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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5

    第41章 第41章 赏花宴-中

    一语落下, 世子妃陈氏纳罕地看了过来,道:“这位是”

    方才落座时,谢氏向她介绍过国公府的各房太太,陌生的面孔太多, 她一时记不清了, 因此, 看到这位身着红色衣裙的妇人, 竟不知她是哪房的太太。

    谢氏皱眉扯了扯唇角, 还没说什么,崔氏急忙站了起来,笑看了眼柳姨娘,对陈氏道:“世子妃, 她是大哥屋里的人,最是个细心的, 瞧我坐这儿半天了,都没发现晋平媳妇没来, 还是她眼尖发现了。”

    这番话,没有点破柳姨娘妾室的身份,却又把她夸了一顿, 谢氏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柳姨娘也满意地看了崔氏一眼, 唇边露出笑意。

    国公府世子爷除了正妻江氏,还有一房宠妾柳氏的事,陈氏也略有耳闻。

    听到崔氏这样说, 她便也没再追问,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得体地朝柳姨娘点了点头。

    倒是下首几位夫人暗暗打量了柳姨娘几眼, 又看了看世子妃陈氏的神色,各自翻着白眼,窃窃私语了几句。

    方才柳姨娘提到大侄媳妇还没来,谢氏环顾一周,果然不见姜忆安的身影,便打发个小丫头去静思院传话,道:“告诉大少奶奶,别耽误时间,即刻过来。”

    与此同时,静思院的跨院中,姜忆薇手里捏着铜镜,哭哭啼啼坐在屋里,冲姜忆安嚷道:“我不改!爹娘还有祖母都说我这个样子好看,你凭什么让我素面朝天!”

    姜忆安拧眉盯着她满脑袋明晃晃的珠钗步摇,冷笑道:“你来是为什么,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姜忆薇哭声一噎,瞪眼看着她,叉腰站了起来,道:“对,我就是知道国公府的赏花宴会有家世好的年轻郎君才来的,那又怎么样?你是长姐,也答应了爹娘要给我寻一门好亲事,为什么不让我打扮?”

    姜忆安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看了她一遍,冷声道:“你不请自来,已经让人看轻了,现在又打扮成这么个艳丽的样子,是不是想在赏花宴上抢了别人的风头?”

    姜忆薇心虚地转了转眼珠,立刻又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道:“我哪里是要抢别人的风头,我生得好看,不用抢,郎君们也都会注意到我。”

    姜忆安冷冷一笑站起来,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手腕稍一使力,便将她按坐在了椅子上。

    “今儿事多,我没时间管你,别给我惹事!先好好在院里呆着,把头上的钗环拆了,换几样素净首饰,脸也洗干净了,等那边宴席完毕,我带你出去转转,与那些太太小姐们打个招呼。”

    她这般骄纵愚蠢,她这个当长姐的,愿意为她做到这一步已算是仁至义尽,要是她再不知好歹,她立时把她送出国公府!

    姜忆薇扭了扭身子,却发现长姐力大无比,只是轻轻松松按住了她的肩膀,她却连动弹一下也不能!

    她不由恼羞成怒,连声嚷嚷道:“我想怎样就怎样,凭什么要听你的!你这样对我,我回去定然告诉爹娘和祖母,你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高嬷嬷一直在旁边守着,一颗老心紧张地砰砰直跳,既担心二小姐那张不会说话的嘴惹恼了大小姐,又担心大小姐会不顾及姐妹情分,一气之下对二小姐动粗。

    “你不想听当然可以,现在回去就是了!”姜忆安瞥她一眼,冷声告诫,“我马上打发人备车,把你送回家去!”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高嬷嬷惴惴不安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忽然有点后悔。

    早知二小姐会这样,无论太太怎么说,她都不该把她带到国公府来的!

    “二小姐,你就听大小姐一回吧,大小姐也是为了你好,打扮艳丽显得轻浮,打扮得清清静静多招人喜欢,大小姐带你与太太们打个招呼留下好印象,以后说不定就有好亲事了。”她急忙劝道。

    姜忆薇把镜子往地上一摔,扭头啐了她一声,“呸,嬷嬷你和她是一伙的,别再跟我说话!”

    高嬷嬷脸色青红交错,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只好闭紧了嘴,讪讪笑了笑。

    姜忆薇任性不听劝,姜忆安此时懒得再理会她。

    时辰不早,参宴的人都该来了,她便亲手锁了跨院的院门,往花厅走去。

    刚走了不远,便迎面撞见了要去静思院传话的小丫鬟。

    小丫鬟朝她行了一礼,笑着催促道:“大少奶奶,三太太让你去花厅,大家伙儿都等着你呢!”

    姜忆安不置可否,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她虽是国公府嫡长孙媳,可长房势微,众人连婆母都不放在眼里,她也只是空有嫡长孙媳的身份罢了,怎会特意等她一个人?

    她想了想,温和笑问:“是三婶发现我没来,让你催我来的,还是别人发现的?”

    小丫鬟摇了摇头,一五一十道:“是柳姨娘提到大少奶奶没来,三太太这才打发我来的。”

    果不其然,姜忆安心中冷笑,神情却依旧轻松如常。

    一路上,又问了小丫鬟参宴的都有哪些夫人小姐,谁坐在首位,谁坐在三太太旁边,小丫鬟也不认得那么多太太小姐的,有答上来的,也有没答上来的,不过问了她这些话后,姜忆安已对宴席上几位身份尊贵的太太有所了解。

    走进花厅,姜忆安还没开口,便听到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说:“这是大房大少奶奶吗?”

    她微微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上首坐着一位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妇人,头戴金钗,身着淡紫色长褙,姿容秀美,端庄华贵,正微笑看着她。

    她很快想到了瑞王府的世子妃,这位年纪、身份都对得上,确定无疑便是她了。

    只是她与这位世子妃娘娘素未谋面,没想到对方待她的态度倒还算是十分亲和。

    姜忆安看着她,落落大方露齿一笑,道:“抱歉,有点小事耽误了,让世子妃娘娘久等了。”

    陈氏微笑点了点头,温声道:“无妨,快去坐下吧。”

    她说着抬了抬手,示意姜忆安入座。

    国公府的孙媳辈都坐在席间末尾,二房孙媳温氏旁边空着座位,原是给姜忆安留的。

    姜忆安抬眸瞧了一眼,便缓步走了过去。

    刚刚打算落座,谁料,席间将军府的徐夫人忽然笑着站了起来。

    “慢着,大少奶奶来得最迟,可是让我们好等,光这么一句道歉的话,哪里够诚意?既然是宴席,这桌上有酒,那就该自罚一碗酒才行,大家说是不是?”

    话音落下,席间的人都笑了起来,方才略有些严肃沉闷的气氛也一扫而过。

    这徐夫人原是个爱说笑的,众人也知她是为了说笑热闹,活跃席间气氛,姜忆安也知晓她的意思,便负手站在原地,微笑着问:“这位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婶婶?”

    二房太太秦氏道:“你不认得她吗?她是将军府的徐夫人,原也该叫她一声婶子的,你叫得倒是没错。”

    姜忆安微微一怔,很快回过神来,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位徐家,不就是当初贺嘉舒退婚的徐家吗?

    她的视线在徐氏身旁一扫而过,落在她旁边那位容貌俏丽的年轻妇人身上,暗自点了点头——这位应该就是贺嘉舒退婚之后,徐二公子迎娶的妻子。

    这些过往之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过转瞬之间,姜忆安便回过神来。

    她抬眸看向徐夫人,依然面带微笑:“婶婶既然这样说,我就自罚一杯吧。”

    桌案上有小巧的瓷白酒盅,大约一口的份量,姜忆安拣了一个斟了酒,双手举起向众人示意,仰首一饮而尽。

    看她喝光了酒,徐夫人唇边带笑,眼珠子却骨碌转了几转,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当初她原想给儿子定下三房的贺嘉云,谁料儿子却说喜欢那大房性子内敛腼腆的二姑娘,她心里生气,却也拗不过,只好依他的意思与大房定下了亲事。

    可成婚前夕,那大房二姑娘却与徐家提出了退婚,真叫她心里冒火!

    今日瞧见这贺嘉舒的大嫂,让她心里的火又蹭蹭蹭冒了出来!

    “慢着,大少奶奶用的酒杯也太小了,只喝这样一小盅酒,怎么能显出诚意来?还是换个大的吧!”

    她说着,从案上拿了个海碗大的竹杯,让儿媳宋氏倒了满满一大杯酒,直到几乎快要溢出来,方才停住了,吩咐道:“快给大少奶奶送过去吧。”

    宋氏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起身越过众人,双手捧着竹杯放到了姜忆安的面前。

    隔着几个席位,徐夫人伸长脖子看着姜忆安面前的酒杯,笑着催促道:“快喝下吧,你喝完了,不仅世子妃原谅你,连我们也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席间笑声不断,众人还仍然当她是为了热闹。

    欢笑声中,柳姨娘施施然起了身,亲自为席间的太太们斟茶。

    走到徐夫人身边,亲手给她添了一盏温茶时,她压低声音道:“夫人说得不错,这酒原是该罚的。你可能还不知,我这儿媳原在乡下杀猪卖肉长大,是晋远的两任未婚妻都没了后,才嫁进来府的。”

    徐夫人听了,惊讶看了柳姨娘一眼,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

    那昭华郡主可是被贺晋远克死了,那毕竟是世子妃的亲小姑子,就算世子妃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对这大房定然也是有怨恨的。

    徐夫人勾了勾唇,看向世子妃陈氏,突然叹道:“人家都说国公府大少爷命硬克妻,先前郡主就才十六岁的姑娘,我每次想起来,就心疼得了不得!”

    听她提到早逝的小姑,陈氏轻叹一声,眉宇间浮现哀色。

    几个太太小姐都扭头看向了姜忆安,视线掺着审视与探究,似乎好奇她为什么没被克死。

    顶着到她们一道道各怀心思的视线,姜忆安垂眸盯着眼前盛满酒水的竹杯,纤细的手指重重摩挲几下杯沿,没有作声。

    席间的气氛一时沉默下来,徐夫人突地作势扇了一下自己的嘴,道:“哎呀,都怪我,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赏花,我还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实在该打该打!”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眼神暗含不悦。

    嫡长孙虽有克妻的名声,但徐夫人当着世子妃的面旧事重提,岂不是让国公府难做?

    她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道:“徐夫人还没喝酒,倒是先醉了,快坐下吃口茶醒醒神吧。”

    谢氏也忙道:“今日的菜,是我们老太太特意吩咐做的,尤其是这道焖羊腿,大家尝尝吧。”

    丫鬟们便提筷布菜,席间的太太小姐们吃起了菜,方才那点沉闷的插曲便一闪而过。

    菜过三巡,席间气氛又热闹起来,徐夫人暗暗瞥了眼姜忆安,见她面前竹杯里的酒水分毫未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柳姨娘方才说的话,她都记着呢,这大房的嫡长孙媳是个乡下杀猪的,出身这么低,定然是个好拿捏忽悠的,趁这个机会灌她些酒说些撺掇的话,让大房过得鸡犬不宁,也好让她出口心里恶气!

    她立刻又让儿媳宋氏再倒一竹杯酒来,亲自端着酒走到姜忆安身旁,低声笑说:“大少奶奶,我来给你敬杯酒,你可一定得喝!大少爷命硬克妻,我瞧着你却没事,你可别觉得婶子说话不中听,婶子也是好心提醒你,这命硬的人,不光婚前克妻,婚后也会克,你要注意着点”

    姜忆安纤细的手指捏紧了杯沿,用力到指节泛白。

    徐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突然,姜忆安轻嗤一声霍然起身,清凌凌的眼神盯着她,道:“我不爱饮酒,但既然婶子这么有兴致喝酒,我就给大家耍一耍刀助助兴吧!”

    说完,她的视线在桌案上扫过,手腕倏地一挥,便将案上一把切分炙豚的尖细长刀拎在了手里。

    徐夫人吃惊地怔在原地。

    尖刀在姜忆安掌心中上转了几转,只听划破空气的锐响突然响起,一抹泛着寒意的银光在众人眼前闪过!

    铎的一声,尖刀不偏不倚地插/进了旁边的红漆木柱上。

    刀刃入木三分,发出清脆的铮鸣声。

    花厅内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那把轻微震动的尖刀上,眼神中俱是震惊。

    徐夫人张了张嘴,怔怔看了眼姜忆安,再看一眼那把刺入木柱上的尖刀,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姜忆安冷笑了笑,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道:“我在老家杀猪卖肉,平时无事也会练一练刀法,婶子若是觉得不尽兴,我再比划比划?”

    徐夫人头皮一紧,讪讪笑了笑,道:“尽兴了。”

    姜忆安斜睨她一眼,低声道:“既然尽兴了,还请婶子管着点自己的嘴,命硬克妻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徐夫人抿了抿嘴没说话,一张脸变得黑如锅底。

    注意到徐夫人难堪的脸色,世子妃陈氏沉吟片刻,提醒道:“姜少夫人刀法不错,可若是伤到人就不好了,莫要再耍了。今日宴会,本就是女眷们聚在一起玩闹的,饮酒易醉,把酒撤下,我们喝些果酿就好了。”

    谢氏闻言,便让人将酒都撤了下去,徐夫人闭嘴坐会席位上,直到宴席接近尾声,都没再说一句话。

    宴席过后,老太太便携了秦老太太与李老太太去荣禧堂说话。

    谢氏已在锦翠园的大戏楼备好了戏班,便与想听戏的周夫人、世子妃和其余几位夫人一道去戏楼听戏。

    至于剩下的太太小姐们,则在锦翠园里随便逛逛,欣赏园子里的景致。

    到了锦翠园,徐夫人便向柳姨娘招了招手,两人坐在钓鱼的亭子里,让丫鬟上了些酒水,边吃边聊。

    徐夫人喝了一杯酒,恨恨捏着帕子,道:“姨娘,你那长媳真是可恨,她方才哪是在耍刀,分明是在吓唬我!”

