“大嫂,我想和离,但是我不想让母亲为难,也不想让祖母生气,更不想影响了嘉云妹妹的亲事。”
姜忆安弯唇一笑,道:“行了,和离的事能办,包在大哥大嫂身上了。你别哭鼻子了,也好好宽慰宽慰母亲,以后好日子还多着呢,犯不着为这点小事伤身。”
大嫂说有办法,贺嘉月的心便定了下来,道:“大嫂,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道:“你别着急,先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养身体。我与你大哥商议商议,定然能找出一个两全的法子来。”
~~~
日头西移时,贺晋远还没回府,姜忆安独自在院里溜达了几圈,便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出神。
直到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走近了,她忽地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贺晋远已站在了她面前。
落日熔金,他高大的身形逆光而立,周身像渡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即便黑缎覆着双眸,也难掩清隽的容貌。
姜忆安看着他灿然一笑,往旁边挪了点位置,拉着他的手让他在身边坐下。
“夫君今日去做什么了?”
他一大早就出门了,一整天连个信儿都没打发人送来,她虽是忙了一天,但忙中的闲暇时,还是想了他好几次。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的方向,温声道:“去拜访了一个同窗旧友。”
姜忆安心头莫名一紧,连声问他:“旧友?姓谁名谁?家住哪里?”
贺晋远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不过是去拜访朋友,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一丝紧张担忧的感觉。
“我与他也四年未见了,他姓秦,名为秉正,现在刑部任职,住在南坊锣鼓胡同。”
姜忆安提起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不知为何,她方才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担心他心病郁结,犯了遗症,独自去祭拜那位已逝的林公子。
既然是拜访他另一个旧友,她便放心了。
她露齿一笑,很快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嘉月和离的难题。
待听她一口气说完,贺晋远似乎早已料到事情会这样,神情并无半分意外,只是温声对她道:“娘子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姜忆安微微蹙起眉头,道:“祖母和母亲都担心嘉月和离的事传出去会影响国公府的名声,我反觉得这事不能捂着。索性也不用与沈家再说什么,直接一纸和离诉状交到府衙,让京都的人都看一看,那沈绍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来他可以得到相应的惩罚,二来,外人都知道嘉月在沈家受了委屈,便也不会再乱传什么风言风语,自然也不会影响到妹妹说亲的事。”
这个想法可谓大胆,因时下和离虽不新鲜,但也极少有闹到府衙去的,更何况,高门大户都注重脸面名声,轻易不会让自家的私事闹得满城风雨,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完之后,姜忆安看了贺晋远一眼,征求他的意见:“夫君觉得怎么样?”
贺晋远唇畔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大手牵住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握紧了几分。
“娘子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他温声道——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夫妻夜话。
贺晋远:娘子今天都做什么了?
姜忆安(话匣子打开,巴拉巴拉说了许多):忙了一天,又是安慰娘又是安慰妹妹,还要想主意,可累坏我了。
贺晋远(沉默片刻):只有这些吗?
姜忆安:嗯!
贺晋远(继续沉默,低声提醒):我今天一天都没在家。
姜忆安(托腮笑眯眯盯着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对了,还忙里偷闲想你了,想了一、二、三、四、五数不清多少次!
贺晋远(唇角悄然勾起,耳尖泛起薄红):甜言蜜语。
第35章 第 35 章 还要让他付出代价!……
因女儿和离的事还没解决, 像有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江夫人一夜未眠,早晨起来时,咳嗽的病症又严重了不少。
贺嘉月侍奉在侧, 心里的滋味更加不好受。
娘儿两个唉声叹气, 长吁短叹时, 姜忆安走进了里间。
她看了婆母与妹妹一眼, 唇角微微勾起, 道:“母亲妹妹不用忧心,我和夫君已商议出了一个法子。”
江夫人与贺嘉月俱是又惊又喜,让她坐下把话说清楚了。
待姜忆安提到向顺天府交一纸诉状,诉沈绍祖“殴笞发妻”, 请求府衙治他的罪时,江夫人震惊地瞪大了眼, 道:“媳妇,这不好吧, 若是传扬出去,人家岂不会在背后议论国公府,议论你妹妹?”
