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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60

    第56章 第 56 章 欠我哥一条人命!

    清晨早早醒来, 姜忆安谨遵冯大夫的医嘱,先让贺晋远枕了半个时辰的药枕,才允许他起床。

    起床后,时辰尚早, 贺晋远照常起床去院里练刀, 姜忆安则继续躺在榻上赖了会儿床。

    眯眼补着觉, 她突地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今天本该是贺晋远准备祭拜林公子的, 虽说昨日接她回来的路上出了意外, 他现在身体已经无恙了,祭拜的事不能落下。

    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掀被起身下榻。

    洗漱完,对镜挽好了头发, 还没吩咐设案祭拜的事,香草忽地走了进来。

    她抬起一双手来回地比划着, 用手语道:“小姐,屋里日常花销的零散银子用完了, 该去库房里取一些。”

    姜忆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用手语说话,脸上虽是带着笑意,心底却暗暗叹了口气。

    她的夫君眼睛有望复明, 要是她的丫头有朝一日也能开口说话,那就更好了!

    彼时贺晋远还在院中习武, 与他打过一声招呼后,她便带着香草去隔壁跨院的库房拿银子。

    到了库房,账房先拿了账本让她过目。

    姜忆安看了几眼账本, 那赤字黑字的记录看得她头大,便放下账本问道:“这账上平时进项都有哪些?支出又有多少?”

    账房一一回了,进项如贺晋远所说, 主要是他名下田庄的收成,而支出则令姜忆安有些意外,除了日常花销外,每月还固定有一笔两百两银子的花费。

    她有些纳罕,“这二百两银子是什么支出?”

    账房看了看账本上的红字,道:“回大少奶奶的话,自从大少爷双目失明后,每个月都会给林家二百两银子,这是少爷吩咐的,每月差人亲自送到林家去。”

    姜忆安思忖着点了点头。

    虽说贺晋远出事后,婆母已给了林家一笔银子,这每月两百两,应是他另给林家的,以报答林公子的救命之恩。

    取过银子回到静思院,彼时贺晋远也刚收刀入鞘。

    姜忆安几步走到他面前,笑吟吟道:“夫君,感觉怎么样?”

    贺晋远唇角微微勾起,温声道:“好多了。娘子饿了吗?我已吩咐小厨房做好早膳了。”

    他额角挂着一层清冽的薄汗,姜忆安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道:“早就饿了,今天都有什么好吃的?”

    话音方落,院外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转眼间,一群人呼啦啦走进了静思院。

    昨晚贺晋远犯了心病回府,不知怎地,府里的人都知道了。

    二太太秦氏与儿子贺晋睿、四太太崔氏带着贺晋川,另有几个丫鬟在后面跟着,浩浩荡荡到静思院来探望来了。

    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贺晋远不由微微一愣,姜忆安低声道:“夫君,是二太太、四太太,还有两位堂弟来了。”

    话音落下,贺晋睿已先一步走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贺晋远,见他手里还拎着刀,便惊奇地问:“大哥,听说你病了,怎么还一大早便开始习武了?”

    贺晋远温声道:“昨晚身体是有些不适,不过已经无碍。”

    贺晋睿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那就好,刚从书院回来,听说大哥病了,吓我一跳,没病就好。”

    他在泾川书院读书,前岁中了举,正在用心准备明年的春闱,平素大都在书院呆着,今早回府听说了此事,便同母亲一起来探望堂兄。

    而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四婶和堂弟贺晋川,于是一群人结伴而行,一起到了静思院。

    姜忆安客气得让婶子和堂弟们进屋坐着说话。

    秦氏细细问了几句贺晋远的病,待听说他已好转之后,拍着胸口后怕地说:“怎么听说回府的时候昏迷不醒的,亏得一碗药下去醒了过来,老天保佑,晋远这孩子时不时有个三灾八难的,以后可不能再出事了。”

    姜忆安笑了笑,道:“多谢婶子关心,我想以后不会了。”

    说了几句话,瞧着贺晋远安然无恙的,并没什么大碍,贺晋睿还想问他讨一副字帖,两人便到书房去说话。

    因二爷贺知林在院里还需要照顾,秦氏不放心他,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只有崔氏进了静思院,名义上是来探望侄子,坐在屋里却只拉着脸喝茶,没有说一句话。

    眼看着二嫂走了,她也不欲多呆,斜了一眼儿子贺晋川,阴阳怪气地道:“你伯母和哥哥们都走了,你也赶紧走吧,再不走,小心你手里的弹弓被人看上抢走了,你还跟个傻子似得不知道呢!”