    柳姨娘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道:“她一贯如此,强横惯了的,说出去你都不一定敢信,她连世子爷都敢打呢!”

    徐夫人惊得哎呦了一声,把酒盏搁下,连声道:“她真这么过分,那岂不是连你这个姨娘也不放在眼里了?”

    别府的夫人有对柳姨娘翻过白眼的,想着她不过是个得宠的妾室,与她说话是在自降身份,可徐夫人却不是,因她知道那世子爷根本没把那江夫人放在眼里,心里只喜欢这个妾室,加之与江夫人有了儿女退婚的旧怨,所以与柳姨娘颇有话说。

    柳姨娘冷笑着扶了扶鬓边的发钗,压低声音道:“别说是我,府里的各位主子,她都不放在眼里的。”

    徐夫人惊叹一回,想了想,暗暗咬紧了牙,又道:“今日这赏花宴,怎么不见二小姐出来?这些日子没见她了,也不知她定亲了没有?”

    徐夫人心里这番恨意,柳姨娘十分了然。

    她垂眸想了一会儿,拿帕子抿了抿唇角,道:“她即便是想定亲,又能定到什么好人家?她长兄是个命硬克人的,保不准她也如此,再者,她那长姐成婚又和离了,她也未必是个一心一意好好过日子的。要我来说,当初她与二公子退了婚,是二公子的造化。”

    这话让徐夫人大大受用,冷笑道:“阿弥陀佛,要是苍天有眼,一道天雷落下劈死那些没良心的就好了!”

    这话骂的是贺嘉舒,柳姨娘微笑不语,徐夫人喝了盏酒,几分醉意上头,想起方才本要让姜忆安丢丑,自己却反被唬了一通,越想心里越气愤,道:“这大房的长子都克死了两任未婚妻,为何这小姜氏嫁进来倒还没事!”

    柳姨娘慢悠悠给她倒了盏酒,叹道:“郡主何等尊贵,都没遭住他的克化,可怜王妃娘娘没了掌上明珠,世子妃娘娘没了嫡亲的小姑。”

    徐夫人听了心中更恨,压低声音冷笑道:“也就是这世子妃娘娘是个好脾性的,要是我,看见她就膈应得慌,好不好地,找机会打一顿嘴巴子,也算是出口气了!”

    柳姨娘抿了口酒,笑道:“太太可别喝醉了,这话可不敢乱说。”

    徐夫人摇头啧啧几声,道:“你不敢说,我却敢说,我看江氏的儿女媳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骂她们几句,也不算冤枉了她们!”

    徐夫人的儿媳宋氏凝神听着她说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又听她后面那些醉言醉语越发不成体统,不由暗暗瞪了几眼挑拨拱火的柳姨娘,架着徐氏的胳膊让她起来。

    “婆母喝多了,不要再喝了,去旁边醒醒酒吧,一会儿还要与人说话呢!”

    徐夫人眯起眼来,一把推开了她的手,道:“你一边儿去,莫要多嘴!那大房的二小姐可是住在兰香院?我咽不下这口气,去找她说说理去!”

    说着,也不让人搀扶,自顾自起了身,往兰香院的方向走去。

    ~~~

    静思院的跨院中,姜忆薇重重拍了几下院门,掌心都拍红了,那门外的锁头却动也不动一下,更别提有人来给她开门了。

    她摸了摸头上的钗环,咬牙狠狠踢了几脚门板,“姜忆安,你等着,回去我定然向爹娘和祖母告状!”

    听到她的踹门声,高嬷嬷眉头紧皱成一团,却也只是坐在屋里听着,没有说话。

    不是她不想帮二小姐,实在是这次大小姐说得对,她觉得,二小姐应该听大小姐的才是!

    过了一会儿,院里没了踹门声,却出现一些窸窣响动,高嬷嬷隔着窗子探头往外一看,不禁唬了一跳。

    姜忆薇叉腰站在院内,让冬花搬来墙角一架梯子,指挥她靠着墙壁放稳当了,踩着梯子便爬了上去。

    等高嬷嬷急匆匆从屋里出来,她已爬上了墙头,双手撑在墙沿上,一双眼睛来回打量着墙外的甬道,似在寻找跳下去的地方。

    高嬷嬷急道:“二小姐,可使不得啊,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摔坏了怎么办!”

    姜忆薇却根本不理会她,而是向下指了指,对冬花道:“你也上来!”

    冬花爬了上去,按照她的指挥,先从墙头跳到了外面,然后站在墙边上,让她踩着肩头跳下。

    安全落到地面上,姜忆薇没搭理高嬷嬷在院子里的大呼小叫,而是掏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又扶正了头上的钗环,便高高兴兴带着冬花往外走去。

    见到一个路过的丫鬟,她便停下来问道:“今日来参宴的郎君们在哪里?”

    她虽是个陌生面孔,但今日国公府赴宴的太太小姐多,是以丫鬟们以为她也是来赴宴的,便指了指远处演武场的方向,道:“少爷与郎君们都在演武场玩呢,小姐过去看看吧。”

    姜忆薇迫不及待地到了演武场。

    那演武场里打马球的年轻郎君个个年轻俊朗,英姿勃发,姜忆薇看到时,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她走上场边的二层看台,随便找了个穿着淡紫色襦裙的姑娘挨着坐下,问道:“你知道哪位是刑部的秦大人吗?”

    姑娘不认识她,还以为她是国公府的小姐,闻言摇了摇头,道:“秦大人不在这里。”

    姜忆薇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真的在意那秦大人在不在这里,毕竟这场上的年轻男子已让她眼花缭乱。

    她笑着扶了扶头上的发钗,觉得头上发钗虽多,却还是少了一枝桃花,衬不出她十分的美貌来。

    不过,转眸看到其中一个穿着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她眼神又是一亮,指着他问道:“那人是谁?”

    姑娘道:“那位是平南侯府的夏世子,马球打得最好。”

    姜忆薇点了点头,随即瞪大双眼,视线紧紧随着夏鸿宝骑马的飒爽英姿移动。

    坐在看台正中的贺嘉云,看到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夏世子,眉头不由拧了起来。

    “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不是大房大嫂的妹子吗?”她低声开口,问身边的丫鬟翡翠。

    翡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无比笃定地点了点头,虽说她只在荣喜堂里见了这位姜二姑娘一面,但对她满脑袋闪闪发光的钗环印象深刻。

    “小姐看得没错,就是大少奶奶的妹妹。”

    贺嘉云看她直勾勾盯着夏世子,不由冷笑一声,“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说什么来探望老太太,还不是为了今日的赏花宴!”

    翡翠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看到姜忆薇穿了一身轻薄的纱裙,脖颈和胸前的一片肌肤都露了出来,脸上也浓妆艳抹的,便悄声骂道:“生了一双骚眼睛,打扮得跟勾栏里的似的,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真是不知羞耻!”

    更过分得是,这姜二姑娘虽说生得不如那大少奶奶好,却已算是貌美了,倒衬得自己小姐容貌平平无奇了!

    打完马球,场上的郎君下马去了旁边的花阁休息,看台上的姑娘们也都纷纷散去,姜忆薇便带着冬花,到了花阁旁的亭子里坐着。

    她摸了摸头上的发钗,将自己贴身带着的香囊拿了出来,对冬花道:“你去把香囊丢在夏公子要走的路边,小心点,别让其他人捡走了。”

    冬花接过香囊,踌躇了一番,道:“小姐,这样不太好吧?听说那是公府三房的姑娘相看的对象,小姐这样,算不算与三房姑娘抢人?”

    姜忆薇满不在乎地道:“我抢了又怎么了?她要有本事,就别让我抢走!”

    冬花嘴唇嗫嚅了几下,忍不住道:“大小姐是那三房姑娘的大嫂,小姐这样,不是让大小姐难堪吗?不如等赏花宴散了以后,再找机会与那夏家郎君相见吧,也不差这几日。”

    姜忆薇双眼一瞪,骂道:“你是姜忆安的丫鬟还是我的丫鬟?你处处为她着想,我要你有什么用?”

    冬花便低头不敢作声了。

    姜忆薇哼道:“我管她姜忆安会怎么样呢,反正我想见夏郎君,现在就要见到。你赶紧去把香囊丢过去,别耽误了。”

    冬花想了一想,道:“小姐,要是他捡了,不想见你怎么办?”

    姜忆薇自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生得这般貌美,是个男的都会心动,他怎么会不来见她?

    “香囊里有我的小像,只要他看到了心动,就一定会见我的。”

    冬花踌躇了几下,道:“小姐,要是他不心动呢?”

    姜忆薇听了这话有些恼火,狠狠瞪了她一眼,喝道:“你是个木头不成,他不心动就算了!这里郎君多的是,这个不行还可以挑下一个,本小姐这么好看,还能挑不到好的?”

    冬花害怕她发起脾气来又打又骂,便急忙去了。

    姜忆薇则摸了摸头上的发钗,扭头往不远处的桃林看了眼,决定去摘几朵桃花插在头发上,好让自己更美貌些。

    ~~~

    国公府的赏花宴热闹异常,演武场也时而传来打马球的欢呼声,而静思院的外书房中,却十分安静。

    贺晋远与秦秉正隔着桌子相对而坐,桌案上放着一张黑檀棋盘,棋盘上却只有星罗棋布的黑子。

    秦秉正执黑棋,落下一子后,道:“我这枚棋子,放在天元的位置。”

    贺晋远目不能视,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着双方的棋路,他思忖片刻,道:“星位,右下。”

    棋局一时难分上下,秦秉正看了一眼对面黑缎覆着双眸的旧时同窗,长眉拧起,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

    下棋之余,想起之前请他相助的事,贺晋远道:“秦兄,上次家妹和离的事,多谢你帮忙。”

    秦秉正放下茶盏,默了一默,正色道:“为官之责,按律处置,没有帮忙,莫要多想。”

    贺晋远淡淡笑了笑,道:“今日来府中赴宴的女眷很多,秦老太太亲自让你送她老人家过来,想必也有希望秦兄早日娶妻的念头,秦兄为何不去外面与人相见,却要与我在这书房中对弈?”

    秦秉正淡声道:“祖母是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我现在公务繁忙,只想在事业上有所建树,没什么心思娶妻,娶妻的事,待以后再说吧。”

    他这样说,贺晋远也不意外,举起茶盏朝他示意了下,淡淡笑道:“大丈夫该以建功立业为先,喝茶。”

    秦秉正沉默喝了口茶,突然道:“你的眼睛可还有治?”

    贺晋远默然片刻,指了指自己眼前的黑缎,道:“可能以后永远是这样了。”

    沉默一息,他又自嘲笑道:“当初没有听秦兄的劝,以至连累文修,这是我应得的。”

    秦秉正默然片刻,沉声劝道:“逝者已逝,你莫要这样想。如今你已娶妻,夫唱妇随,琴瑟和鸣,也可怡然自乐。”

    贺晋远长指悄然捏紧了茶盏,没有作声。

    今日的赏花宴,还不知会不会有人为难他的娘子。

    他双目失明,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进入朝堂实现心中抱负,更何况,他这样一个克友克妻的命硬之人,与谁关系太过亲近,都只怕会连累对方。

    而他的娘子,更不该受他牵累。

    ~~~

    从花厅出来,姜忆安便回了静思院,只是打开了跨院的院门,却根本不见了姜忆薇的影子。

    听到她回来的动静,高嬷嬷从厢房急急忙忙走了出来,道:“大小姐,二小姐爬墙翻出院子去了!我劝了也没用,快去找找她吧!”

    姜忆安似信非信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立刻带着香草出了院子。

    高嬷嬷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道:“大小姐,二小姐出院子往西边去了!”

    她爬上梯子远眺了几眼,因畏惧墙头太高,又抖着老腿爬了下来,虽没去追姜忆薇,却看见了她的去向。

    姜忆安脚步微微一顿,看她苦着一张老脸,额头都是豆大的冷汗,便道:“嬷嬷你也受惊了,回去吧,不用跟着了。”

    高嬷嬷心头一热,道:“大小姐,都是老奴不好,若非老奴”

    姜忆安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她回去歇着,便带着香草快步去了演武场。

    演武场的马球早已散场了,年轻郎君们三三两两坐在水榭旁聊天,一路走来,没有看到姜忆薇,姜忆安倒先看见了拿着弹弓的贺晋川。

    “晋川!”

    听到有人唤他,贺晋川扭头看去,待看清是大嫂,便将弹弓往衣襟里一塞,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道:“大嫂叫我有什么事?”

    姜忆安道:“你可看到一个与比我矮小半个头,头上戴了许多钗环,脸上抹了许多脂粉,穿着鹅黄裙子的姑娘?”

