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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5

    第51章 第 51 章 削去世子之位。

    贺世子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

    国公爷这一脚力道甚重。

    贺世子落地的那一瞬, 只听咔嚓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响起,他狼狈地趴在地上,还哇地吐出口血沫来。

    国公爷身居高位久了,威严甚重, 气势逼人, 现下他教训贺世子, 阖府上下的人都胆战心惊地闭紧了嘴, 没有人敢作声。

    四周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只有贺世子吃痛的呻。吟声在回荡,“爹,你为什么要打我?”

    国公爷横眉看着贺世子,眸色如浸寒霜, “混账,你房里出了这样的事, 我不打你打谁?”

    顶着父亲沉冷如有实质的视线,贺世子咽了口带血的唾沫, 强撑着嚷道:“爹,你就为这事打我?事情还没查清,柳氏兴许是冤枉的!您刚从宫里回来, 什么都不清楚,待明日”

    “混账东西, 住嘴!”

    国公爷的冷喝响如万钧雷霆,犀利的双眸也燃起熊熊怒火。

    看到父亲真的动怒,贺世子额头冒出涔涔冷汗, 低头抱住自己受伤的腿,没再敢吭一声。

    国公爷沉沉瞪了他一眼,转而收回利刃般的视线, 沉声对江夫人道:“你是长房正室,今日的事,你来说该如何处理。”

    江夫人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公爹气势威严让人畏惧,她不敢直视,心里也有些害怕。

    她俯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因为畏惧害怕,嗓音有些发抖。

    “儿媳不知该怎么办,一切都凭父亲做主。”

    国公爷闻言皱了皱浓眉,视线在庭内逡巡一圈,落在了姜忆安的身上。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抬手隔空虚点了点她,道:“丫头,你现在是国公府嫡长孙媳,你婆母不知道怎么办,你来说。”

    姜忆安瞪大眼打量了国公爷一眼,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为什么祖父看起来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拧着眉头回想,一时没有作声,贺晋远便轻握了握她的手,低声提醒道:“娘子不必害怕祖父,有什么话,大胆直言就是。”

    姜忆安回过神来,低声说了句好。

    她离席往前走了几步,落落大方冲国公爷福身行了个礼,高声道:“祖父既然让我说,那我便不客气了。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人证物证齐全,柳姨娘蓄意谋害婆母的事确凿无疑,不管是按律法还是按家规,她这等丧心病狂的蛇蝎行为,都不可饶恕!更何况,公爹宠妾灭妻,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又发生了妾室谋害正妻的事,纸里包不住火,早晚会传扬出去!要是柳姨娘做下这种恶事还得不到应有的惩罚,那以后整个京都都会笑话国公府治家不严,家风不正!”

    话音落下,贺世子猛地抬头瞪着她,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无知蠢妇,大字不识几个,只会煽风点火,这里哪有你评判的份儿!”

    呵斥完长媳,他匆忙膝行几步抱住国公爷的腿,连声道:“爹,你不要听信她的鬼话,治家理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为正道!柳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着她这些年尽心伺候我,还为贺家绵延子嗣的份上,饶她一条生路吧!”

    国公爷低头盯着他,目光锐利如刃,冷声斥道:“你也配提治家理事这几个字!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归根结底,都是你这个混账东西造下的孽!”

    说罢,国公爷看也未看他一眼,沉声吩咐道:“来人,把柳氏送去顺天府问罪,一刻不许耽误。”

    立时便有一队身着轻铠的士兵从斋外肃然有序地进入,将柳姨娘、周嫂子、玉钗押了出去。

    看着柳姨娘被绑了双手,哭红了眼睛离开,贺世子跪坐在地上心如刀绞。

    忽然,他暗暗攥紧拳头,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闪过一抹冷笑,咬牙站了起来。

    “爹,你既然不给柳氏一条活路,那我今天就休了江氏!”

    他是江氏的丈夫,若是执意要休了她,就算父亲不同意也无用,除非父亲答应饶了柳氏这一回,他便收回方才的话!

    闻言,国公爷冷厉的眼神瞥向贺世子,“混账,你当真要休妻?”

    “当真,除非爹你让她不追究柳氏的过错,我就还能与她过下去。”

    国公爷冷笑一声,还没开口,江夫人忽然道:“父亲,儿媳有话要说。”

    国公爷有些意外,沉声道:“你要说什么?”

    江夫人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到国公爷面前,恭敬地跪下朝他磕了个头。

    “父亲,儿媳无能,嫁进公府这么多年,既没有在公婆面前尽足孝心,也没有规劝好丈夫。今天,世子爷想要休了我,我也不想再与他过下去了,还请公爹成全吧。”

    国公爷无声默叹口气,抬手示意她起身。

    “是我教子无方,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江夫人微微怔住,鼻子一酸,眼眶迅速蓄满了泪水。

    她只知道公爹是个威严无比的人,平时都不敢直视他老人家的面容,可没想到,此时此刻,公爹竟在向她道歉。

    “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

    耳边响起公爹犹如洪钟的声音,江夫人擦了擦眼泪,感激地道:“多谢父亲,儿媳只有一个心愿,希望世子爷给我一封和离书,让我体面地离开公府。”

    国公爷沉沉看她一眼,转而看向贺世子,冷声道:“你的妻子要与你和离,你耳朵不聋,都听见了吧?”

    贺知砚错愕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夫人。

    他万没想到,听到父亲要她提要求,江氏没有半分挽留他们婚姻的意思,反而这样平静地提出要与他和离!

    她已到中年,容貌已衰,娘家也早没人了,他可是世子,与他和离了,她再也嫁不了他这种家世的男人,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他突然有些慌乱,喝道:“江氏,你真想与我和离,你怕不是脑袋糊涂了吧?只要你向父亲求情,饶过柳氏这一次,我与你还是夫妻!”

    回答他的是江夫人无比厌恶嫌弃的眼神。

    意识到她对他再也没有半分夫妻之情,贺知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整个人莫名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失魂落魄地瘫坐在了地上。

    “你也要想清楚了,当真要与我这混账儿子和离?”国公爷沉声开口,锐利眼神盯着江夫人,似在审视她的决心。

    江夫人眼中含泪,却是坚决地点了点头,“回父亲的话,儿媳已想清楚了。”

    国公爷沉默几息,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一直没有作声的嫡长孙身上。

    “晋远,你的爹娘要和离,你有何意见?”

    贺晋远淡淡笑了下,没有半分迟疑地道:“祖父,母亲有这样的决定,孙儿甚是欣慰。”

    默然片刻,他又道:“祖父,孙儿还有一个请求,待母亲与父亲和离之后,我想带着娘子随母亲一道离开公府,陪伴侍奉在母亲身侧。”

    国公爷没有开口应允,幽沉锐利的双眸却是瞪了他一眼。

    他这孙儿言出必行,说过的事一定会做到,若是儿子儿媳和离了,他当真会离开国公府。

    也就是说,他只想着去孝顺他娘,连他这个祖父都不肯要了。

    心里闷气陡生,国公爷负手缓缓扫视一周,之后挥了挥手,示意老太太带着不相干的人散了。

    老太太本想说些什么,但触到国公爷沉冷的眼神欲言又止,只好带着儿媳谢氏、崔氏、几个孙子孙媳和一众丫鬟仆妇等离开了漱石斋。

    众人散去,整个斋内安静下来。

    国公爷沉沉深吸口气,瞥了眼贺世子,冷喝道:“妻子儿女没一个待见你的,你是如何为人夫为人父的?不成器的混账东西,无能也就罢了,纵容毒妇是非不分,若是把国公府偌大的家业交到你手里,迟早让你败坏干净!”

    贺世子本呆坐在地上失神,忽然听到国公爷提到家业,眼神忽地一亮,道:“爹,只要你饶了柳氏一命,我愿带着她回金陵老家住一段日子,教她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国公爷眉峰蹙紧,低头盯着长子,锐利的双眸中尽是失望之色。

    当年这个糊涂的混账非要纳了柳氏进门,这几年竟偏宠得柳氏无法无天谋害人命,这本该是重罪,可事到如今,混账东西竟然还不知轻重,一味为她求情,把国法视为无物!

    国公爷沉沉长叹一声,不再理会他,而是看了眼江夫人,道:“方才你说,一切都凭我这个当爹的做主,可还算话?”

    江夫人不知公爹为何突然这样问,却依然点了点头道:“儿媳自然说话算话。”

    想到亲家江老爷的托付,国公爷坚毅冷峻的面容浮出愧色。

    当年江家长辈于贺家有恩,两家定下婚约以后,江家老爷将独生的掌上明珠嫁给了自己的长子。

    原以为是桩美好姻缘,可嫁进府这些年,儿媳却没过过多少舒心的好日子。

    “你们夫妻两人成亲二十多年,是他对不起你,”国公爷看了江夫人一眼,饱经风霜的眉头紧锁,“柳氏害你,与他分不开关系,该他向你赔罪。”

    江夫人抿了抿唇,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公爹,事到如今,他向不向我赔罪我都不在意了,只要能与他和离,我就心满意足了。”

    国公爷沉默片刻,锐利的眼神看向贺世子,冷硬的下颌线紧绷如刃。

    默然几息后,他掷地有声地道:“今日的事,归根结底都是我这混账儿子引起的。我会秉明皇上,奏请礼部削去贺知砚的世子之位。从明日起,让他去边境从军历练,没有我的允许,再不让他随意踏进府门一步!”

    话音落下,姜忆安讶异地挑起了眉头,贺晋远也意外地怔住。

    江夫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贺世子则像是头顶忽然响起个晴天霹雳,轰得他目瞪口呆,魂飞魄散。

    半晌,他突地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爹,你不能把我的世子之位削去,也不要让我离开京都去边境,我还要孝敬您老人家呢”

    二爷贺知林与三爷贺知丞也都震惊了几瞬,才堪堪回过神来。

    两人对视一眼,贺知丞眼中还有些许茫然,贺知林已急忙转动轮舆往前为贺世子求情。

    “爹,大哥虽有错,您对他处罚也太过严厉了,您小惩大诫,不要削去大哥的世子之位,我想大哥以后会知错就改的。”

    闻言,国公爷沉沉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双腿残疾的二儿子。

    他这个儿子,自小心地良善,连个蚂蚁都不敢捏死,对待他那一母同胞的混账大哥一直敬爱如初,自小就是长子犯了错,他这个当弟弟的便出面为他求情。

    只是这回,任他怎么为老大求情,他都不会再心软了。

    “我意已决,你不用多说了。”

    三爷贺知丞张了张口,也想要为贺世子求情,但看到父亲一个威压颇重的眼神扫来,便低头噤了声。

    贺世子涕泪交加,上前抱住国公爷的腿,嚷着道:“爹,你不想看见我,要把我赶到边境去,我没有怨言!可你为什么要削去我的世子之位?我是你的儿子啊,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世子,你一句话就不让我做了,你不能这么无情!”

    国公爷低头看着他,胸膛沉闷地起伏数息,大掌突地拎起他无力的胳膊,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听着,你虽是世子却德不配位,兄弟几个中,唯有你不成器!你以后不能再赌钱吃酒,沉湎女色,稀里糊涂过一辈子了!爹希望你在边境历练几年,能够戒掉恶习,有所长进,你也不要辜负爹的期望。”

    这番良苦用心,也不知长子到底能不能领会,但国公爷沉沉闭了闭眼眸,不想再多说,便让人把贺世子带了下去。

    长子要离开京都去边境,可长媳与长子和离的事,国公爷并没有拍板同意。

    他看了眼江夫人,用商量的语气与她道:“你想要与我那混账儿子和离,我这个当爹的没意见,可我还是得劝你三思。你想一想,嘉月、嘉舒还都没嫁人,你要是走了,谁来操心她们的婚事?这个家可以没有我那混账儿子,不能没有你。你要是觉得我这个当爹的处事还算公道,以后还是留在国公府,就当我那混账儿子死了,你在守寡就是了。”

    江夫人感激地红了眼圈,道:“爹,我都听您的吩咐。”

    沉默片刻,国公爷抬眸,暗暗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孙与长孙媳。

    夫妻两个手牵着手站在那里,不知在低头小声说着什么悄悄话,看上去感情颇好,让他很是欣慰。

    国公爷不自觉笑了笑,又语重心长得对江夫人道:“孙子孙女都让人放心不下,你这个当娘的,要顶起一片天,为嘉月嘉舒操持好婚事,也多嘱咐儿媳照料好远儿的眼疾。”

    他还盼着,有朝一日,长孙的双眼能够重见光明,担起家国的重任。

    ~~~

    翌日一早,国公爷策马到了宫外,卸下佩刀步行至御书房,拜见咸德帝。

    彼时,年轻的咸德帝刚从后宫紧赶慢赶先到了一步,坐在龙椅上深深吸气平复着呼吸。

    国公爷双手抱拳拱手见礼,咸德帝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龙袍衣襟,笑道:“国公快快平身,你来得正好,朕正要有事请教你。”

    秉笔太监高顺移了椅凳过来,国公爷撩袍坐下,一双苍劲大拳搁在膝头,沉声道:“皇上有何事?”

    顶着国公爷沉甸甸的视线,咸德帝不自在地坐直身子,支支吾吾道:“朕朕确有一件大事要与国公相商。”

    咸德帝自幼母妃早逝,当年皇贵妃贺氏在世时,曾对他视若己出悉心照顾。

    每次随皇贵妃回国公府省亲时,他必然会见到国公爷。

    那时沉肃巍峨的国公爷让人望而生畏,在年少的皇子心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是以,如今虽已登基四年贵为天子,面对这位国公爷,他心底依然很是敬畏。

    咸德帝以拳抵唇轻咳了声,瞥了眼高顺,后者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咸德帝遂定了定神,清清嗓子道:“国公,昨日甘州送来一封密报,说有鞑靼部频频来犯,烧杀抢掠甘原镇,伤亡百姓足有百余人。”

    国公爷闻言神色一凛,沉声道:“请皇上让臣看一眼军报。”

    咸德帝忙抬了抬手,高顺捧着军报呈上,道:“请国公爷过目。”

    国公爷看过军报,本就肃然的脸色越发凝重。

    “皇上可是要与臣商议甘州防御制敌之策?”

    四年前,鞑靼部率兵进犯甘州,身为统帅,国公爷亲自率兵出行,打得鞑靼部步步败退,缩回了部落老巢。

    若非先帝突然驾崩急需回朝,他势必会率部下横扫鞑靼,将其驱赶至远山之外,绝百年外敌骚扰之患。

    咸德帝却突然以拳抵唇轻咳了声,道:“国公,鞑靼实在可恨,朕打算亲赴边境,驱赶敌寇,你以为如何?”

