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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0

    第46章 第 46 章 抱紧她。

    外面月色清朗, 从卧房到院中的短短几步路,姜忆安看见不止一条同色花纹的长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在院中阴冷游移。

    它们的速度很快,光滑的腹部摩擦着沙石,发出瘆人的沙沙声。

    “夫君, 是毒蛇, ”她双臂搂住贺晋远的脖颈, 几乎忘了他双眸失明的事实, 急道, “快回房关了房门,别让它们爬进来!”

    贺晋远单手托住她的腰臀,大步跨过门槛,之后转身看向院中, 沉声对她道:“娘子莫怕,先告诉我, 它们都在哪里?”

    那些滑溜溜覆着鳞片的长蛇往这边爬行着,姜忆安心里害怕得要命, 捂着眼睛向外看了一眼,“有好几条就在门槛外,正往这边爬过来了, 快关上房门——”

    夜风拂过,贺晋远侧耳凝神听着门外细微的响动, 忽地,一抹泛着寒光的冷匕倏然从他掌中飞出。

    噗嗤一声,一抹暗红溅出。

    匕刃正中那条翠绿花纹的竹叶青, 顷刻间毒蛇身首分离,只余蛇躯无力地向前蠕动几下。

    他们此行前来没有携带刀兵,这枚匕首原是放在桌子上用来削果子的果刀。

    循声去院中探查的时候, 贺晋远便将案上的果刀攥在了掌中,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此举震慑到了院中游移的长蛇,察觉到前方的危险,门槛处的几条毒蛇迅速掉转方向,朝院中各处隐蔽的角落飞速爬移。

    短短几息之后,院中的沙沙声便几乎消失不见,贺晋远抬手轻拍了拍怀里人的脊背,温声道:“娘子莫怕,再看一眼,院中还有没有蛇?”

    姜忆安单手揪住他的衣襟,壮着胆子往外看去。

    “还有一条在往这边爬,其他的看不见了,不知道去哪里了——不好,它爬过来了!”

    惊喊一声,她便又下意识缩回了他怀里。

    贺晋远眉心微蹙,单手环抱着她的腰,沉声道:“不要怕,我去捉蛇,你告诉我蛇的位置。”

    姜忆安紧搂着他的脖颈,

    他方才斩杀了一条蛇,她心里的害怕也没减少半分,只觉这里哪都是蛇,哪里都不安全,现在连地面也不肯沾了。

    听他这样说,她急忙道:“不行,不行,你不要靠蛇太近,那蛇有毒,万一被它咬了就麻烦了!”

    贺晋远沉吟片刻,低头对她道:“不用怕,我可以杀了它们。”

    即便关门闭窗,毒蛇还是会爬进屋里来,防不胜防,还不如将它们斩杀干净。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姜忆安莫名放心了几分。

    她往外瞄了眼,看到院中有条吐着信子游移的毒蛇,估摸了下它的距离,低声提醒道:“夫君,那蛇在正前方十步远左右,还在往右边慢慢爬。”

    贺晋远略一颔首,从一旁拎起把碗口粗的挡门竹棍,一手抱着她稳步迈过门槛,行了大约十步远的距离后,姜忆安紧张兮兮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到了,它没注意到我们,在往反方向爬。”

    话音刚落,那蛇听到了身后的窸窣动静,猛地将身子一扭,吐着长长的信子,几乎闪电般瞬移到了两人面前。

    姜忆安几乎汗毛倒竖,啊的一声还没从嗓子眼里发出。

    只听一声锐利的破风之响划过耳旁。

    再定睛看去,那蛇已被竹棍硬生生劈成了两段,蛇头蛇身在地上打滚挣扎几番,很快便彻底没了气息。

    姜忆安震惊地看了眼地上变成两截的毒蛇,再看了眼贺晋远。

    如果说方才她很紧张,没有亲眼看清他是如何用刀刃杀蛇的,而现在,她则是亲眼目睹他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竟然用一根竹棍将蛇断成了两截!

    她下意识看了看他覆眸的黑色缎带,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能看见了。

    不过转瞬一想,这个美好的愿望一定不成立,他若是能看见,便不会要她指示蛇的位置了。

    只是震惊之余,因有了十足的安全感,她连那些毒蛇也不怎么害怕了,还忍不住摸了摸他坚实有力的胳膊。

    这段时日他天天练刀习武,效果显著,身材看上去挺拔清瘦,肩臂却十分结实有力,仔细感受下,臂膀上肌肉紧绷匀称,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发现她非但不再害怕,还在胡乱摸自己肩膀的贺晋远,身体一瞬间绷紧,连耳根都发烫起来。

    然而姜忆安只是摸了他几下,便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个最有可能的可怕事实——夜深人静,院中出现毒蛇,他一个双目失明的人走到院中,是极有可能会被毒蛇咬伤的!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不由白了几分,看向贺晋远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严肃。

    这时,叩门声忽然响了起来。

    “远儿,忆安,院里可是有事?”江夫人在外面道。

    听到婆母的声音,姜忆安霎时回过神来,急忙从贺晋远的怀里跳了下来。

    “娘,院子里有毒蛇!”

    她大声提醒着,因担心门外有毒蛇咬伤了婆母,这会儿也顾不上害怕,小跑着去开了门。

    江夫人住的客院与这边相去不远,睡意朦胧中听到隐约的失声尖叫,听到那声音来自长子长媳住的院子,便赶忙穿衣下榻,让夏荷打了灯笼急急忙忙往这边赶来。

    院门打开,亲眼瞧见院里那两截拇指粗细通体青翠碧绿的毒蛇,江夫人吓得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颤抖着唇道:“这院里住不得了,快,快去告诉静善师太,让寺里的人来驱蛇!”

    夏荷听了吩咐便赶忙去了,住在别处的石松听到异常,此时也赶了过来。

    发现院子里有已死的毒蛇,他立时举着灯笼在院子各处略照了一圈。

    不过,找了一圈,暂没发现其余毒蛇的踪迹,他便对贺晋远道:“少爷,这里不安全,先请太太与大少奶奶去别处歇息吧。”

    贺晋远也正有此意,毒蛇暂时不见踪影,不知躲到了哪些角落处,她们呆在这里会有危险,况且月照庵空旷,即便毒蛇逃窜到别处去,不全数捕尽了也是个隐患。

    他略一颔首,面朝姜忆安的方向,沉声道:“娘子,你与母亲暂且离开这里吧。”

    姜忆安上前抓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夫君,我不走。”

    要她说,别的地方未必有他在的地方安全,再者,她担心万一有毒蛇出没,他双眼看不见,难防会被毒蛇偷袭,她还是呆在他身边比较放心一些。

    江夫人也道:“客院挨得近,那些毒蛇说不定爬到隔壁院子去了,先仔细搜搜隔壁有没有蛇,没有的话我再与媳妇一道过去。”

    这话也有道理,贺晋远点了点头,对石松吩咐道:“毒蛇方才出现没多久,此时不会逃窜太远,重点在此院与隔壁的院子找一找,若找到了立即斩杀。”

    石松立即领命,几个公府护卫与车夫以他为首,举着松油火把在院内院外细细翻找起来。

    没多久,静善住持也带着几个尼姑来了客院。

    看见那翠青底纹的毒蛇,静善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忙忙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吩咐尼姑们也打着灯笼去捕蛇。

    只是这些女尼也个个头皮发麻,光是瞧见那毒蛇便吓得魂飞魄散腿脚发软,更别提去捕蛇了。

    只有两三个胆子略大些的,硬着头皮高举着灯笼拿着长棍,三步一挪地拿棍子敲打着路边的草丛去找蛇,是以捕蛇的主力还是以石松为首的几个护卫。

    石松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里外仔细搜寻了一遍,又从院墙的缝隙中揪出了几条手指粗细的毒蛇,之后复找了一遍,没再找到毒蛇的踪迹,便带着人去了隔壁的院子。

    小半个时辰后,他去而复返,道:“主子,隔壁已找过了,没有毒蛇。”

    贺晋远点了点头,招手示意他走近,附耳低声交待了他了几句话。

    石松闻言神色微变,蒲扇大的手掌紧握成拳,瞪着一双虎目扫了圈四周,压低声音道:“主子注意安全,我这就去。”

    贺晋远叮嘱道:“莫要打草惊蛇。”

    石松粗声应下,装作去院外继续搜蛇,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寺院,飞身骑上一匹快马,径直往城中去了。

    此时夜色已深,一轮高悬的斜月被暗云遮挡,晦暗的夜色中,四周影影绰绰的,还有竹叶沙沙作响,让人不得不怀疑还有青色的毒蛇隐匿了起来。

    只是深更半夜的,寺中没有驱蛇的雄黄,国公府的护卫一时再没发现毒蛇的踪迹,静善住持便对江夫人道:“太太,天色太晚了,不若等明日天亮以后,再细细在寺中查找一番。”

    江夫人点了点头,道:“那就只能如此了。”

    静善住持正要带着几个女尼离开,姜忆安却然叫住她问:“师太,寺中常有蛇虫出没吗?”

    她方才惊慌,此时已平静下来,这才仔细回想了一番静善与几个姑子的举止,恍然发现她们亦是一脸惊慌,似乎也没有见过这些的场面。

    月照庵后虽有连绵不断的青山,可庵里却从没有毒蛇的,只是江夫人此番是来还愿,却遇上这样一桩意外,幸亏没出什么伤亡,否则一个小小的寺庙可担待不起。

    静善心有余悸,可眼珠子却转了转,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这些毒物为何会出现,但我佛慈悲,太太奶奶小姐少爷们定然是得佛祖保佑,才安然无恙。诸位有所不知,这世间有许多的灾难,冷不防就会落在身上,若想化解灾厄,顺遂如意,可在佛前供一盏长明灯,每月添几斤香油,便可保平安的。”

    江夫人听了,暗暗觉得有理,忙道:“既是如此,明日还请师太再给我说说这供灯的事。”

    静善忙道:“那是自然,明日一早便请太太到我的禅室一叙。”

    姜忆安站在一旁,听着静善将一桩祸事扯到供长明灯去,且这满嘴诓骗的话还让婆母深信不疑,简直要被气笑了。

    静善带着几个女尼离开,江夫人也要到隔壁的院子里去,还对姜忆安道:“媳妇,你与晋远去我那边歇息吧,这院里住不得了。”

    姜忆安点头说好。

    虽说这院子已搜过了几遍,但她心里还是膈应,真怕那些毒蛇会冷不丁从犄角旮旯钻出来。

    到了隔壁,贺嘉月也早醒了,此时惴惴不安地站在屋子里,与红莲一遍遍去查窗子、床底之类的地方,确保屋里没有毒蛇隐匿。

    看到大哥大嫂来了,她携着姜忆安的手,关切地道:“大嫂,你没事吧?可有吓到?”