    贺晋川挠头想了想,抬手往那边一指,道:“我看见她往那边桃树林子里去了。”

    姜忆安点了点头,正要往那边走,贺晋川想了想,又道:“大嫂,我刚才还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个小厮也往那边去了。”

    姜忆安里莫名涌出不好的预感。

    她疾步往树林里走去,贺晋川见状,也小跑着跟了过去。

    枝叶繁茂的桃树林里,姜忆薇正在踮起脚来摘一枝晚开的桃花,忽然,有凌乱的脚步声在不远处传了过来。

    以为是夏世子捡到她的小像来找她了,姜忆薇心里一喜,将手里的桃花别到鬓边,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笑着转过身去。

    不想却没看到那夏世子,却看到那一块半人多高的山石后面露出两截交缠的衣袍来,还隐隐约约响起粗喘声!

    姜忆薇拧起眉头,循着那发出声音的地方,蹑手蹑脚往那边走去。

    待转到山石背后,看到两个交叠的背影贴在一起,她登时捂住眼睛大叫起来。

    “啊,臭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男人竟然亲嘴”

    在她的惊叫声响起时,山石后的动静便停了下来。

    好事被打断,徐二郎君额上青筋暴起,目露凶色,被他搂着的小厮则羞窘地捂住了脸。

    姜忆薇隔着指缝看了他们一眼,又嚷了起来,“臭不要脸,你们还不滚,恶心死姑奶奶我了”

    徐二郎君狠狠盯着她,一双眼几乎喷出怒火来。

    “你是哪里来的丫头?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姜忆薇骂道:“你嘴巴才不干净呢!做这样的事,你也不嫌丢人,我要出去告诉别人!”

    话音未落,徐二郎君恼羞成怒,突然大步上前,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姜忆薇被他捂的呼吸艰难,脸颊憋得发红,嘴里断断续续地道:“放开我”

    徐二郎君狠狠瞪着她,道:“刚才看到的事,你保证不说出去,我就放了你!”

    姜忆薇下意识用力去掰他的手,那徐二郎君手上的力道却反加重了几分,直捂得她喘不过气来。

    正在此时,背后一阵飞快的脚步声转瞬即至。

    察觉到有人来了,徐二郎君还没反应过来,破风的力道便呼啸而来,姜忆安飞起一脚狠踹在了他的后腰。

    徐二郎君痛呼一声,捂着姜忆薇的手一松,整个人往前踉跄几步,双膝一软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疼得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看到姜忆安来了,姜忆薇霎时像看到了救星,不由眼眶一热,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嗓音嘶哑地喊:“姐!”

    姜忆安皱眉看了她一眼,将她肩头有些凌乱的衣裳理好了,道:“你怎么样?”

    姜忆薇眼眶含泪,呜咽着哭了起来。

    “我快要吓死了!幸亏你来了,不然只怕我要被那个疯子捂死了!”

    看她气息平稳之后并无大碍,衣衫也是完好的,姜忆安放下心来。

    她转眸看向狼狈地跪倒在地的男人,冷声道:“你是哪家府上的?为何对我妹妹行凶?”

    徐二郎君咬牙扶着自己长相清俊的小厮站起身来,狠狠瞪了姜忆薇一眼,道:“是你妹妹打扰我们在先,我不过是教训她一下而已!”

    姜忆薇躲在姜忆安身后,闻言啐了他一口,道:“是你们有伤风化在先,吓到了我,还不许我叫嚷了!”

    徐二郎君脸色黑霎时如锅底。

    姜忆安闻言却有些愣住。

    姜忆薇便小声对她道:“姐,我刚才看到他在与他的小厮亲热!”

    姜忆安恍然片刻,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由默然深吸口气,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看向徐二郎君。

    “她骂人在先,你动手在后,若非我及时赶到,还不知后果会怎么样,敢问这位郎君,这只是教训吗?”

    徐二郎君咬牙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看向姜忆安,拱手道:“抱歉,是我一时冲动,过分了。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在下向这位受惊的姑娘赔罪。”

    姜忆安皱眉看了一眼姜忆薇,征求她的意见。

    想到长姐那一脚几乎把人踹了几丈远,姜忆薇看向她的眼神都闪烁着亮光。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声道:“姐,算了吧,他也没伤到我,我也不该骂他。”

    小厮扶着徐二郎君离去。

    贺晋川呆在不远处,看清了徐二郎君的样貌。

    待他二人离开了,他便小跑走近了,对姜忆安道:“大嫂,刚才那人就是嘉舒堂姐退婚的徐家二公子。”

    姜忆安微微一愣,还没说出话来,忽然,贺嘉舒的丫鬟兰馨匆匆忙忙朝这边跑了过来。

    “大少奶奶,”远远看见了姜忆安,她便着急地道,“您快去兰香院看看吧,徐夫人赖在二小姐房里不肯走,还要撕了二小姐的书!”——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 42 章 赏花宴-下

    兰香院中, 徐夫人手里抱着一摞旧书,站在书案后,刺啦撕了几页,咬牙切齿地道:“你今日要不给我们徐家赔礼道歉, 看我不把这些破书给你撕完了!”

    一案之隔, 贺嘉舒咬唇看着她, 气得身体微微颤抖。

    那旧书是她买来的古书残本, 若是撕了, 就再也寻不到了!

    兰香院的几个丫鬟站在门槛处,想冲上去抢了古书来,又生怕那徐太太一气之下当真把古书撕成了碎片,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贺嘉舒眼中都是急色, 开口说话时,因气愤嗓音都有些发颤。

    “徐夫人, 退婚的事,我早已与徐二公子说明原因, 为何还要给你们赔礼道歉?”

    徐夫人打了个酒嗝,醉眼斜睨着她,冷笑道:“你别给我掰扯这些没用的, 你提出退婚,影响了我儿子的名声, 他本该娶个侯门公府的姑娘,却不得不娶了个出身低的破落户,不怨你怨谁?”

    她的儿媳宋氏本想进来劝她别借酒生事, 听到这话,酸楚顿时涌上心头,捂着脸低声痛哭起来。

    贺嘉舒心疼地看着徐夫人手里已被撕破了封皮的古书, 重重深吸一口气,与她商量道:“只要你别撕我的书,你要我怎么赔礼道歉,我赔礼就是。”

    徐夫人冷笑了笑,将那古书又狠狠撕了两页,道:“除非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方才能平了我心里这口气!”

    有几位在不远处闲话的太太小姐,听说徐夫人喝醉了酒生事,便都前后脚赶到了兰香院。

    其中几人听到她这些醉言醉语太不像话,便都劝道:“徐夫人,你先把贺姑娘的书放下,有话好好说。”

    “两家缔结姻缘,本该是你情我愿的事,人家不愿意了便能退婚,律法都是允许的,你何苦这么想不开记恨呢?”

    “是啊,这都退婚这么久了,你儿子都娶妻生子了,各自安好就是了,哪能这样呢?你这些话,让你儿媳妇听见,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过也有两三个夫人冷眼旁观,道:“这事我早有耳闻,姑娘家提出退婚的真是少见,更何况是成婚前夕退的婚,还说什么八字不合,明显是个幌子!”

    “是啊,贺二姑娘好端端的非要退婚,也难怪徐夫人心里有气。”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当做儿戏?这事说到底,是贺二姑娘不对在先。”

    听见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徐夫人心里的火气更大,将那古书撕了两页狠狠在脚底碾碎了,对贺嘉月道:“你说退婚就退婚,把我们徐家至于何地?刀子不落在你自己身上,你当然是不知道疼的!我也不指望国公府能给我个公道,今天我就自己出了这口气!”

    劝说的太太们见她越发动了气,便不敢再劝了,看到徐太太这般醉酒冲动,有个太太便悄悄打发了丫鬟去戏楼那边传话。

    眼见那古书撕了小半,贺嘉舒心如刀绞,但徐太太提出的要求,她是决然不能答应的。

    她闭了闭眼,清凌凌的眼眸泪光闪烁,雪白的贝齿咬紧嘴唇,唇畔都被咬出了血。

    徐太太见她不作声,明显是不想与她磕头的态度,冷冷一笑,狠声道:“你还真以为我想让你磕头?就算你磕了头,我还不想原谅你呢!还是柳姨娘说得对,你大哥克死两任未婚妻,你大嫂只会耍横,你姐嫁人了还要和离,一家子都不是个好的,你就算嫁进我们将军府,也只会带来晦气!”

    话刚说完,只听咻得一声,一枚弹珠忽地划破空气飞来,狠狠砸中徐氏的右手手腕!

    她吃痛捂住了手腕,五指一松,攥在手里的古书便呼啦掉在了地上。

    贺嘉舒惊讶地转过头去。

    只见大嫂将手里的弹弓抛回贺晋川的手里,面无表情地越过众位围观的太太小姐,一把揪住徐太太的衣襟,推搡着她大步向兰香院外走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围观的太太们都没反应过来,连徐太太都没来记得喊出话来,姜忆安已单手揪着她的衣襟把她推到了院外的水榭旁。

    她一只手抓着徐太太的发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按着她的脑袋便往水里压。

    “是不是觉得大房没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过来踩一脚?”

    她慢条斯理说着话,唇边还带着一点笑,身上却似戾气横生,散发着森冷寒意。

    慌忙追出来的太太们都一时吓得怔在原地,连劝的话都不敢说了。

    徐太太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觉得肺腑都快要憋炸了,忽地觉得脑袋一松被人拽了起来,便急忙张嘴深吸了两口气。

    可刚吸了口气,转眼又被用力按进了水中。

    “婶子不是喝醉了吗?那做侄女的就不见外了,现在就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如此反复几回,再被提起来时,徐太太两只手撑着岸边的石阶,脸上水如雨下,忙不迭地求饶:“我醒了,醒了,别再把我按水里了!”

    姜忆安见她果真清醒了几分,便松了手,甩了甩衣袖沾上的泥水,踩着石阶上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徐太太方才醉了酒,嘴里不干不净说了许多,既然现在清醒了,就赔个罪,要是嘉舒能原谅你,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话音落下,柳姨娘扶着玉钗的手匆匆赶了过来。

    她拨开岸上几位围观的太太,看到徐太太湿淋淋呆愣愣坐在石阶上,一张脸吓得煞白如雪,像是还没缓过神来,顿时唬了一跳。

    她冷眸看了眼姜忆安,呵斥道:“放肆,你怎么这样对待徐太太,真是太过分了!”

    今日赏花宴,大房的事都由她出面,因此出了这件事,她便也以大房话事人的态度,正经管了起来。

    她抬手指着姜忆安,瞪圆眼睛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徐太太拉起来,给她赔礼道歉!”

    姜忆安漫不经心地斜睨她一眼,弯唇冷冷一笑,转眸缓缓扫过岸上几位太太的脸,道:“刚才徐太太说,那些奚落大房的话,都是柳姨娘给她说的,诸位听见了吧?”

    几个太太面面相觑几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没错,她们听得真真切切,徐太太醉了酒,酒后吐真言,说是柳姨娘说的,不会有假。

    柳姨娘神色微微一变,脸上显出几分惊慌来,道:“我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们别胡乱冤枉人!”

    姜忆安缓缓挽起衣袖,露出半截雪白纤细的手腕,五指用力握了握,舒展了下筋骨,突然大步朝柳姨娘走了过去。

    柳姨娘眉心一跳,下意识朝后躲了几步。

    然而下一刻,啪的一声重重响起,一个清脆的耳光猛地甩在了柳姨娘的脸上。

    这一掌力度之大,柳姨娘身子趔趄了几下方才站稳了,同时惊呼一声捂住了脸。

    她不可思议地捂着登时紫涨的右脸,咬牙切齿地道:“小姜氏,你竟敢打我!”

    姜忆安随意甩了甩手腕,冷嗤一声看着她道:“姨娘意外吗?挑唆生事,就该挨打,这次有外人在,我给你留了几分面子,再有一次,我就不留情面了!”

    柳姨娘又惊又恼,捂脸瞪着她,对吓愣在那里的玉钗道:“还愣着做什么?我都被人打成这样了,还不去还手!”

    玉钗用力咽了口唾沫,道:“姨娘,我”

    不是她想去还手,是她实在不敢,大少奶奶那么厉害,她只怕还没近身就被踹飞了!

    正在这时,远处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柳姨娘往那边看去,见贺世子提着袍摆匆匆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霎时如看到救星一般,一边捂脸嚎啕大哭着,一边跑着撞到他的怀里,道:“世子爷,我被老大家的打了,你要给我做主啊!”

    贺世子低头看了看她的脸,只见那白皙的脸颊上,红紫交错的一片,还有五个鲜红的指印,登时气得脸色铁青,把她往身后一护,咬牙道:“反了天了,今天我不教训她,她不知道这个家到底是谁当家做主!”

    围观的太太们看到贺世子阴沉着一张脸,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来,凶神恶煞地朝着姜忆安走去,都慌了起来。

    这要是动起棍棒来,可要闹出人命了!

    有人劝道:“世子爷,有话好好说,别动棍棒啊!”

    还有人看到那姜忆安双手抱臂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便急忙去拉她,“大少奶奶,我们先拦着点世子爷,你快走啊!”