姜忆安没说什么, 而是看向贺嘉月。
贺嘉月微微抿紧了唇,也有些惊诧, 不过低下头思忖片刻,再仰起头时,已下定了决心。
她握住江夫人的手, 轻声而坚决地说:“娘,大哥大嫂是在为我考虑。若是状告沈家,让人都知道那沈绍祖是个什么货色, 便不会再有姑娘跳进沈家那个火坑。再者,我与沈家和离,旁人不知晓什么原因,说不定会在背后编排什么,多少会影响妹妹们的婚事,若是由府衙公正判决了结果,将真相公布于众,便也不会再影响到妹妹们,就是祖母和婶子们,也不会再说什么。”
江夫人心里还是觉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怕这等事情传扬出去,万一以后会对女儿再嫁不利,岂不是更不好。
但贺嘉月已定下的主意,便不打算再改了,反而软语安慰了江夫人几句,“娘,你放心吧,我相信这是最好的办法。”
江夫人见状,也只得嘱咐女儿与儿媳说:“那你们要谨慎些,万一状告那沈家不成,反倒影响自己的名声,岂不是弄巧成拙。”
姜忆安见贺嘉月能这么快拿定主意,看向她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赞赏。
这边说服了母亲,贺嘉月则迫不及待地与大嫂去静思院见大哥,询问他其中的细节。
“大哥,诉状递给府衙,可能公正判决?”
这是她最担心的事,那沈绍祖虽袭了虚职没有实职,但沈家也是官宦世家,同宗同族中有在顺天府为官者,若是沈家走动关系按下了此事,那时该如何是好?
况且,这些年来,她听说过有夫告妻诉求和离的,妻告夫的却是少之又少,鲜少听闻。
听出妹妹的忧心,贺晋远沉声道:“你放心,此事我已问过秉正,顺天府的案子交由刑部过目,此案会经过他手,他现任刑部郎中,又素来是个秉性刚直的人,断会督促顺天府以律法严惩,绝不会由府衙徇私沈家,胡乱结案。”
提到秦秉正,贺嘉月微微愣了愣神,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个身着白色旧袍,眉眼冷肃的年轻男子。
当年大哥在国子监读书时,他这个朋友还曾到国公府来过,后来大哥中了状元,他也中了进士,一晃这些年过去,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已在刑部任了正五品的郎中,以后定然前途无量的。
贺嘉月晃神了一瞬,便很快回过神来,既然大哥已问过秦大人,那她便无需担心什么,大胆向府衙递上诉状便是了。
状子递上去,事情异常顺利。
不过几日,府衙便判了沈绍祖殴笞发妻的罪名,杖责三十,判定夫妻和离,并要求沈家悉数归还贺嘉月的嫁妆财物。
判决文书下来,听说那沈绍祖领了三十杖,腿都快被打瘸了,贺嘉月总算舒了口气。
衙差将和离书送来的这日,贺嘉月几乎喜极而泣,忙到了江夫人的院子,道:“娘,我终于与和离了,从今往后,我与沈家再也没有瓜葛了。”
江夫人这几日来天天忧心不已,听见这话,急得从榻上坐在起来,再三再四看了女儿的和离书,激动地搂着贺嘉月,道:“我的儿,从此以后,你可脱离苦海了。”
贺嘉月眼中泪光点点,笑着点头,“多亏了大嫂大哥,若不是他们,我与沈他也不会这么快同意和离。”
她连提都不想再提沈绍祖的名字,想到这个名字,她便觉得恐惧恶心。
江夫人也喜极落泪。
静思院中,得知贺嘉月已收到了和离文书,姜忆安为她高兴得同时,心里还有些不快。
她拧眉看着贺晋远,握拳重重捶了下桌子,道:“夫君,就算嘉月与沈绍祖那厮成功和离了,我还是觉得不解气。嘉月被沈家磋磨了三年,那厮少说也得被打个半死,才能还清欠嘉月的!”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下的同时,贺晋远便沉声道:“嘉月在沈家受的苦,是该让他们加倍偿还。”
两人又不约而同想到一块去了,姜忆安心里一喜,道:“夫君,我有个主意,保准能让沈家鸡飞狗跳,不能清净。”
贺晋远会心一笑,低头面向她,似在凝视她的模样,温声道:“娘子可是打算从沈家那位妾室下手?”