    国公爷神色一凛,一双犀利眼眸盯着咸德帝,神色越发严肃。

    咸德帝虽已立后纳妃,却尚未有妃子诞下皇子,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国本便会动摇,绝不能冒这个风险!

    “不可,皇上千金龙体,岂能亲赴边境?

    咸德帝讪讪笑了笑,瞥了一眼高顺,高顺忙道:“国公爷,皇上现在箭术越发了得,前日射箭还连着正中靶心呢,如此箭术,只要皇上御驾亲征,定然能一举擒了鞑靼头子,扬我大周国威!”

    国公爷冷冷看着他,锐利的眼神盯得高太监几乎流下冷汗来,突然喝道:“放肆!上阵杀敌那是拿命在博,如此凶险之事,你怂恿皇上御驾亲征,是何居心?”

    一语喝得高顺扑通跪倒在地,“国公爷误会,奴才绝无此意!”

    国公爷冷哼几声,没有理会他,转而沉沉看了一眼咸德帝,拱手道:“皇上,奔赴边境杀敌非同小可,请皇上三思!”

    高顺瑟瑟发抖地跪着,咸德帝忙抬了抬手让他起身,随后默叹口气,道:“既然国公不同意,那此事就以后再议吧。”

    国公爷拱手沉声道:“皇上,鞑靼进犯,势不容缓,臣愿领兵前去降服鞑靼,请皇上答应!”

    咸德帝静默了一瞬,淡淡笑了笑,说:“国公已过耳顺之年,还要为我大周操心奔波,朕实在不忍,况且国公身负巡视边境九省军务的重任,也抽不开身,还是推举个年轻的将军吧。”

    说着,他便拿出一份兵册来,连说了几个名字,一一过问国公爷的意见。

    这些年轻将军多为纸上谈兵,没有亲自上阵杀敌冲锋过。

    四子贺知舟在大同总兵麾下任游击将军,国公爷本欲举荐他前往,但咸德帝却特意将大同的名册勾了。

    国公爷只得按下这个念头,细细思量一番后,推举了个曾在边境戍守过的郭姓小将。

    “此子骁勇善战,曾在边境迎敌时屡出奇兵,以一敌百,可以担此重任。”

    咸德帝点了点头,让高顺记下那郭姓将军的名字,随后问起了公府的家事。

    “国公,朕听说世子的庶子意图谋害晋远,可有此事?”

    国公爷沉沉叹了口气,道:“确有其事,不仅如此,那庶子的亲娘,还下毒害正室。臣今日求见皇上,正要秉明此事,还请皇上允准削去微臣长子的世子之位。”

    咸德帝大吃一惊,眸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当年,父皇在世时,独爱夸赞贺晋远文武双全,郎才绝艳,他这个皇子,回回都被他比了下去!

    按当朝礼法,爵位有嫡传嫡,兄终弟及,他现在已经瞎了双眼,若是他爹被削了世子之位,那他可就连爵位都袭不上了。

    一个不能入朝为官,没有爵位的废人,他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想到这里,咸德帝轻快地清清嗓子,劝慰了国公爷几句。

    “世子不过是宠爱妾室了些,又不是他犯了事,国公现在在气头上,不若再斟酌个几日,过后再定?”

    国公爷道:“多谢皇上替他美言,但长子实在不堪重任,以后若是将整个国公府交到他手中,也只会败坏家门让人耻笑!”

    咸德帝立刻笑道:“国公既然决心已定,朕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这是国公家事。过后传于礼部,将此事办了。”

    “不过,国公既要除了长子的世子之位,那世子之位该传于哪房呢?”

    国公爷浓眉紧锁,沉默不语。

    他一生没有纳过妾室,膝下都是嫡子,按理该让老二承世子之位,不过老二双腿残疾身无官职,难以担起重任,老三虽荫封了个官职,却是个才能平庸之辈,至于老四

    关系到国公府未来的继承,国公爷沉吟许久,道:“臣暂未想清,容臣以后再向皇上禀报吧。”

    咸德帝笑应:“兹事体大,国公需仔细斟酌再定,不必急于一时。”

    ~~~

    从宫中出来,国公爷径直打马去了顺天府。

    收到属下禀报国公爷造访府衙的消息信儿,廖知府急忙亲迎到了公署外。

    数日前公府庶长孙已被缉拿进了大牢,事实确凿,择日便该定罪,今日一大早,国公府又送了几个女流之辈进来,竟犯了谋害人命的罪行!

    一想到这些事,廖知府便揪着胡须面露难色。

    事关国公府家事,又有刑部秦大人盯着,夹在其中,他实在不知到底该从轻发落还是按律来审。

    见到肃然默坐的国公爷,廖知府小心翼翼道:“公爷,柳氏等人已被押去女监,二公子人早已经在牢里了,卑职”

    国公爷沉眸看他一眼,道:“廖大人不必多想,按律处置即可。我今日来,只是为了看我那不孝的孙子一眼。”

    廖知府心头一松,刚舒了口气,却在听到后一句时,心又一下提了起来,急忙要人去把贺晋平提来,国公爷却道:“不必了,去监房吧。”

    因贺晋平还未经最后一道三堂会审定罪的程序,现在暂收押在府衙旁的监房中。

    光线暗沉的监房中,贺晋平双手双脚戴着镣铐,闭目靠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

    忽然听到沉稳的脚步声,他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一道高大巍峨的身形站在监房外,隔着铁制的牢门,国公爷眼神冷毅,眸光沉沉地盯着他。

    贺晋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待反应过来便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道:“祖父,您是来救我的吧!听说我娘也犯了罪,被关押起来了?您老人家网开一面,饶了我们吧!”

    国公爷沉默许久,冷声道:“你谋害兄长,不顾手足亲情,你娘经年累月给你嫡母下毒,恶毒至此,简直不可饶恕,我岂能救你们!”

    铁链哗啦作响,贺晋平扶着门框站了起来,连声道:“祖父,是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想要害了大哥取而代之,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国公爷眉头紧锁,道:“你罪不至死,若是你真心悔过,就好好改过自新,争取减免刑罚。”

    默然片刻,国公爷又道:“只要你能改过自新,你还是贺家的子孙,国公府会一直给你留着容身之处。”

    贺晋平哭丧着脸,还想再说什么,国公爷已转身大步离去。

    监房中响起贺晋平用力拍打牢门的声响,国公爷沉默地离开,没再回头看一眼。

    廖知府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随国公爷出了牢房后,突地想起属下禀报的事来,忙道:“国公爷,二公子受不住牢里的腌臜,昨日一直让府里来送衣裳被褥,信送给世子爷了,世子爷却一直没打发人来”

    国公爷略一颔首,锋利如刀的眉峰紧锁,平静地道:“犬子贺知砚已不再是世子,他今日已离开京都,去边境历练去了。再有什么信,不必去找他,直接送与府里的管家就是了。”

    闻言,廖知府频频捋着胡须的手一顿,神情难掩震惊。

    贺世子被削去了世子之位,还去了边境那苦寒之地历练?

    看来,从今往后,这国公府的长房中,只有大太太,没有贺世子了——

    作者有话说:~~~

    睡前小剧场:

    姜忆安在榻上滚来滚去,完全没有睡意。

    突然想到嫁进国公府,还没给祖父敬茶,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提醒贺晋远:夫君,明天我们去给祖父敬茶吧。

    贺晋远睡意朦胧地回应:好。

    姜忆安不想他先睡着,揪了揪他的耳朵把他揪醒。

    贺晋远:娘子还不困?

    姜忆安苦恼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夫君,我觉得祖父有点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老人家。

    贺晋远捉住她的手,温声道:娘子不要费力去想了,先睡吧,明天去敬茶时,当面问问祖父就是了。

    姜忆安同意地点了点头。

    床头上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她很快睡了过去。

    但这次睡不着的人换成了贺晋远。

    因为她睡相又变差了,一只手横亘在他的胸口,一条腿搭在他的腿上,脑袋还贴在他的胸口。

    温热的床帐内,他平复了许久的躁动情绪,方才沉静下来,拥着身畔的人安稳睡去。

    第52章 第 52 章 用力抱了他一下。……

    清晨, 屋外雀鸟叽叽喳喳,和煦的日光洒进窗棂。

    姜忆安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闭着眼睛习惯性摸了摸身畔。

    本以为贺晋远已如往常那般起床去练剑了,谁料忽然隔着柔软的寝衣碰到一个温热坚/硬的东西, 不是大腿也不是胸腹, 只是还没等她摸出到底是什么来, 便一触即分。

    贺晋远忽地侧身背对着她, 拉过锦被盖住了身体。

    姜忆安半眯着惺忪睡眼看了看他, 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夫君怎么还没起床呢?我还以为你已经起来去练武了。”

    说话时她一个利落的翻身靠近了贺晋远,一只胳膊撑着脑袋看着他,另一只手掰过他的脸来,好让他的脸正对着她。

    她声音清越悦耳, 带着点睡意的慵懒,发尾轻轻扫过他的额角, 带来些微的痒意。

    贺晋远耳根又是一烫,微微偏过脸避开她灼热的视线, 定了定神才开口道:“今天不练刀了,多睡一会儿,等会儿用完早饭, 我们去探望祖父。”

    姜忆安一听便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床榻上起来, 握住他的手拉他起来,兴致冲冲地道:“那夫君就别睡了,我们快点起来吧。”

    本来打算再多睡半刻钟的贺晋远:“”

    他微微勾唇笑了笑, 掀开被子下榻,照常到屏风后更换衣袍。

    姜忆安忽然想起昨晚思来想去许久的事,便隔着屏风对他道:“对了, 夫君,祖父有没有去过清水镇?”

    屏风后响起他磁性清朗的声音,“娘子,清水镇属于东部青州辖下,而祖父为禁军提督,近几年一直在西部边境重镇巡视,这两个地方的方向截然相反,我想,祖父应当没有在清水镇逗留过。”

    他不是很确定,思忖一息,又道:“但也许祖父会因临时军政事务途经那里。娘子觉得祖父面熟,可是觉得在清水镇见过祖父?”

    姜忆安托腮嗯了一声。

    她回京都前,一直在清水镇杀猪卖肉,如果以前真的见过国公爷,也只可能是在那里遇到过他老人家。

    贺晋远温声道:“既然如此,待会儿见了祖父,娘子问问便是。”

    祖父虽说面色冷肃,气势威严,旁人等闲不敢靠近,但她是个胆大的,显然不会被祖父的气势吓到。

    说话间,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今日同往常一样,穿了身黑色的锦袍,双眸依然覆着黑缎,不过逆光而立,那宽肩窄腰的身板愈发挺拔结实,姜忆安不自觉看了他好几眼,

    用完早饭,两人便一起去了荣禧堂,彼时国公爷正在院里练拳。

    国公爷已过天命之年,却无论刮风下雨,都几十年如一日地习武,从未曾落下过。

    他拳法利落而矫健,右手握拳挥出时,力道威猛刚劲,拳势震得树上的叶子都颤动起来。

    练完一套拳法,国公爷拿帕子擦了擦汗,眉宇间拧成川字沟壑,脸色依然沉冷不已。

    边境有鞑靼部骚扰,长孙眼疾不知能否好转,无论国事还是家事,都让他忧心。

    沉沉叹了口气,忽然听到两道沉稳轻快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祖父!”姜忆安牵着贺晋远的手,还未走近,清越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走到近前,贺晋远也温声道:“祖父。”

    国公爷展眸看了两人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将手里的帕子扔与彭管家收了,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

    “你们来做什么?”他沉声开口,声若洪钟。

    姜忆安仔细打量了老爷子几眼,巍峨身形,麦色脸庞,剑眉粗浓,一把浓密美髯飘在胸前,中秋那天晚上刚见面没有看太清楚,现在看去,越发觉得怎么看怎么熟悉。

    察觉到她好奇的视线,国公爷虎眸一瞪,迫人的威压便像无形的滔天巨浪般拍了下来。

    姜忆安挑了挑眉头,暗暗收回视线,灿然笑道:“祖父,孙媳与夫君成亲那日,您老人家不在府中,孙媳没有向您敬过茶,今天来给您请安,是专程给您敬茶来的。”

    国公爷面无表情地瞥了眼贺晋远,听到他温声含笑问:“祖父,忆安一早就说要来向您敬茶,孙儿孙媳贸然前来,没有打扰您吧?”

    国公爷暗暗冷哼一声。

    听他长孙这意思,他媳妇不说来敬茶,他就不知道来探望祖父了?

    到了堂内,国公爷在上首坐了,姜忆安规规矩矩敬茶。

    双手给国公爷奉上茶盏,她在旁边站着没动,一双乌黑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又在悄悄地打量国公爷。

    瞥见她鬼鬼祟祟的视线,国公爷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来,刚喝了一口,便见她忽然轻轻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地笑道:“我终于想起来了!祖父,我见过您!您还记得吗?去年在清水镇的野山林里,你掉进了我叔父打猎设的陷阱,是我亲手把您老人家拉上来的,您为了感谢我,还教了我几招拳脚功夫呢!”

    国公爷喝茶的动作突地一顿,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你记错了,我可没去过清水镇,更没掉进过什么陷阱。”

    姜忆安:“?”

    她瞪大眼看了看国公爷,国公爷也看了她一眼,眼神不躲不避,神色极为平静。

    姜忆安不禁怀疑地按了按额角——难道真的是自己记性不好,记错了?

    她下意识看了眼贺晋远,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略一颔首,示意她到他身旁坐下。

    左右当初救的人是不是国公爷也无所谓,姜忆安也没再追究,三两步回到贺晋远身边坐下后,便听他们祖孙两个叙话。

    “近些日子眼睛可有好转的迹象?”国公爷沉声开口,双目凝视着贺晋远覆着黑缎的双眸。

    贺晋远坐姿笔挺,恭敬回道:“多谢祖父关心。冯太医照常每月一诊,但眼睛还是如之前一样,不能视物。”

    默了默,怕国祖父忧心,他又很快道:“不过,最近孙儿又开始练刀了,虽然看不见,招式倒还都记得,觉得比以前还娴熟了些。”

    果然,一听这话,国公爷兴致陡然高涨,朗声笑道:“来,与我过两招看看。”

    彭管家听到这话,便捧了两把刀出来。

    看到那两把长刀,姜忆安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贺晋远双眼看不见,国公爷却是身经百战用惯了刀兵的,这种比试,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他一定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被国公爷打败,倒也没什么,毕竟一个眼瞎一个威武,两者实力悬殊,但刀剑无眼,她担心贺晋远被他老人家一不小心打伤了!