    姜忆安微笑着看了看劝她的太太们,道:“各位婶子们,多谢,你们离远点,别伤到了。还请待会儿帮我做个见证,是公爹先动的手。”

    话音落下,贺世子挥舞着棍子便敲了过来。

    只是棍子还没落下,那一端已被姜忆安眼疾手快握在了手里。

    她手腕稍一使力,那碗口粗的棍子便从贺世子手中到了她手中。

    紧接着众人只觉那棍棒在眼前挥舞几下,便朝贺世子的肩背落了下去。

    这挥舞棍棒的力道,姜忆安不过使用了一成而已,敲了几下便收了手,以免把公爹打个半死。

    贺世子早已缩着肩膀跌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太太小姐们被这一幕镇住,半晌没有人说出话来,就连半醉半醒的徐夫人也下意识缩了缩身子,惟恐再被波及。

    当着众人的面被儿媳这样教训,贺世子的脸都快丢尽了,他胸膛急促地起伏几息,强撑着喝道:“我国公府容不下你这等目无长辈的泼妇,我今天势必要清理门户,以正家风!”

    “贺知砚,你住手!”

    他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江夫人的声音。

    转眼间,贺嘉月搀扶着她飞快走了过来,人群自动为她们母女让出一条路。

    走到近前,江夫人也不让女儿扶着了,她看了看姜忆安,见儿媳幸好还没受伤,不由鼻子一酸,将她拉到身边来,上下仔细打量她几眼,心疼地道:“媳妇,你受苦了!”

    姜忆安微笑着眨了眨眼睛,还没说话,贺世子已气得额上青筋直跳,破口骂道:“江氏,你是瞎了不成?徐氏让她打了,柳氏也让她打了,连我也让她打了,她哪里受了半点苦!”

    江夫人来得匆忙,路上只听丫鬟说到儿媳和人打了起来,其中原因还没搞清楚,但不管清不清楚,都不可能是儿媳的错!

    “你才瞎了眼!媳妇才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你们都挨了打,那是活该!”

    贺世子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奋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原地转了几圈,没寻到打人的趁手工具,便索性扬起手来,要去打江夫人。

    江夫人怎能容他动自己一个手指头?

    她养了两日病,精神都好了许多,手脚都比平时有力气了些,贺世子怒气冲冲扬着巴掌走过来,她便看准了他的鼻梁,不管不顾一头撞了过去。

    贺世子霎时捂住鼻子蹲在了地上!

    鼻子热乎乎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他伸手摸了摸,摊开手心一看,只见鲜红的血迹赫然在目,他的鼻子竟被江氏撞破了!

    贺世子被手上的血吓软了腿脚,站了几下都没站起来,便索性颤抖着腿坐在了地上,扯着嗓子破口大骂:“江氏,你这个凶悍的泼妇,如今连我也敢打了!你等着,我非得休了你不可!”

    若是以前,听到他这句话,江夫人定然吓得双眼含泪,可此时,她只是冷笑看了他几眼,将袖子挽起来,双手握拳便朝他身上胡乱锤去!

    “要不是你让柳氏出面会客,今天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来!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糊涂东西,这些年我受够你了,我今儿不打你一顿,我就不姓江!”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贺世子身上,他狼狈地抱着头躲开,喝道:“江氏,你是真疯了,我是你丈夫,你住手!”

    江夫人哪里肯停手,只一味追着他打!

    忽然,一声冷喝从不远处传来:“住手,都别打了!”

    众人转过头去,只见老太太扶着谢氏与崔氏的手走了过来。

    听说这边生了事,从大戏楼那边一路小跑着走来,老太太气喘吁吁,站定一会儿才喘匀了气。

    她看了看还呆怔着的徐氏,半边脸红肿的柳姨娘,以及鼻血糊了一脸的贺世子,稀疏的眉头往下压了压,冷眼看向长房的一对婆媳。

    “成何体统!客人和家里人都让你们打了,好好的赏花宴都被你们搅坏了,真是不懂一点儿规矩!”

    姜忆安双手抱臂,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老太太生气的是影响了赏花宴,才不在意事情的起因,为了平息影响,也为了给徐家和世子爷一个交待,想必要动用家法惩治她这个孙媳了。

    不过无所谓,今天她要动手,就做好了会受惩罚的准备,大不了就是跪几天祠堂,小事一桩。

    老太太对谢氏道:“去把徐家夫人扶起来,问问她怎样了。”

    宴席途中突然发生了这件事,谢氏脸色难看至极。

    她本来刚与周夫人说起了儿女的婚事,相谈正欢的时候,却被这意外打断了,心里着实恼火!

    没等谢氏动手去扶,崔氏赶忙去把徐夫人搀了起来,道:“徐太太,你没事吧。”

    徐夫人先是醉酒闹了一场,又被姜忆安吓呆了许久,现在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咬牙道:“我能没事吗?今天赏花宴,我差点死在你们府里,你们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们没完!”

    崔氏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像徐夫人这种蹬鼻子上脸的泼妇,若是今天事关三房,她定然是要呛她几句的。

    但事关大房,三嫂又被气坏了,她不便开口,只暗暗朝徐夫人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开。

    徐氏要讨说法,老太太清了清嗓子,严肃地道:“今天我的孙媳冲动行事,实在该罚,我这就命她去跪一个月的祠堂,让她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待反省清楚以后,让她亲自去徐府道歉。”

    这个交待足够了,况且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徐氏也不敢太造次,便道:“多谢老太太,多亏老太太明事理,我们徐家感激不尽。”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改日姜忆安登门致歉时,她定然要将今日的羞辱加倍还回来!

    谁料,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清朗沉稳的声音。

    “祖母,忆安何错之有?”

    姜忆安循声望去,看到贺晋远拨开人群,稳步走了过来。

    他走得有些急,额角挂着一层清冽的薄汗,白皙的脸颊还有几道轻浅的擦伤,随他一起前来的,还有秦秉正。

    贺晋远顿住脚步,面朝着老太太的方向,沉声道:“祖母,徐氏生事在先,忆安惩她在后,祖母何不先问清她在府里闹了什么事?”

    人群中有几个太太原是见了徐氏在兰香院醉酒闹事的,但也没有出头,因说起缘由来,徐夫人的儿子毕竟是被退婚,她心里有气,也并非完全不可理喻。

    老太太拧起眉头,冷声道:“你又不在现场,知道些什么?你莫要为了袒护你的娘子,做出是非不分的事来!”

    贺晋远道:“孙儿虽然不在现场,但已问过事情经过。”

    他说完,便朝身后挥了挥手,道:“嘉舒,过来,你与祖母说清是何原因。”

    贺嘉舒低头抱着自己被撕毁的古书,从人群后面走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默然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咬唇看向徐氏,道:“徐太太对我心有怨言,醉酒之后闯到我的院子,撕毁了我的书”

    这些事,徐氏清醒以后也记得。

    她撕毁的是几本破书,又不是什么大事,便冷笑瞪着眼,道:“我那时醉了,又不是故意的。”

    贺嘉舒默默咬紧了嘴唇。

    与徐家退婚的原因,关乎徐家二郎的名声,她不便对外说出来。

    她想了想,对徐氏道:“徐夫人,退婚的事,请你亲自问二公子吧,他自会告诉你的。”

    徐氏不屑地冷笑,“我还用问他,事情都摆在这里,明明是你说什么八字不合退的婚!要是八字不合,那你就别与我儿子定亲啊,快要成亲了又反悔,把我们徐家看成什么了!我儿子倒是不介意,我却气不过!”

    贺嘉舒低下头,双手用力抱紧怀里的古书。

    徐太太咄咄逼人,她本不想说出真相,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把真相说出来。

    贺嘉舒抿唇看着她,尚给她留了几分面子,压低了声音对她道:“徐二公子与他的小厮举止亲密,关系非同寻常。”

    徐氏一听,登时拉下了脸,笃定地高声道:“你是说我儿子喜欢男人?放屁,你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你可有证据?”

    贺嘉舒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大嫂,嘴唇紧抿,眼神有些慌乱。

    成婚之前,她曾亲眼见到过徐二公子与他的小厮亲密,是以她才要提出退婚,但她现在说出这些话来,却是空口无凭,没有对证。

    不过,姜忆安与她对视一眼,微微一笑,给她使了个放心的眼色。

    她看了徐夫人一眼,道:“我可以做证。”

    徐夫人冷冷一笑,“你做证有什么用,你有证据也是假的,分明是你们姑嫂串通好了,打算污蔑我儿!”

    看她还是不死心,姜忆安往岸畔扫了一眼,看见姜忆薇混在人群里头,便对她招了招手让她过来,道:“你把你刚才看到了什么,都一一告诉徐夫人。”

    姜忆薇想起在桃林那一幕,便叉腰清了清嗓子,对徐夫人道:“就在半刻钟前,我亲眼看见了你儿子和他的小厮在树林里亲热!”

    她说得十分肯定,徐夫人眼神中不由闪过一丝怀疑,不过转念她又定了定神,摆出不信的姿态来。

    她的儿子长这么大,她从来没见过他有断袖之癖,这分明不是真的!

    姜忆安神色平静地看着她,提醒道:“徐夫人,你的儿子儿媳都在这里参宴,你要是还不相信,大可以把你的儿子儿媳叫来,当面问他们。”

    看她如此笃定,徐夫人不由慌了神,这时,她的儿媳宋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擦了擦脸上止不住的眼泪,道:“婆母,我们回去吧,你不要再问了。”

    徐夫人看到这个破落户出身的儿媳便有些不满,喝道:“回去干什么,你快说她在信口胡诌,给二郎证明!”

    宋氏不肯说话,拽着她往外走,徐夫人却一把甩开了她,骂道:“你是个锯嘴的葫芦吗?快说话啊,人家都这样污蔑你丈夫了,你还不不知道反击!”

    宋氏死死咬紧了唇看着她。

    她虽没有开口,但那灰败如土的脸色,已经几乎是肯定了这一点。

    徐夫人看着儿媳这番神色,恍若头上响起个焦雷,错愕地张大了嘴。

    “你你给我说清楚,她说得可是真的?”

    宋氏忽然不想再忍下去了,高声道:“是,贺家二小姐说的一点不假,你儿子就是喜欢男人,这下你满意了吧!”

    话音落下,就像滚开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围观的太太小姐们纷纷高声议论起来。

    “徐夫人,你的儿子有这样的癖好,怨不得贺二姑娘与他退婚!”

    “就是,先前我还觉得贺二姑娘无情无义,现在才发现,人家是为了徐家的脸面才没有说出原因,姑娘被误会了这么久,真是让人心疼!”

    “徐夫人不依不饶咄咄逼人,这下事情总算清楚了,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的儿媳在你家想必也受了不少委屈,你可别昧着良心对人家不好了,这以后你求着人家,人家都未必愿意呆在你家!”

    这些话落在耳中,徐夫人的脸像被打了一巴掌又一巴掌,登时青红交错精彩纷呈。

    她嘴唇嗫嚅几下,一句话没再说出口,许久之后,匆匆撂下句“我会打发人赔回二姑娘的书”,便拨开人群跑了出去,那背影简直像落荒而逃。

    眼下这等情形,各家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有些太太觉得贺家二小姐悔婚太过任性,此时也完全转变了态度,就连崔氏也惊讶地捂住了嘴,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老太太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贺嘉舒,又看了眼姜忆安,道:“既然是徐家太太闹事在先,那就算了。”

    徐家太太闹了个没脸走了,罚跪祠堂与道歉的事,老太太也就作罢。

    至于大房的事,她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长子与柳姨娘,没有理会,示意谢氏与崔氏搀着自己的胳膊离开。

    老太太没管大房的事,也就是任由大房自己处理。

    贺世子这会儿恢复了精神,从地上跳了起来,抬手指了指江氏,又指了指长子长媳,冷笑道:“好,很好,你们现在是一条藤上的,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既然都不听老子的,那就都给老子离开国公府,我是容不下你们了!”

    他话音落下,贺晋远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父亲的方向,唇畔泛出一抹淡淡的冷笑。

    “我会给祖父修书一封,告诉祖父父亲近日的举动,父亲好自为之吧。”

    贺世子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惊慌,却依然强撑着说:“你别想用你爷爷来吓我,我不怕!我又没犯错,他还能把我投到大牢里不成?倒是你要小心着些,你祖父要是知道你这么偏袒你媳妇,回来定然训你!”

    他说完话,柳姨娘便上前搀起了他,哭哭啼啼地说:“世子爷!”

    贺世子看了看她脸上的手指印,心疼不已,本想再低骂江氏几句哄她开心,但长子长媳都在这里,他不敢随便造次,再者,一想到自己亲爹那威冷的眼神,他便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他想了想,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宽慰她,“你放心,且忍些时日,等父亲回来,我去求他老人家允许我把江氏休了,给你好好出一口气。”

    贺晋远没再理会自己的父亲。

    他一只手携了姜忆安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她的手指,之后放心地与她五指交握,温声道:“娘子可有受伤?”

    姜忆安笑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夫君放心,我好着呢。”

    听到她轻快的声音,贺晋远不觉微微勾起了唇角。

    旁观了长房乱糟糟的家事,秦秉正却没有如其他人那样回避或离去,而是负手立在一旁,冷肃的脸色有几分沉凝。

    贺嘉月要去搀着母亲回去歇息,侧身经过他面前时,他默然一息,突然沉声开口:“贺姑娘,若是有事用得着秦某,可随时打发人来找我。”

    贺嘉月微微愣住看了他一眼。

    随即知礼地收回视线,垂下眼帘朝他深深福身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多谢秦大人。”

    江夫人这会儿心情很好,暗暗瞪了几眼贺世子,便由女儿搀着她的胳膊,唤上儿子儿媳,一行人脚步轻快地朝月华院走去——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打架现场,贺晋远握住了姜忆安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她的手指。

    姜忆安(有些疑惑,但还是反捏了捏他的长指):夫君担心我打架伤到了手?