姜忆安重重点了点头,踮脚凑近他,附耳对他道:“夫君,我带上红莲与香草”
~~~
翌日一早,用过早饭,姜忆安便带着香草与红莲出了府。
她们没乘国公府的马车,而是租了辆车行的普通马车。
马车到了沈府附近,姜忆安便让车夫停在府门外不远的地方,她们三人则坐在车里,隔着车窗时刻注意沈家的动静。
没过多久,便见沈家大门打开,秦姨娘挺着孕肚,扶着丫鬟的手出了府门,登上了沈家的马车。
红莲压低声音道:“大少奶奶,秦姨娘每隔几日便喜欢出门去逛金银楼,买完首饰后会去一家茶馆喝茶,今日出府,她定然也是去逛铺子喝茶的。”
姜忆安略一点头,吩咐车夫道:“跟上前面那辆马车。”
那车夫收了银子,便只按车主的吩咐行事,况且跟踪的事,也原是乏善可陈的赶车活计陡然有趣了许多,是以,车夫铆足了劲紧跟着沈府的马车,且小心谨慎,一路上也没让人察觉出异常。
果然,马车转到繁华的长街上,沈府马车徐徐在一家茶楼前停了下来。
亲眼看到秦姨娘带着丫鬟进了茶楼,姜忆安便带着香草下了马车,因担心红莲被沈府的人认出来,她便让红莲坐在马车里,先去不远处等她们。
香草探头注意着茶楼里的情形,这茶楼里站了好几个待客的男女伙计,另有零星两三个穿着非富即贵的顾客,而秦姨娘带着丫鬟进去之后,便有女伙计热情地迎着她去了楼上。
香草比划着说:“大小姐,现在让人去茶楼里吗?”
现在进去,这铺子里人多,更不会被瞧出端倪来,姜忆安微微一笑,道:“去,先找几个人来,让他们进去传话。”
香草激动地点了点头。
这茶楼附近,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小贩挎着篮子卖梨,姜忆安便把他们都叫住了,道:“你们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去茶楼里说几句话,事成之后,每人都有一两银子的赏钱。”
几个小贩一听竟有这么多赏钱,顿时抖擞了精神,争先恐后地道:“小姐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就是。”
这些小贩们走街串巷,一张嘴是能说会道的,姜忆安便每人吩咐了他们几句话,之后,香草便带着他们去了茶楼。
茶楼之中,秦姨娘正在怡然自得地品茶,忽然听到隔壁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国公府贺家的姑娘与沈家那位少爷和离了,你们知道吧?”
“这事整个京都都传遍了,是府衙判决的,谁不知道?”
“喂,你们只知道府衙判了沈家与贺家姑娘和离,还不知道和离之前,那沈家少爷”
秦姨娘不由一愣,往隔壁看了一眼,耳朵竖了起来。
“那沈家少爷,本有个极得他宠爱的妾室,可贺家姑娘一纸诉状要与他和离,他顿时生出了悔过之心,想要挽回这一段感情。”
“啧啧,事到临头知道后悔了,不过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哪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呢?不知道这沈家大少爷打算怎么挽回?”