    姜忆安微微蹙起眉头,下意识看了一眼贺晋远。

    她原是有些惊怕的,幸亏有他,那吓得砰砰直跳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可一想到他一个人出去,那时院里爬满了毒蛇,若非是她睡梦中突然惊醒叫住了他,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她整颗心便又提了起来。

    虽然想起来心有余悸,但不想让婆母与妹妹担忧,她还是装作轻松地笑了笑,安慰道:“没事,不用担心,我们都好。”

    不过,经历了这样一桩事,众人早就没有了睡意,丫鬟将屋里的灯拨得更旺了些,几人坐在屋子里说话。

    姜忆安说了几句发现毒蛇时的情景,江夫人听得心惊肉跳,两眼也惊得睁大,连声道:“阿弥陀佛,这幸亏是在寺院里还愿,我们才没事,明日我定要去供盏长明灯去。”

    姜忆安没说什么,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道:“太晚了,母亲还是睡上一觉吧。”

    江夫人咳嗽的毛病还没好全,熬到这会儿神经紧绷着,身体实在很疲倦了,贺晋远也沉声道:“毒蛇的事不必担心,你们都去歇息吧,我在外面守着。”

    江夫人捂嘴打了个哈欠,想强撑一会儿,却也熬不住了,再者,有长子和护卫在屋里院外守着,也不必担心再有毒蛇爬进来,便吩咐道:“好,那就都睡一会儿,其他的事,等明儿一早再说。”

    贺嘉月原在厢房睡的,现在也不敢在那里睡了,姜忆安更不消说,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回原来的院子,主屋的架子床甚是宽敞,江夫人与贺嘉月躺在床上,也要她上床挤一挤,娘儿三个挨在一处睡。

    姜忆安和衣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待身边响起婆母与妹妹睡着的均匀呼吸声时,便无声下榻去了外间。

    灯火悠亮,贺晋远身姿笔挺地坐在圈椅上,凝神细听着外面的窸窣动静。

    听到熟悉的轻巧脚步声,他微微偏头面向她,低声道:“怎么不睡了?”

    姜忆安没说什么,提起裙摆快步走到他面前,人没出声,先往他肩头捶了一拳。

    这一拳看似蓄满力气下了狠劲,落在身上力道却不重,不过贺晋远猝不及防被她锤了一下,笔挺的身姿还是晃了晃。

    他有些发懵,但思忖片刻,想是不知何处惹恼了她,便起身道:“娘子,要是心里有气,再打我一下。”

    姜忆安抿唇气鼓鼓看着他,又不客气得往他肩头砰砰锤了两拳。

    “谁让你没有喊醒我,就一个人出去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出去有多危险?要是你被毒蛇咬了,我就”

    剩下的话她哽在喉头说不出来,只定定看着他。

    察觉到她不安的情绪,贺晋远沉默几息,忽地抬手覆住她的腰,将她往身前带了带。

    “抱歉,是我不够慎重,没有足够的防备之心,”他低头,似在垂眸凝视她的模样,清朗温和的嗓音饱含歉意,“今晚让娘子受惊了。”

    姜忆安眼圈有些泛红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脑袋抵住了他的胸膛。

    她知道遇到这种突发的意外,他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她不该迁怒他,可一想到刚才的事,她心里便十分后怕。

    她简直不敢想象,若是万一他被毒蛇咬死,她成了寡妇该怎么办?

    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带着几分委屈与嗔怪,在他怀里低声道:“你不知道,我一想到你可能会遇到危险,就担心得要命。”

    贺晋远抬手轻抚着她单薄的脊背,唇角懊悔地抿成一条直线。

    怪他,是他考虑不周,这偏僻之地的寺庙本就该多加警惕,他却没有预料到危险,还害她如此担心。

    胸口有些沉闷,却又泛起几丝松子糖的甜意,他默默深吸一口气,一双长臂环住怀里的人,慢慢收紧,抱实。

    姜忆安埋在他怀里,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沉闷而剧烈的心跳。

    良久,头顶传来他清朗磁性的深沉嗓音,“娘子不必再担心了,刚才的危险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姜忆安低低嗯了一声,紧绷的心弦总算放松了些许。

    贺晋远道:“娘子困不困?”

    姜忆安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不困。”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哪还有什么睡意,想到院里忽然出现的那些毒蛇,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些蛇怎会无故出现在这里?难道这附近有蛇窝?”

    可转念一想,她便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若是附近有蛇窝,那些蛇便不可能只今晚出现过,可看寺里那些尼姑见到毒蛇时的惊慌,分明她们以前也没见过这么多蛇。

    如此,便非常可疑了,为何这些蛇会凭空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只在他们院子里有?

    想到那三句话不离捐香油捐银钱的静善住持,姜忆安眸色暗了几分,这寺里的住持一门心思想要弄钱,这里自然不是什么清修之地,保不齐会有心怀鬼胎的人。

    “难道寺庙里有人为了谋财害命,故意丢了毒蛇来害我们?”她猜测道。

    贺晋远默了默,道:“此事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绝非巧合。”

    数条凭空出现的毒蛇,深夜时分一齐潜入院内,若非是有人特意将蛇放进他们的院子,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的推测,姜忆安深以为然,不过,这样一说,她的眉头立时拧了起来。

    他们在明,害人的人藏在暗处,若是对方见势不妙偷偷逃走,那岂不是很难找到真凶?

    “夫君,事不宜迟,先打发人去报官吧。”

    贺晋远唇角微勾了勾,低声道:“娘子放心,我已派石松悄悄去报官了,其余人也暗守住了寺庙的门口,若是有人趁夜离开,定然会抓个现形。”

    听他这样说,姜忆安提起的心便又放回了肚子里。

    贺晋远轻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娘子不必担心,放心睡会儿吧。”

    姜忆安笑着嗯了一声。

    她这会儿虽有些困了,却不想去里间的榻上睡,只想和他呆在一起。

    “我在旁边的美人榻上眯会儿。”她道。

    贺晋远便随她走到美人榻旁。

    待她半靠在榻上歇着,他便一动不动地坐在她身畔,时而竖耳倾听着外面的窸窣响动。

    他的手垂在身侧,姜忆安握住了他的手,五指与他扣在一起。

    这样,她会觉得安全一些,也安心一些。

    察觉到她很是喜欢这样,贺晋远便反手紧握住她纤细的手指,低声道:“莫怕,睡吧。”

    姜忆安低低嗯了一声,半阖着眼睛看了他好几回,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可闭上眼睛没多久,又忽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叮嘱说:“不管外面有任何响动,你都不要出去,如果要出去,一定先喊醒我。”

    贺晋远沉沉点了点头,道:“好的,我记下了,娘子睡吧。”

    姜忆安终于放心地睡着。

    人虽是睡了,手指却偶尔颤动几下,似是梦到了可怕的事,睡得没那么安稳。

    贺晋远一直握着她的手,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

    直到耳畔响起她均匀的呼吸声,他才轻舒一口气,从榻上拿来一床薄被,动作极轻得为她盖在身上——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第 47 章 将他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

    天色微亮, 城门刚开,石松一路马不停蹄入城后,直奔顺天府的衙署。

    待说明在寺中遇到毒蛇之事后,因牵涉到国公府, 刑房的捕头不敢等闲视之, 急忙去向廖知府禀明了详情。

    彼时廖知府正与秦秉正在衙署内谈事, 听到这桩意外, 便命令捕头即刻带着数十个捕快去月照庵查清真相。

    “你等速去, 将整个月照庵围住了,莫要让一人离开,再者要把毒蛇尽数捉拿了,务必保护公府之人与女尼们的安全!”

    直觉事关重大, 廖知府吩咐他们骑快马先去,自己也打算亲自去一趟。

    他把手头紧要的案件放下, 对秦秉正道:“秦大人,失陪失陪, 今天的事改日再说吧,我得马上去月照庵。”

    秦秉正拂袖起身,沉声道:“廖大人, 下官今日没什么要事,陪大人同去吧。”

    他是刑部郎中, 虽品级比知府低了一级,府衙刑房上报的事却都要经刑部之手,加之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所以廖知府对他分外客气。

    闻言,便依着他的意思道:“既然如此,就劳烦秦大人走一趟了, 事不宜迟,就请秦大人与本官一同乘车前往吧。”

    乘马车太慢,秦秉正没有与廖大人同行。

    他扬鞭策马到了月照庵,比顺天府的捕快还快了一步。

    到了庵外,只见几个国公府护卫打扮的年轻男子把守着月照庵前后两个大门,不见有人出入。

    他下马例行问了几句护卫可曾见到有人离开过月照庵,得到没有的答复后,便迈着沉稳的大步去了国公府等人暂住的客院。

    朝阳还未升起,路旁的草尖落着些许露珠。

    一路疾步行到寺院后,却见一个身量纤细,面容姣好的女子,身上罩了件淡紫色的斗篷,纤纤素手里捏着只杏色的绣帕,拧着秀眉频频望着远处,一副十分担心的模样。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凝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脚下的步子也放慢了一些。

    听到轻缓的脚步声,贺嘉月转过头来,才赫然发现秦大人来了。

    她未出阁前见过秦秉正几次,那时大哥还在国子监读书,常约了三两好友在藏书阁谈经论道,他常来,她偶尔去书阁取书,一来二去,便难免碰见过几回。

    这次看到他,她不觉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他身形高大眉眼沉肃,不似以前年少单薄的模样,加之穿了一身青色官袍,本来不苟言笑的脸庞面无表情,更显威严甚重。

    “秦大人。”她恭敬地行了个礼。

    秦秉正神色极淡,敛眸看着别处,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一道来。”

    贺嘉月迟疑地看着他,“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秦秉正沉声道:“你大哥已差人去府衙报案,我是陪知府大人前来查案的。”

    贺嘉月细细想了一下昨晚的事,便将她们为何到了月照庵,何时在客院住下,那些毒蛇又如何潜入了大哥大嫂的院子,都一一说清楚了,末了轻声道:“毒蛇的事实在蹊跷,若是有人蓄意谋害大哥大嫂,还望秦大人查出背后小人,不要姑息。”

    秦秉正没有作声,负手向前走去,错身而过的瞬间,贺嘉月想起之前与沈家和离时,亦多亏他相助,便又朝他行了个大礼,道:“秦大人,上次我的事麻烦您了,多谢。”

    秦秉正依然没有作声,只是侧眸看了她一眼,默了一瞬后,淡漠地道:“本就是依法行事,有何可谢之处?”

    贺嘉月无措得轻抿住唇,不知该再说什么是好。

    离开之前,秦秉正突地顿住脚步,沉默片刻后,又道:“你兄长现在在哪里?”

    贺嘉月忙指了指客院的方向。

    秦秉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未再多言,撩袍大步向前走去。

    待他走远了,那周身压迫的气势也逐渐消散,贺嘉月方轻轻呼了口气,忙提着木棍去找大嫂。

    姜忆安在美人榻上凑合睡了半夜,这半夜睡得自然不怎么踏实。

    一早她便醒来,带着夏荷、红莲去外边转了一圈,一来是想趁着天亮把剩下的毒蛇捉了,再者,在府衙的人来之前,看能否发现有人投放毒蛇的蛛丝马迹。

    三人都拿了根打蛇的长棍在找蛇,贺嘉月匆匆找来,一看到她,便急忙道:“大嫂,方才我见到秦大人了,他去找兄长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昨晚的事她不在现场,只是与秦秉正大略说了说,其中细节最好再由大嫂讲述一遍。

    姜忆安闻言却摇了摇头,道:“不急,那边有你大哥就够了。我先在这里转一转,你们回去吧。”

    她出来转了小半个时辰,虽没捉到蛇,却并非一无所获。

    因月照庵的女尼们清晨要做早课,昨晚发生了毒蛇的事,这早课便取消了,女尼们聚在殿中,静善师太不知在对她们说什么,她打算过去瞧一瞧。

    说去就去,等贺嘉月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客院,姜忆安在正殿外缓步走了几圈,找到一个最适合攀爬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攀上殿外的墙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往殿里看。

    这月照庵中一共有多少个女尼她不知晓,但静善拿着名册一一念了数十个名字,都有人应了声,想是人都来全了。

    静善先说了一段训诫的话,便让众女尼散了,只留了五六个管事的姑子,对她们提及了昨晚寺中出现的毒蛇,叮嘱道:“贵客到访还愿,却险些被毒蛇伤了,这毒蛇莫名出现在本寺之中,实在稀奇,不过不管其中原因为何,若是传扬出去,以后哪个还敢到本寺中来上香拜佛?这毒蛇的事,你们都不许出去说嘴,但凡你们手底下有一个出去胡言乱语,回来掌嘴!”