    贺晋远(微微点了点头):嗯,还好娘子无事。

    姜忆安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但后来她觉得好像不仅如此。

    因为过了许久,好像生怕她会遇到危险似的,她的手一直被他紧握在掌心中。

    第43章 第 43 章 再也没有丝毫睡意。

    回到月华院, 江夫人高兴地坐在椅子上,精神都好了许多。

    她从来没觉得,贺知砚与柳姨娘挨了打,她心里会这么痛快。

    对了, 还有那将军府的徐太太被长媳按到水里醒酒, 也是活该!

    不过, 江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小女儿, 鼻子突地一酸, 眼泪差点又落了下来。

    “臭丫头,那徐家的事,你怎么不早跟娘说?”

    她一直以为女儿提出退婚是太过任性,只喜欢呆在屋里琢磨那些旧书, 不知珍惜与徐家的姻缘,甚至因为这个, 还曾生气地唠叨过她许多回!

    贺嘉舒抿唇笑了笑,道:“娘别生气了,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她也是无意中发现了徐二郎君的癖好,便私下找他说了退婚的事, 那徐二郎君自然应下了退婚,只是再三求她不要说出原因来。

    谁想她顾念与徐家的情分, 没有向任何人说出退婚的原因,徐夫人不明真相,心里竟这么记恨!

    幸亏大嫂在场, 狠狠惩治了徐夫人,否则还不知道现在会怎么样呢!

    江夫人庆幸地叹了口气,道:“既然这事怨不得你, 那娘也就放心了,以后还能再定一门好亲事。”

    今天来参宴的夫人多,那徐家的事想必很快就传开了,这自然会澄清了女儿的名声,以后再议亲,也会顺利些。

    贺嘉舒:“”

    母亲想必又会开始给她张罗亲事,但她现在可没什么嫁人的念头。

    不过,想到当时长媳一个人与那三人交锋的情形,江夫人眉心一跳,忙道:“忆安,你受伤了没有?”

    姜忆安垂眸看了眼还被贺晋远紧握在掌心中的手,轻笑了笑,道:“娘,我没事。”

    江夫人仔细打量几眼长媳,确认她确实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在外头打了一架,江夫人也乏了,她身边有嘉月给她熬药,便摆了摆手,催促长子长媳和二女儿都早点回去休息。

    等她们离开后,江夫人靠在椅背上,慢慢喝着一盏茶,回想丈夫气极时说的话,唇边泛出冷笑。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休了她吗?

    以前听到这句话,她就害怕得发抖,可仔细想想,她有什么可害怕的!

    就算被他休了,她又不是活不了,离了国公府,她带上自己的儿子儿媳和女儿,一样能活下去!

    前些年,她一心委屈自己,想法子讨好他,所以才活成以前那副窝囊的样子,简直让他与他那个心爱的妾室骑在了自己头上!

    现在,她再也不会害怕他这句话!

    ~~~

    徐夫人在国公府大闹一场早早离去,但其他府邸的夫人,还是待到傍晚时分才陆续离开。

    谢氏亲自送平南侯府的周夫人离府。

    走到府门外,两人站着说了会儿话,谢氏笑道:“今天招待不周,让你见笑了,下回有空再来府里坐坐,我院里还有宫里赏的雨前茶,还没喝呢,就等你来了一起尝尝呢。”

    周夫人笑了笑,客气地道:“那我下回一定来喝。”

    送走周氏,回到锦绣院,谢氏与女儿说起话来,道:“你当真觉得那夏世子不错?”

    贺嘉云嗔怪地喊了声娘,羞涩地拿折扇遮住了半边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谢氏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夏世子生得英俊,门第家私也都配得上,虽说他现在还没有什么功名,这也算不得什么,只要女儿喜欢就行了。

    只要她改日再下帖子请周夫人到府里一叙,聊聊儿女的亲事,那周夫人看起来也想与三房结亲,不出意外,这亲事便能定下了。

    贺嘉云低头笑着,忽地想起看马球时那花枝招展的姜忆薇,暗自冷哼几声,道:“娘,大嫂的妹妹怎到咱们家来了?偏巧还今天来了,真让人心烦。”

    崔氏忙完戏楼那边的事便来了锦绣院,听到这话,她在谢氏下首坐了,撇了撇嘴道:“可不是么,嘉云说的没错,那姜家今天让她来探望老太太,不就是为了赏花宴来的。”

    谢氏扯了扯唇角,没说什么,崔氏看她根本不屑提那姜二姑娘,便道:“别说她了,左右没扰了嘉云的婚事,这就好了。”

    谢氏没作声,挥了挥手示意屋里的丫鬟都退下,也让贺嘉云回院里歇息去,待屋里就剩了她与崔氏两人,方淡声道:“虽说没耽误了正事,但大房今天打成那个样子,传出去也够丢人的。”

    那徐家的事先不说,倒是小姜氏把世子爷和柳姨娘都打了,来赴宴的太太小姐们都看见了,只怕用不了几日,大房的事就会传遍整个京都。

    崔氏却喜得一拍大腿,低声道:“三嫂担心什么?老太太的心一直都在你这里呢!大房越丢人才越好呢!”

    谢氏微微蹙起眉头,慢声道:“我听丫鬟说,大哥今天气坏了,说要把大嫂休了,他不会真休了大嫂,扶正了那柳氏吧?”

    崔氏亲手给她倒了盏茶,压低声音道:“这事谁能说得准?大哥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嘴里说着狠话,也不一定敢真做出这事来!况且,就算他要休了大嫂,也得公爹同意才行!三嫂也不用担心大嫂,先静观其变就是了。”

    谢氏闻言眉头挑起,神情倨傲地勾了勾红唇。

    她不是担心大哥会休了大嫂,而是担心大哥根本不敢在公爹面前提休了大嫂的事。

    ~~~

    国公府的宴席都散了,让冬花丢出去的香囊却不知被谁捡走了去。

    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夏世子来找自己,姜忆薇便只好先带着她回了跨院,让高嬷嬷送自己回去。

    高嬷嬷道:“二小姐,老太太和太太不是说让你在这里住些时日吗?怎这么快就回去了?”

    姜忆薇暗暗翻了个白眼,道:“赏花宴都散了,什么都没捞着,我还住在这里干什么?”

    高嬷嬷想了想,也同意地点了点头。

    国公府人多眼杂,规矩也多,二小姐又娇蛮任性,住在这里万一惹了麻烦就不好了,还不如早些回去。

    冬花急忙去收拾了小姐的衣裳用物,不过收拾好了东西,姜忆安还没回来,高嬷嬷便道:“要不二小姐等大小姐回来了,亲自与大小姐说一声再走吧?”

    姜忆薇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本想骂她一句多嘴多舌,但转念一想,她被那徐二郎捂嘴时,多亏长姐出手帮了一把,自己才安然无事,便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头上的钗环,道:“天色也不早了,长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我不等她了,把我捎来的香粉给她留一盒,再给她院里的丫鬟留句话就是了。”

    高嬷嬷便听她的吩咐给桃红留了话,之后出角门寻了辆马车,送她与冬花回去。

    回到多福胡同的姜宅,姜忆薇带着冬花与高嬷嬷进了家门。

    罗氏见女儿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由大吃一惊,脸色也沉了下来。

    “怎这么快就回来了?赏花宴结束了?怎不多在国公府住些日子?可是安姐儿把你赶回来了?”

    她一连问了好几句,脸色越来越难看,高嬷嬷忙解释道:“太太,不是大小姐把二小姐赶回来的,是二小姐自己想要回来的。”

    姜忆薇噘着嘴坐在椅子上喝了盏美容养颜的花蜜水,瞥了眼高嬷嬷,道:“你先下去吧,我要跟我娘说会儿话。”

    罗氏看出女儿跟她有话说,便也道:“嬷嬷辛苦了,去好好歇歇吧。”

    高嬷嬷年纪大了,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也累得慌,听见这话,便谢了罗氏,自去住处歇息去了。

    待高嬷嬷走了,姜忆薇撇了撇嘴,哼道:“娘,你以后别听高嬷嬷那个老货的话,我看她现在跟长姐就是一伙的,凡事都向着她,不向着我。”

    罗氏一听,眉头紧拧了起来,高嬷嬷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老人儿,从她做老爷的外室起就是她陪在身边的,岂会偏心那安姐儿?

    罗氏思量了几瞬,道:“你别冤枉了嬷嬷,她有心劝你,也是为你好。”

    姜忆薇嘟嘴翻了个白眼,没再说高嬷嬷的不是,而是坐在椅子上叹了几口气。

    罗氏看她兴致不高,忙道:“你与娘说说,可见到了那秦大人?”

    姜忆薇哼了一声,摇了几下脑袋,满头的珠钗随之晃了晃。

    “娘,可别提了,那秦大人根本就没在马球场露面,我也没见着他。”

    罗氏一听,唇畔露出冷笑。

    那秦大人与姑爷是同窗,既去了国公府,就算不露面,姑爷也定然能见到他的。

    可女儿连秦大人的面都没见着,分明是她那长女和姑爷根本没把薇姐儿的婚事放在心上,不愿从中牵线搭桥!

    她心里生气,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叹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好不容易去了一场赏花宴,难道是白去了么?你长姐能嫁个瞎眼的国公府嫡孙,你总不能连她也不如吧?”

    姜忆薇无精打采地哼了几声,不过她掏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又很快恢复了往日的自信。

    “娘,你放心吧,我生得这样好看,一定能嫁个才貌双全高门大户的郎君,享受荣华富贵的!”

    罗氏闻言,不由高兴地点头笑了笑!

    薇姐儿说得对!

    她那长女不过是嫁了瞎子,而她的亲生女儿,以后一定会比长女嫁得好,过得好!

    ~~~

    秋水院中,柳姨娘用湿帕子敷着半边青红交错的脸。

    贺世子的肩背则刚上完了伤药,整个人半趴在罗汉榻上,嘴里不断发出吃痛的呻吟声,一只手还时不时摸几下还在隐隐作痛的鼻子。

    贺晋平带着妻子肖氏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番景象。

    听说爹娘挨了大嫂的打,他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此时看到爹娘脸上身上的伤,他不禁用力咬紧了牙关。

    大嫂怎么这么过分,下手也太狠了!

    贺晋平狠声道:“我去找贺晋远理论理论去!要不是他这样纵容大嫂,她怎么敢这么放肆?我看他眼虽瞎了,心还没死,连父亲都不孝顺了!今儿他敢纵着大嫂打爹娘,明儿这大房就是他当家做主,以后连父亲的爵位他也要袭走了呢!”

    贺世子朝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算了,你别去了,安分些吧,别找打了。”

    贺晋平急道:“爹,难道这事真就这样算了?”

    贺世子摸了摸肩头,那一道一道的青紫印子一碰就火辣辣的,疼得他哎呦几声。

    “你去找他理论,是打的过他们还是骂的过他们?”

    听见父亲这样说,贺晋平眸色暗了暗。

    他自小文武都比不上贺晋远,现在去找他,万一起了争执,别说与他动手了,恐怕自己连大嫂都打不过!

    柳姨娘捂着半边脸,吃痛嘶了几口气,看向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地道:“儿啊,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别与他们硬碰硬,否则吃亏的还是我们。”

    贺晋平听了,出了一回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冷笑了笑,道:“爹娘说得是,与他理论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现在都在气头上,待过一阵子,我自会让有些人付出代价!”

    ~~~

    从婆母的院子出来,姜忆安与贺晋远回了静思院,才知道高嬷嬷已送姜忆薇回去了。

    “二姑娘给大少奶奶留了话,说她先回去了,让大少奶奶不必担心她,还给大少奶奶留了一盒香粉。”桃红道。

    姜忆安意外地挑了挑眉头。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以姜忆薇的性子,会做出什么来她都不觉得奇怪,只是没想到,她竟还会送给她一盒香粉?

    不过那香粉是她自制的,香气实在太过浓郁,她闻不习惯,便让香草把蠢货妹妹这份十分稀罕的心意收到了柜子里。

    天色有些晚了,进屋之后,姜忆安便将房里的灯都点亮了。

    烛火亮如白昼,她看了眼贺晋远,语气有些严肃地道:“夫君,你坐下。”

    贺晋远微微一愣,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依照她的话拂袖落座。

    他对灯坐下后,姜忆安便走近他身旁,一手轻抬起他的下颌,低头仔细瞧他脸上的伤痕。

    他的肤色冷白,脸颊上三道长短不一的细细血痕看上去便尤为明显,不知是被什么划伤的。

    这些伤痕不深,已经结了一点血痂,旁人兴许没有注意,但她眼尖,在他出现在众人面前为她撑腰时,便一眼看见了。

    “夫君,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她轻轻在他血痕旁边摩挲几下,小声埋怨他几句,便拿了一瓶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挑出一点,在他脸上的伤处细细涂匀了。

    温软的指腹轻轻浅浅地触碰着自己的脸颊,贺晋远微微仰首看向姜忆安,若非双眸覆着黑缎,看上去倒像是在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似乎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一般。

    他默然片刻,道:“想是我那时走得太快,被竹叶划破了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说完,他便抬手握住她的纤细手腕,温声道:“娘子,一点点小伤,不用涂药,很快就会愈合了。”

    姜忆安蹙眉看了他一眼,道:“脸上受了伤,再小的伤也得重视,若是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贺晋远默了默,唇角悄然抿直几分。

    他的眼睛瞎了,只有这张脸还过得去,若是再破了相,只怕就再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了。

    待她帮他仔细涂完了药,他便去了外院的书房写信。

    慢慢口述完毕以后,南竹把代笔写完的信读了一遍,道:“主子,明天把信送出去吗?”