“沈家少爷说,只要贺家姑娘不与他和离,他可以把妾室打发出去,去母留子,余生只与贺家姑娘好好过日子。”
“这诚意听起来很足啊,可为什么贺姑娘没有原谅他啊?”
“贺姑娘定然是被他伤透了心,怎么会轻易原谅他?想来和离之后,这沈家少爷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不知多后悔呢!”
秦姨娘冷笑不已,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她本可以做表哥的正妻的,却被那贺氏压了一头,不得不做了妾室,虽说姨母与表哥对她是好的,但她心里着实不痛快,这些年都憋着一口气。
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他们和离了,可没想到和离之前,表哥他竟然为了挽留贺氏,连去母留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一想到这两日表哥躺在榻上不言不语心情不好的模样,这话她原有三分怀疑的,现下也变成了十分相信。
隔壁的议论声很快消失了,秦姨娘的脸却黑如锅底,眉宇间都笼罩着怒气!
秦姨娘怒气冲冲回了沈府。
沈绍祖本躺在榻上养伤的,见她铁青着脸回来了,不由皱眉道:“谁惹你了?”
秦姨娘冷冷一笑,手指头戳向他的额角,高声嚷道:“我怀了你的孩子,给你们沈家传宗接代,你倒好,为了把贺氏留下,竟想要去母留子,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一听她嚷嚷,沈绍祖便觉得头疼,烦躁地道:“你听谁胡言乱语的,我没说过,哪有这样的事。”
秦姨娘扶着肚子啐了他一口,哭道:“你当然不会承认!我信你这样的鬼话,你打量我是个三岁孩子,哄我呢!别的不说,你与她和离了,这些日子天天沉着脸,那脸都能拧出水来,我能看不出来?”
沈绍祖拄着拐下榻,喝道:“老子腿都快瘸了,脸色能好看吗?”
秦姨娘冷笑道:“那我问你,要是贺氏还愿意回来,条件是让我走,你是选我还是选她?”
听她这样说,沈绍祖下意识愣住。
想到前妻那温柔贤淑的模样,再看一眼秦氏,思忖着以后就算再娶妻,也不会娶到如贺氏那种出身的美貌妻子,心中顿时懊悔更甚,便闭紧了嘴没有作声。
看他这种反应,秦姨娘登时又哭又闹,让丫鬟把绳子拿来,挺着肚子要上吊,连哭带喊地道:“我也不活了,就上吊死在你面前,反正你也不把我放在心上,我死了就干净了!”
她哭哭啼啼的,把绳子搭在横梁上,挺着肚子踩着凳子,作势要把脖子套上去。
沈绍祖气得脸色黑如锅底,咬牙道:“你别闹了!”
秦姨娘哪肯罢休,嚷的声音又高了八度。
沈家老太太听说她挺着肚子要上吊,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一眼看见她的脖子套在绳索里,顿时又气又急气血上涌,身子一歪,便倒地晕了过去。
沈绍祖急忙甩了拐杖去扶他娘。
刚快走了两步,只听咔嚓一声,本就挨了三十杖的腿骨立时断成了两截。
扑通一声闷响,他整个人狼狈地趴在地上,痛苦到面孔扭曲。
沈家乱成了一锅粥。
~~~
沈家闹得鸡飞狗跳,国公府也有所耳闻。
女儿和离,江夫人心中本还有半分阴霾,听说那沈家闹成那样,心情也如云开雾散,好得不得了。
这日一早,夏荷又笑眯眯往静思院送了红枣参汤。
连喝了好几天,姜忆安看见那参汤便饱了。
用饭时,她苦恼地看着那碗汤,说:“母亲怎要天天给我送汤?明日万不能再让她打发人送了,再好喝的汤,也经不住天天喝啊。”
闻言,贺晋远盛汤的动作微微一顿,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母亲送汤给她补身子,大约是想要早日抱上孙儿或孙女吧。
他盛了一碗荷叶莲蓬汤,放到她面前,温声道:“既不想喝,便同母亲说一声,以后不用她再送了。”
姜忆安重重点了点头。
沾他的光,她同他一起天天吃小厨房,想吃什么吩咐厨娘做就是了,没必要让婆母费心。
参汤她不想喝,她更想喝他给她盛的莲蓬汤,便把参汤推到他面前,道:“毕竟是母亲的心意,夫君替我喝了吧,别浪费。”
贺晋远:“”
他默了片刻,端起汤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用完汤,他思忖一会儿,道:“娘子,何时我陪你回趟娘家?”