    “祖父,等等,”国公爷刚握了握剑柄试试手感,便听到那长孙媳高声道,“你们比试就比试,但您要保证,不能伤了我夫君一根毫毛!”

    话音落下,贺晋远握刀的动作微微一顿,低头极浅地弯了下唇。

    国公爷恍若未闻,握刀的手臂却猛然发力。

    长刀破空斜劈向对面,刀风还未扫来之前,贺晋远手腕一抖,长刀自背后绕出,“铮” 的一声锐利震响,两把刀刃遽然撞在一起又快速分开。

    阵风忽地吹过堂内,贺晋远衣袂翻飞,面对着国公爷步步紧逼落下的刀刃,动作行云流水般躲闪避开。

    姜忆安盯着眼前的缠斗,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最后放松了下来,十几招过去之后,甚至还饶有兴致的高声点评起来。

    “祖父好刀法,这一刀刺得又快又准!”

    “夫君真厉害,连祖父这一刀都躲过了,好样的!”

    几十招过后,国公爷忽地借势旋身,长刀自下而上斜出,与贺晋远手中的长刀再次相撞。

    “锵” 的一声,国公爷手腕重重一抖,贺晋远猝不及防促退后一步,长刀自他手中飞了出去。

    眼看国公爷的刀刃径直向贺晋远劈了过去,姜忆安神色一凛,随手拎起手旁的刀鞘迎了过去。

    刀刃刀鞘砰的撞在一起,姜忆安一手架着刀鞘抵挡住国公爷的雷霆力道,眼睛却瞄准了他强硬有力的手腕。

    待国公爷陡然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她突然一个旋身移开刀鞘,之后闪电般转身,猛地抬脚朝国公爷的手腕踹去。

    当啷一声重响,国公爷手中的长刀落在了地上。

    姜忆安眼疾手快捡起了地上的长刀,退后几步站到了贺晋远的面前。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冷飕飕盯着国公爷,气恼地说:“祖父,说了不让你伤到我夫君,你为何刀势咄咄逼人!要是你打伤了他,就算你是祖父,我也跟你没完!”

    国公爷却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敛眸看向贺晋远,道:“你媳妇这个不肯吃半点亏的霸道脾气,你受得了?”

    贺晋远气息还没平复下来,急忙上前一步,道:“祖父,您不了解忆安,她有勇有谋,心地善良,宽和大度,绝不是个霸道的姑娘。”

    国公爷忍不住啧了一声,“行吧,我不了解,你的媳妇最好,你最了解。”

    贺晋远默了默,不知该说什么,低头拱手认输,“祖父刀兵了得,若非娘子出手,孙儿已经败了,孙儿自愧不如。”

    与孙子孙媳过完招,国公爷气息依然纹丝不乱。

    他眉宇舒展,看着长孙笑道:“与我过了这么多招,已算不错,以后勤加练习,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平。”

    贺晋远重重点了点头。

    他的刀法都是祖父亲自传授,没有失明之前,已与祖父旗鼓相当。

    只是自无法视物以后,刀法也荒废了不少。

    若非为了强身健体,保护在意的人而再度习武,只怕今日与祖父比试,一招也难以抵挡。

    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拱手道:“孙儿谨遵祖父教诲。”

    见他心情疏阔,身板硬实挺拔,精神也比先前好了不知多少,国公爷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若有所思地捋了捋长须,忽地转首看了眼姜忆安,沉声道:“你不是会杀猪也会打猎,箭术可有长进?”

    姜忆安:“?”

    她首先有个疑问,祖父他老人家不认识她,怎么知道她会杀猪也会打猎?

    该不会他觉得掉进陷阱里太过丢脸,不肯承认吧?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立刻摇了摇头,眨眨眼睛笑说:“不记得了。”

    她可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老人家刀兵这么厉害,她刚才赢了也是侥幸,若是再比起箭术来,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自不量力么?

    国公爷却低沉地笑了一声,道:“不与你这个小丫头比射箭,只教你几招箭术防身,说不定以后会用得着。你想不想学?”

    一听这个,姜忆安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贺晋远眼睛不便,没法教她箭法,她早就想学,只愁没人教她,现在能得到祖父的指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祖父,我学,我一定用心学。”

    ~~~

    国公爷此番奉急诏入京,在府中不过短短逗留数日,议完军务,还要回边境继续巡视。

    这数日之中,国公爷推拒了同僚邀约与属下拜见,除了与儿孙辈们一起用饭,大多时间都是呆在演武场,亲自指点姜忆安箭法。

    转眼几日过去,国公爷离府去了边境,姜忆安却照常到演武场练箭。

    演武场上竖着一排十多个箭靶,她弯弓搭箭,眯眼瞄准了箭靶的红心。

    回想着祖父指点的箭术要点,屏气凝神地感受着风的方向,忽然松手,羽箭从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度,径直向箭跺飞去。

    铎的一声——

    虽然目不能视,却敏锐地感知到她射中了靶心,负手立在她身边,贺晋远温声赞道:“娘子聪慧,一学便通。”

    姜忆安笑看着,骄傲地抬了抬下巴——祖父不在身边指点,她依然射箭正中靶心,这才算是真正提高了箭术。

    崔氏从演武场经过时,望着靶场中姜忆安与贺晋远并肩而立射箭的身影,不由冷笑着撇起了嘴,对丫鬟红绫道:“听说她那射箭的本事,是国公爷亲自教她的?”

    国公爷离府前曾亲自教授大少奶奶箭法,府里好些人都知道,红绫冷笑点了点头,道:“太太,是真的。”

    崔氏冷笑几声,道:“你瞧瞧,还是人家会巴结,阖府里数一数,除了她丈夫,哪个孙儿孙女辈得过国公爷亲自指点?世子爷才刚被撵出了府,她与大嫂可算是扬眉吐气了,紧接着又去讨国公爷的欢心,看来以后又得兴风作浪,把好处都往她那里扒拉了吧!”

    红绫听了这话却有几分不解,道:“太太,大少奶奶还能扒拉什么好处?”

    崔氏往旁边瞥了眼,见四周无人,方才放心得对她道:“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讨好国公爷,好让大侄子以后袭国公爷的爵位!”

    红绫一听吃惊地瞪大了眼,道:“依太太的意思,国公爷以后会立大少爷为世孙?可是按照礼法,不该把爵位传给二爷吗?”

    崔氏撇了撇嘴,道:“我也只是猜的,谁知道国公爷到底是什么想法。”

    她可不想看到公爹把爵位传给贺晋远或二哥。

    虽说不管怎么论,她那死心眼的丈夫都不会袭爵,但要是以后爵位落到三房头上,她经常跟在三嫂身边出谋划策,不也能沾点光吗?

    她与红绫叽叽咕咕地说着话,贺晋川拎着弹弓从旁边一溜烟跑了过来。

    眼看着他是奔演武场的方向而去的,崔氏忙喝住了他,道:“下学了不回去写功课,做什么兴兴头头往那里跑?”

    贺晋川不情不愿地转回脚步,道:“娘,大嫂新学了箭法,她说要教我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崔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能会什么箭法?不过是向你祖父卖乖讨好罢了!”

    贺晋川眉头一拧,瞪眼看着她道:“娘,大嫂不是你说的那样。”

    崔氏低呸了一声,揪着他的耳朵咬牙骂道:“你和你那个闷葫芦爹一样,就知道冲我急眼,我说她一句你还维护上了,我是你娘还是她是你娘?你要真有本事,就等你祖父再回来了,想法子到他老人家面前露露面,求他老人家亲自教你几招!”

    贺晋川捂着耳朵,闷声说道:“别唠叨了,我不去就是了。”

    说完,泄气地握紧弹弓,转身要走,崔氏又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恼火地道:“你又要做什么去?我才缝了两张包被,缎面的,又软和又贵气,你既没事,就去给你姐姐送去!”

    那包被是为长姐快要出生的孩儿准备的,贺晋川收起闷闷不乐的情绪,取了东西,打马去忠勤伯府送去了。

    ~~~

    回到晚香院,想起在演武场看到的那一幕,崔氏心里还是不忿。

    正坐在屋里生闷气,三太太谢氏打发人过来,叫她去一趟锦绣院。

    崔氏忙不迭去了。

    锦绣院中,谢氏歪靠在榻上,额角贴着两贴圆膏药,脸色沉得几乎拧出水来。

    见崔氏来了,她也没起身,只下巴点了点地上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崔氏躬身坐了,瞅了两眼她额头贴的膏药,再看一眼她那不悦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三嫂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

    谢氏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道:“是有一件事,气得我头疼病都犯了。”

    崔氏忙站了起来,道:“三嫂因为什么事生气?说出来吧,别憋在心里,憋出病来更不好了。”

    谢氏眉头拧紧,生气地道:“还不是因为平南侯府!你也知道,那周夫人见过嘉云满口称赞,左一句喜欢右一句贤淑,我当是她有意来府里提亲,可眼看过去这么久了,竟然半点音信全无!今天去相国寺上香见了她,她一点儿没提儿女亲事,还连话都没与我说几句就匆匆走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若是周家不想再提这亲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再给女儿相看其他更好的人家就是了,偏偏那夏世子还合了女儿的眼缘,因周家一直没上门提亲,嘉云这几日不吃不喝,躺在房里长吁短叹默默流泪,让她这个当娘的好不心疼!心里便越发生周夫人的气了!

    崔氏点了点头忙道:“三嫂,我知道这回事。”

    当初府里的赏花宴,就是为了特意请平南侯府的周夫人与她的儿子夏鸿宝赴宴的,国公府与侯府门当户对,那周夫人话里话外也是有意要与国公府结亲的意思,原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一桩好姻缘,谁想周夫人会这样,这摆明是了不想来提亲了。

    崔氏道:“三嫂,论门第,论家私,论性情,咱们嘉云哪点不是拔尖的?不是我自大,满京城里打听打听,有几个姑娘比得上嘉云?那周夫人要是能娶嘉云当儿媳,梦里都该笑出声来,她这忽然有了变故,其中必得有个缘故才是。”

    四弟媳将女儿一通猛夸,谢氏心里好受了一些,歪靠在榻上看了眼崔氏,冷笑道:“她会有什么缘故?莫不是侯府又给夏世子相看了其他姑娘?”

    这是夏家的私事,也不好打听出来,再者,饶是想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可她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总不能抹开面子亲自登门去问周夫人的意思。

    崔氏一听,便忙道:“三嫂,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帮你打听清楚是什么原因。”

    谢氏神情倨傲地皱了皱眉。

    她这四弟媳虽是个会些三言两语的,但娘家却不过是个未入流的小小官员,当年因是意外才嫁给了四弟。

    因是边境小县长大的,在国公府这么多年,平素举止行为依然上不了台面,那些身份贵重些的夫人也不与她结交,那平南侯府的周夫人与她也不熟悉。

    不过,她既然自告奋勇要去平南侯府,她也懒得多问,就任她打听去罢。

    这很快就要到重阳节了,节后定亲的吉日可不多,那平南侯府到底要不要与国公府结亲,总得要尽快有个准信。

    ~~~

    自从柳姨娘、贺晋平按律关进了监房,贺知砚也被撵出了国公府,江夫人不光身体好转,心情也更是一日比一日还好。

    过完中秋,眼下也快到重阳节了。

    重阳不仅要登高望远,也是祭祀逝者的日子,她想着,儿媳的生母早逝,想必要回娘家祭奠的。

    恰好姜忆安照常来院里探望她,江夫人便让她坐了,问她道:“你最近可要回娘家?”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娘,我今天来正要跟您说这事,今天我打算回娘家一趟,去给我亲娘烧纸。”

    在清水镇时,每年上元、中元、重阳和母亲忌日那天,她都会在找个地方烧些纸钱,今年回了京城,自然要回姜家祠堂祭拜的。

    想到儿媳小小年纪便没了亲娘,也是个可怜见的,江夫人不由红了眼圈,她虽与儿媳的亲娘没见过面,却知道她定然是个好女子,不然教不出这般好的闺女来。

    江夫人拉着儿媳的手,道:“我这就打发人备上香烛纸钱与三牲,你回去的时候带上,要是还需要什么,只管告诉娘,娘给你准备。”

    姜忆安知道她这婆母是个善良的,处处都会为儿女着想,但回娘家祭拜要备的东西,还真不用她准备。

    她微笑道:“娘,这事我已有打算,您就别劳心了。”

    她这样说,江夫人只得应下,道:“你要是不着急,就再过上几日,带上晋远和你一起去,他是姜家姑爷,也该祭拜岳母的。”

    上次回门儿子就因腹痛没有去成,让儿媳一个人回了娘家,想起这件事江夫人便觉得他失礼。

    本想着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这样了,只是国公府也要开祠堂祭拜先祖,不过这次祭拜不像上元、中元那般郑重,府中女眷不必参加,但贺晋远是国公府嫡长孙,却是不能缺席的。

    姜忆安笑了笑说:“娘,没事的,我一个人回去就行,等年节时候,再让夫君陪我回娘家。”

    江夫人想了一想,也没什么周全的好法子,只得点了点头。

    不过,提到祭拜的事,她又突地想起一事来,神色不禁也严肃了几分。

    “我差点忘了,这每年的重阳节,晋远也会设案祭拜林公子的,你可知道那林公子是谁?”

    姜忆安微微蹙起秀眉,道:“娘,夫君犯心疾的时候,我问过他的小厮,知道那林公子的事。”

    江夫人眼眶含泪,叹息着点了点头。

    林文修是儿子的同窗好友,当年若不是他舍身救了儿子一命,只怕儿子

    儿媳既已知道此事,江夫人又叹息了一回,想起今日是冯大夫照例来给儿子看诊的日子,便催促道:“你快回去,见了那冯大夫,问问他远儿的眼睛最近怎么样,可有好转,要是有好转,就早早过来跟我说一声。”

    姜忆安回了静思院,不消片刻,冯大夫也提着药箱来了。

    每隔一月,他便会按例来给贺晋远检查一遍眼睛。

    这次看诊完之后,贺晋远的眼睛依然没有任何光感,冯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暗暗叹气。

    当初贺晋远从楼上坠下,因是脑部受到撞击留有淤血而引发了失明。

    按理来说,用药之后脑部淤血已清除,应该还有复明的可能。

    可几年过去,他的眼睛依然没有任何光感,也许是脑部依然还有淤血未散,堵塞了经脉。

    冯大夫皱眉未语,贺晋远早已不抱什么希望,看诊过后,将黑缎重新覆到双眸上,温声道:“冯太医,可还有什么要叮嘱晚辈?”