    贺晋远沉默起来。

    祖父外出巡视边境,肩负朝廷重任,却还要为府中琐事操心,身为子孙,不能为他分忧,反倒平添麻烦,实在让他惭愧。

    可祖父不在京中,父亲这几年行事越发荒唐,府中无人能够管束他,需得他老人家回府整顿家风。

    默然许久,贺晋远沉声道:“你亲自去一趟吧,一定亲手把信交给祖父。”

    边境距离京都太远,一去一回足得两个月的时间,南竹郑重拱手应下,道:“主子放心吧,我明日一早就出发,一定把信送到国公爷手里。”

    写完信,贺晋远再回房时,屋里静悄悄的,姜忆安已睡着了,榻上传来她安稳均匀的呼吸声。

    他默了默,悄无声息在榻沿坐下,伸手摸索了几下枕畔。

    手掌忽然碰到她纤细的手指,他顿了顿,慢慢收回了手,起身脱下外袍,屈膝上了榻,与她隔开一段足够远的疏冷距离后,动作极轻得在床榻外侧躺下。

    “夫君怎么回来这么晚?”

    姜忆安没有睡得很沉,察觉到他上了榻,便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睡眼惺忪地问。

    贺晋远默然几息,抬起长臂为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写信耽搁的时间有点久,娘子睡吧。”

    姜忆安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便又闭上了眼睛。

    只是看上去像睡着了,却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肩头。

    听到耳旁轻微的窸窣动静,贺晋远凝神听了几瞬,道:“娘子肩膀可有不适?”

    姜忆安睡意朦胧地说:“有些酸胀。”

    贺晋远拧眉思忖片刻。

    可能是她今天用武太多扭到了肩膀,所以才有酸胀的感觉。

    他伸出手来,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在她肩头揉捏起来:“我给娘子按几下,会好一些。”

    不轻不重的力道,不一会儿便缓解了肩头的不适。

    姜忆安闭着眼睛低低呢喃了几句话,因太困了,也不知含糊说了什么,舒服地哼了几声后,一只手下意识握住他的手,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不过,枕畔的人睡去,贺晋远身姿笔挺地躺在榻上,回想起白日间的一幕,再也没有丝毫睡意。

    他想,成婚这些日子以来,是他昏了头,若非今日宴席有人提起他命硬克妻的事,他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了。

    他的娘子不会在意这些克人之说,但他不该让她冒一点儿风险。

    光线的晦暗床帐中,他一点一点从她的手中抽出自己的长指,黯然放回自己身侧——

    作者有话说:半夜emo小剧场:

    睡到半夜,察觉到身畔的人在辗转反侧,一直都没睡着,姜忆安也醒了过来。

    “夫君有心事?”

    贺晋远(沉默片刻):没有。

    姜忆安(想起他之前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很快便识破了他的想法):你又在想命硬克妻的事?

    贺晋远(有几分慌乱,却强装镇定):没有。

    姜忆安(眯了眯眼睛,神秘一笑):夫君放心吧,就算你真的命硬克妻,我也有破解之法。

    贺晋远(不敢相信):娘子说得是真的?

    姜忆安(一个利落的翻身滚到他怀里):一定是真的,现在夫君要做的事,就是好好睡一觉,不许再胡思乱想!

    于是贺晋远拥紧了怀里的人,终于暂时放下心来,与她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44章 第 44 章 香囊。

    清早醒来, 院外传来啾啾的鹊鸣声。

    姜忆安还没睁开眼,先下意识摸了摸身边。

    枕畔空空如也,贺晋远早已起身了。

    她睁开眼盯着帐子顶缓了会儿神,刚清醒了几分, 外面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转眼间, 他大步走了进来。

    他晨起练完刀, 额上挂着一层清冽的薄汗, 走进里间,微微偏头面向床榻的方向,温声道:“娘子醒了?”

    姜忆安打个哈欠嗯了一声,微微眯起黑白分明的杏眸, 视线不自觉追随着他的身形移动。

    她发现不知何时开始,他每天都要早起练刀, 且今日比以前起得还要早,算算时辰, 练刀的时间应该也加倍了。

    贺晋远走到衣柜旁,抬手拉开外袍的系带,将一身黑色劲装换下。

    晨光透过窗棂撒进房内, 男人身形挺拔颀长,宽阔的肩背不像之前单薄, 雪白中衣下的臂膊坚实有力,似乎蕴藏着蓬勃的力量。

    姜忆安下意识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似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 贺晋远耳根逐渐发热,便抬手拎了件外袍,绕到屏风后去换衣裳。

    姜忆安抓了抓自己的额发, 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虽然他们已是夫妻,但沐浴、换衣,贺晋远都是避着她,她也见怪不怪,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下榻洗漱过,她简单挽了头发,道:“夫君,用完早饭,我要请嘉月来我院里一趟。”

    贺晋远也换过了衣裳,坐在桌旁摆着早膳。

    早膳有红豆粥,豆腐皮包子,几样小菜,还有一碟她爱吃的松子糕。

    他温声道:“请妹妹来做什么?”

    姜忆安看他一眼,神秘地笑了笑,“你别问这么多,我只是告诉你一声。”

    贺晋远:“”

    他默了片刻,想问她昨晚在榻上说过的话还记不记得,但欲言又止,闭口未言,只是神色悄然黯淡了几分。

    她说她有破解之法可破他命硬克妻,也许不过是睡迷糊时,一句安慰他的话罢了。

    不过,不管怎样,他以后练刀会更加勤勉,万一像之前那样发生意外,他也能有足够的武力保护她。

    用完了饭,姜忆安便打发香草去请了贺嘉月来。

    两人坐在里间,姜忆安神神秘秘把针线筐取了出来,让她看自己绣了一半的香囊。

    贺嘉月自和离回家后,除了平时在月华院照顾江夫人,闲暇时偶尔打理自己的酒肆生意,剩下的时间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些女红。

    姜忆安见过她绣的手帕,那上头的紫薇花栩栩如生,像真的一样,手艺比她强了不知多少倍。

    因此,这绣香囊遇到了难题,她便请贺嘉月来指点一二。

    “妹妹帮我看看,绣了半天了,这个远字怎么也绣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嘉月细细看了,因那几个字是大嫂虽是比着样子来绣,但是那针脚太粗疏,字绣得便有些难看了。

    “大嫂,这几针要针脚要细密一些,你看”

    她温温柔柔地说着,示范性绣了几针,然后把花绷子递给姜忆安,一点一点耐心地教她绣花。

    缝了几针,姜忆安逐渐摸索到了窍门,她的手也不是笨拙的,只是在乡下老家杀猪卖肉,没人教做女红,所以便落下了这手艺。

    她低头认认真真地绣着香囊,贺嘉月便也在一旁绣起了荷包,两人一边做着女红,一边聊着家常。

    “妹妹,母亲最近几日用了药,身体可有好转的迹象?”姜忆安道。

    贺嘉月轻轻点了点头,唇畔都是笑意。

    自从上次大嫂叮嘱过,母亲的药全都是她亲手熬的,连丫鬟都没用。

    也不知为何,母亲喝过那些药之后,精神明显好转了许多,晚间的咳嗽也少了,只听到半夜偶尔咳嗽几回,比先前的病症减轻了不少。

    “好多了,我觉着,照着冯大夫的药方喝下去,说不定母亲的陈年病根便能除去了。”

    闻言,姜忆安绣香囊的动作一顿,秀眉微微蹙了起来。

    贺嘉月看她的神色忽然有些凝重,不由眉心一跳,忐忑地说:“大嫂,怎么了?可是母亲的药有什么不对?”

    姜忆安思忖片刻,附耳对她说了几句话,贺嘉月听完,一双水润的眸子震惊地瞪大。

    “大嫂怀疑母亲以前的药有问题?”

    姜忆安拧眉点了点头。

    贺嘉月吃惊地捂住了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中闪过。

    “难道有人在母亲的药中下毒了?”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道:“母亲身体病弱,常请大夫来医治,且冯大夫医术高超,若是母亲用的药中真的有毒,冯大夫会瞧出来的。”

    贺嘉月抿唇想了想,也点头道:“除了大夫,府内药房熬药的仆妇各有分工,每日谁熬了药,谁守着炉灶,都是有记录可查的,若真有下毒,追根溯源便能查到源头。况且母亲素日与人无冤无仇的,对下人也都宽和柔善,谁会冒着丢命的风险下毒害母亲呢?”

    姜忆安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她的话对还是不对,只是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未必是真的。不管怎么样,留心些总是好的。”

    贺嘉月同意地点了点头:“大嫂说的有道理,不过该如何留心呢?”

    姜忆安低头想了一会儿,这事她不便出面,因为万一真有其事,她出面必然会打草惊蛇。

    且她嫁来没几个月,国公府的仆妇都认不全,身边只有香草一个信得过的丫鬟,药房没有可用的人,所以只能叮嘱贺嘉月去做这件事。

    “妹妹先别声张,也不必告诉任何人,想办法留个信得过的丫鬟在药房做事,让她暗中盯着些。”

    贺嘉月咬唇重重点了点头,这事儿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来这事只是猜测,二来,若是真的,国公府人多眼杂,免得走漏风声。

    “大嫂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的。”

    回了紫薇院不久,她便带着红莲与一个名为青梅的丫鬟去了趟药房。

    药房几个婆子在煎着各房的用药,见了她,都规规矩矩起来叉手行了礼,只有周嫂子起身越过众人,上前站着与她说话。

    “大小姐今天怎来药房了?这里汤药味重,熏人得很,有什么事打发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贺嘉月微笑道:“我来麻烦诸位了。前些日子母亲病得厉害,一天要服六回药,因想着药房离得太远,便索性就在院里熬了。这几天母亲的身体好转了不少,所以这药还是请药房来熬。”

    周嫂子笑道:“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本就是咱们的职责,大小姐太客气了。”

    嘴上这样说着,周嫂子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盯着她腰间的荷包。

    贺嘉月会意,把荷包里的铜板拿出来,让红莲赏给药房的人。

    几个婆子连连摆手不要,周嫂子却没客气,伸手便接了过来,道:“多谢大小姐的赏,我先收了,再分给她们。”

    贺嘉月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红莲青梅随她出去。

    谁知,青梅不紧不慢地往外走了几步,却不知怎地一甩手,冷不丁打翻了晾在案上的一罐子药。

    褐色的药汁哗啦洒了一地,连罐子都摔碎了!

    周嫂子霎时瞪着眼叫道:“你这丫头也太不小心了,这可是三太太的补药,让我们怎么交待!”

    她自恃是二太太秦氏的陪房,连药房其他婆子都不放在眼里的,青梅打翻了药,她也就当场嚷了起来。

    贺嘉月呵斥了青梅两句,抱歉得对周嫂子说:“这事我院子里的粗使丫鬟,手脚太粗笨了些,给嫂子添了这些麻烦。我训斥了好几次也不长记性,今天就罚她在这里给嫂子干些粗活抵错,待过段日子再回我院里当差吧!”

    虽说贺嘉月是国公府的正经嫡出大小姐,但她是个和离归家的,周嫂子也只是面上恭敬,心里觉着老太太和世子爷都不待见她,是以心里也没什么敬意。

    现在听她说要留青梅在这里熬药赔罪,这药房里多了个干活打杂的,她巴不得呢!

    “三太太的药,我还得重新熬呢,既然大小姐这样说,就先把她留下吧。”

    待贺嘉月离去,周嫂子数了数赏得的铜板,见只有二十多个铜板,还不够打发要饭的花子呢,便撇着嘴角把铜板都塞到了自己的钱袋里。

    大太太的药,有时候是她经手,有时候是另外的婆子们经手熬的,这回太太院里熬了一段日子的药,又转回到药房熬药,周嫂子细细想了一回,等午后歇晌的时候,去秋水院外找玉钗讨主意。

    “玉钗姑娘,太太的药,是依照先前的方式熬,还是按大夫说的法子熬?”偏僻无人处,周嫂子见了玉钗,压低声音问她。

    玉钗转头看了看四周无人,便从荷包里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元宝,塞到周嫂子手里,周嫂子忙不迭揣到了怀里,便听到她吩咐道:“世子爷在姨娘屋里歇息呢,我没法去讨姨娘的示下,你按照先前的方式熬,等姨娘有了吩咐,我再悄悄去跟你说。”

    周嫂子摸了摸沉甸甸的银子眉开眼笑,道:“好,我等姑娘的信儿。”

    玉钗回到院里,柳姨娘刚伺候了贺世子歇下,见她探头探脑往里间看了好几眼,便放下床帐,走到外边低声问她:“怎么了?”