嫁进国公府快三个月了,她还没回门。
他知晓是因为岳父大人出了一趟三个月的远差,现下算算日子,岳父应该回京了。
姜忆安喝着莲蓬汤,腮帮子撑的鼓鼓的,随口道:“先等着吧,我爹娘还没打发人送信过来,就是不用我回去,等送来信了,再回去不迟。”
她语调很平静,甚至因为喝着她爱喝的汤,还带着一丝轻快的笑意。
贺晋远听完她的话后,唇角却悄然抿直了几分,往她的碟子里又夹了一筷藕丝,温声道:“娘子,喜欢就多吃些。”
姜忆安笑看了他一眼。
她长这么大,没人记得她的喜好,反倒是他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知晓她素日爱吃什么,爱做什么。
她没说什么,而是往他嘴里塞了块甜甜的枣泥糕。
贺晋远已习以为常,嚼着嘴里甜丝丝的糕点,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回门的事,姜忆安不是没放在心上。
晚间上榻之前,她去库房里数了数自己的嫁妆,那一千两沉甸甸的银子倒是一点儿没用,还另外多了贺晋远库房里的万两银子。
这些银子是不少了,可离她要攒的数目还差许多。
晚间沐浴过后吹熄了灯,她躺在榻上烙饼似地翻来覆去睡不着,察觉到她没什么睡意,贺晋远道:“娘子不困?”
他记得她一向睡眠极好,躺在榻上说上一刻钟话便会入睡,有时累了些,脑袋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光线朦胧的床帐内,姜忆安突然掀被坐了起来,道:“不成,我得想个法子。”
贺晋远眉头微微一拧,亦随她坐了起来,沉声道:“娘子,什么事不成?”
姜忆安盯着他清隽的脸庞,倏地靠近他耳旁,压低声音道:“夫君,明天我们吵一架,之后你便搬去书房睡,我回门之前,咱们都不要同床了。”
贺晋远默默抿紧了唇角,眉头紧锁,“为何?”
虽说成婚之前,他也曾想过与她分房而睡,可成婚当晚,她便压着他要圆房,这分房睡的事,她自然不会同意,他便没有提起过。
时至今日,他早已习惯了夜间她把手脚都搭在他身上,也只有搂着她在怀中,才会安然入眠。
可没想到,她会忽然提到要分房。
姜忆安拨开床帐看了看,见窗户那边黑漆漆的没有人影,确保这个时辰高嬷嬷不会在外头偷偷摸摸听墙角,这才放心地说:“我回娘家的时候,得想法子把我亲娘留给我的银子都要回来,你旁的不用管,就按我说的做,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贺晋远沉默了片刻。
他想她应该很喜欢攒银子,今天她带着香草去库房里数银子了,数了半天才出来,数完之后更是高兴了一整天。
“娘子可是觉得库房的银子不够?若不够,我将田庄变卖了。”
姜忆安摇头说了声不。
她需要的银子多着呢,他是个瞎子,以后没法当官,也不能出去做生意挣银子,田庄以后要留着他们养孩子过日子用的,她才不许他卖掉。
不过,她要用银子的事,不必急于一时,等她以后攒够了再说。
她一骨碌躺回被窝里,伸手扯了扯他的寝衣袖子,示意他也躺下。
“田庄不能卖,再说,我娘留给我的银子本就是我的,无论如何我要想办法要回来。”
贺晋远默了默,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么说,我与娘子必须分房睡了?”