    冯大夫道:“老夫诊脉,发现少爷心跳有力,气血充盈,身体也比以前强健了许多,这是好事,还望少爷坚持下去。”

    照常嘱咐了几句,见了姜忆安,冯大夫又另叮嘱道:“大少奶奶,少爷虽不能视物,但身体状况已比之前好转很多,以后最好多在府内静心休养,莫要受到外界不好的刺激。”

    他说的刺激,就是担心贺晋远会再引发心疾,一想到他犯了急症后的危险状况,姜忆安的神色也凝重了几分。

    “冯大夫,你放心吧,我记下了。”

    送冯大夫离开后,姜忆安便与贺晋远提到要回娘家的事。

    “夫君,我带着香草回去,府里还要祭拜祖宗,夫君不必陪我回娘家了。”

    谁料,听到这话,贺晋远却负手起身,脸色有几分沉凝。

    他薄唇抿直,沉默许久,才嗓音极淡地开口:“娘子不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他可以先送她回去,等她回来的日子,再去接她。

    姜忆安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不用。”

    回姜家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她再熟悉不过,哪里用得着他去送?

    再说,冯大夫才叮嘱了让他多在府内静养,若是真要他去送了,他一个人坐车回府万一出点意外,她还放心不下呢。

    “夫君在家等我吧,我过几日便回来。”

    她笑吟吟说完,便吩咐香草收拾东西,带上她的宝贝箱子,再带上些她的衣裳用物,要在姜府住上几日,这些东西都是必不可少的。

    听着她们主仆两个在里间收拾行李,甚至还有那木头箱子拖动的声音,贺晋远一言不发地立在窗畔,长眉悄然紧锁。

    心情莫名有几分低落时,一双纤细的胳膊忽地环住了他的腰。

    姜忆安仰首看着他,笑道:“夫君,在家照顾好老虎,不用担心我,少则三五日,多不过七八日,我就会回来了。”

    贺晋远身体一僵,耳根也有些微微发烫,下意识抬起手来,轻覆住她纤细柔韧的腰身。

    “那到底是三日五日,还是七日八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

    姜忆安眨眨眼睛想了想,看着他笑说:“最快三日,慢的话,可能会晚个两三日。”

    反正不管几日,她回娘家办完了事,就会立刻回来的。

    贺晋远低低嗯了一声,神色看上去十分平静地道:“你回娘家的时候也不多,多住几日也无妨。”

    姜忆安灿然一笑,双臂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脑袋贴在他的胸前蹭了蹭。

    他倒是体贴细心为她着想,担心她想家,让她多住几日。

    只不过,她那娘家与别人娘家不同,多住一天都会让她烦得慌。

    况且,一想到几日见不到他,还没离开,她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她深深凝视着他的脸庞,微笑叮嘱他:“我知道了,夫君你在家也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再度用力抱了他一下,便转身吩咐香草该走了。

    身畔忽地一空,想到自己方才嘱咐她在娘家多住几日的话,贺晋远无声深吸口气,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国公爷离开京都前一晚,与长孙痛饮了一回酒。

    饮完酒回去,贺晋远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晚间与平时一样上榻睡觉,姜忆安与他说着话时,他忽地拉住她的手,缓缓贴在了自己腰间。

    姜忆安:?

    贺晋远:我困了,娘子不要说话了,睡吧。

    姜忆安哦了一声:夫君你不会喝醉了吧?

    贺晋远:没有。

    姜忆安狐疑地盯着他,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刚想把手抽回来,然而贺晋远却长臂一揽,将她整个人紧紧圈在了怀里。

    姜忆安的脸莫名有些发烫。

    心里暗哼,这厮果然醉了!不过,看在他喜欢让她抱着的份上,她干脆再搂紧他几分吧。

    第53章 第 53 章 祭拜

    重阳节未到, 姜家已备好了菊花酒。

    这是姜家酒坊酿的酒,陈管家从酒坊运来了最好的十坛酒,都放在了姜家跨院的酒窖里。

    罗氏见他竟送来了这么多好酒,不由道:“你不是说酒坊本生意不景气吗?还把这些好酒都送回来做什么?”

    这酒坊一直是陈管家在外头打理的, 听罗氏这样说, 他左右看了几眼, 见四周无人, 低声笑道:“这酒也不光是为了过重阳节, 薇姐儿也快成亲了,成亲宴回门宴也少不了用,我就把好的送来了。”

    听他提到女儿的婚事,罗氏脸上溢满喜气的笑容。

    说起来, 还是她的薇姐儿有本事,不过是在国公府的赏花宴上丢了只香囊, 竟被那平南侯府的世子夏鸿宝一见钟情,前几日才打发人了官媒人到姜府来提亲。

    薇姐儿嫁给那侯府世子, 可比长女嫁个国公府的瞎子强了千倍万倍,这等求也不求来的姻缘,她当即应了下来。

    一想到女儿不久就会嫁到那平南侯府去享受荣华富贵, 罗氏眸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她看了眼那些酒,道:“说起来, 这菊花酒还是不如先前那些酒。”

    毕竟女儿成亲、回门都是大日子,届时要招待亲友与侯府的人,自然要用最好的酒水, 方才显出姜家的体面来。

    陈管家道:“酒窖里还存这些苏清酒,要不找出来?”

    罗氏闻言眉头一拧,脸上的笑也淡了下来。

    “找它做什么, 没得看见心烦,这菊花酒虽比不上那些酒,也算是好的了,还是用菊花酒吧。”

    陈管家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看他忙里忙外累得不轻,罗氏便道:“你早些回去歇着吧,厨房刚做的重阳糕,回头我打发丫鬟给你送些去。”

    陈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低笑:“不用送了,我又不爱吃那些甜腻的东西。”

    罗氏觑了他一眼,“我知道,给你送的咸味的,外面还裹了层黄豆粉,我尝过了,滋味极好的。”

    话音刚落,姜忆薇带着丫鬟冬花朝这边走了过来,陈管家便没再言语,叉手行了个礼走了。

    姜忆薇一路脚下生风地走到罗氏跟前,行走间腰间环佩叮咚作响,头上钗簪也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娘,明天我要出城去玩,”姜忆薇伸展双臂在罗氏面前转了个圈,噘嘴哼道,“可我身上的衣裳还是上一季的,样式都快过时了,娘快让人给我裁新衣裳吧。”

    罗氏看了看她的襦裙,这嫩黄色的襦裙虽还是簇新的,没穿过几回,可料子却不是时下最兴的好布料,样式也还是去年的款式,没有十分衬出女儿娇美的容貌来。

    罗氏笑道:“明儿我就打发人去买缎子来给你裁衣裳。”

    姜忆薇却不依,道:“娘,明天我就要穿,今天你就要人给我裁出新衣裳来!”

    罗氏拧起了眉头,这一时半会儿的,就算绣娘能赶出新衣裳来啊,也不能立时买了她相中的缎子来。

    姜忆薇摸了摸头上的钗环,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越发觉得不太满意,便跺着脚嚷嚷道:“娘快给我想想办法,我明天要去城外登山,要是穿这身衣裳出去玩,我就不出门了。”

    罗氏想了想,那南平侯府与姜家提亲,也来了定亲礼,礼单上自然不缺上好的衣料。

    想到这儿,罗氏顿时喜上眉梢,道:“娘带你去库房看看你婆家送来的锦缎来,先从里头挑一匹来给你做衣裳。”

    提到未来的夫家,姜忆薇摸了摸头上的钗环,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那夏世子在国公府演武场打马球的英俊身姿她还记得,要嫁给那样有才有貌世间无双的夫婿,她心里自然是极满意的。

    到了库房,罗氏让高嬷嬷打开了其中一只红木箱子,从中抱出几匹锦缎来。

    姜忆薇相中了其中一件浅藕色的绸布,便让冬花扯着绸布的一角,拉开来让她瞧瞧。

    谁料绸布摊开了三尺长时,她定睛一看,竟然发现那布料上有几个虫蛀的黑洞来!

    “娘,这布料是不是放太久了,怎么让虫咬了?”

    罗氏也上前仔细看了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箱子锦缎,竟都有不同程度的虫蛀痕迹,竟找不出一匹完好的锦缎来。

    高嬷嬷不由绷紧了老脸,皱眉道:“这可是薇姐儿的定亲礼,侯府怎么挑了这些锦缎来?”

    罗氏眼中的笑也淡了几分,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也都是好料子,想必平日放在库房里,侯府的人以为是完好无事的,没有检查便送了过来。

    姜忆薇摸了摸那些绸缎,气得撅起了嘴:“娘,这料子也没法给我做衣裳啊。”

    罗氏想了想,突地想起长女出嫁前,国公府给她的聘礼里也有许多的好缎子。

    那些缎子有几匹她没带走,放在了海棠院厢房里头的柜子里,反正她不府里,院里也没丫鬟守着,拿走了她也不知道。

    “你去海棠院看看去,要是你长姐屋里的那些布料你喜欢,就让针线房的绣娘赶紧给你做一身。”

    姜忆薇一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便忙带着冬花去院里翻找去了。

    待她走远了,高嬷嬷皱着眉头纠结了许久,忍不住对罗氏道:“太太,二小姐与那侯府世子定亲的事,还是去给大小姐说一声吧。”

    这桩婚事虽说是夏公子对二小姐一见钟情,可他毕竟是在定国公府的赏花宴上捡到的那香囊,又看到了那香囊里的小像,才让人来提亲的。

    若是那三房太太谢氏是个心窄的,认定是二小姐抢走了三房的婚事,那大小姐在国公府又得招人恨了。

    罗氏不待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皱眉道:“我打发人告诉她做什么,她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这桩婚事还是薇姐儿命好得来的,与她有什么关系。”

    说着,她拧眉打量高嬷嬷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嬷嬷,我怎么觉得,你在安姐儿身边呆了三个月变了不少,现在遇事处处想着她,反倒把薇姐儿放后面了?”

    高嬷嬷知道自己多嘴了,忙道:“老奴也是为她们姐俩儿着想,希望她们都好好的,毕竟一个嫁到了国公府,一个要嫁到侯府去,虽说都是高门贵地的,里面是非也多,姐妹关系出好了,以后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罗氏冷笑:“你也把安姐儿想得忒好了,就她那个样子,还能照应薇姐儿的婚事不成?她不坏了薇姐儿的婚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高嬷嬷抿嘴称是,没再言语。

    罗氏看了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正打算去海棠院看看薇姐儿是否挑好了缎子,忽地一个仆妇慌慌张张走了过来,高声道:“太太,大小姐回来了!”

    罗氏蓦地愣住,一时有些紧张。

    这重阳节又不是什么回娘家的日子,再说,也没送信请长女回娘家,她怎回来了?

    一想到她回娘家来就要要银子,她的心便突突直跳,胸口也有些发闷。

    罗氏道:“她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姑爷陪她一起来的?”

    仆妇道:“大小姐带着香草回来的,没看到姑爷。”

    那国公府的嫡长孙没来,罗氏微微松了口气,道:“她已经进门了?”

    仆妇急忙点点头,“大小姐进门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去她的院子了。”

    罗氏心头一惊,想起二女儿正在海棠院挑缎子呢,便急急忙忙往海棠院赶去。

    ~~~

    姜老爷还没下值,姜忆安进了姜家大门,径直去了自己的院子。

    刚一进院门,便听到东厢房里传来姜忆薇挑三拣四的声音。

    “这个花色太老了,连朵花都没有,怎配得上我?”

    “这个也不要,颜色太土气!”

    “这是什么呀,花色、颜色虽还过得去,摸着却跟陈年旧布似的,我皮肤这么嫩,穿上要起疹子的!”

    厢房里丢了一地各种颜色的布料,姜忆安看了一眼地上的绸缎,再扫了眼房里一一打开的柜子,视线缓缓扫过周围,最后落在姜忆薇身上。

    “没有相中的么?”她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问。

    姜忆薇不高兴地跺了跺脚,哼道:“一件都没有,这些布料的颜色花色挑肤色,长姐生得白,这些料子衬她不衬我!”

    姜忆安冷笑,“那你是不是得想想,这些东西本就不是你的,所以才不适合你?”

    这声音耳熟,姜忆薇忽地怔住,猛地转过身来,待看清是她站在门口,差点唬了一跳。

    “姐,你怎么回来了?”

    姜忆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也是我的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不行吗?”

    姜忆薇噎住,暗暗翻了个白眼,招呼冬花就要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姜忆安皱起眉头,当面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就走了?没看到我屋子里乱成什么样了?”

    说话间,姜忆安瞥了眼地上扔的乱七八糟的布料,姜忆薇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由讪讪抿了抿唇,对冬花说:“你去把东西都收起来。”

    冬花忙点了点头,正要动手去捡地上的料子,姜忆安却竖掌制止了她。

    她斜睨了一眼姜忆薇,吩咐道:“料子是你翻的,你亲自动手把东西收拾回原样再走。”

    姜忆薇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高声叫道:“你让我收拾?我可是大小姐,我自己的衣裳都没收拾过!还有,一个月后我就要嫁到平南侯府去当世子夫人了,比你还体面,你还要指使我?”

    姜忆安微微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一个月后就出嫁?嫁给平南侯府的世子?”

    姜忆薇得意地扬起了下巴,道:“是啊,我都已经与夏世子定亲了。”

    说着,想起长姐还不知道自己定亲的事,她莫名有几分心虚,忙解释道:“不是我故意要抢了你们公府三房的婚事,是夏世子对我的小像一见生情,差媒人到家里来提亲的。”

    姜忆安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且不说她这妹妹到底是不是故意抢了贺嘉云的婚事,单就那夏世子见了她的小像便生情,就觉得让人难以相信。

    “他见了你的小像就要与你定亲,当真如此吗?”

    姜忆薇想了想,那香囊里除了她的小像,还有一张写着她生辰八字的平安符,总不可能夏世子没发现她的美貌,而是喜欢她的生辰八字吧?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

    她这样笃定和自信,姜忆安也没再追问,只是看了眼那乱扔了一地的布料,淡声道:“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把地上的布料都捡起来。”

    姜忆薇叉腰哼了一声,暗暗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弯腰收拾起了布料。

    她手里忙活着,突地想起自己才做的香粉,便看了姜忆安一眼,道:“我又做了薄荷香,你要不要?”