    玉钗压低声音,附耳与她说:“姨娘,刚才周嫂子找我,是为了太太熬药的事,向我讨指使来了。”

    柳姨娘闻言,警惕地往里间看了眼,见贺世子还在安稳睡着,便阖上了里间的门,使了个眼色,示意玉钗到外间厅堂里说话。

    玉钗道:“太太的药,前一阵是在院里熬的,还是大小姐亲自盯着熬的药。不知道为什么,今儿又吩咐药房熬药了,还给人都打了赏,赏钱不多,一人才分了五文钱。”

    柳姨娘挑眉冷笑,江氏的银子是快花光了,贺嘉月和离回来也没剩多少嫁妆,去药房打赏,也就只能赏这些小钱了。

    “她为何不自己熬药,反倒又让药房熬了?”

    玉钗道:“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先前就是药房熬的,大小姐自个熬药遭不住劳累,便又吩咐了药房去熬?”

    柳姨娘细细思量了会儿,道:“你是怎么跟周嫂子说的?”

    玉钗低声道:“奴婢说,还是按照原先的法子熬。”

    柳姨娘拧眉看了她一眼,斥道:“蠢笨!那大小姐熬的药,江氏喝了有效,若是喝了药房熬的药,病情再加重,岂不容易让人察觉出异常来?”

    玉钗一愣,忙道:“奴婢晓得了,这就去跟周嫂子说,先按大夫说的方子熬着。”

    柳姨娘点了点头,让她立时就去,叮嘱道:“不要直接去药房,把周嫂子喊出来,寻个僻静处与她说话,莫让人看见。”

    玉钗应下,忙不迭便出了院子,恰巧贺晋平来了秋水院。

    与她擦肩而过时,贺晋平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笑道:“玉钗妹妹做什么去,这样匆匆忙忙的?”

    他手腕上盘着一条绿莹莹的小蛇,是他平时把玩的爱宠,一抬手,衣袖向下滑了半截,那碧绿的小蛇就露了出来。

    饶是玉钗见惯了那小蛇,此时蓦然看见,还是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二爷怎又拿着蛇出来了,怪吓人的?”

    柳姨娘原说过,以后要把她指给二爷做妾的,她也是点头同意的了,贺晋平也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人,说话间已靠近她身边深深吸了几口气,笑摸着她的手说:“这蛇拔了牙没有毒,你怕什么。你用的什么香,简直香死了我,让我好好闻闻。”

    他举止暧昧,玉钗抿唇一笑,脸颊飞起红云,道:“二爷别闹了,我有正事呢。”

    贺晋平与她拉扯了一会儿,才抬脚去了正房。

    进了屋,瞧见柳姨娘若有所思地抱着狸奴,贺晋平撩袍坐了,道:“娘,爹呢?”

    柳姨娘往里间看了眼,没什么表情地说:“他睡下了。”

    贺晋平道:“爹那日被太太撞了鼻子,现在可好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柳姨娘便想起脸上挨的一掌来,脸色霎时黑如锅底。

    “江氏与那小姜氏”她咬牙切齿冷笑,“反正江氏的身子骨也熬不了多久,且等着吧,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贺晋平也敛了神色,脸色变得冷厉,冷笑着说:“娘,我听爹说,贺晋远那天还威胁爹,说要给祖父写信,让祖父回来教训爹呢!”

    柳姨娘闻言眼皮一跳,细细回想一番,记起他似乎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这可如何是好?万一国公爷回来,听信了他那嫡长孙的话,岂不是连我们都要挨训?”

    想到从小长大,祖父都对贺晋远疼爱有加,甚至还带在身边教养,亲手教他读书习字,亲手教他骑马射箭,贺晋平便冷笑不止。

    “娘,你不用担心,有儿子在呢,那所谓的嫡长孙,现在不过是个没用的瞎子废物,我不会让他们欺负我们!”

    柳姨娘拍了拍儿子的手,面露欣慰。

    当年她怀着儿子入了国公府做贺知砚的妾室,为得就是有一天她能与她腹中的孩子享受荣华富贵。

    现如今好不容易快要大功告成,可不能功亏一篑。

    柳姨娘低声道:“你不用管这些事,娘自有办法对付江氏。”

    贺晋平闻言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娘,你的法子太慢了,万一祖父回来的时候,那江氏还活得好好的,咱们岂不被动?儿子还有一计,有釜底抽薪之效。”

    柳姨娘闻言眉心突突跳了几下,忙道:“听娘的,你可莫要冲动,只要这段时日我们安分守己,国公爷也挑不出我们什么错来。”

    贺晋平低头把玩着手腕上的绿蛇,忽然冷冷嗤笑一声,自信地道:“娘,你就放心吧,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做的。”

    要是有一天贺晋远出了意外,大嫂成了寡妇,身为长房唯一的男子,他就可以兼祧两房了。

    一想到这个,他的心便实在痒极了,眸底也闪过一道淬着寒意的笑。

    那笑意就像毒蛇吐信时掠起的冷光,顺着眼角眉梢阴鸷蔓延。

    ~~~

    夜色深沉,静思院也早点了灯。

    悠亮灯烛下,姜忆安咬断香囊上的线头,终于大功告成。

    她对灯左看右看,对自己做的香囊还算满意,至少这香囊上绣的竹子能看得出来,再凑近了仔细瞧瞧,也还能辨认出贺晋远三个歪歪扭扭的绣字。

    贺晋远去了他的浴房还没回来,她便把香囊塞到了他的枕头底下,也打算去自己的浴房沐浴。

    两人的浴房就在隔壁的耳房中,距离很近,只消推开一扇隔间的门便是,方便他沐浴过后回房歇息。

    不过,那偌大的浴房原是他一个人用的,成亲之前,他让人在浴房中置了架极大的屏风,将整个浴房一分为二,与姜忆安一人一半。

    此时浴房内亮着灯,浴桶里的水也备好了,姜忆安刚撩开帘子走进去,贺晋远已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刚沐浴过,穿了一身雪白的寝衣,墨发湿漉漉的还有水汽,不过那双眸子依然覆着黑缎。

    经过他面前的时候,姜忆安闻到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夫君,”姜忆安喊住他,站在屏风旁边,拿干帕子帮他擦了擦湿润的发尾,“你回去等我,先别睡。”

    她离得很近,说话的声音有点掩饰不住的笑意,虽然看不见,贺晋远却似乎想象到她眨着清澈的杏眸,故作神秘的模样。

    他默然几息,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道:“好。”

    回到里间,他坐在榻沿,待微湿的墨发晾干后,便上榻铺床展被。

    他不喜丫鬟近身伺候,是以晚间就寝时,这些端茶倒水铺床展被的活,都是他来做。

    他将两人的枕头并排放了,手底却觉得一硌,似有个东西放在枕下。

    他有些奇怪,伸手摸了摸,掏出一只女子掌心大小的香囊来。

    仔细摩挲几下香囊上的针线,玉白长指忽然微微一顿,唇角不易察觉地翘了起来。

    把香囊放回原处,他便下榻坐在桌子旁,倒了两盏温水等待着,时而侧耳倾听浴房的动静。

    哗啦的水声逐渐变小,接着有轻快的步子走了出来。

    “夫君怎么没上榻等我?”姜忆安有些惊讶地抬高声调,一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边拿帕子用力擦拭着自己湿润的乌发。

    贺晋远轻点了点头,动作熟练地从她手中取过干帕子,从发尾开始,动作仔细地帮她擦干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

    “还不困,有些口渴,就坐在这里喝水等你了。”

    姜忆安便端起另一盏温水喝了几口,笑转头看着他,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夫君猜猜是什么?”

    贺晋远似微微一怔,不觉轻笑着说:“娘子为何要送我礼物?”

    姜忆安拉着他的手,让她摸了摸他送给她的海棠发簪,“你都送给我发簪了,我当然也要送给你啊,礼尚往来嘛。”

    贺晋远默了默,道:“是只送给我一个人的,还是母亲和妹妹都有?”

    姜忆安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我当然是想给大家每人都送一个,可我现在手艺不精,先做了一个香囊,只能先送给你了。”

    先送给他,到底是视他为最亲密的人。

    贺晋远沉默未语,唇角不觉勾起一抹极浅淡的弧度。

    姜忆安眸光灼灼地看着他。

    香囊里装什么,她早就想好了,不放驱蚊生香的香饼之类的东西,而是放一枚平安符。

    她拉出自己的宝贝箱子,打开箱盖,入目得却先是那本蓝色封皮的册子。

    她随手拿起那本册子,哗啦啦翻了几页,嘀咕道:“这圆房的书,看了一回,还没再看过”

    纸张声音沙沙作响,贺晋远一瞬间脊背悄然绷紧,长指也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香囊。

    只翻了几页,姜忆安便不感兴趣地扔到了桌子上,左右她与贺晋远已经圆房了,这册子她也懒得再看。

    贺晋远沉默片刻,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将桌子上的春宫册握在手中。

    “娘子,这本书已没什么用处,我给你放到书房吧。”手里的书册像烫手的炭火,贺晋平手指微微蜷起,声线尽力平稳地说。

    姜忆安愉快嗯了一声,反正在她箱子里放着也碍事,还不如放在他书房里,“那就麻烦夫君给我放过去吧。”

    贺晋远默然深呼口气,拿起册子,大步向外走去。

    刚走了几步,背后又传来声音,“慢着,等等,那本书”

    贺晋远脚步一顿,默然片刻,慢慢转过身来,道:“放到书房里,娘子不放心么?”

    姜忆安头也不抬地说:“哪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书我不想要了,夫君扔了算了。”

    反正是继母给她的,她总觉得继母不安好心,给她的这圆房册子也不会是什么好书,看见便烦得慌。

    贺晋远默了默,极缓慢地呼出口气,道:“好。”

    他去书房放书,姜忆安则蹲在自己的宝贝箱子里,把七八把杀猪刀一一拿出来放在旁边,从箱子最底下找出一只更加宝贝的巴掌大的檀木盒。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玉白的平安扣。

    这是她娘去世前留给她的平安扣,一共两枚,她自己脖间戴了一枚,盒子里的另一个,与她戴的一模一样。

    她小时候几次大难不死,命也硬得很,有时候她疑心就是这枚平安扣冥冥之中在保佑她,所以,这一枚便送给贺晋远,就算他再倒霉,这平安扣也保佑他无灾无难,平平安安。

    珠帘忽然叮咚作响,贺晋远掀开帘子,步子沉稳地走进里间。

    姜忆安看了他一眼,道:“夫君,书你扔了吗?”

    贺晋远默了一瞬,沉声道:“天色太晚了,我先放在书房里,改日再扔吧。”

    姜忆安点了点头,也没再细问。

    既然他回来了,她便把香囊挂在他腰间比了比。

    靛青色的香囊,形状不规则的绿色绣竹,歪歪扭扭的淡金色绣字,看上去丑丑的,挂在腰间也有些丑。

    姜忆安对自己的手艺无语了片刻。

    贺晋远却似乎对这香囊满意极了,修长食指托着香囊,微微低头看着,如果不是黑锻覆着双眸,竟似在细细端详的模样。

    “娘子,里面装了什么?”他温声道。

    姜忆安神秘一笑,无比笃定地道:“夫君,我昨晚说了,就算你真命硬克妻,我也有破解之法,这个就是破解的法子了!”

    贺晋远微微愣住,“娘子,这真的有用吗?”

    姜忆安点了点头,把自己脖颈间的平安扣扯出来一截,让他摸了一下。

    “那是当然了,如果没用的话,为什么我嫁给你后一直安然无恙?就是这枚开过光的平安扣在保佑我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其实她完全不信他的命硬克妻之说,觉得他遇到的那些事不过巧合而已,但他双目失明以后,心思沉郁而敏感,有这个东西做噱头,兴许便会驱走他心底的阴霾。

    指腹触碰着她脖颈间的温热的玉石,贺晋远唇畔的笑微微一滞,沉默了几瞬,方道:“岳母大人留给娘子的东西贵重无比,娘子就这样送给我了?”

    姜忆安重重点了点头,“那当然了,你是我夫君,我不送给你送给谁?”