光线朦胧的床帐内,姜忆安高兴地点点头,还提醒他一句:“先吵一架,再分房睡。”
贺晋远沉默不语。
姜忆安想了想,将吵架的事先与他说了一遍,道:“你随便找个由头,尽可发脾气,多指责我几句,像什么泼妇啦,凶悍啊,抠门小气啊,这些帽子都往我头上扣,让人看出来,你是真的动了气。”
她话音落下,身畔却沉默了许久。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开口,姜忆安半撑起身子,眨巴着眼睛看向贺晋远,“夫君,你怎么不说话啊?”
贺晋远闷闷呼了口气,道:“娘子,我不会和你吵架。”
不会吵架?
姜忆安一想也是。
嫁进来这么久,他大方地送她银子,给她准备她爱吃的饭菜,做活时给她打下手,口渴时给她倒水,她经常指使他做这做那,却没见过他发过什么脾气。
为了教他如何吵架,她干脆钻进了他的被窝,脑袋熟练地枕在他的胳膊上,抓起他的手胡乱比划了几下,道:“等我说完话后,你拿起茶盏往地上一甩,指着我的鼻子严厉地骂上几句就是了。”
她身着单薄的寝衣,一团温软无意挨在身前,晦暗不清的床帐中,贺晋远喉结悄然滚动了几遭。
“我尽量吧。”他沉声开口,声音有几分干哑,“吵过了架,就不必再分房睡吧。”
姜忆安急忙摇了摇头,道:“那怎么行?做戏就要做全套,万一被高嬷嬷发现破绽怎么办?”
贺晋远无言沉默,眉峰紧蹙。
也许他们根本无需做戏。
成亲这么久,他们没有圆房,高嬷嬷那等上了年纪的老妇,只要留心便会发现端倪。
他回过神来,怀里的人已掀开被子,回到了自己的被窝中。
“对了,我自己一个人回门就行了,夫君你不用陪着我。”姜忆安道。
贺晋远唇角抿直,闷声说:“为何?”
姜忆安啧了一声,抬手在他额角轻叩了一下。
还能为什么,她猜继母想让她尽快回娘家,八成是有事,他要是去了,恐怕只有为难的份儿。
但她担心他知道这个原因还会坚持陪她回去,便想了想,轻笑道:“自然是你跟着会露出破绽,影响我发挥啊!”
贺晋远默吸一口气,半晌,略一颔首,道:“那我就都听娘子的。”
姜忆安看着他灿然一笑。
别的不说,他对她极为尊重,也很赞同她的所思所为,她对他这一点真是满意极了。
“哎,对了夫君,你睡相老实点啊,别睡着时跟我抢被子。”她打了个哈欠提醒道。
贺晋远:“”
他没有作声。
姜忆安反正只是提醒他而已,也没有等他回应,不一会儿,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响起,她闭眼睡得香甜。
贺晋远没了睡意。
没过多久,果不其然,先是一只有些凉的脚灵活地伸进被子里,搭上了他的大腿。
紧接着,那旁边被窝里的人便整个滚了过来,手臂一搭横亘在他胸前,柔软馨香的身子也往他身边一靠。
贺晋远默了几息,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她睡觉不老实,爱踢被子,发现身边有个温热的地方,便下意识把他当做暖炉依偎了过来,久而久之,已养成习惯。
能做她的暖炉,他很是幸运。
暖意融融的床帐内,他动作极轻地摸了摸她缎子似的乌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贺晋远(表面淡定,内心委屈):不是不会和你吵架,是不想和你吵架,更不想与你分房。
30-35
同类推荐:
鸾春、
嫁给病弱木匠冲喜后、
侯门夫妻重生后、
逢春、
茎刺、
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
红玫瑰和白月光he了、
坏了,冲着我无心道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