    姜忆安微微挑起眉头,眸中有些惊讶。

    她这妹妹之前做的香粉香气非常浓郁,她还以为她不会做这种清清淡淡的薄荷香。

    “那就给我几盒吧,多谢。”

    姜忆薇不自觉笑了笑,却小声嘟囔道:“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我一次的份儿上,我才不听你的吩咐,也不会送你香粉。”

    她声音说得极低,姜忆安没有听到。

    待将那些绸缎都放到了柜子里,她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头的汗,便带着冬花离开了海棠院。

    罗氏紧赶慢赶到了海棠院的门口时,恰巧遇见姜忆薇满头大汗地出了院门。

    “薇姐儿,你那长姐没为难你吧?”罗氏心疼地给二女儿擦着额头的汗,“这天也不热,怎么出了一头的汗?”

    姜忆薇不怎么在意地道:“还不是因为翻了长姐的布料,她非要我捡起来。”

    罗氏一听便皱紧了眉头。

    想去与长女论个是非,但想想这事确是薇姐儿不占理的,再者那长女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去与她理论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只得望着海棠院的方向,恨恨咬紧了牙。

    她这长女也就现在还能抖抖威风了,等她的薇姐儿以后嫁到侯府去,长女样样比不上薇姐儿,到时候就得看薇姐儿的脸色行事了!

    ~~~

    晚间一起用饭的时候,想到长女一回家就欺负二女儿,姜鸿不由吹胡子瞪眼指责了长女几句。

    “几块衣料而已,也要与你妹妹计较,你们是手足血亲,血浓于水,以后还要相助才是,天天跟好斗的乌眼鸡似的,回家一趟也不消停!”

    丈夫教训长女,罗氏气顺了许多,脸上都带着笑意。

    不过姜忆薇睁大眼看了她爹几眼,想要张嘴解释些什么,但看到罗氏的眼神,便又闭上了嘴。

    姜忆安懒得理会,更是充耳不闻。

    用完了饭,将碗往桌子上一搁,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姜鸿。

    见姜鸿饭用得正香,她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来,道:“爹,给我支三千两银子。”

    罗氏闻言一怔,唇边的笑意倏然凝住,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安姐儿怎么又要银子,上次回家不才给了你三千银子,这次回来怎又要三千银子?”

    姜忆安眉头一挑,摊了摊手道:“上次给我的的三千两银子,是为了我在公府立足的。这次要银子,我另有用处。”

    罗氏几乎气结,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转头看向姜鸿,道:“老爷,咱家账上的银子都快支空了,哪有这么多银子给安姐儿?”

    姜鸿亦是双眼一瞪,气得将筷子拍到了桌子上。

    长女出嫁了,他原本想着这霸王不在娘家,可算是让他省心不少,谁料竟变本加厉,每次回来都要打秋风。

    照她这样下去,姜家多少家产都不够她要的!

    姜鸿喝道:“又要银子,你当咱家是开钱庄的!你这不是要银子,分明是蝗虫过境,要把姜家吃得寸草不生啊!”

    亲爹继母几乎气得头上冒烟,姜忆安却是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慢悠悠道:“爹,这重阳节快到了,你怕是忘了一件事吧。”

    姜鸿一愣,捋皱眉回想片刻,却想不起有什么要事来,不由没好气地说:“什么事?你要说就说,别跟你爹卖关子。”

    姜忆安双手抱臂往椅背上一靠,抬手指了指天,似笑非笑道:“我娘她走了十年了,我离开家时还小,没有正经祭拜过她,今年回来了,赶上重阳节,该好好祭拜她一场,爹你不会不同意吧?”

    想到死去的发妻,姜鸿不自在地捋了捋胡须,“你难得有这份孝心,我哪会不同意?”

    父亲愚孝且好面子,姜忆安算准了他不会不同意。

    她扯了扯唇角,笑说:“既然爹同意了,那就好说了,我想着,请寺里的高僧来,在府里为我娘做一场水陆法会。”

    罗氏一听,脸色顿时变了,那苏氏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要为她做水陆法会,哪有这样的道理?

    况且做法会是要花银子的,长女要三千银子,不就是要给她亲娘做法会用?

    不待姜鸿开口,她便急道:“安姐儿,你爹说的没错,你这份孝心是好的,可你母亲毕竟去世这么多年了,在家里祭拜一番就是了,哪还用得着做法会呢?”

    姜鸿拧紧了眉,也道:“做法会是超度祈福用的,你娘去了这么多年,早已转世投胎了,用不着做什么水陆道场。”

    姜忆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姜鸿,冷笑着说:“既然爹你这样说,那就别怪我与你说一说当年的事了,你可别以为我年纪小记不住。”

    姜鸿心里一惊,胡须颤了颤,还没开口,便看到长女忽地站起身来,慢慢踱到他面前来。

    姜忆安看了眼姜鸿,又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罗氏,后者一言不发,死死抿紧了唇,脸色难堪极了。

    姜忆安不由冷冷一笑,“当年爹你瞒着我娘,在外面置办宅子养着继母,还连生了姜忆薇与姜佑程两个,我娘被你瞒得死死的,要不是有一回我娘带我出门去玩,亲眼瞧见了你们,还不知要被你瞒到什么时候去”

    提到过往,姜鸿额上青筋直跳,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喝道:“够了,这都是长辈们的私事,哪有你说嘴的份儿?”

    姜忆安也不再跟他们多说,冷笑道:“我来就是告诉爹一声,不管你同不同意,这事我定然是要办的!要是你不同意,我就自己去寺里办法会,你掂量掂量吧。”

    姜鸿一甩袍袖,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却见他那长女微微一笑,带着丫鬟扬长而去,几乎没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这要是未出阁的女儿,关她几日禁足,亦或是动用家法跪几日祠堂都使得,可现在已嫁了出去,是国公府正经的嫡长孙媳,不看僧面看佛面,打是打不得,罚又罚不得!

    姜鸿抖着手捋了捋下巴上的长须,咬牙道:“这丫头,真是孽障一个!”

    罗氏为他拍背顺气,道:“老爷莫生气了。安姐儿有心祭拜她娘,让她自己去寺院办去就是了,咱们只当不知道,这银子也不必花了。”

    姜鸿冷静下来,皱眉看着她道:“你细想一想,她自己去寺院给她娘办法会,我这个当爹的不出面,以后传到同僚耳中,还不得说我薄情,我的面子往哪搁?”

    罗氏心里一惊,想得却是另一桩事。

    得国公府的势,丈夫才升了一级,若是传出去丈夫与长女父女关系不合,那以后仕途升迁势必受阻。

    想了又想,罗氏脸色几变,只得决意咽下这口怨气,叹道:“老爷说得何尝不是,真真愁死个人!现在只盼着咱们薇姐早日嫁到侯府去,她是个孝顺的,只会为咱们打算着想,哪会像安姐儿一样处处给咱们添堵!”

    姜鸿拍拍她的手,道:“多亏你生了薇姐儿和程儿,要是没有这两个孩子,以后姜家后继无人,我还有什么指望!”

    罗氏想了一会儿,左右长女这样做,只会让丈夫更厌恶,反过来更疼她生的两个,便低头笑了笑,道:“老爷,那办水陆法会的事,要不就依着安姐儿的意思来吧,毕竟我们也是做爹娘的,不能冷了她的心。”

    姜鸿叹道:“还是你大度。”

    不过,是否要给死去的苏氏办水陆道场,他们不能擅自定下来,还得去桂香堂过问老太太的意思,毕竟当年老太太对苏氏很不待见,未必会同意。

    听儿子说完这件事,老太太登时绷紧了脸,骂道:“好端端的,办什么道场!她活着那些年,闹得咱们家不消停,死了倒好了,现如今又换成安姐儿来闹,可真是气死人!”

    姜鸿闻言不自在地捋了捋胡须。

    当年苏氏嫁给他,因快临盆的时候胎位不正,足足生了三日才生下女儿,自那以后伤了身子,久久没再怀上身孕,也就是说,她只为他生了安姐儿一个闺女,难以再诞下个男孩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中没有男嗣,姜家岂不绝了后?

    母亲要为他纳妾开枝散叶,苏氏却死活不同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还拎着马鞭一鞭子将桌子上的饭碗砸了个稀巴烂,扬言再提纳妾就与他和离!

    到底是夫妻一场,他不想与她和离,可母亲又日日垂泪逼他纳妾,让他左右为难。

    后来,无依无靠的远房表妹罗氏投奔姜家,母亲便做主,瞒着苏氏在外面为他们置办了宅院,他便与罗氏生了一儿一女。

    本想等孩子大了,苏氏的脾气变好了,便将他们母子接回府中,给他们个名分,可谁料却先被苏氏撞见了

    苏氏自然是大闹了一场,不依不饶要与他和离,他也没办法再过下去,只得应下了和离的事。

    只是还没等签下和离书,苏氏便气病了,这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便殁了。

    想到这里,姜鸿垂下头叹了几口气。

    老太太道:“你与巧娘是怎么商量的?”

    姜鸿回过神来,道:“巧娘的意思,是给苏氏办一场。”

    老太太连连叹道:“她是个继母,能做到这一步,满京城里瞧瞧,有几个比得上!”

    她一个寡母,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希望他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同时,也盼着他娶个贤妻,为姜家延续香火,要是苏氏能做到罗氏的一半,她这个当婆母的也认了!

    可她一个当儿媳的,半点没尽过孝道,倒是天天与她作对,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现在想起来,依然让她来气!

    “虽说你们两口子同意了,我不该多管的,但也不能安姐儿说要怎样就怎样,就算她嫁进了国公府,姜家的事也轮不到她来做主,”老太太想了一想,冷脸说道,“法会可以办,却不能马上就办,先抻她几日!再有,办法会的时候,都交于陈管家打理,你与巧娘都不用露面,让安姐儿自己祭拜就是了!免得她觉得自己仗着国公府的势,时不时回姜家耀武扬威,这以后给她留了脸,以后越发得寸进尺,还能得了!”

    姜鸿道:“娘说得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做水陆道场的事,翌日一早,罗氏打发高嬷嬷去了海棠院传话。

    高嬷嬷道:“大小姐,老太太、老爷与太太都商议过了,因办水陆道场需提前几日与寺院定下,这重阳节要到了,寺院里做的法事多,需得过半个月才能办,老爷说,让您先回公府去,等这边定下了日子,再打发人去请您回来。”

    彼时姜忆安正坐在窗畔磨刀,箱子里的杀猪刀,一把一把磨得锃光瓦亮的,随便拿出一把,便在日光下闪着寒光,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听见这话,她也不意外,淡淡笑了笑,说:“那就劳烦嬷嬷回去告诉他们一声,我就在这里等着,要是三日内不做法事,我自去寺院做去,用不着他们操心了。”

    这时间期限,就是三天,高嬷嬷一听,便打算去吉祥院送话,姜忆安却突然叫住了她,道:“嬷嬷留步,夏世子与我二妹定亲,你应该知道吧?”

    高嬷嬷脸色有些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

    这事她是早就知道了,只是太太拦着,她不好私下去给大小姐传话的。

    “侯府前儿才送来了定亲礼,一个月后二小姐就要成亲了。”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拧起了眉头。

    那平南侯府的周夫人给儿子相看的是公府嫡女,是个讲究家世门第的,怎么又忽然转变主意,让夏世子与姜忆薇定亲?

    姜忆安抬手指了指地上的凳子,示意她坐下说话。

    “嬷嬷,我问你这件事,不是让你为难,而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高嬷嬷愣了愣,还以为大小姐会疾言厉色骂薇姐儿恬不知耻抢走了三房的亲事,让她以后在国公府难做人,没想到,大小姐说出的却是这番话来。

    高嬷嬷道:“大小姐觉得哪里不对?”

    姜忆安思忖片刻,道:“说句实在话,我那二妹虽说生得不错,但也不至于到了别人见了她的小像,就会一见生情要娶她的地步。我想你们还是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别是侯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坑害了薇姐儿。”

    高嬷嬷一听,深觉有道理,那侯府送来的定亲礼,缎子还让虫咬了,就算不是故意的,那也说明侯府对这桩婚事并不是真得上心。

    “大小姐说得极是!”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么重要的事,大小姐为何不直接告诉太太和二小姐?”

    姜忆安笑道:“嬷嬷,这是我的推测而已,也不一定是真的。虽说姜忆薇蠢了点,我也希望她能嫁个如意郎君。只是这话我去说,继母不会听,只会觉得我不盼着薇姐儿好过,而你是继母身边的老人儿,薇姐儿又是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你去说,分量比我重,也许会管用。”

    高嬷嬷直看着姜忆安,见她目光澄澈地望着自己,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嘴唇抖了几抖,低头道:“老奴知道了,我去与太太说。”

    姜忆安道:“嬷嬷记住,不要说是我说的,如果知道是我说的,继母反而不信了。”

    高嬷嬷点头:“大小姐放心,我知道。”

    高嬷嬷急忙去了罗氏的吉祥院,将话都告诉了罗氏,当然其中隐去了姜忆安提过的话,只说是自己想到的。

    她忧心忡忡地说:“太太,侯府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只消派人用心去打听一番,便能打听到的,事关二小姐的婚姻大事,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罗氏听了,却只是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眼,不咸不淡地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会注意的。还有事没有?”

    她的薇儿眼看一个月后就要与夏世子成亲了,这个时候高嬷嬷说出这番话来,只怕是有人别有用心,想坏了薇儿的婚事吧!

    高嬷嬷听了,只得抿嘴按下这个话头,道:“大小姐还说了,三日内府里要是不给苏夫人办法会,她就自己想法子去了。”

    苏夫人?称呼死去的苏氏得这般恭敬?

    罗氏冷冷一笑,斜看了高嬷嬷一眼。

    她没说什么,闷不吭声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对她道:“我知道了,没有别的事的话,嬷嬷就回去歇着吧。听说你最近腰疼,在院里好好养一养身体,没有我的吩咐,就先不用到院里来当差了。”

    ~~~~

    一晃三日过去,静思院中不闻平时嬉笑欢乐的声音,安静无比。

    这日是重阳节,一大早,国公府打开祠堂,随两位叔父祭拜过先祖后,贺晋远回院中喂完了猫儿,便静默地坐在书房里,半天没有出来。

    书房外,南竹与石松面面相觑许久,不约而同地伸手比起了剪刀石头布。

    石松伸出砂锅大的拳头,南竹则出了一把剪刀。

    石松高兴地咧了咧嘴角,低声道:“竹子,我赢了,你去与少爷说。”

    南竹苦恼地摸了摸头,低声道:“松哥,自从少奶奶嫁进来,少爷就不喝酒了,连酒坛都不让往院子里放,我不敢去,要不咱再比一回吧”

    他耍赖,石松抓住他的手腕往背后一扭,南竹龇牙咧嘴地嘶嘶吃痛,不由嚷了起来,“哎,你轻点下手行不行”

    外面吵闹的动静传到书房,贺晋远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怎么了?”