    姑子们纷纷点头,其中有个道:“主持,那国公府的太太那边该如何交待?她总不能就此轻轻揭过此事吧?”

    静善瞥她一眼,撇嘴笑道:“那位江太太是个信佛的,还有愿要许,只消我说上几句神佛显灵,她就不会追究了,只不过难在要装得像些罢了。”

    静慧本一直低着头没说话,听住持这样说了,忽地抬起头来,笑说:“住持说得极是,那国公府的长房太太是个有钱的,使钱也散漫,借此让她多添些香火钱,自然使得的。”

    隐蔽地趴在墙头上,姜忆安打量了她几眼,唇畔泛出一丝冷笑。

    静善则欣赏地了看几眼静慧,道:“你是个机灵的,没枉费我常带你去国公府给老太太、太太讲经。”

    说完,想起那些毒蛇,她又吩咐道:“还有一件事,这毒蛇未必都被国公府的人打死了,若是还剩几条隐匿在寺里,也叫人瘆得慌,还得快些出去买些雄黄来,在寺里到处撒一撒才好。”

    话音刚落,忽地从外面匆忙跑进来个小尼姑,急声道:“住持,一群穿皂衣的捕快来了,说要查我们寺院呢!”

    一语吓了静善一跳,赶忙带着管事的姑子去寺门处见府衙的官差。

    惟有静慧走了一段路后便悄悄落后几步,趁人不注意,转身便朝外走去,步子越走越快,后来竟几乎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己的住处。

    姜忆安无声跟踪了她一路。

    到了住处,静慧把金银细软用包袱包了,挎着包袱匆匆忙忙走到寺院后面一个荒草蔓生的院子中,拨开了一个长满杂草的三尺高的洞口。

    她趴在地上要从洞口钻出去时,一根手腕粗的长棍横在了她面前。

    姜忆安双手抱臂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了她一眼,觉得眼熟,细细回想一下,才想起原是送桃的女尼,以前也曾在国公府见过。

    “原来是你啊?”

    静慧愣住,唇边勉强挤出个笑来,道:“大少奶奶,你怎么在这里?”

    姜忆安不跟她废话,长棍一提挑飞她肩头的包袱,单手揪住她衣领,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静慧忐忑地看了她一眼,道:“寺里出现毒蛇,主持说没有雄黄了,让我出去买些。”

    “撒谎,”姜忆安冷冷一笑,盯着她道,“我都听见了,那个老尼姑根本没有让你买雄黄,你放着大门不敢走,偏要钻狗洞,不是畏罪潜逃是什么?”

    顶着她审视的锐利眼神,静慧额上的冷汗涔涔流下,忙摆着手道:“大少奶奶,你误会了,昨晚的毒蛇不是我放的。”

    姜忆安冷笑了笑,“不是你,那就是有人指使你了?”

    静慧霎时面如土色,却依然强撑着道:“大少奶奶,你空口无凭,可不要随意污蔑我一个小尼姑!”

    她不肯承认,姜忆安冷冷看着她,手里的木棍忽地横在了她脖颈处。

    “嘴硬不承认是吧,那就先随我去见官吧!”

    ~~~

    廖知府亲自到了月照庵的客院,与江夫人、贺晋远见过,问清了事情经过后,还没来得及吩咐人把庵里的尼姑都锁了挨个拷问,便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押着个女尼走进了院里。

    他微微一惊,下意识站了起来,道:“这位是”

    姜忆安看他一眼,见他身着暗青色官袍,便知是顺天府的知府,拱手道:“大人,这女尼钻狗洞逃走,被我抓了个正着!”

    既然抓到了行凶之人,事情就更好办了,廖知府捋了捋长须,沉声道:“诸位放心,审讯的事交于本官来做,本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姜忆安没有说什么,而是大步走到了贺晋远身旁,暗暗捏了几下他的手指,低声道:“夫君,这女尼有鬼,我想要亲自去审她。”

    贺晋远微微一怔,之后会意地点了点头,脸色也沉凝了几分。

    廖知府先命人押了静慧回衙审案。

    不过,这寺院还要暂封,直到案情查清才可解封,廖知府拱手对贺晋远道:“贺公子,本官还要命人细查寺院,还请公子带家眷回府,一旦案情有进展,本官会马上打发人去府上知会一声。”

    秦秉正一直负手立在他身旁,闻言也提醒贺晋远道:“廖大人所言不错,此地毒蛇没有清除,不宜久留,长风你还是先回去吧。”

    顿了顿,他又道:“你放心,本官会协助廖大人查理此案,会尽快查出一个结果。”

    贺晋远沉默片刻,微微偏首看向他,道:“秉正,此案我与夫人必须亲自盯着。”

    秦秉正看他神色异常严肃,忽地想到了什么,眉头也深深拧了起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押在地上的尼姑,低声道:“既然如此,剩下的事我来安排,你们与我一道去府衙。”

    ~~~

    府衙的捕快留在寺院搜寻,姜忆安与贺晋远去了府衙,江夫人则与贺嘉月先登上了返程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江夫人震惊过后的情绪还未平复,不住地喃喃自语:“佛门净地,原是救苦救难的,怎会有害人性命的事发生!”

    况且,那净慧尼姑也与她熟识的,她实在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她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素来崇佛敬道的,这静善师太先前曾为儿子批过命,说他命硬克妻,她也就捐了不少香火钱与月照庵,只想神佛保佑儿女媳妇平安无忧。

    谁想那净善师太嘴上说得头头是道的,手底下却养出这种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坏人来,还怎让她信服?

    贺嘉月道:“娘,这月照庵打着捐香火钱的名头,不过是哄人钱财罢了。”

    江夫人忿忿道:“你说得对,我看,这静善师太也是哄骗人的骗子,这以后捐香油许愿的事,我是半个字也不信了!”

    听江夫人说起再不往那庵里捐香火钱,夏荷暗暗松了口气。

    别人兴许不知道,她管着夫人的账目,知道的一清二楚——夫人每年光捐献香火钱便足有上千的银子,现下账上的银子不够宽裕,省下这么一笔银子来,实在是一桩好事!

    说起来,这件事真是多亏大少奶奶!

    ~~~

    府衙的监房中,静慧缩在角落处,冷汗顺着额角流下,脸色惨白如纸。

    如果说,在寺庙中她还能强撑着不承认,如今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她浑身最后的力气也被抽走了,只能手脚发软地跌坐在地上,眼中也只剩下恐惧。

    姜忆安双手抱臂盯着她,冷声道:“我劝你考虑清楚,你要是如实交待是谁指使你害我夫君,面临的刑罚还能轻一些,否则,只怕你这辈子都得与这牢房为伴了。”

    静慧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抖着道:“大少奶奶,我实话实话,只求你与大少爷能饶我一命,让我少受些罚!”

    姜忆安皱眉瞥了她一眼,道:“不要耽误时间,快些说!”

    静慧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沉默了一会儿,似终于下定了决心,高声道:“是二爷贺晋平指使我的!他早知道你们要来庵里许愿,连毒蛇都备好了,你们来寺院的当晚,他来找过我,让我把毒蛇放到你们的院子里”

    听她提到贺晋平,姜忆安暗骂了一句,双手握成拳头,愤怒地转身踹了下监房的门柱!

    她想到静慧是受人指使才会做出这种事,也想到那人极有可能是嫉恨她的夫君,但从她嘴里真真切切听到贺晋平的名字,还是觉得气愤不已!

    毕竟是同一个爹的兄弟,他竟然完全不顾手足之情,要歹毒地置他于死地!

    静慧忽然痛哭流涕起来,道:“都怪我鬼迷心窍听信了他的话!他说只要毒死大少爷,以后就把我接到国公府吃香喝辣”

    姜忆安没心情听她与贺晋平的那些腌臜事,喝道:“别废话,你只说,离开寺院后他去了哪里?”

    静慧被她的气势吓得捂住了嘴,想了想道:“他说要是大少爷被毒蛇咬了,让我打发人往国公府送信。”

    姜忆安闻言冷笑一声,抬脚离开了监房。

    ~~~

    与此同时,国公府的金玉院里,贺晋平正悠闲地坐在堂内的摇椅上,心情大好地把玩着缠绕在手腕上的翠绿小蛇。

    肖氏看到他的那些爱宠便头皮发麻,此时也不敢去房里,他也不想理会肖氏,而是让一个眉眼与大嫂有几分相似的通房站在旁边端茶倒水,捏肩捶背。

    眼看天色快到了正午,月照庵还没有人送信过来,在外头等信的小厮有些沉不住气,到院里来提醒他:“二爷,该不会那边出了意外吧?”

    贺晋平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自信地道:“着急什么?继续在外面等着,就算出了意外,也不用担心。”

    他早已盘算好了。

    他那嫡兄双目失明以后,耳力变得十分敏锐,听到外面有异常的声响,十有八九会走出房门去查看。

    届时只要他走到院中,院里那些毒蛇就会冷不防咬他一口,他也就一命呜呼了。

    就算他命大侥幸逃过了这一劫,这次计划失败,他也不用担心会暴露自己。

    反正他那嫡兄是在寺里遭了毒蛇,即便让官府的人去查看,也顶多是抓几个可疑的尼姑去例行审问。

    就算官府抓走了静慧,从她嘴里盘问出他来,他只要咬死不知情,再加之父亲肯定会为他作保,事情定然不会落到他头上来的。

    这样想着,再看一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再过不久就会有嫡兄中了蛇毒的好消息传来,他笑着摸了两把那通房的腰,眼中都是得意之色。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转眼间,那脚步声便越过庭院,来到了正房外。

    还没等守在房外的丫鬟通传,姜忆安已气势汹汹地跨过门槛,冷笑着站到了贺晋平的面前。

    贺晋平蓦然愣住,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然而还没等他从要摇椅上起身,只听咚的一下沉闷声响,姜忆安已抬起脚来,狠狠将他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贺晋平蜷缩着身子趴在地上,眼里的得意瞬间消失不见,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痛苦地闷哼了几声。

    看到他被狼狈地踹倒在地,站在旁边的通房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贺晋平捂住隐隐作痛的胸腹,抬眼看向姜忆安,定了定神,咬牙道:“大嫂,无缘无故的,你为何要打我?”

    姜忆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无缘无故?我真佩服你的厚脸皮,你下毒手想害死我夫君,还好意思说无缘无故?”