    贺晋远默然深吸一口气。

    不等他开口,姜忆安便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唇。

    “夫君不许说不要,也不许说丧气话,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以后我们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温软的掌心覆在自己唇上,贺晋远脊背一瞬间绷紧,饱满清隽的喉结悄然滚了滚。

    明知她是在安慰他,但这一次,他决定不可再辜负她的好意,也不再犹豫纠结。

    沉默许久,他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沉声道:“娘子的话,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那枚香囊,贺晋远神色严肃地挂在了自己腰间的玉带上。

    不过,姜忆安双手抱臂打量了他几眼,忽然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额发,“夫君,这香囊你还是收起来吧。”

    实在是挂在腰上太丑了,她都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这是她的手艺。

    贺晋远垂眸默了许久,长指捏起香囊,郑重地揣到了怀里。

    她觉得丑,他却不以为然。

    只要是她的手艺,在他心里,就都是世间最好的。

    第45章 第 45 章 有蛇。

    江夫人这些日子身体强健了许多。

    这日用过了早饭, 正在院子里赏那株快要盛开的桂花树,看见姜忆安与贺嘉舒一同来了,便笑道:“正想打发人去叫你们呢,昨儿个月照寺的姑子来说还愿的事, 我才想起来先前在寺里许了愿, 该到还愿的时候了。我已跟嘉月说过了, 你们两个明天也收拾收拾, 陪我一起去寺里还愿去。”

    江夫人话说完, 丫鬟兰馨眼巴巴看着贺嘉舒,期盼她能点头答应。

    要知道,国公府里的姑娘少爷都会偶尔出府去逛一逛,只有二姑娘平总是呆在院里看书抄字的, 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可她的期待转眼便落了空,贺嘉舒微笑着拒绝说:“娘, 我还有一本古籍要誊抄,没时间去。”

    江夫人嗔怪地睨她一眼, 素知她喜爱那些书本,便也没强让她去,转而笑眯眯对姜忆安道:“媳妇, 她不陪我去,你是一定要去的, 还有,晋远也得去,你回去告诉他一声。”

    因为她当初许的愿, 便是请求神佛保佑长子长媳能够顺利成婚,现下愿望达成,便想让他们陪着去一道还愿。

    要去月照寺还愿, 江夫人已提前吩咐府里备好了马车。

    且只是她带着儿女去,去两日便回,也不必兴师动众的,只是亲去老太太院里说了一声,又与几个妯娌打了声招呼问有没有想同去的。

    因妯娌们都不去,她便只让马房备了两辆马车,让车夫们一早在府门外等着。

    翌日一早,姜忆安与贺晋远牵着手去了月华院。

    到了院里,江夫人已与贺嘉月在等着了。

    为了轻便出行,江夫人只带了夏荷一个丫鬟,贺嘉月带了红莲,姜忆安没带香草,吩咐她守着静思院,照顾好老虎,贺晋远则照常带了石松,另有几个护卫车夫随行。

    到了府外,马车已备好了,江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儿媳,笑道:“媳妇,你与晋远坐一辆马车吧。”

    说罢,她便携着贺嘉月的手,带了两人的贴身丫鬟登上了前面的马车。

    坐在车里,江夫人撩开一点车帘,眯起眼睛盯着外面的儿子与儿媳看了起来。

    贺嘉月好奇:“娘,你看什么呢?”

    马车已缓缓启动,儿子儿媳也已登上后面的马车,江夫人笑道:“我看你大哥戴了一枚香囊,好像是你大嫂的手艺。”

    贺嘉月早知大嫂给大哥做香囊的事,忍不住笑了笑,道:“是大嫂的手艺,我看那只香囊大哥很是喜欢。”

    江夫人点头笑道:“这去寺中,本就是为了你大哥大嫂顺利成婚还愿的,从今以后,我总算不担心他们的婚事了。若是能早日抱上孙子或孙女,那就更好了。”

    另一辆马车中,车轮辘辘而行,车内却寂然无声。

    姜忆安半阖着眼帘靠在车壁上补觉,贺晋远则身姿笔挺地坐在一旁,覆着黑缎的脸庞微微偏向窗外,似乎在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马车突地转了个弯。

    还没等姜忆安反应过来,一只大掌倏然从旁边伸出,堪堪护住了她的后脑。

    贺晋远沉声道:“娘子,可撞到了?”

    姜忆安笑着眨了眨眼睛。

    他是不是反应有点过激了?马车不过转个弯而已,他便如此紧张。

    “没有。”

    她灿然一笑,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头。

    贺晋远便伸出长臂,以一个几乎将她圈在怀里的姿势轻揽住她的腰,以免她会受到颠簸。

    ~~~

    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后,在城郊的月照寺外停了下来。

    这月照寺实是个尼姑庵,又名月照庵。

    主持是个年长的姑子名唤静善,因国公府在寺里供奉了祈福消灾的香烛海灯,她也常到府里去请安的,与府里的各位主子都相熟。

    江夫人的马车到了寺外,静善早就带着几个小姑子迎了出来。

    见面相叙不提,一路颠簸,静善住持已命小姑子们打扫了出了客院让他们歇下,还送来了斋饭茶水,待歇息了之后,江夫人便去寺里的大殿焚香还愿。

    当初许的愿是长子长媳顺利成婚,还愿则是捐一百两香火钱。

    江夫人虔诚跪拜之后,与静善住持去了禅房,让夏荷把五封二十两的银子交于她,笑道:“佛祖慈悲,保佑我儿得一佳妇,总算了了我一桩心头大事。”

    静善住持看了身旁的小尼姑一眼,让小尼姑赶忙收了银子,双手合十说:“夫人心底虔诚,自然能够得偿所愿,只是依贫尼看来,夫人以后若想儿女平安,家宅和睦,还要在佛前继续供奉为好。”

    虽说了了这一桩愿,但两个女儿还未嫁人,且长子长媳还没诞下子嗣,江夫人心里发愁的事还多着,便问静善道:“师太说得是,我还有几个愿要许,只是不知许了大愿,该怎么还愿。”

    静善笑道:“实不相瞒,贵府里几位太太姨娘也都在本庵许过愿。四太太许的愿小,还愿是在寺里添了五斤香油点了一个月的海灯。二太太许的愿也不大,捐了五十两银子的香火钱。三太太求了大愿,还愿是捐了三百两银子的香火钱并点了一年的大海灯。大太太要是许了大愿,可着三太太的就是了。”

    江夫人听完,垂下眼没作声。

    若是以前,这些银子她二话不说便拿得出来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几年世子爷从她手里拿走了几万的银子,她用药也花费了不少,再者府里下人的月例这一项支出,她垫付了足有上万的银子,现下手头没多少现银,要捐出这么多香火钱也是吃力的。

    静善看她没说话,遂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笑道:“只要太太心诚,不拘捐多少香火钱,佛祖都会保佑太太称心如意的。”

    江夫人心头一松,道:“既然这样,还是照着之前的一百两香火钱来吧。”

    静善念了一声菩萨心善,道:“太太既要许愿,明日还是要去上香跪拜。”

    江夫人应下,打算待明日带着儿女媳妇去殿里磕头上香,与静善住持说了会儿子话,便先回了客院里休息。

    月照庵准备的是两处相邻的客院,一处江夫人与贺嘉月住着,另一处则是贺晋远与姜忆安休息用。

    天色渐晚,客院里已掌了灯,江夫人回了院子,便有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小尼姑送了些桃子过来,道:“才从后山摘下的桃子,住持念经加持过的,桃子又大又甜,太太尝尝吧。”

    月照庵的后山种了许多桃树,现在还有些桃子未摘,特意留着待客的,江夫人听她这样说,觉得这桃子不是凡物,便让夏荷接了篮筐里的桃子。

    因以前见过这尼姑,有几分相熟,江夫人便与她说了几句家常,又问她道:“最近怎不跟你师傅到府里来念经了?”

    小尼姑名叫静慧,生了一双水亮的桃花眼,闻言笑道:“神天菩萨诞辰要到了,寺里忙,过阵子师傅去府里,我也跟着去的。”

    江夫人略想了想,既是菩萨诞辰,那许愿要捐的香火钱,还要多些才好。

    因以往到这寺里上香,却没在这里留宿过,江夫人便问道:“这后山离得近,平日可有人守着?不会有什么蛇虫猛兽吧?”

    这寺庙地处城郊,位置偏僻,近旁没什么人家,后面还有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野,她还真有些担心会有野物出没。

    因江夫人手腕上戴了一只翡翠绿镯子,静慧暗暗瞥了她好几眼,之后垂下眼帘道:“太太放心吧,我们寺里早晚都有人在四周巡视的,莫说野兽了,便是连个鸟雀也不能轻易飞进来的。”

    江夫人闻言,略放了些心,待静慧离开后,便忙打发贺嘉月去隔壁的客院送桃子去。

    “你送桃子时,叮嘱你大哥大嫂用艾草熏一熏屋子,将屋里的蚊虫都熏跑了。”

    此时,隔壁的客院中,贺晋远已将艾草放在室内的熏炉中,因已关闭了门窗熏屋子,他便与姜忆安坐在院内的石凳上等待。

    今晚月色很好,清朗月辉洒满一地,寺院之中的夜晚,比公府之中更显静谧安宁。

    夜风习习,姜忆安悠然吃着松子糖,时不时看几眼身畔的人。

    “夫君,这寺院你以前来过吗?这地方这么偏僻,该不会有蛇吧?”

    想到万一这里有蛇,她瞬间觉得嘴里的松子糖都不甜了。

    她一向不怕什么,唯独怕那种滑溜溜的东西,看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

    当年就是因为姜佑程往她屋里扔了条蛇吓唬她,她才发狠把他往水缸里按,之后才被爹娘祖母送回了老家。

    “以前随母亲来过几次,不过是很久之前了,娘子不必担心,这里即便有山蛇,也是无毒的。”

    与她说话时,贺晋远双眸覆着黑缎,脑后的缎带悄然随风拂动。

    然而缎带下,本是涣散无神的黑眸,忽觉似乎有点点亮光在眼前闪烁。

    他微微一怔,眉峰蓦然蹙紧,长指搭在了眼前的黑缎上。

    见他没再说话,神情也有些沉凝,姜忆安道:“夫君怎么了?”

    那晦暗亮光在眼前一闪而过,贺晋远眯起眼眸凝神聚力望去,眼前却没再重现方才的闪烁光亮。

    也许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而已,他下意识按了几下眉心,温声道:“娘子,无事。”

    话音刚落,贺嘉月带着丫鬟来院里送桃子。

    看到大哥大嫂正坐在院内说话,她微笑道:“大嫂,这是寺里送的桃子,娘说沾了佛气的东西,吃了对身体定然有益的,你与大哥都要尝尝。”

    姜忆安挑了个拳头大的桃子看了看,觉得与外面市集上卖的也没什么不同之处,但有了这什么玄之又玄的佛气加持,又是婆母相信的,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笑道:“多谢妹妹,告诉母亲,我们一定多吃几个。”

    贺嘉月抿唇笑了笑,与她说了会儿明天去上香许愿的事,眼见天色不早了,便带着红莲离开。

    这会儿屋里的艾草也熏好了,送走妹妹,贺晋远与姜忆安也回了房。

    不过,那卧房之中的床榻窄小,只能容一个人躺下,姜忆安便道:“夫君,今晚我睡这里,你去厢房睡吧。”

    贺晋远拧眉思忖了片刻。

    想到她提起蛇时,语气中曾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害怕,且这毕竟是个陌生的地方,他便道:“娘子先睡吧,我还不困。”

    姜忆安依他所言,先上榻歇着。

    只是本想与他再说几句话,谁料刚挨上枕头便困意来袭,不一会儿,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夜色深沉,贺晋远一直默默守在她的榻旁,寸步没有离开。

    ~~~

    客院外面,静慧拎着空篮子慢慢走着,回想起那国公府贵妇人的穿戴用度,眸色不由暗了几分。

    高门大户的妇人们,可比她们这些清贫尼姑过得好千倍万倍,纵使她们念一辈子经,只怕也难修来这些福气。

    她原也有这等福气的,只是可恨那国公府里的二爷见一个爱一个,不知早把她忘到哪里去了。

    正想着,冷不防一个人影从暗处蹿了出来,紧紧搂住了她的腰,笑着道:“慧儿,这些日子不见,可想死我了。”

    静慧唬了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是贺晋平,不由又羞又恼,又怕被别人瞧见,把他往一边推,道:“二爷贵人多忘事,怎还会记得我?更别说想我的话来哄我了。”

    贺晋平却搂着她叫了几声心肝宝贝儿,赌咒发誓道:“原想着把你接进府里去的,只是最近课业繁忙,累得筋疲力尽,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来看你了。”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去了静慧的住处,因天色黑了,走得又是避人的小路,一路无人瞧见。

    到了屋里温存一番,贺晋平气息粗喘,低笑着道:“你方才去做什么了?可是去我大哥住的客院了?”

    静慧面如桃花,嗔笑着道:“是,你那个嫡母带着你那大哥大嫂和妹妹都来还愿来了,住持叫我去给她们送桃子,累我跑了半天呢。”

    贺晋平闻言冷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拢起身上的衣襟,说:“他们什么时候走?”

    静慧拢了拢身上的小衣,也坐了起来,不甚在意地道:“今天刚来,想必明日晌午还过愿就走了。”

    贺晋平暗暗冷笑一声,转眸瞥向静慧,道:“慧儿,我有个事,你必得帮我的忙,若是完成了这次大计,我一准儿把你接进府里享福,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再不用做这些念经的清苦活。”

    那高门大户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岂不是人人都艳羡的去处?

    静慧想了想,点头道:“二爷尽管说,我能帮你做的,自不会拒绝。”

    贺晋远便附耳与她说了,末了道:“你放心,就算出了事,别人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静慧原还是有些害怕的,听他这样一说,便也打消了疑虑,笑道:“这岂不简单,不过二爷要信守承诺,事成之后,千万不要忘了我才是。”

    ~~~

    夜色渐深,客院里寂然无声,守在姜忆安的榻旁,贺晋远却忽然拧起了眉头。

    外面隐约传来一种古怪的声音。

    这声音好像竹叶沙沙作响,似乎从院中传来,且听起来距离卧房愈来愈近。

    他凝神细听了会儿,便起身循着声音走了出去。

    走到院中,还没辨别出那声音到底从何处而来时,卧房却忽然传来一声失声高喊:“夫君,回来!”

    他脚步顿住,立即转身回去。

    不过还没走到正房门前,姜忆安便飞快跨过门槛,整个人像弹起来一样,一下跳起来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双腿也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贺晋远神色一凛,大掌扶住她纤薄的脊背,沉声道:“娘子,怎么了?”

    姜忆安埋头缩进他怀里,说:“外面有蛇,好多的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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