    石松松开了辖制,南竹揉了揉手腕,前者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让他赶快去给主子回话。

    南竹只好磨磨蹭蹭挪到窗旁,清清嗓子道:“少爷,大太太刚打发人送了两坛菊花酒来,就放在院外了,这酒是小的拿进来,还是”

    话未说完,贺晋远便淡声道:“拿进来吧。”

    南竹愣了愣,石松也有些意外,心道,难道少奶奶不在家,少爷要破一回例?

    菊花酒放进了书房,贺晋远沉默片刻,问道:“只有两坛吗?”

    石松愣了愣,道:“只有两坛,主子还要吗?小的出去买。”

    贺晋远默了默,长眉蹙在一起,许久才道:“不用了,就两坛吧。”

    话音落下,石松却忽地想起一事来,南竹也想了起来,两人暗暗对视一眼,心情都有些沉重。

    过了许久,贺晋远道:“明日一早在院里设案,准备香烛纸钱,我要祭拜林兄。”

    南竹与石松都暗叹口气。

    少爷一向千杯不醉的,可每年祭拜林公子,都会喝到酩酊大醉才罢休,一想到这个,他们心里都不好受。

    石松看了南竹一眼,示意他想想办法,南竹抓耳挠腮片刻,眼神忽然一亮。

    “少爷,小的觉得,您既已成婚,不如与大少奶奶一起祭拜林公子。”

    如果有大少奶奶陪着,少爷也不会那么难过。

    石松反应过来他的用意,也忙点头说:“少爷,正是如此,不如先把大少奶奶接回府中吧。”

    贺晋远默了默。

    她已回娘家三日了,明明只是三日,可不知为何,她离开的每一天却无比漫长,十分难捱。

    可她说过,也许最晚需要七日才能回来,也就是说,他可能还有四日漫长的等待。

    贺晋远沉默几息,道:“你们说得是,应该先接她回来。”

    他又默然片刻,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道:“事不宜迟,备车,现在就去姜府。”——

    作者有话说:~~~

    姜忆安:不是还说让我在娘家多住几日吗?

    贺晋远(一本正经地解释):不是不想让娘子多住几天,而是两个小厮执意劝我,实在没有办法

    第54章 第 54 章 他脸色惨白,似没了活人……

    重阳节当天, 也就是三日期限临近时,寺里浩浩荡荡来了上百个僧人,要在姜府做水陆道场。

    姜府祠堂大开,僧人们在祠堂外设坛念经, 要念足一天的经, 超度亡灵, 祈福消灾。

    念经声嗡鸣震动, 阵阵传到祠堂外, 罗氏远远地站在阴影处,探头看了看祠堂里的情形,吩咐丫鬟把陈管家叫来。

    陈管家本低头在祠堂里侯着的,听到罗氏的传话, 便立刻走了出来。

    “安姐儿可在祠堂里?”罗氏瞥了眼祠堂问。

    陈管家也往里瞥了一眼,低声道:“在呢, 自进去后就坐在祠堂里,一直不言不语的。”

    罗氏冷笑了笑。

    终于如长女所愿为她娘做了法事, 那又如何?

    老太太那个当祖母的根本没出面,她爹为了避开她,一早就称有事去公署了, 而她这个继母也推说身体不适要在屋里歇着,现下没人理会她, 只有她一个人在祠堂里,终于知道无趣了吧。

    不过一想到要花三千两银子做法会和布施,罗氏不由恨恨咬紧了牙。

    自长女嫁到国公府, 姜家虽得了些好处,可她每次回娘家要么要银子要么闹事,实在教人难以忍受。

    她现在只盼着她的薇姐儿早些嫁到侯府去, 以后有了侯府和那夏世子做依仗,再也不必指望长女半分,凭她如何折腾,反正那公府的瞎眼姑爷也不喜欢她,不会为她撑腰,姜家也不必再理会她半点了!

    心里这样想,可眼下银子还是要花,罗氏忍着肉疼,打发陈管家去库房支银子交给僧人,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回吉祥院歇息去了。

    祠堂的供桌上,供奉着数个姜家先祖的牌位。

    姜家祖上也是官宦之家,只是老太爷有病去得早,没留下什么家产,老太太孤儿寡母的拉扯儿子长大,直到姜鸿中举后娶了苏氏,姜家的日子才一步登天似地好转起来。

    僧人念经的声音连绵不绝,低沉浑厚,木鱼有节奏地敲着,像深山古刹中漫出的钟声,肃穆而神圣。

    姜忆安双手抱臂靠坐在椅子上,身边放着一坛菊花酒,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刻着娘亲名字的牌位。

    祖母、父亲和继母没有到祠堂祭拜,她根本没放在心上,他们不来更好,她一个人反而清净。

    她拍开了酒坛,倒了一碗菊花酒供在案前,自己也倒了一碗,微笑着隔空敬了敬娘亲,之后便坐在祠堂里出神。

    有些记忆已渐渐模糊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时唇角翘起溢出抹俏皮笑意,有时又抿直了唇,眸底有几分落寞,可有时眼神又微微一亮,托腮甜蜜地低笑起来。

    直到日头渐渐西移,暮色笼了下来,为首的一个白眉僧人走了进来,双手合十对她道:“施主,法会已结束了,贫僧等这便走了。”

    姜忆安恍然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见他身上的袈裟与普通和尚不同,她便道:“师父慢着,我请问一句,开过光的东西,能够保佑平安吗?”

    现在她不担心别的,只担心贺晋远再犯心疾,若是这东西开光以后能保佑他平安,她会选择相信。

    那僧人微微一笑,道:“确有此事,施主可是有用物想要开光?”

    姜忆安道:“以前开过一回光,不知现在还有用吗?”

    僧人道:“施主若不放心的话,可以再加持一番。”

    姜忆安笑了笑,将随身带的平安扣从荷包里拿出来,交给了僧人。

    僧人接了平安扣托在掌心中,闭眸念念有词了一番,便交还了回来,之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拂袖离去。

    姜忆安低头地看了看掌心中的平安扣,又抬起两根手指捏了捏,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狐疑地塞回荷包中。

    再深深看几眼娘亲的牌位,她正打算离开祠堂,忽地听见一阵沉稳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她微微一愣,猛地转过头去,眼神唰地亮了起来。

    贺晋远从步辇上下来,循着祠堂前的石阶甬道,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姜忆安提起裙摆,笑着朝他跑了过去。

    到他面前才堪堪刹住脚步,险些一头撞进他怀里。

    “夫君你怎么来了?”

    她嗓音里都是笑意,即便看不见,贺晋远也能想象得到她开心的模样。

    他的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神色却极平静地说:“明日要祭拜林兄,你我已成婚,想来想去,还是先接你回去,同我一起祭拜比较好。”

    姜忆安笑了笑,握拳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

    他出门本就不便,要接她回去,何必他亲自来,肯定是想她了才对!

    她拉住他的手,道:“既然你来了,就给我娘上柱香吧。”

    贺晋远点头,沉声道:“本该如此。”

    姜忆安牵着他的手进了祠堂。

    贺晋远撩袍在案前的蒲团上跪了,姜忆安燃了三根线香交到他手里。

    他恭敬地举香拜了三拜,姜忆安便从他手里接过香来,插到了香炉里。

    祠堂里放着一坛酒,酒香清冽芬芳,贺晋远从蒲团上起身,道:“案上可供了酒?”

    姜忆安笑吟吟道:“是菊花酒,原是我们家酒坊酿的,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方子变了,味道大不如以前,连名儿也改了,以前叫苏清酒,现在叫菊花酒。我娘那会儿喜欢喝,我也喜欢。”

    她说完,便从荷包里掏出那枚平安扣来,道:“夫君,这平安扣才让高僧开过光,保佑平安的,你换上吧。”

    贺晋远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她送给他的香囊来,让她将里面的平安扣换成这枚再次开光加持过的平安扣。

    想到她祭拜岳母之时,还没有忘了自己,甜蜜的滋味在心头悄然弥漫开来,他不禁勾起唇角,道:“多谢娘子好意。”

    姜忆安灿然笑看他一眼,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谁料刚走了几步,贺晋远却突然顿住脚步,从荷包里摸出一块松子糖来。

    姜忆安眼神又是一亮,“夫君特意给我捎的?”

    贺晋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温声道:“娘子要吃吗?”

    姜忆安笑着点点头,宽大的衣袖遮掩下,悄悄捏了捏他的长指,“夫君喂我。”

    贺晋远默然片刻,眉头蹙起,沉声道:“祠堂乃肃穆之地,不可举止亲昵。”

    姜忆安:“哦,可是我娘看到你喂我吃松子糖,一定会高兴的。”

    贺晋远默了几息。

    姜忆安低头随他往外走了两步。

    还没跨出祠堂的门槛,一只大掌便轻轻扣住了她的后脑。

    姜忆安顺着他的力道微仰起头,松子糖便喂到了她嘴里。

    手指触到她的唇瓣便转瞬离开,但柔软的触感仿佛拂之不去,贺晋远不自在地握了握长指。

    姜忆安咔嚓咔嚓嚼着松子糖,一手挽着他的胳膊,笑吟吟道:“好甜。”

    贺晋远定了定神,唇角也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道:“娘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姜忆安看了眼天色,“天快黑了,应该是酉时吧。”

    贺晋远道:“今晚回家吗?”

    姜忆安点头:“回去。”

    他都来接她了,她当然要和他一起回去了。

    再说,静思院的一切都是按照方便他起居布置的,住在陌生的姜府对他来说多有不便,她也不想让他在这里留宿。

    这个时辰,姜老爷也下值回来了,他刚进了府门,罗氏便火急火燎地迎了上去。

    “老爷,姑爷来了!”

    贺晋远进姜宅后,听说姜忆安在祠堂,便径直坐步辇去了祠堂找她。

    虽有丫鬟去吉祥院通传了,罗氏因自称头疼要养病,不好自打脸出面去见。

    依照那高嬷嬷的说法,这姑爷与长女连房都没圆,她还以为姑爷不喜长女呢!再说,长女回门时,这瞎眼姑爷也没陪她一起回来,好像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谁能料到他这回竟然会亲自登门呢!

    而且还一进了姜家就去祠堂找安姐儿,看样子对安姐儿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罗氏暗暗磨牙,早知如此,就算是装装样子,她也该让丈夫去祠堂祭拜苏氏的,只可惜现在去已经晚了!

    罗氏道:“老爷,现下姑爷发发现只有安姐儿一个人祭拜她亲娘,连你这个当爹的都不在府中,会不会觉得老爷待她不好?”

    姜鸿捋了捋胡须,脸上也有些不自在。

    说到底苏氏也是他的发妻,他连柱香也没上,是不是显得太不念夫妻情分了?

    姜鸿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道:“虽说我没与安姐儿一起祭拜,这法会的银子也还是咱们出的,如此还算过得去吧?”

    罗氏惴惴不安地按了按额角。

    话虽是这样说,可那国公府的人脉很广,认识的世家高官自然不少,万一姑爷是个心胸狭窄爱计较的,以后在外人面前说起岳父的不是,传到上司的耳朵里去,只怕会影响丈夫以后的仕途!

    她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忽地想到,甚至都不必外人知晓,单国公爷知道了,对丈夫的仕途影响也不好!

    如今瞒是瞒不住了,只能想个法子转圜转圜,她在府门口等着丈夫回家,就是为了给他说这件事。

    “老爷只管说是公署有了急事,不得已要回去办理公务的,万不可在姑爷面前责骂安姐儿,只需好言好语地送他们离开就是了!”

    姜鸿甩了甩衣袖,烦躁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多虑,毕竟我才是当爹的,他们两个晚辈还敢对我不敬不成?”

    说着话,两人一路疾步往跨院祠堂的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便看到两个小厮抬着步辇,贺晋远高坐在步辇上,姜忆安一手扶着步辇,一边笑盈盈与他说着话,也向这边走了过来。

    罗氏定睛一看,更是吃了一惊。

    她还记得,当初这姑爷进姜家迎亲时,那张脸冷若冰山。

    可现在看去,他一直低头面朝着长女的方向,认真地听她说着话,神色明显和缓了许多,甚至还能隐隐瞧出抹笑意来。

    这克妻的姑爷对长女竟真是十分喜欢的!

    看到亲爹继母走了过来,姜忆安脚步微顿,笑着对贺晋远道:“夫君,我爹下值回来了。”

    贺晋远叩了叩步辇,南竹与石松便将步辇稳稳当当放了下来。

    他下了步辇,循着脚步渐近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小婿失礼,见过岳父大人。”

    除去女婿迎亲那次不算,这还是翁婿第一次见面,姜鸿快走两步过去,虚扶了一把,笑道:“贤婿不必多礼。”

    罗氏低低轻咳了一声提醒,姜鸿会意,又道:“今天公署出了件急事,需得我亲自过去处理,这才耽误了些时辰,不然,早些回来,还能与安儿一起祭拜她的娘亲。”

    贺晋远沉默未语,姜忆安双手抱臂看了她爹一眼,冷笑竖掌打住他的话。

    “爹,你可千万别,你不祭拜,我娘还安生些,你要是来了,我娘如果在天有灵,只怕气得吃不下饭。”

    姜鸿瞬间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直跳,正要开口责骂两句,却见罗氏频频朝他使眼色让他别生气,便不得不压下怒火,狠狠捋了几把胡须消气。

    “我这女儿自小是个闯祸精,又在老家长大,没读过书,自然也没什么教养,说话也口无遮拦,嫁到国公府,想必也惹了不少麻烦,还请贤婿多担待,如果她哪里做得不对,贤婿尽管管教就是!”

    说话时,姜鸿狠狠瞪了一眼长女。

    贺晋远却立刻道:“岳父此言差矣,娘子善良直爽,行事得体,从没有惹过什么麻烦”

    他顿了顿,沉声道:“不过,岳父好像对娘子并不了解,所言十分偏颇。”

    姜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额上青筋又突突直跳起来。

    没想到,他这女婿眼瞎心也瞎,竟没瞧出安姐儿的真面目,这么夸赞刚与他顶过嘴的女儿不说,还直言说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了解!