    贺晋平怔在原地,眸色阴沉了几分。

    “原来大嫂你都知道了,现在过来打我,是为了给我那个瞎子兄长出气。”说话间,贺晋平紧紧盯着她,膝行往前几步,脸上挤出一个扭曲阴冷的笑容,“大嫂,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他一个瞎子,以后既不能做官,也袭不了父亲的爵位,保不准连命都活不长!大嫂何不多看我一眼,我前途无量”

    他话未说完,姜忆安右手紧握成拳,径直挥向他的面门。

    “我夫君不过是失明而已,而你心思歹毒,手段卑劣,谋害自己的亲兄长,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咔嚓一声骨头错位的响声,贺晋平的脸猛地偏向一旁,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鲜血从鼻子迸溅而出,他顿时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原本还想挣扎着爬起来,可试了两次,腿脚都像瘫了似得用不上力,只能躺在地上吃痛闷哼。

    半晌,他斜睨着姜忆安,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大嫂,你和大哥饶了我这一次吧,以后我再不敢了。”

    姜忆安冷冷一笑,盯着他道:“要是求饶有用,还要律法做什么?抓捕你的衙役就在府外等着,要是你真有悔意,就去监房好好反省吧!”——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姜忆安临时穿越回贺晋远刚失明那年。

    贺晋平来探望自己的兄长,言语之中都是幸灾乐祸:“大哥,你从今往后看不见了,就再也不能入朝为官,实现自己的抱负了!啧啧啧,真是可惜”

    话未说完,便见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姑娘,提起拳头便朝他挥来。

    贺晋平被她打得抱头鼠窜,“大哥,她怎么这么凶悍,你快拦住她啊!”

    贺晋远沉默数息,上前一步拦道:“姑娘,算了吧。”

    姜忆安看他一眼,笑吟吟道:“你别拦着我,我是天上的仙女,专门下凡来惩恶扬善的!”

    贺晋远唇角勾起一抹极浅淡的笑,拂袖退后几步,“那仙女姑娘请便吧。”

    第48章 第 48 章 祖父很快要回来了。……

    儿子贺晋平被送去府衙, 消息还没传到柳姨娘的秋水院。

    她坐在房里闲适地吃着美容滋颜的燕窝粥,突地想起一件事来,便让玉钗从柜子里取出一包药来。

    这药材外形与人参极为相似,原是底下人孝敬她的, 具有消肿止痛的功效。

    柳姨娘拿帕子擦了擦唇角, 低声吩咐玉钗:“你把这药交给周嫂子, 让她照着以前的法子去熬, 不过这回要每次用量要加倍。再有, 你悄悄地去告诉她,以后有事你自会吩咐她,莫要让她来院里寻你。”

    玉钗会意,低笑着点了点头, 她与周嫂子有来往的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若是被人瞧见了,难保不会引出猜疑来。

    然而, 她出去没多久,便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脸上都是惊慌之色。

    “姨娘, 不好了!二爷被府衙的人带走了!”

    柳姨娘闻言蓦地站起身来,道:“你说清楚, 到底是怎么回事,晋平为何被府衙的人带走了?”

    玉钗着急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只听说大少奶奶去二爷院里打了二爷一顿,之后便让人把二爷押走了!”

    柳姨娘额角突突直跳几下,忽地想起先前儿子与她说过的事, 脸色刷得变了。

    她急忙去了金玉院。

    到了院里,只见房里一片狼藉,一张摇椅被踹得七零八落,地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看到这些,柳姨娘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天旋地转,差点晕倒过去。

    肖氏也无措地站在旁边,见状忙搀扶住了她,道:“娘,你别着急,这个时候,先想法子救二爷吧!”

    她先前不知道丈夫为何被大嫂痛打了一顿,但后来细细一想,也猜出了七八分的缘由来,且她亲眼看到丈夫是被府衙的差役带走了的,说明大嫂应是掌握了确切的证据,眼下当务之急,是想法子稳住大哥大嫂那边,把这桩祸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柳姨娘回过神来,点点头道:“你说得是。”

    这个时候,旁人都不管用,只有赶紧知会世子爷一声,让他把儿子救出来。

    她赶紧打发丫鬟去找贺知砚。

    贺世子没在府中,而是又去了外头与吴公子等人吃酒赌玩,柳姨娘心慌意乱地等着他回来,急得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只听外面一路重重靴响走近,贺世子掀开里间的门帘,打着酒嗝走了进来。

    他没脱靴,径直往榻上一躺,满身的酒气在屋内四散,闭着眼道:“晚棠,给我拿三千两银子使。”

    晚棠是江氏的名字,他醉酒时便容易喊错了人,柳姨娘此时也顾不上计较这些,咬牙切齿地道:“世子爷,晋平被送到府衙的牢房去了,你快去救他啊!”

    贺世子迷离着醉眼看她,道:“你说什么?”

    柳姨娘急道:“你快起来吧!老大家的污蔑晋平害老大,把他打了一顿,还把他押到了府衙的牢房,你要再不去,咱们儿子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听清了她的话,贺世子的醉意顿时消退了七八分,揉了揉额角匆忙起身,道:“你别急,我先去一趟府衙,把儿子保出来,其他的事回来再说。”

    贺世子骑马到了府衙,径直去了廖知府的值房。

    见到了廖知府,他一张脸阴沉如墨,眉宇间也笼了层怒气。

    “廖大人,你不经本世子同意,就把我的儿子关到监房里,这不合适吧?”

    贺世子虽无官无职,但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廖知府对他也是十二分客气。

    见他来此是为了贺晋平,廖知府捋了捋胡须面露难色。

    月照庵出的这件事属实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是一桩寺中尼姑蓄意谋财的案子,谁想竟牵涉到了国公府的人,且还是庶子意欲谋害嫡兄!

    按照律法来说,这谋害之罪罪不容赦,甚至该处徒刑,但世子爷来此的态度,明显是要保庶子。

    廖知府为难地捻着胡须,道:“世子,你有所不知,此案是贵府大公子报的官,且是那大少奶奶直接审出了嫌犯,证据确凿无疑,还有刑部的秦大人盯着这案子,本官只能依法处置啊。”

    贺知砚冷笑一声。

    果然,他那长子长媳心狠手黑,不把他们亲兄弟害死,就不会善罢甘休!

    他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听说晋平还受了伤,他现在关在监房中,怎么请大夫治伤,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跟你没完!”

    廖知府忙道:“世子息怒,本官已派人为二公子治了伤,世子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去监房探望二公子。”

    贺世子冷哼几声拂袖起身,廖知府见状,赶忙打发了下属陪他前去。

    光线晦暗的牢房中,贺晋平有气无力地躺在一张窄榻上,一双耳朵却留神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急忙从榻上下来,扒着牢门向外看去。

    待看到贺世子来了,他心里一喜,重重拍着牢门,道:“爹!我在这里!”

    贺世子一看到儿子那乱蓬蓬的头发,脸上甚至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不由咬牙道:“你大哥大嫂也太狠了,竟一点儿不顾念亲情,把你送到这个地方来!”

    贺晋平忙道:“爹,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听到这话,贺世子不由拧紧了眉头,道:“我原是要保你出去的,不过府衙已经立了案,知府也不好放人。你放心,先在这里委屈两日,我回府之后,就让你大哥大嫂把案子撤了,不再追究你的事。”

    贺晋平面露喜色,忙道:“爹,那你可要快点,这牢房里又脏又臭,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安慰了儿子几句,回到国公府,贺世子便去了月华院。

    自打上次被江氏与长媳打了一回,他许久没踏足这院子了,今日不得不来,心情十分不美,提袍迈进正房的门槛,脸色黑如锅底。

    江夫人这会儿刚喝了汤药,正在里间榻上躺着,贺知砚大步走了进去,看见她便喝道:“晋平都被你那泼妇长媳送到大狱去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躺着?”

    庶子谋害儿子的事,江夫人已知晓了原委。

    此时看到丈夫这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她冷笑一声从榻上起身,道:“他为何被送到牢房,你不知道吗?分明是他先串通月照庵的姑子害晋远,他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来,你这个当爹的还这么偏袒他,你的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是非对错?”

    这些实情,贺世子心里也已清楚,听到她这番话,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依然黑着脸道:“不管怎么说,这是家事,至于闹到府衙去吗?他们毕竟是亲兄弟,晋平也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他以后会改过自新的!”

    江夫人冷笑道:“他哪里是糊涂?分明是蓄谋已久!别给我提什么亲兄弟,他都想害死晋远了,还算什么亲兄弟,仇人也不过如此!”

    贺世子瞪她一眼,道:“妇人之见!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哪里算得上仇人了?晋平到底也要喊你一声母亲,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关在那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受苦?”

    江夫人冷笑不语。

    要是先前,听到他这番话,她兴许会心软,可如今,谁想要害死她的儿女媳妇,她定然不会放过!

    “那也是他罪有应得,谁让他先起了坏心,要害死晋远?”

    贺世子想了想,放缓了语气,脸上挤出一丝笑来,道:“什么罪有应得,哪有这么严重?我跟你说了,晋平他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你赶紧去告诉老大和他媳妇,让他们把案子撤了,等晋平回来了,我让他去给老大赔罪,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若非是害怕长媳那凶悍模样,他直接就去找长子长媳了,哪用得着与她低声下气说这些好话?

    江夫人冷冷看他一眼,眼中闪过十足的厌恶。

    “你有这个功夫,不如去劝劝你那心肝妾室与宝贝儿子早日接受这个事实,反正我不可能同意把案子撤了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贺世子登时恼羞成怒,道:“江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我除了求你,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江夫人冷笑看着他,道:“你有什么办法,尽管使出来就是,还当我怕你不成?”

    贺世子气得额上青筋突突乱蹦,一张脸漆黑如墨。

    本想指着江夫人的鼻子大骂几句,但转念一想,她动起手来自己也招架不住,便歇了大骂的心思,黑着脸喝道:“江氏!要是你这个做嫡母的执意要追究晋平的过错,那就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休了你!”

    江夫人早料到他这样说,闻言只是淡淡看他一眼,道:“你要休就休,我等你给我送休书。”

    说罢,她便冷笑了笑,径直起身去里间歇息去了,懒得再理会他。

    这一拳出去,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看到江夫人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贺世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盯着她的背影道:“好,江氏,你不听我的话,就等着后悔吧!”

    说罢,铁青着脸拂袖离开,怒气冲冲去了静思院。

    此时天色已晚,到了院外徘徊几番,因惧怕姜忆安,到底不敢进去,只敢打发人进去传话。

    “让贺晋远出来,他老子要与他说话!”

    没多久,贺晋远稳步走了出来。

    见到长子,贺世子劈头盖脸地指责道:“你身为当兄长的,怎就如此计较?你兄弟不过是一时犯了错,过后就改了,你偏要把他送到大狱里去,是不是要存心气死我你才高兴?”

    阵风拂过身畔,贺晋远覆眸的黑缎随风飘动。

    沉默片刻,他面无表情地道:“父亲觉得我计较,可若是今天换成是我害了他,你还会这样去指责他吗?”

    贺世子愣了愣,满腔怒火一时哑住,嘴唇蠕动几下,方才不自在地道:“你做不出这种事来。再说,你读书多,应该晓得宰相肚里能撑船的道理,今天你放过你兄弟这一回,来日他必然对你感恩戴德,不会再害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贺晋远极淡地笑了下,“如果我这次放过他,来日他若是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呢?”

    贺世子又愣住,哑然片刻,道:“你怎么能这样想他?他得了这次教训,定然不会再这样行事了。”

    贺晋远默然几息,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父亲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不知他为何敢谋害我?”

    贺世子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随即拧了拧眉头,道:“这事说起来还得怨你!若不是赏花宴上你那悍妇娘子打了我和柳氏,晋平怎么会如此冲动?”

    贺晋远轻嗤一声,淡声道:“当真如此吗?就因为他心中有气,要为你们报仇,就要害死我吗?”

    其中原因,贺世子没有深究,面对长子的提问,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片刻,便不耐烦地道:“你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我来是与你说正事,只要你放了你兄弟,一切都好说。”

    贺晋远沉默几息,唇角勾起一丝冷嘲笑意。

    “我如今瞎了,且早已明白,如果父亲以后袭了祖父的爵位,也只会传给他,不会传给我。”

    贺世子拂了拂衣袖,不自在地道:“爵位是该有嫡传嫡,但你双目失明,不能为官做宰,不若传给晋平,他以后入朝为官,对他大有助力,也对整个国公府有益处。”

    听到父亲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贺晋远淡漠地笑了笑。

    “我对爵位并不感兴趣,父亲以后打算传给谁,也与我无关。但贺晋平在明知自己以后能够袭爵的情况下,还想要谋害我,难道不是想置我于死地以后,兄终弟及,觊觎我留下的一切!父亲一直太过偏纵他,纵得他自私自利,寡廉鲜耻,若是追根溯源寻找原因,父亲也该自责悔过才是!”

    贺世子闻言死死瞪着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一张脸黑如锅底。

    “我是你爹,你不听我的,还反过来教训起我来了,你还知道孝顺两个字怎么写吗?!难不成你还要把你老子投到大牢去才高兴?”

    贺晋远不想再与他多言,淡声道:“你好自为之吧。”

    眼看他要转身离开,贺世子气得差点跳了起来,喝道:“你什么意思?我这个当爹的跟你说了半天,你还是不肯放过你兄弟是吧?”

    贺晋远顿住脚步,微微偏首看向他,淡声道:“你要是还不明白,就等祖父回来再说吧。”

    静思院中,姜忆安一直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看到贺晋远稳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便快步迎了过去。

    “夫君,公爹走了吗?”

    贺晋远低低嗯了一声。

    此前秦秉正打发人来与他说了案情的进展,因找到了确凿的物证,且有静慧的指认,贺晋平抵赖不得,确认无疑是罪魁祸首,只是他还没有认下罪状。

    他抻着不肯认罪,自然是想等着父亲将他保出去。

    姜忆安想了想,不由冷笑道:“公爹今天一定忙得焦头烂额了,柳姨娘也一定气坏了。”

    可惜不管他们再怎么想法子,他们夫妻二人都不打算放过贺晋平。

    先前柳姨娘屡次三番挑唆生事,一心想越过母亲一头,再加上公爹屡次放狠话休了婆母,眼下他们母子越发过分,这次,贺晋平一定要付出代价。

    贺晋远握着姜忆安的手,缓步走进房内,沉声道:“娘子,这件案子牵涉到我们兄弟,廖大人一定顾虑重重,再者,父亲一定会在其中转圜,想必案子不会那么轻易了结。”

    顿了顿,他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温声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中秋快到了,祖父很快要回来了。”

    日前南竹送回信来,信中说国公爷已快马加鞭赶回府中,预计再过几日,就要到京都了。

    听他提起祖父便不自觉露出笑意,姜忆安也不禁有些期盼那素未谋面的祖父快些回来了。

    天色不早,到了该歇息的时辰。

    两人如往常般洗漱上榻,姜忆安照常躺在了里侧。

    她一骨碌翻了个身,刚拉起自己的被子盖上,身旁床榻微微下陷,贺晋远也屈膝上了榻。

    只是,没再像之前那样,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而是紧挨着她躺在了她身边。

    之后,他稍稍侧身,与她面对面躺着,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拍几下她的脊背,温声道:“娘子,睡吧。”

    姜忆安惊讶地盯着他。

    他以前睡觉时,从来都是身姿板正地躺在榻上,双手放在身侧,莫说是侧身与她挨这么近了,连话都不会主动多说几句的。

    可她很快明白过来,他这是担心那些毒蛇在她心头留下阴影,所以才这样哄她安心入睡。

    她微微勾起唇角,睁大眼睛看着他清隽的脸庞,浅笑着嗯了一声。

    距离很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水色的薄唇看了几眼,姜忆安脸颊莫名有些发热。

    她奇怪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反应,便使劲用力揉了两把脸。

    待脸上的热度退去以后,眯起眼睛又看了他几眼,才踏实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夫妻夜话。

    姜忆安(突然想到快见到祖父了,满眼好奇):夫君,祖父严厉吗?

    贺晋远(沉默片刻):积威甚重,不苟言笑。

    姜忆安(眨了眨眼睛):那他是个不易亲近的老头!

    贺晋远(微微笑了笑):娘子见到祖父就知道了。

    还有,他有些疑惑,虽然目不能视,但他莫名觉得她的拳脚功夫,怎么与他的有几分相似?

    第49章 第 49 章 重重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

    天色微亮, 一道巍峨如山的挺拔身影出现在国公府外。

    国公爷高坐在马背上,鬓染风霜,风尘仆仆,脸上疲倦未消, 一双坚毅犀利如鹰隼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老管家彭六看到国公爷忽然回来了, 顿时又惊又喜, 忙不迭拱手行了个礼, 笑的脸上老褶子都皱了起来。

    “公爷回来了, 我这就打发人去告诉老太太和老爷们去!”

    “不用惊动众人,”国公爷大步流星地迈过门槛,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我不在府里, 老大又闹出什么事没有?”

    先前收到长孙的信,他知晓长子现在越发不成体统, 不过,从边境一路快马加鞭回到京都, 路上也将近花费了一个月的功夫,也不知这期间,那不成器的长子又做出什么混账事没有。

    此时时辰尚早, 各房的主子下人还都在睡梦中,国公府静悄悄的, 惟有两道脚步声迈过府中甬道。

    想到近日二爷贺晋平犯的事,彭管家一五一十地悉数禀报给国公爷,末了道:“平二爷已在牢房里关了好几日了, 这几天世子爷也着急上火的,老奴听说他去大太太院里吵过好几次了。”

    闻言,国公爷眸色似浸了寒霜, 冷哼道:“混账东西!”

    言罢大步去了荣禧堂。

    老太太也是刚起身,正要去小佛堂上香,忽然看见他出现在堂内,疑心自己是老花了眼。

    惊愕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狐疑地走到近前看了看,才确认他是真的回来了。

    老太太脸上露出微笑来。

    上下打量国公爷一番,看他风尘仆仆一路奔波的模样,埋怨说:“公爷回来,怎没提前打发人给府里来个信儿,我也好让带着儿孙媳妇们去府外接你。”

    “皇上急诏,军务上的事,顺道回府几日。”

    国公爷没有多提公务,他收到贺晋远的信不假,但回京都主要是为了与皇上商议朝中军务。

    因是秘密进行,不易大张旗鼓地回京,是以他没有提前知会府里的人,而商议完军务后,还要尽快返回边境处理公务。

    老太太连声吩咐人去给国公爷备水沐浴,准备早膳。

    国公爷洗去一身疲惫风霜,换了身家常黑袍,面色肃然地坐在堂内用酒用饭。

    老太太素来吃斋念佛,闻不得浓烈的酒味,见他喝凉水似地一盏盏往肚里灌酒,皱眉道:“公爷,现在又不是年轻时候了,喝这么多烈酒,只怕会肠胃不适。”

    “一路快马加鞭回府,骨头都快颠散了,喝点酒解解乏。”

    国公爷搁下酒盏,看向老太太,沉声道,“我不在府里,老大那个混账玩意儿你管不住?”

    老太太给他倒着热茶,眉头往下压了几分,道:“我哪里管得住他呢,自小就说一句顶十句的,管多了反而怨我,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什么都看不见。”

    国公爷沉沉看了她一眼,冷峻面容掩在晨光中。

    他一向公务繁忙,顾不上府里,长子次子自小没了亲娘,全部交给她教导,谁料一棵长成了歪脖子树,一个落下了残疾,他虽没责备过她,但心里着实不好受。

    现在歪脖子树又养出个心狠手辣的庶子,教他如何不生气!

    老太太看他面色沉凝,犀利的双眸含有怒色,便将茶壶放到一旁,扶着桌沿慢慢坐了下来。

    她低下头,看不见什么神情,只是闷声说:“公爷,自我嫁进府中,上要孝敬父母,下要教养孩子,老三生下来身体弱,生怕他小命丢了,需得日日搂着抱着,我好不容易将他养大成人,难免就疏忽了老大与老二。况且他们不是我亲生的,与我也疏远,我管教起来,也束手束脚。不过,话说回来,老大家出了庶子谋害嫡子的事,我也难辞其咎,公爷回府,该向我问责的。”

    国公爷沉默许久,沉沉盯了她一眼,冷声道:“我不在家,你就是一家之主,家里的事你必须要管,你不知道怎么管,该打发人给我送信,可偏偏放任不管!当初老大要把那柳氏纳入府中,你悄没声息就同意了,事后我才知道。要是我当时在家,非得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老太太眉头微压,分辩说:“公爷,那柳氏出身虽不好,可当时毕竟已怀了孩子,那是贺家的血脉,我怎能忍心不管不顾?”

    国公爷眉头紧拧,立掌摆了摆手,过去二十年的事了,如今再提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你身为当娘的,做事要公正,莫要偏心老三一家!否则以后府里再惹出什么乱子来,我可不会再这样轻拿轻放,不追究你的过错!”

    老太太看他一眼,正色道:“公爷的话,我岂敢不听的?”

    说罢,她下意识抿紧了嘴,又道:“那老大家的事,公爷要怎么处置?”

    国公爷撑膝起身,沉沉看了眼外面大亮的天色,“待会儿我还要去宫中面圣,不知何时才会回府,你先打发人把老大给我叫来吧!”

    贺世子很快来了荣禧堂。

    看到国公爷回府了,他顿时面露喜色,道:“爹,你总算回来了!你快救救晋平吧,他都关在牢里好几天了,再不出来,柳氏的眼睛都要哭肿了!”

    国公爷冷脸睨了他一眼,“你要我把他放出来?”

    贺世子忙不迭点了点头,“爹,晋远那个混账东西不听我的话,他一定听你的!你去告诉他,让他别再追究晋平的过错了,都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他怎么就这么心狠手辣,非得置晋平于死地”

    国公爷铿锵有力地冷笑一声,还没等他说完,啪的一声重响,重重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掌力道极重,贺世子退后趔趄了几步,吃痛捂住了登时青红紫胀的脸。

    “爹,你为什么打我?”他摸着火辣辣发疼的脸,高声嚷道。

    国公爷狠狠瞪他一眼,眸光锐利如刃。

    “晋远都要被你的好儿子害死了,到底是谁心狠手辣,谁要置谁于死地?!你还在里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你该庆幸远儿没事,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连你也饶不了!”

    贺世子愣了愣,蓦地反应过来。

    “爹,你的意思是不管晋平了,任由他在牢房里受罪?”