    贺晋远思忖片刻,长眉拧了起来,低头附耳对姜忆安道:“娘子,岳父等人没有祭拜岳母,实在失礼,让他们补上可好?”

    姜忆安想了想,道:“行,那就给他们个表现的机会吧。”

    贺晋远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微微偏首看向姜老爷的方向,沉声道:“岳父大人虽是下值晚了些,却也不算迟,先岳母大人的祭祀之日,您也该进去上香的。”

    姜鸿表情一僵,与罗氏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现出诧异来。

    片刻后,罗氏朝他点了点头,姜老爷也觉得不能拂了女婿的面子,便道:“贤婿说得是。那为父先去祠堂上香,让你们母亲带你们去花厅休息。”

    说着,他刚要抬步离开,又听贺晋远忽然开口说:“不必了,先后有序,岳母如果有感念之心的话,也该随岳父大人一起进去上香。”

    罗氏闻言脸色忽地白了几分。

    这瞎眼姑爷看着气质温润如玉,没想到说出的话却这么重,她若是不去,倒是她的不是了!

    静默片刻,罗氏咬牙笑了笑,道:“姑爷说得是,那我也去。”

    两人正要往祠堂的方向去,贺晋远却又沉声道:“慢着,还需岳父、岳母请老太太一起去祠堂上香,毕竟先岳母与老太太婆媳一场,也该悼念亡人。”

    姜老爷立时顿住了脚,下意识道:“贤婿,这就不必了,老太太毕竟是长辈,哪还用得着她老人家去给晚辈上香?”

    贺晋远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讽笑,道:“追思亡人,哪里分什么长辈晚辈,莫非是老太太与先岳母大人感情不好,岳父大人才这般推阻?”

    姜老爷沉了脸色,嘴唇嗫嚅几下,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虽说他的发妻苏氏生前与自己的娘多有矛盾,但平心而论,老太太当年生了一场病,若非是她四处托人请了名医大夫来瞧,只怕老太太早已先苏氏一步而去。

    且这是姜家的家事,要是让女婿知道以前家里失和的事,他面子上也不好看。

    想到这里,姜老爷重重捋了捋胡须,皱眉道:“贤婿言之有理,是我疏忽了。”

    说罢,他便亲自去桂香堂请老太太。

    没多久,老太太在儿子的搀扶下,拉着一张老脸到了祠堂。

    老太太脸色不好,姜忆安却一路勾着唇角。

    待亲眼看到她爹在前,老太太与继母罗氏在后,三人行过跪拜的大礼,又上了香以后,她的心情实在大好。

    本以为他们给娘亲上不上香无所谓的,但亲眼看到他们跪拜,她瞬间觉得,贺晋远做得对,就凭娘亲留下的家产让他们过了这些年的好日子,他们就该给娘亲多磕几个响头!

    待从祠堂出来,天色也不早了,姜老爷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罗氏也不言不语,脸色莫名惨白如纸。

    还是高嬷嬷提醒道:“老爷、太太,厨房已做好饭菜了,酒也拿出来了,就请大小姐与姑爷去用饭吧。”

    姜老爷回过神来,用力揉了把脸,道:“对,对,贤婿,家里备了粗茶淡饭,如不嫌弃的话,就一起用饭吧。”

    姜忆安拉了拉贺晋远的衣袖,低声对他道:“你想在姜家用饭吗?”

    “不用,”贺晋远亦低声对她说,“天色晚了,行路不便,还是早些回去吧。”

    姜忆安轻嗯了一声,正要开口,贺晋远已朝姜老爷拱手行了个礼,道:“还请岳父岳母大人恕罪,天色不早,小婿和娘子就不留下用饭了。”

    罗氏本来紧绷着一张脸,听女婿说不留下用饭,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却见那瞎眼姑爷沉吟一瞬,又道:“既然菊花酒已拿出来,还请岳父岳母大人将酒装到马车上,让小婿带回去一些。”

    姜忆安立刻点了点头,看向她爹,道:“酒坊应该送来不少好酒吧?”

    罗氏眼皮猛地一跳,下意识看了眼丈夫。

    姜鸿皱着眉头,正因女婿此前说自己不了解女儿而憋了一股闷气,闻言,便有意表示自己没有苛责长女,大手一挥故作大方地道:“把酒都给他们带上。”

    眼看陈管家送来的那十坛好酒都被装进了国公府的马车,罗氏脸色逐渐由白专青,胸口闷得简直喘不上气来。

    天色将晚时,姜老爷与罗氏送长女、女婿到胡同口。

    姜忆安登上马车,撩开车帘探出头来,微笑道:“爹,没教养的闯祸精走了,不在家碍你的眼,你也留步吧,不用送了。”

    姜鸿气得胸膛重重起伏几下,咬牙道:“法会也办了,酒也拿走了,临走还在你爹面前阴阳怪气?你怎么这么厚的脸皮!”

    姜忆安冷笑:“我也不知道随谁,反正不随我娘。”

    姜鸿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姜忆安扫了一眼,送他们出来的人中不见姜忆薇出来,不由眉头一拧,对姜鸿道:“爹,你那知书达礼的薇姐儿呢?她的亲事你上点心,不要觉得天上会有掉馅饼的好事。”

    薇姐儿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的,比长女强了不知多少,姜老爷最烦她这样说妹妹,铁青着脸不耐烦地挥着手说:“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你妹妹就要嫁到侯府去了,用不着你在这里说些风言风语!”

    马车缓缓启动前行,行了几步远,姜忆安忽地又撩开车帘子探出头来,微微一笑对姜鸿道:“对了,爹,俗话说得好,丈八的台灯——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我劝你们也照照镜子,我要是没教养的闯祸精,你们更好不到哪里去。”

    姜老爷铁青着脸,一口老血险些从嘴里喷出,差点气得跳起脚来。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孽障”

    ~~~

    话说完,姜忆安便唰得将帘子一拉,没有理会她爹的反应。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很快驶离了多福胡同。

    坐在车厢里,听姜忆安眉飞色舞说着这几天她都做了什么,贺晋远唇角不觉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原来他还担心岳父那番贬损的话会伤了她的心,但听得出来她压根没放在心上,他也就放了心。

    他下意识握紧了她纤细柔韧的手,姜忆安笑看他几眼,脑袋靠在了他的肩头。

    他以前出院子一趟便会狗咬猫扑的,后来国公府里没有了野猫,他出院子也安全了许多。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极少出府,她也担心他出府会遇到什么意外,再引发心疾。

    好在一路安安稳稳地走着,不曾遇到什么火光,也没再遇到其他的意外,她的心弦不禁放松了几分。

    车厢里的小案上放着她喜欢吃的蜜饯,她吃一颗酸酸甜甜的梅干,也塞贺晋远嘴里一颗。

    吃完了梅干,贺晋远温声道:“娘子饿不饿?”

    姜忆安点点头,“饿了。”

    还没用晚饭,方才还不饿的,吃了梅干胃口大开,反倒有些饿了。

    回国公府还得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贺晋远叩了叩车壁,吩咐赶车的石松:“到前面的望月酒楼停一下,用过饭再走。”

    姜忆安微微拧起了眉头,本想拒绝,但他们的肚子都饿了,总不能饿着肚子赶路。

    思量着不过在外面用一顿饭而已,想必不会出什么事,她也就没说什么。

    夜色渐暗,长街上的灯笼都亮了起来,马车拐了个弯,在一间灯火通明的大酒楼前停了下来。

    这酒楼名为望月楼,乃是京都一家有名的酒楼,因大周当朝没有宵禁,是以傍晚时分,正是酒楼生意繁忙的时候。

    进了酒楼,楼下的雅间都满了,姜忆安便要了一间三楼的雅室,与贺晋远靠窗坐了,点了荤素各两样菜,让伙计快些上菜。

    因现在人多,上菜比平时慢些,酒楼便先送了一碟红豆糕,让顾客垫垫肚子。

    雅间的窗户开着,姜忆安吃了两块红豆糕,透过窗边向外看了看。

    今晚的风很大,这会儿风好像更大了,窗外的灯笼被风吹得砰砰作响。

    酒楼灯火明亮,隔壁却黑灯瞎火的,只隐约可见窗户触透出火红的亮光,不知有人在做什么,实在让人纳罕。

    酒菜还没上来,姜忆安让贺晋远等她片刻,道:“夫君,我下楼去问伙计点事,你在这里等我。”

    贺晋远略一颔首,温声道:“娘子去吧,再催一催伙计,让他们快点上菜。”

    姜忆安去一楼找了个伙计,催了伙计上菜后,便问他:“酒楼旁边是什么铺子?”

    伙计道:“是一家做炸货的铺子,炸的油糕最好吃,店主每晚都炸,第二天一早开铺子卖炸货的。”

    想起隔壁铺子灶房不同寻常的火红亮光,姜忆安心里莫名一紧。

    不消说,铺子里的店主在灶房做炸货,这个时节天干物燥的,一不小心,灶房便容易失火。

    自从知道贺晋远有心病以后,整个静思院,她都是尽量不用明火的,就怕万一起火勾出他的心病来。

    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便听到隔壁有人高喊了起来,“不好了,失火啦,失火啦!”

    早在姜忆安看到那隔壁铺子的火光时,那屋里的油锅已火舌四溢,很快便烧着了铺子灶房里的窗纸。

    而酒楼与铺子之间只隔了一道竹篱木壁,火舌瞬间便顺着竹篱蔓延过来。

    夜风一吹,来势汹汹的大火便燃着了酒楼的门窗木梯,顺着外面的木椽,迅速攀到了三楼。

    几乎就在不到短短半刻钟的时间里,浓烟滚滚升起,烧焦的气味在空中肆意弥漫开来,酒楼中响起慌乱尖叫的声音。

    “快逃啊,失火啦!”

    “到外面去,不要呆在酒楼里,这里危险!”

    “火快要烧到三楼了,抓紧时间救火啊!”

    想到贺晋远还一个人呆在三楼,姜忆安神色一凛,提醒吓呆的伙计快些提水救火阻止火势,便提裙飞快往楼上跑去。

    顾客纷纷顺着木梯往楼下逃,她如逆水行舟,好不容易从拥挤向下的人群中破开一条向上的路,到了三楼,便一刻不停地往雅室跑去。

    雅室的门还关着,她来不及敲门,狠狠一脚踹开了房门。

    呛人的浓烟从雅间里冒了出来,房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

    一片晦暗厚重的烟雾中,姜忆安看到,贺晋远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上。

    他手中捏着她送给他的平安扣,此时似没有了活人的气息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说:~~~

    姜忆安(忍不住吐槽):夫君,你可真是个倒霉的大脆皮!

    贺晋远(委屈巴巴):娘子,我真得快好了,你可以不嫌弃我吗?

    第55章 第 55 章 双眼有复明的可能。

    “夫君, 醒醒,醒醒!”

    姜忆安飞跑着穿过呛人的浓烟,躬身蹲在贺晋远的身边,焦急地呼唤他。

    唤了两声, 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探手在他鼻前试了试, 尚有温热的呼吸, 她深吸几口气定了定神, 急忙扶起他靠坐在墙壁上。

    “夫君,你听着,现在这酒楼火势很猛,我要马上背你出去。你记住, 不要让自己一直昏迷,努力醒过来。”

    她提起裙摆单膝跪地, 背对着他,抬手将他的手臂拉到自己的肩头, 嘴里不停地得与他说着话,试图唤醒他。

    陷入昏迷中的人毫无反应。

    说话间,姜忆安双手向后扣住他的腿, 稍一用力起身,把他牢牢背在背上, 脚步稳了稳才疾步往外走。

    贺晋远身形本就高大,因最近坚持习武,身体也结实了很多, 不再像之前那样清瘦单薄。

    姜忆安背着他走了几步路,白皙的额头便渗出一层薄汗。

    大火借着风势在疯狂肆意蔓延,火苗舔舐着屋顶房梁, 噼啪的响声不绝于耳。

    热浪裹着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连空气都逐渐变得发烫。

    “哐当”一声,烧断的木门砸在了地上,火苗开始顺着木门往走廊里钻。

    姜忆安跨过烧焦变形的木门,背着贺晋远往外跑时,余光瞥见临边雅间竟还有两个喝着酒的年轻男子。

    他们似是根本没发现这里起火。

    姜忆安猛地一脚踹开了门,对着里面高声喝道:“起火了,还在喝什么酒,快走啊!”

    两个男子被这一声高喝所震,七八分的醉意消散了三分,再定睛一看发现了外面的火光,便连忙撩起袍摆往外跑。

    其中一个跑了两步,才发现提醒他们失火的姑娘还背着个男子,便道:“姑娘,在下帮你背人吧?”

    姜忆安道:“不用,别废话,赶紧走!”

    男子听她这样说,便先走两步,将顾客逃离时撞歪的桌椅扶正了,清理出了一条通畅无碍下楼的路来。

    姜忆安顺着木梯飞奔下楼,到了一楼,迎面撞上刚冲进火光中的石松与南竹二人。

    因酒楼生意太好,楼前停放马车的地方满了,他们便把马车停放到了后院。

    谁料来晚了几步,竟发现酒楼起了火,两人顿时大惊失色,急忙一路飞奔而来。

    看到姜忆安背着贺晋远走了出来,南竹几乎吓得魂飞魄散,颤着嗓音问:“大少奶奶,少爷他”

    姜忆安喘了口气,道:“先出去再说。”

    两人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贺晋远,姜忆安则用力托住了他的腰腿,咬牙一口气穿过酒楼滚滚的浓烟。

    此时伙计与顾客也都提了水开始扑火,火势已比先时减弱了许多,酒楼外面也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都在纷纷议论方才起火的原因。

    有个伙计眼尖,一眼看到了姜忆安背着个男子走了出来。

    方才若非是她及时提醒他们提水灭火,只怕等他们反应过来,酒楼的火势已无法控制。

    于是他赶忙招呼了几个人上前,迅速把围观火势的人挤开,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来,连声道:“姑娘,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吗?”

    “不用,”姜忆安谢过他们的好意,转而吩咐石松与南竹,“快,先回府,去太医院请冯大夫来!”

    石松与南竹两人立即兵分两路,一个赶车,另一个则骑马去太医院请大夫。

    一路风驰电掣地回了国公府,刚把贺晋远安安稳稳放在了榻上,冯大夫也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搭脉看诊过后,冯大夫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捋了捋胡须道:“大少奶奶,少爷这是又犯了心病,所以陷入昏迷之中,老夫先以银针刺他的人中穴位,刺激他醒过来。”

    姜忆安看着床榻上双眼紧闭的人,默默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太医,请快点让他醒来。”

    冯大夫从药箱中取出银针,针尖刺入人中三寸,榻上的人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姜忆安双眼直盯着他,见状心里不由咯噔一声,道:“太医,我夫君他怎么没醒?”