    国公爷横眉瞪着他,喝道:“别说是他,就算是你做出谋害兄弟的事,我一样把你打个半死送到监房去!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滚回去好好反省,想不清楚,就别来见我!”

    ~~~

    贺世子哭丧着脸回了秋水院。

    看到他捂着紫涨的脸回来,柳姨娘满眼的希冀化为乌有,拿帕子按着眼角哭了起来。

    “早知如此,我当初何必跟你来国公府,还不如去王府享福呢!我这些年在你家受了这么多委屈不说,连我的儿子你都护不住,晋平就是我的命根子,他要是被关在牢房里一辈子,我也不活了!”

    贺世子听到她这样哭诉便心如刀绞,惭愧不已。

    当年除了他,还有庆王频频向柳氏示好,而柳氏只对他情有独钟,根本没把庆王看在眼里,若不是她只一心爱慕他,去王府做王妃也是可能的。

    而正因为此,他才不舍得辜负柳氏一片情深,处处都要多护她几分。

    他想了想,咬牙道:“你莫担心,他们虽然不肯放过晋平,我还是有办法的。”

    柳姨娘双眼一亮,心里又升出希望来。

    “世子爷还有什么办法?”

    贺世子握拳敲了一下桌子,冷声道:“别说是你,现在连我都咽不下这口气,你且忍耐些,让晋平先牢里受一段时日的苦,等你我当家做主了,我立时会想办法把他弄出来的!”

    柳姨娘听完,脸色一沉,瞪着他又要哭起来:“亏你还说自己有办法,府里有国公爷,还有老太太,大房还有江氏,轮到你我当家做主都到何年何月了?”

    贺世子忙道:“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江氏他们不肯放过咱们的儿子,我也不会让她好过!只要我休了她,把你扶了正,以后大房的事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到时候想法子给他们使点绊子,他们就得哭着回头求咱们!”

    柳姨娘直直看着他,面露喜色。

    她在府里这么多年,为得就是熬成世子夫人。

    要不是江氏的身子骨太能熬,天天吃着那些药也没病死,她早就成世子夫人了。

    现下听贺世子终于下定决心扶她为正,不由暗松了口气。

    不过,她很快又压下眉头,忧心地道:“可是你爹能同意吗?”

    脸上那一巴掌还隐隐作痛,贺世子下意识深吸了口气,咬牙道:“我爹现在年纪大了,也快老糊涂了,一心想着他那个瞎眼孙子,半点不为咱们的儿子着想!我也管不了许多了,反正只要我执意休了江氏,他阻拦也没用。”

    听他一直亲昵地称“咱们的儿子”,而把那嫡长子视为外人,柳姨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眸光暗暗闪烁了几下。

    她唇角弯了弯,笑意盈盈地道:“世子爷,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当年就是你对我最好,不枉费我对你痴心一片。”

    贺世子咧嘴笑起来,眼中都是势在必得的得意之色。

    再过三天就是中秋,到时候府里举行家宴,他正好趁此机会休了江氏,也好让他那可恶的长子长媳认清楚,大房到底是谁说了算!

    ~~~

    临近中秋的前三日,谢氏按例给下人发放节赏。

    药房的管事杨婆子领了赏回来,叫药房的人都去旁边休息的屋子去取。

    周嫂子笑吟吟去领赏,却见每人只发了两块芝麻馅的月饼,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

    “这怎么一年不如一年,去年好歹还一人发了半筐干果,今年怎么只有两块月饼了?”

    药房的几个婆子夜摇了摇头,低声抱怨了几句,领了月饼家去,只有周嫂子撇嘴靠着门框站着没动。

    待人都走了,她方才走到杨婆子身边的,道:“三太太当家做主,真就只给咱们发了两块月饼?”

    杨婆子虽是管事,平时却不言不语的,一句话不肯多说,见她心里不满,只是道:“多少都是恩赏,又没短了月钱。”

    周嫂子不忿地嘀咕道:“也不知三太太怎么当的家,外头排场不小,待下人却越发苛刻了。”

    杨婆子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拿了自己的月饼便走了,剩下独一份,周嫂子只好提在了手里,撇着嘴出门时,差点与刚进门的青梅撞到一处。

    周嫂子当她也是来领赏的,忙把月饼护在怀里,道:“你原是大小姐院里的,不过临时在这里做活,这节赏可没你的份儿。”

    青梅笑道:“嫂子我知道,这些日子我在药房,承蒙嫂子婆婆的照应,这不快中秋了,我想请各位吃些酒,表一表谢意。”

    周嫂子斜眼将她打量了几遍,笑道:“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既是这样,我也不好推辞。”

    青梅笑说:“中秋的时候咱们都要为主子当差,没时间吃酒的,不如明天中午我请厨房做一桌菜来,咱们就在这里吃吧。”

    府里的大厨房是为各位主子做膳的,下人另有厨房,且这厨房还松动些,只要使上些钱便能治一桌席来。

    周嫂子笑着应下,“那就按你说的来,明儿我与另外几个婆子说好,咱们把上午的差事做好了,就都来吃你请的酒菜。”

    翌日一早,青梅去厨房说了一声,不到午时,厨房便有人提了两食盒八大碟肉菜送了过来,青梅还另外买了一坛果酒,将酒菜都摆好后,药房的人便都坐在休息的屋子里吃了起来。

    那果酒不烈,喝着清爽回甘,也不醉人,就着肉蔬,周嫂子频频举杯,一连喝了好几大杯。

    用完酒饭,下午还要当差,周嫂子打着饱嗝回了药房

    江太太的药,都是她经手熬的,吃饱喝足,那原本不醉人的果酒,竟也让人晕晕乎乎的。

    她把熬药的陶罐坐在炉子上,添水烧开,如往常一样,让杨婆子过目了药材后,当着药房其他人的面,把药都放在了药罐中,之后闭眼坐在椅子上消食。

    青梅亦如往常一样扫地洗药罐,同时默不作声地注意着药房所有人的动静。

    忽地,余光瞥见周嫂子伸手从怀里摸了摸,似是摸出个细布包着的鸡卵大小的东西,揭开药罐盖子丢了进去。

    之后,她便一手撑着头,继续闭眼靠坐在椅子打盹儿。

    直觉她扔进罐子里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青梅的心突突跳了几下。

    过了小半个时辰,周嫂子睁开眼,揭开锅盖看了看,见药罐中三碗水熬成了一碗水的量,已熬好了,便把黑褐色的汤药过滤进一个大碗中,剩下的药渣则倒进了另外一个罐中。

    刚倒好了药,她眯眼看了看那药渣里的一团细布,似是慢吞吞反应过来,眯眼朝四周看了看,见药房没人,便眯着醉眼把那细布解开,一口将里面的药都填到嘴里嚼着咽了,才对隔壁的杨婆子道:“药熬好了!”

    杨婆子走了进来,将药渣与药汤仔细查了几遍,又用银针试了毒,见没什么问题,便在册上记录了,之后便将药放进一个大盖碗中,另打发了一个婆子将药送去了月华院。

    青梅藏在窗棂外面,一双眼紧盯着屋里的情形,待看到这一切后,震惊地捂住了嘴,忙转身回去禀报。

    ~~~

    静思院中,听青梅说完周嫂子往药罐里放药包的事,姜忆安下意识看了贺晋远,眼里都是惊讶与愤怒。

    她不由暗暗冷笑一声。

    之前怀疑柳姨娘在婆母的汤药里做了手脚,没想到果真如此,她可真够歹毒的,怪不得贺晋平也和她一般,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姜忆安道:“夫君,接下来该怎么办?”

    贺晋远脸色沉凝不已,骨节分明的大手握拳放在膝头,手背青筋崩起。

    “娘子,既然抓到了现形,要趁热打铁去找证据。”

    姜忆安会意,立刻点了香草、桃红和院里两个粗俗丫鬟,从柜子里随手拎了把细长的杀猪刀往腰间一别,带着几人径直去了周嫂子住的下房。

    彼时周嫂子酒意上头还未褪去,迷糊间听见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睁眼看去,只见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大少奶奶双手抱臂站在屋子正中,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周嫂子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道:“大少奶奶,你们要做什么?”

    姜忆安一挥手,香草便把门掩住了,不让外人听见屋里的动静,剩下的三个丫鬟开始翻箱倒柜,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周嫂子唬了一跳,慌得大喊起来:“你们是贼不成,光天化日到我屋里偷东西?”

    话音未落,一把冷冰冰的刀刃抵住了她的脖颈,周嫂子顿时汗毛倒竖,哑住了嗓音。

    她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到那位大少奶奶唇角挂着抹玩味的笑,冷冷盯着她。

    周嫂子心虚地咽了咽唾沫,脸上挤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大少奶奶,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好端端的,怎么到我屋里翻东西来了?”

    桃红从箱子里翻出一包药材来,送到姜忆安面前,道:“大少奶奶,您看。”

    姜忆安瞥了一眼,见那药已切成了片,看上去与人参差不多,她一时也认不出是什么东西来,却故意拧紧眉头,脸色也沉了下来。

    一瞧她这样子,再看到那些被翻出来的药材后,周嫂子便虚脱般坐在了椅子上,绷紧了嘴没再说话。

    姜忆安笑了笑,杀猪刀往她脖颈处递了几分,刀刃紧贴着皮肉,冰凉瘆人。

    周嫂子哆嗦着嘴唇,却依然嘴硬说:“大少奶奶,您您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姜忆安瞥了眼药材,冷笑着道:“如实交待,我就饶你一次,不然就把你送到府衙去,到时候把你打的皮开肉绽,只怕命都保不住!”

    周嫂子心里大骇,细细回想一番,到底不知自己到底是怎样失了手,也不知这大少奶奶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但那杀猪刀冰冷抵着脖子,大少奶奶也跟个土匪似的威胁人,她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周嫂子浑身抖如筛糠,几乎瘫软在地,嗫嚅着道:“大少奶奶,您先把刀拿开,我说,我都说,绝不敢向你隐瞒一个字!”

    姜忆安慢悠悠收了刀,在她面前落座,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冷声道:“说吧。”

    顶着她那颇为冷厉的视线,周嫂子头皮发麻,额上冷汗涔涔,只得一五一十交待了出来。

    “这些药是柳姨娘吩咐她的丫鬟玉钗给我的,名为商陆,若是与人参同煮,便会克掉人参的药效,若是量再加些,还会损伤脾胃。”

    虽是无毒,但天长日久用着,会让人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又因她每次熬药时只将此药放进药罐里煮上半个时辰,捞出后便将药渣吃了,神不知鬼不觉,谁都发现不了什么端倪,即便药房的婆子偶然瞥见了,也以为是人参之类的药材,不会起什么疑心。

    她也知道这是在昧着良心害大太太,若是被发现了难逃受罚,但柳姨娘给的银子实在太多了,她眼馋那些银子,悄悄摸摸这样做了好些年了,谁想会被大少奶奶抓住了。

    交待完,周嫂子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大少奶奶,我实在是糊涂油蒙了心,还请大少奶奶饶过我这一回吧,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姜忆安冷笑一声。

    以后?还想有以后?

    做着害人性命的勾当,怎还有脸让她放过?现在拼命求饶,也不过是因为被发现了怕受罚而已!

    她思忖刻,招手对香草说了几句话,香草会意,绑了周嫂子的手,又用块布塞了她的嘴,趁着夜色深沉时分,与几个丫鬟押着她去了静思院,关在跨院的厢房里看守了起来。

    贺晋远一直在院里等着她的消息。

    回到房里,姜忆安将杀猪刀搁到桌案上,握拳重重锤了下桌子,一双水润的眸子几乎喷出怒火来

    “夫君,果然是柳姨娘那个卑鄙小人搞得鬼!她指使周嫂子在母亲的药里做了手脚,手段极其隐蔽,轻易让人难以发现,不过,我吓唬了周嫂子一通,她已经认下了!

    贺晋远闻言拂袖起身,长指紧握成拳,胸膛沉沉起伏。

    原来自从他瞎了以后,柳氏便起了害母亲的心思,这几年她害得母亲病骨支离,受尽酸楚,实在罪不容赦!

    姜忆安在心里把柳姨娘骂了个狗血淋头,怒火方才平息了些,道:“夫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柳姨娘这样做,绝对不能放过她,是立刻去报官,还是”

    贺晋远思忖片刻,忽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娘子稍安勿躁,等中秋那晚再说吧。”

    姜忆安纳罕。

    这事宜早不宜迟,为什么偏要等到中秋那晚再说?

    然而贺晋远却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他身畔,沉声道:“娘子不用多问,到时候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晚间睡觉前,一想到贺晋远没有告诉自己到时候会知道什么,姜忆安便睡不着。

    睡不着,她便觉得他是在故作神秘,心里便有些生气。

    一生气,她就忍不住朝他肩头锤了一拳。

    这亲昵的一拳力道虽不重,也让贺晋远倒吸了一口冷气。

    “夫君,到底有什么好瞒着我的,你现在就告诉我吧,你不告诉我我就睡不着!”

    贺晋远按了按肩膀,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笑意,“父亲挨了祖父的打,心里必定愤恨不已,中秋晚上,正是最适合他向母亲发难的时候”

    姜忆安戳了戳他的脸颊,“等等,你怎么知道祖父已经回来了,我怎么没见到他老人家?”

    因国公爷是秘密回京,回府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宫中议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回来了,她不知道实属正常。

    贺晋远捉住她不安分的手,道:“我想,祖父在宫中议完事,中秋那晚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他老人家了。”

    第50章 第 50 章 中秋

    八月十五是为中秋佳节, 国公府也要照例举行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

    虽说大房发生了一些糟心事,这家宴还是要照办不误的。

    依着老太太的意思,中秋当晚要在锦翠园里治上几桌宴席,府里的主子们都聚在园里吃酒赏月。

    这天日头西斜时, 秋水院正房明间的桌案上堆满了宫里赏下的珍宝玉石, 院里服侍的几个丫鬟也都换了簇新的衣裳。

    玉钗得了一枚玉簪, 这也是以前宫里御赐的, 世子爷都送与了柳姨娘。

    因她最近办事得力, 以后又是贺晋平房里的人,柳姨娘便特意赏给了她。

    得了这份莫大的体面与荣耀,想到等贺晋平从大牢出来后,自己以后迟早也会成为这府里的半个主子, 玉钗高昂着下巴,眼神傲然睥睨, 玉扇等几个丫鬟纷纷奉承她。

    “玉钗姐姐,昨儿个我去药房找人, 听说那周嫂子几日没当值了,也没个音信,管事的杨婆子还问我见没见着她呢。”玉扇偶尔瞧见过周嫂子私下找她, 以为她们有什么亲戚关系,便把这信儿告诉她一声。

    玉钗闻言神色微微一变, “当真?”

    玉扇忙不迭点了点头,“是真的,我特意去周嫂子住的屋子看了, 房门锁着,屋里头没人。”

    玉钗思量一会儿,想起这几日来周嫂子确实没曾来找过她, 不由有些忐忑不安。

    打发走几个丫鬟去做各自的事,她便忙去了正房。

    这个时辰,柳姨娘刚梳妆完毕。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玫红色的蜀锦裙裳,头上插戴振翅欲飞的金凤钗,手腕上一对色泽红艳的红玉镯,上面龙凤缠绕的图案栩栩如生。

    玉钗看了一眼,便不住地赞叹道:“姨娘这通身的打扮,这闭月羞花的容貌,这雍容华贵的气度,莫说大太太比不上,依奴婢之见,府里的另几个太太们,也都被您压了下去。”

    柳姨娘扶了扶头上的凤钗,唇畔泛出一丝冷笑。

    今日是国公府家宴,也是世子爷休了江氏的大日子。

    这样的场合她自然要尽力装扮一份,好让老太太和另几房太太知道,她除了出身比江氏差些,无论容貌气质,都比她强得多,以后她便是当之无愧的世子夫人。

    家宴定在傍晚时分,现在时辰还稍早了些,柳姨娘对镜理着云鬓,玉钗想起刚才的事来,便附耳对她道:“姨娘,还有一件紧要的事,周嫂子这几日都没去药房当值,不知做什么去了。”

    柳姨娘微微一愣,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眉头蓦然拧了起来。

    “有这样的事?她离开前,可与你见面了?”

    玉钗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道:“七八天前我给了她一包药,叮嘱她药用完了再来找我,自那之后没有与她私下见过。”

    一股不好的预感莫名涌上心头,柳姨娘眼皮突地跳了跳。

    “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中秋到了,她走亲访友去了”

    话未说完,贺世子掀帘大步走了进来。

    “谁走亲访友去了?”方才的话他听到只言片语,便顺着她的话头问了一句。

    柳姨娘不动声色地朝玉钗暗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周嫂子的事待晚宴后再去打听,玉钗会意,低头行了个礼,慢慢退了出去。

    柳姨娘笑了笑,道:“是药房的周嫂子,她常为院里熬药,尽职尽责怪辛苦的,这不是中秋到了,我打发玉钗给她送些赏,谁知人却不在。”

    贺世子随意问了一句,并不在意,只是叹了口气:“还是你心善体贴,一个下人也放在心上,管她去了哪里,把赏送到就是了。”

    柳姨娘讪讪笑了笑没说什么,见他还是穿了件家常的袍子,便道:“世子爷,妾身伺候你换衣裳吧。”

    贺世子点了点头,低头看她垂眸敛目为自己换衣,想到自己已提前写好了休书,不由冷笑道:“澜音,今天中秋夜宴,你与我坐在一起,待时机成熟之后,我就把休书拿出来当场休了江氏,谁阻拦我也没用!只要江氏她还要脸,就不可能再在府里呆下去,到时候她不走也得走了!”

    一想到正妻之位终于快要到手,柳姨娘扶了扶发上的凤钗,眸中闪过得意之色。

    她唇畔勾起笑来,柔声道:“世子爷待我这么好,澜音无以为报,我只求晋平从大牢里回来后,能够用功读书,早日能出人头地,不辜负世子爷的教诲。”

    贺世子挥了挥手,道:“你莫要担心,儿子就算不考功名,也少不了荫封一个官职。以后我袭了父亲的爵位,他便是世子,府里什么好的都是他的,哪里用得着他刻苦用功!”

    ~~~

    圆月还未升起,锦翠园到处张灯结彩,将偌大的园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中秋家宴设在了园中的漱石斋,老太太带着儿媳们在景福堂焚香祭月之后,便在儿孙媳妇、丫鬟仆妇们的簇拥下移步到了斋内。

    斋内设了桌案,老太太坐在上首,旁边空着国公爷的位子。

    左下依次坐着世子爷贺知砚,二老爷贺知林,三老爷贺知丞,因四老爷贺知舟在外领兵没有归府,空了一个座位,对面则依次坐着江氏、秦氏、谢氏与崔氏。

    隔壁还有一张桌子,坐着贺晋远、贺晋睿、贺晋衡、贺晋川、贺嘉月、贺嘉舒、贺嘉云等孙辈,孙媳如姜忆安、温氏、肖氏等也都按位次坐了。

    老太太环视隔壁,见那一张大团圆桌快要坐满了,却还另留了一个空位。

    那没来的是贺晋平,现下还关在大牢里,阖家团聚的日子,不想提大房的那些糟心事,老太太神色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装作没看见。

    因国公爷一连几日都呆在宫中议事,中秋宫中也有宴饮,等了一会儿子,还不见他回来,老太太便对谢氏道:“准备开宴吧。”

    谢氏点了点头,便如之前一样,让人把大桌与隔壁的桌子并在一起,儿孙媳妇们全部围桌坐了,一起吃团圆家宴。

    仆妇们很快重新布置杯盏,移了椅凳,众人纷纷落座时,江夫人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

    按照公府规矩,妾室得站着伺候正妻用饭的,柳姨娘此时便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后。

    发现她的视线,柳姨娘与她对视一眼,慢悠悠弯起唇角笑了笑,笑容暗含挑衅。

    江夫人看了她片刻,眉头微微拧起,什么都没有说,神色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察觉到她似乎根本没在意,柳姨娘唇边的笑僵住,恨恨拧紧了手里的帕子。

    正在这时,贺世子大步来到了她身旁。

    他清清嗓子咳了几声,携了柳姨娘的手,高声对她道:“都是一家人,讲什么尊卑,到这边来用宴。”

    这话虽是对柳姨娘说的,却都清楚落在了众人的耳中。

    席间一时安静下来,惊讶的视线齐刷刷向贺世子看去,连老太太看他的眼神都有些错愕。

    国公府儿孙辈中,只有贺世子纳了妾室,贺晋平屋里有几个通房,这已十分出格,更让府里的人没想到的是,贺世子竟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破了规矩,让柳姨娘去主位与他坐在一起。

    崔氏见状,暗暗朝谢氏努了努嘴,用无声的口型说:“大哥也太过分了吧?”

    谢氏冷笑了笑没说什么,转头看了一眼丈夫贺知丞,三爷脸色铁青,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被她猛地瞪了一眼,便只好又闭紧了嘴。

    身为与世子爷一母同胞的兄弟,二爷贺知林沉默数息,提醒他道:“大哥,这不合规矩。”

    贺世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二爷讪讪抿直唇角,不再多言。

    众人神色各异,却都没人再说什么。

    柳姨娘唇角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微笑看着江夫人,眸中蕴含得意的轻蔑。

    她压低声音道:“太太,妾身不好意思了。”

    江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像看到什么恶心的脏东西似的,立时嫌弃地收回了视线,也压低声音对她说:“你这么厚脸皮,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柳姨娘一下被她的话噎住,不自在地捋了捋鬓边的几缕头发。

    她一身大红色的衣裳,十分惹眼,现下贺世子大摇大摆把她带到身边坐着,明显是把她当正妻对待。

    这是大哥房里的事,二爷不敢再劝,三爷则是不好再劝,于是席间的儿孙媳妇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老太太,等着她发话。

    姜忆安也单手托腮盯着老太太,饶有兴致地看她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事。

    不过,等了一会儿,老太太转了转腕上的佛珠,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而是看了看东边隐隐露出的圆月,对谢氏道:“去拣好的果饼来,放在桌子上应景。”

    谢氏应了一声,吩咐仆妇们端来果饼。

    果饼呈了上来,江夫人起身从仆妇手中接了过来,把果饼搁在了桌子上。

    她的神色一直很平静,似乎完全不在意柳姨娘坐在主位上的事,而姜忆安也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太太几眼,便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视线,还拿了块果饼放在嘴里咬了几口,津津有味地品尝了起来。

    贺知砚狐疑地看了她们婆媳一眼。

    若是以前,这一大一小俩炮仗一点就着,他今天已经这么下江氏的脸了,怎么两个人都没个动静?