    冯大夫皱眉捋了捋胡须。

    上次为贺晋远例行检查眼睛时,他曾特意叮嘱过,莫要让病患受到刺激,尤其像这种引发心疾的事格外危险。

    若是长久陷入昏迷中,气血不畅,脑部淤血堆积,复明的可能性便更小了。

    他再次伸手搭在贺晋远的手腕处诊脉,只是这次足足诊脉有半刻之久,花白的眉头甚至越拧越紧,神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姜忆安眼中尽是焦急不安,“冯太医,到底怎么样?”

    冯大夫沉思片刻,道:“以老夫诊断,大少爷胸中有股连绵不断的郁气,平时这股郁气藏在心底不易察觉,而这次诱发心疾,郁气便全部激发出来,在体内肆虐巡荡。也正是因有郁气压制了心脉,少爷才迟迟不能醒来。”

    姜忆安想了想,尽量冷静地问:“那依大夫的意思,难道我夫君双眼久久不能复明,也是因为心底的郁气吗?”

    冯大夫忽然眼神一亮,赞同地点了点头,“大少奶奶倒是提醒了老夫,大少爷脑部淤血未散经脉阻塞,兴许就是这个原因!”

    姜忆安顾不上因为发现这个可能的原因而高兴,急道:“太医,那现在该怎么办?我夫君醒不过来,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冯大夫捋了捋胡须思忖几瞬,道:“莫急,既然发现了这股郁气,老夫便有办法让少爷醒来,只是”

    他突然面露难色,姜忆安忙道:“只是什么?”

    冯大夫皱眉道:“老夫会用针灸之术,先为少爷针灸太冲、膻中等穴位疏散郁气,之后再针灸合谷、内关等穴位刺激少爷醒来。不过老夫年老眼花,体力衰退,医徒们又没跟着一同前来,这针灸需得往复三次,每次需要三刻钟,老夫怕是难以胜任。”

    姜忆安也拧起了眉头,贺晋远昏迷的每一刻都很重要,若是再耗费时间,只怕对他更加不利。

    冯大夫斟酌片刻,又道:“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像上次一样,给少爷喂进一碗醒神的药去,只是使用这个办法,少爷只有五成醒来的可能,且治标不治本,那股郁气无法发散,兴许还会陷入昏迷中。”

    他话音刚落,姜忆安看了贺晋远一眼,便果断地道:“那就选第一种办法。冯大夫您在旁边指点,我来针灸。”

    冯大夫愣住,“少奶奶也会针灸之法?”

    姜忆安摇了摇头,“不会,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见过大夫们给病患针灸治病,也大约知道一些。”

    说着,她挽起衣袖,从冯大夫的医箱里拿出一枚绣花针粗细的银针,道:“太医,您先说,这合谷穴在哪里?”

    冯大夫道:“手背虎口处,拇指食指张开,虎口间最凹陷的地方便是,银针要在这个穴位刺入三寸。”

    姜忆安会意,低头看了眼自己左手合谷穴的位置,道:“可是这里?”

    冯大夫刚道了句“正是”,她便拿起银针,面不改色地刺了下去。

    她拿惯了杀猪刀,箭术也早有精进,一根小小的银针对她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冯太医亲眼看到,她的手既快又稳,没有一丝犹豫,所刺的位置也不偏不倚正好,银针刺入三寸时便及时停住。

    他不由连连赞叹几句,道:“大少奶奶当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既然如此,那就老夫来说穴位的位置,少奶奶按照我说的做。”

    更漏声声,静思院中的烛火一直未熄。

    夜色逐渐由浅变深,午夜的更声响起时,姜忆安抹了抹额角豆大的汗珠,拔下了贺晋远手腕上内关穴处的银针。

    最后一针灸完,她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中全是期待他快些醒来的急色。

    冯大夫早已不胜劳累,疲倦地坐在椅子上歇息,见状便道:“大少奶奶不用着急,现在少爷胸中郁气还未散尽,意识尚未清明,少奶奶可以再喂少爷一碗醒神的药饮,少爷便会立时醒来。”

    说完,冯大夫便从药箱里找出药饮来,叮嘱了药饮的用法,便知趣地避开,自去外边歇息去了。

    那药饮不需煎服,只需隔水加热,没用半刻钟,姜忆安手里便多了一碗热腾腾的黑褐色汤药。

    她试了试温度,略有些烫,三两口气吹凉了,便先喝了一口。

    苦涩的汤药,只喝一口,苦涩的味道便充满了口腔。

    她试过了药,便在贺晋远的脖颈下垫了两个软枕,然后撩起裙摆上榻,小心翼翼坐在他身边。

    端起药碗喝了一大口药,她便俯身贴住了他的唇。

    上次给他喂药,虽只喂了几口,经验却是有的。

    这次便一只手扶着他的脑袋保持微侧的姿势,避免他呛咳,之后熟门熟路地撬开他的唇,舌微微卷起,将药汁一点一点往他嘴里送。

    贺晋远躺在榻上,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然而只隐约听到耳边一句熟悉的声音,便很快再次坠入梦境中,回到了那年的问竹楼。

    似在梦中重复当年的场景,贺晋远拧起眉头,抬眸看向对面的人,道:“林兄,今天的酒怎么格外浓烈?”

    林文修又倒了一盏酒,推到他面前,笑说:“这酒可是酒楼最好的一品香,自然烈了几分,烈就烈吧,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不醉不归,谁先喝趴下,谁就认输!”

    贺晋远与他碰了碰盏,无奈笑道:“我约你吃酒,你却抢着付银子。”

    林文修神秘一笑:“嗨,说这个就见外了,以前不都是你付钱?我才卖了几幅字画,现在钱袋鼓得很,再请你吃几顿酒都够用,今天尽管敞开了喝。”

    贺晋远向外看了一眼,道:“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酒,吃不尽兴,要不把秦兄和萧兄叫来?”

    林文修抿了一口酒,啧啧几声说:“算了算了,就咱们两个得了。要是请秉正那家伙来,他就会板着脸说喝酒误事,不要饮酒。要是请萧世子来,他就会谆谆教导,说长风贤弟,你身为状元郎,一言一行都会惹人注意,再说,饮酒对身体也不好,莫要饮酒!我听见这些话就头大,干脆不请他们算了。”

    贺晋远哑然失笑,也道:“只此几回饮酒,也不算过分。”

    “就是,就是”

    两人笑说着话,端起酒杯再次相碰,又各自将酒一饮而尽。

    忽然,楼下隐约传来“失火”的叫喊声。

    醉意朦胧间,贺晋远抬眸看去,只见四周竟瞬间燃起了肆虐的大火。

    浓烟滚滚,火舌舔舐着窗棂,火势凶猛无比。

    突然,一根横梁从房中重重落下,横亘在了眼前,挡住了他们出去的路。

    不知何时,林文修一手擎住了木梁,鲜血从他的额角滴滴落下,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袍。

    火势越来越大,空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长风,你快走!”他几乎用尽全力嘶吼,催促他离开。

    仓皇的惊叫声,奔逃的救命声,周遭乱糟糟的,一切都在无序的混沌中。

    贺晋远想要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可梦境忽地转换,夜幕如一张暗色密网沉沉压了下来,漆黑不见五指。

    什么都看不见了。

    惟有不断焚烧的火焰,在身边疯狂肆虐。

    天旋地转,烈焰炙烤,仿佛置身于地狱烈火之中,四周全无出路。

    他像一尊石像,被钉在了原地。

    黑夜中,脚下土地龟裂干涸,燃烧着的烈火一路蔓延,吞噬着他的衣袍。

    热浪滚滚,灼热难耐。

    “贺晋远?醒醒!醒醒!”

    清脆有力的熟悉嗓音,像一把挥舞的巨斧,强劲有力地破开混沌黑暗的虚无,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旁。

    “忆安,娘子。”黑暗中,他想这样唤她,可唇角艰涩地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唇畔仿若触到一抹柔软。

    似乎有苦涩的甘泉缓缓注入这个黑暗的虚空,逐渐扑灭了灼热的火浪,慢慢滋润了干涸龟裂的土壤。

    他动了动手指,慢慢抬起手臂,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覆住熟悉的纤细腰身,手臂稍一用力,将人往胸前压了几分。

    薄唇下意识回吻住柔软的唇瓣,起初是轻浅的触碰,后来便带了几分有力的辗转。

    舌尖吮疼,姜忆安眉头一皱,忽地起身。

    低头看了眼榻上的人,再转眸,看了几眼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贺晋远,醒了没有?”

    她扒拉一下他的眼皮,贺晋远葳蕤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了几下。

    姜忆安忐忑唤道:“夫君?”

    片刻后,她看到他薄唇动了动,嗓音干哑地吐出两个字:“娘子。”

    她的眼圈忽地红了,低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轻声说:“你再喊一遍。”

    “娘子。”贺晋远低低开口,大手握紧她的腰,沉声道,“不用担心,我醒了。”

    姜忆安握住他的手,又惊又喜,后怕也一并涌上心头,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臭石头,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扎了许久的针,还喂了你整整一碗药,你一直都没有动静,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抱歉,别哭,让你担心了。”

    贺晋远一手撑着床榻起身,摸索着触碰到她的脸庞,用指腹轻轻为她擦去汹涌不断的泪水。

    里间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在外面等待的冯大夫,他如释重负地捋了捋胡须,重重咳了一声提醒几声,问:“大少奶奶,可是少爷醒了?”

    姜忆安吸了吸鼻子,很快将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冯大夫进了里间,再次为贺晋远搭脉看诊。

    手指按在他的手腕处,感受到蓬勃有力的脉搏跳动,冯大夫眼神微微一亮,有些惊喜地道:“老夫再为少爷看看眼睛。”

    他端了一支燃着的灯烛,在贺晋远的双目旁照了照,道:“少爷可能看到些什么吗?”

    贺晋远的眼睛外观与常人无异,眼神却空洞没有聚焦,默然片刻后,他拧眉摇了摇头。

    冯大夫皱起眉头没说什么,姜忆安将他请到外面,道:“冯大夫,我夫君的眼睛怎么样?”

    冯大夫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幸亏大少奶奶行事果决,给少爷行针喂药及时,少爷的眼睛并没有受损。如果老夫没有诊错的话,更好的消息是,少爷气血运行更为通畅,脑部的淤血应快散尽了。”

    姜忆安又惊又喜,“大夫的意思是,我夫君的眼睛以后能看见了?”

    冯大夫捋须摇了摇头,道:“老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说有一点希望。不过可以再开副药试试,这药不用内服,只需做成药枕,每天早起、睡前枕在脑后敷半个时辰,先敷半个月,看一看效果如何。”

    只要有一点希望,便像是看见了朦胧的曙光,姜忆安激动地点点头,“那麻烦大夫尽快开药,从今天开始就敷上。”

    冯大夫却又拧起了眉头,道:“少奶奶,少爷的心病也不可不重视,心病还需心药医,针灸药汤无用。若是能解开病症的心结,胸中再没有郁气,眼睛好转得的可能性一定更大。”

    姜忆安皱眉点了点头。

    贺晋远的心病,是与那场大火有关,更确切地说是与救他的好友林公子有关,可林公子已经殒命,该怎么才能解开他的心结?

    这个难办,冯大夫对此也束手无策,爱莫能助。

    待冯大夫开了药离开,姜忆安便让人连夜抓药回来做成药枕,给贺晋远枕在脑下。

    枕了半个时辰,东边天际泛起些微的鱼肚白,已到了天色微亮时分,她把药枕拿开,道:“夫君现在感觉怎么样?”

    贺晋远蹙紧长眉,仔细感受片刻,道:“脑后好像有一股热流流过,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就算药枕有用,也不会这么快起效果。

    姜忆安点点头,因他的眼睛有了重见光明的盼头,高兴地合不拢嘴,一骨碌钻进了他的被窝中,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贺晋远把她紧紧拥进怀里,下颌抵住她的发顶。

    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夜灯,床帐里有朦胧不清的亮光,她枕他的长臂上,睁大一双眼睛不住地看着他幽黑深邃的凤眸。

    察觉到她灼热的视线,下意识想起她给自己喂药的情形,贺晋远耳根突然发烫起来,抬起宽大的大掌捂住了她的眼睛。

    “娘子,今天你累坏了,睡吧。”

    姜忆安笑着闭上眼睛,脑袋抵在他胸前,轻声应道:“嗯。”

    安静了片刻,床榻间突然又响起窸窣的动静,她睁开眼睛摸了摸枕头底下,掏出那枚她才送给他的平安扣来。

    “老秃驴骗我。”她低声嘀咕,语带不忿,“还说开光加持有用,有用的话怎么又意外遇到大火了?”

    贺晋远哑然失笑,道:“因祸得福,也不算无用。”

    顿了顿,他又道:“只要是娘子送我的,不管开光有没有用,我都喜欢。”

    姜忆安忍不住灿然一笑,因为实在累坏了,含糊着与他说了一句话,便睡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身畔很快响起均匀平稳的呼吸。

    贺晋远小心将平安扣塞在枕下,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长指顺着姣好的眉眼描绘,在心中仔细勾勒出她的样貌。

    在遇到她之前,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过去的一幕都会不断在脑中重现。

    而每次遇到火灾,便像深深坠入梦魇之中一般,无法醒来。

    不过,以前他会任由自己在烈火中坠落,而这次,他只想尽力挣脱那些狱火,站到她的面前。

    黑暗夜色中,他忽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他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眼睛尽快复明,好让自己能够亲眼看一看她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以身相许是什么意思?

    有一天,姜忆安磨杀猪刀时突然心血来潮,用刀尖在地上画起了正字。

    贺晋远(好奇):娘子在做什么?

    姜忆安(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在算救过夫君你几次了~

    贺晋远(沉默片刻,唇角勾了起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娘子想要什么?为夫都会想办法满足你。

    姜忆安(想了一会儿):戏本子上都说那个什么,救命之恩,应该以身相许是吧?

    贺晋远(耳根发烫,不好意思得轻咳一声):如果娘子愿意的话,为夫自然更加愿意。

    姜忆安(高兴地点了点头):那太好了,夫君既然人都是我的了,以后我这些磨刀的活,就都交给你做了!

    贺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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