    贺世子想了想,突地一撩袍摆起身,走到了江夫人的座位旁。

    他冷冷一笑,不耐烦地道:“柳氏身体柔弱不胜凉风,这里没风,你坐到旁边去,我和柳氏坐这里来。”

    听到他的话,不光老太太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月饼,连捧来菜肴的仆妇们,都或惊讶或不可思议地停住了脚步,看向了贺世子与江夫人。

    本就安静无声的席间,霎时静默得几乎落针可闻。

    众目睽睽,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这里,贺世子重重拍了几下桌子,冷眼看着江夫人,道:“让你走你就快些走,本世子的话你听不见,聋了不成?”

    江夫人没有作声,而是下意识看了眼儿媳。

    今晚宴席之前,儿媳曾对她说过,不管宴席时发生什么,都看她眼色行事。

    儿媳的话,她自然都记在心上。

    姜忆安抬眼看了看江夫人,用眼神示意她安心坐着,之后把手里咬了几口的果饼放在碟子里,拍了拍手起身。

    她扫了眼贺世子与柳姨娘,平静地笑问:“公爹,避风的座位多得是,你偏让母亲离开,今天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你这样让母亲当众难堪,到底想要怎样?”

    贺世子一甩袍袖,嚷道:“我怎么就让她难堪了?大家方才都看见了,江氏身为我的正妻,心胸狭窄容不下我的妾室柳氏,连个座位都不愿意让给她!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就直言了,江氏不贤善妒,我要把她休了!

    说罢,他眼神中都是得意与不屑,冷冷看了江夫人一眼。

    不过,他本以为江氏听到他这番话会吓得六神无主,谁知她只是淡定地喝了口茶,神色平静得简直没有半分波动。

    贺世子莫名有些慌神,又喝道:“江氏,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我今天就给你一封休书,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我贺知砚的正妻,这府里也没你的位置了,你只能离开国公府,再另寻别处去!”

    满堂静悄悄的,这等情形,丫鬟仆妇们大气不敢出一声,谢氏崔氏更是不发一言。

    三爷贺知丞忍不住拂袖站了起来,劝道:“大哥,大嫂又没犯什么错,你怎能如此冲动呢?休妻是大事,不如你先冷静一下,过几日再说吧!”

    贺世子冷笑道:“你不用劝我,这事我自有计较!”

    三爷还想再劝,谢氏剜了他一眼,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坐下。

    二爷贺知林张了张嘴想劝几句,但兴许是方才开口便被兄长斥责,知道自己劝阻无用,便没有再说什么。

    老太太看了眼贺世子,稀疏的眉头下压几分,不轻不重地斥了句:“你是醉了吧?怎在这里胡言乱语?”

    贺世子嚷嚷道:“我还没吃酒,哪里会醉,我已下定决心了,今天定要休了江氏,母亲不用拦着我!”

    老太太闻言眉头微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你既有主意,我也管不了你,不过到底夫妻一场,怎么能这样不念情分?好歹等你爹回来了,知会他一声。”

    不提国公爷还好,一听她提起国公爷,怕父亲回来节外生枝,贺世子便立时吩咐人去秋水院取休书来。

    江夫人冷笑着咬紧了唇,虽是提醒自己被他休了也没什么,但依然气得浑身微微发抖。

    正忍了又忍差点忍不住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母亲,您先别急,我有话要说。”

    江夫人转眼,看到长媳双手抱臂气定神闲站在她身边,心里的怒气不自觉散了许多,整个人也沉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轻蔑地瞥了眼贺世子与柳姨娘,将身旁的椅子拉开,高昂着头坐了下去。

    她这番无视自己的态度,简直比扑上来打人还过分,贺世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江氏,你给我起来,本世子要休了你,你还坐在那里做什么”

    “慢着!”姜忆安竖掌打断了他的话,冷笑着道,“公爹觉得,姨娘贤淑温柔,人美心善,处处都比婆母好,是不是?”

    贺世子一甩袍袖,哼道:“废话,这谁看不出来,她哪一点不比江氏强!”

    姜忆安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突地掉转脚步走到老太太面前,道:“祖母,孙媳前几日抓了个毒妇,现在院里关着,原想今日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先把这事压住,等过了节再说。可既然公爹忍不了,那就趁大家今天都在,把人带上来审一审吧。”

    老太太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正欲开口拒绝,姜忆安不待她说话便挥了挥手,让把周嫂子从静思院带来。

    老太太本不想让她再横生枝节的,但她反应极快,已打发了人去带人,便皱眉闭上了嘴没说什么。

    不过,此时,柳姨娘突地想起周嫂子不见的事,原本志得意满的神情,忽然微微变了。

    “世子爷,大少奶奶到底要做什么?”她扯了扯贺世子的衣襟,低声道。

    看她似有些忐忑不安的模样,贺世子安抚道:“不过是那小姜氏故弄玄虚罢了,不必担心,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把戏!”

    周嫂子在静思院的厢房里关了三日,被香草带着两个丫鬟押到漱石斋的月台前时,看到老太太、太太们都在这里,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待看清果真是她,柳姨娘脸上的血色唰得一下几乎褪尽,玉钗也僵在了原地,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姜忆安双手抱臂,缓缓踱步走到周嫂子面前,轻飘飘睨了她一眼。

    那含笑的眼神,却让周嫂子觉得头皮一抹,身子也猛一哆嗦。

    崔氏打量了一会儿地上跪着的蓬头垢面的仆妇,突然认出了她,道:“这不是药房的周嫂子吗?”

    话音落下,众人也都仔细看了周嫂子几眼,有几个常去药房的仆妇也认得她,零星响起几道声音来。

    “没错,是周嫂子。”

    “大少奶奶说的毒妇就是她?她犯了什么错?”

    江夫人也不清楚长媳这是要做什么,疑惑地看了看周嫂子,又看向姜忆安,一旁的贺嘉月却悄悄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母亲稍安勿躁,大嫂自有安排。”

    众人把周嫂子认得差不多了,姜忆安弯唇笑了笑,看向柳姨娘,道:“姨娘也认得药房的这位周嫂子吧?”

    柳姨娘眸中闪过几丝慌乱,却依然强撑着道:“我怎么会认识她?不认识。”

    姜忆安睨她几眼,唇畔泛起冷笑。

    “姨娘口口声声不认识周嫂子,难道忘了,这些年,你经常打发你的丫鬟玉钗给周嫂子送药,让她往大太太的药里下了四年的毒?”

    话音落下,像是一瓢冷水浇到了热油锅里,寂然无声的漱石斋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崔氏首先坐不住跳了起来,不可思议地高声问:“大侄媳妇你说什么?柳姨娘指使周嫂子给大嫂下毒?”

    姜忆安冷笑几声,掷地有声地道:“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崔氏愕然地瞪大了眼,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大侄媳妇,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说这些话,可有证据吗?”

    姜忆安挑起秀眉,沉沉看了她一眼, “四婶别急,证据自然是有的。”

    她话音方落,香草便把从周嫂子屋里搜出来的药材与几封沉甸甸的银子,都放到了桌案上。

    姜忆安缓步踱到周嫂子面前,道:“说吧,把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一一交代清楚,让大家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毒妇。”

    最后几个字特意加重了语调,柳姨娘霎时死死咬住了唇,眼珠慌乱地颤了颤。

    周嫂子咽了咽唾沫,朝地上磕了个头,一五一十地道:“四年前,大少爷刚出事那会儿,大太太也忧虑过重生了病,三天两头要服药,那药大都是我熬的。有一回,玉钗姑娘找到了我,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还给了我一包山萝卜,这山萝卜就是商陆,与太太药里的人参功效相克,用量多了还有毒。玉钗就告诉我,让我每次给大太太熬药时放上一些,别叫人发现”

    周嫂子说到最后,江夫人已止不住气得浑身乱颤,指着贺世子高声喝道:“贺知砚,你偏宠纵容这毒妇害我,现在人证物证都在,我看你还要怎么袒护她!”

    听到周嫂子的指认,贺世子早已如被焦雷轰去了魂魄,失神般呆坐在了椅子上。

    闻言怔怔看了江夫人一眼,又缓缓转过头去,茫然地看着身畔的柳姨娘。

    柳姨娘拿帕子捂住脸,哭着道:“世子爷,你可不要相信小姜氏与周嫂子的话,这都是她们串通好害我的!”

    贺世子想了半晌,嘴唇艰难地动了动,道:“人证物证都有,她们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害你呢?”

    柳姨娘蓦地哑住了声,不知该说什么,便低下了头,捂住脸继续哭了起来。

    姜忆安招了招手,香草便带着丫鬟将玉钗也绑了,以防她逃走。

    “姨娘要是觉得自己冤枉,就交由官府来查吧。”

    听到姜忆安这话,柳姨娘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襟,面上一片惊惶。

    若是送到官府去,这些确凿无疑的证据,非得将她重判坐监不可。

    她忽地往地上一跪,抓住贺世子的衣摆,小声道:“世子爷,你救救我,千万不要把我送到官府去,儿子已经被他们害了,我不能再被他们算计!你救我这一回,以后我一定好好伺候你,伺候太太,做好妾室的本分。”

    贺知砚低头盯着她,喃喃地道:“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真得要害死江氏?”

    柳姨娘没有作声,只低低抽泣着。

    贺世子看了眼柳姨娘,她跪倒在地,哭哭啼啼看着他,一双眼睛已哭红了,再看了眼江氏,她冷笑盯着他,一双眼睛几乎喷出怒火来。

    环顾一周漱石斋的人,母亲、弟媳、儿女们都看着他的方向,府里的仆妇丫鬟也往这边看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简直把他架在了炉火上烤,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维护柳氏。

    他颓然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他不相信柳氏会做出这种事来,可这些证据摆在这里,由不得他不相信。

    柳姨娘突地高声哭了出来,膝行几步抱住他的腿,道:“世子爷,当年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要护我一生一世,现在我不过是犯了糊涂,看在我辛苦为你养育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你怎么罚我都行,千万不要把我送到官府去。”

    想到当初的誓言,想到他们的夫妻情分,想到他们还被关在大牢里的儿子,贺世子定了定神,拉着她的手起来,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别哭了,江氏毕竟没有性命之忧,你不过一时犯了点错,我自会想办法护着你。”

    柳姨娘心头一松,哭哭啼啼抹干了眼泪,贺世子也抹了把脸定了定神。

    这件事也不是没有方法转圜,只要拖上一拖,届时找个机会让周氏改了口供,或是让丫鬟顶了罪,自能救了柳氏。

    “你们查的这些到底是真是假,还说不清楚,不能下定论。再说,这些都是家事,闹大了传出去也不好听,今天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谁料他话刚说完,寂然无声的漱石斋外,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国公爷巍峨挺拔身影出现在了漱石斋内。

    他缓缓扫视庭内一周,视线从跪在地上的人掠过,定在了贺世子的脸上。

    看到父亲突然出现,贺知砚顿时大惊失色,“爹?你怎么回来了?”

    国公爷脸色肃然沉冷,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撩袍一脚踹在了他的腿窝处!

    “混账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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