    贺晋川手里拎着弹弓,听到这话,不满地皱起眉头,“娘,你瞎说什么呢?我来看大哥大嫂,谁会抢走我的弹弓?”

    崔氏撇了撇嘴,道:“我知道你是来看你大哥的,现在看够了吧?你大哥没事,不用你关心。”

    说着话,心里却暗呸了一声,要不是儿子非要缠着她来探望侄子,她才不会踏足这静思院,喝小姜氏倒的茶!

    姜忆安眉心一动,忽地想到了什么,手指轻叩了叩扶手,微笑道:“四婶教训堂弟,听起来意有所指,难不成我会抢堂弟的弹弓?”

    贺晋川立刻道:“大嫂才不会抢我的弹弓,大嫂上次说了,有空还要教我箭术呢!”

    崔氏一把拧住儿子的耳朵,冷笑着骂道:“箭术,箭术,天天想这些没用的?练箭能当饭吃吗?有空不如多练练你那狗爬似的字,用心做好功课,早早给我考个功名出来!”

    姜忆安明白了。

    四婶不情不愿来看望贺晋远,还当着她的面教训贺晋川,明面上是在揪她自己儿子的耳朵,实际是在这里指桑骂槐。

    她也不惯着这位四婶,冷冷一笑,一把将贺晋川护到身后,对她道:“四婶不必这样,要有什么怨有什么气,尽管对我说明白了,大人之间的事,别拿他一个半大孩子撒气!”

    崔氏冷笑一声,道:“大侄媳妇,你们姜家做的好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平南侯府已去你姜家提亲了,还用我说明白不成?”

    因为记挂着侄女嘉云的婚事,她特意去打听过了,夏世子已去向姜二小姐提亲,婚期就定在过了重阳以后!

    这不是明摆着抢走了嘉云的好姻缘吗?

    三嫂现在还不知道呢,要是知道了,还不得生气!

    今天当着大侄媳的面,她就先为三嫂出这口气!

    姜忆安不由深深拧起了眉头。

    回府的路上贺晋远突发心疾,她险些忘了姜忆薇与夏世子定亲的事。

    她烦躁地按了按眉心,道:“四婶,我那二妹要与夏世子定亲成婚,那是侯府提的亲,应下亲事的是我爹娘,不是我做的主。如果你是替嘉云妹妹的婚事不平,故意迁怒我在这里给我脸色看,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你尽管让三婶来找我,你也不用做三婶的马前卒,这事我犯不着与你吵嘴。”

    崔氏一听,嘴唇嗫嚅几下不知该怎么回嘴,脸色气得涨红了几分。

    虽是妯娌,她却自矮了三分,处处讨好奉承谢氏。

    为谢氏鞍前马后效力的事,她自以为做得隐蔽,没想到竟被大侄媳妇当面指了出来!

    这一下就像往她脸上甩了个耳光,崔氏只觉得自己的脸皮都有些火辣辣的。

    于情于理,姜家抢了平南侯府的婚事,是该三嫂来找小姜氏理论,她为三嫂冲锋陷阵,也站不住脚。

    崔氏噎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抬手点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恨恨说了句,“我教训自己的儿子,用你多嘴!”

    姜忆安道:“你教训晋川,他有错我不管,他没错,你为何要揪他的耳朵?要是当着嘉莹妹妹的面,你这样没有理由的打骂晋川弟弟,她会任你这样打吗?”

    崔氏冷笑,却又无法反驳,女儿要是在家,那肯定是要说她两句的。

    咬牙半天,恨恨憋出句话来:“行,我不打他,我带我自己儿子回家,总行了吧?”

    说完,自姜忆安背后扯出贺晋川来,本想朝他肩背上重重拍打几下,奈何抬头一看,大侄媳那双大眼一直在旁边冷冷盯着,便只好赶忙收回了手,连推带搡地拽着贺晋川匆匆走了。

    当着堂弟的面,姜忆安也不想与四婶闹矛盾。

    但她今日若忍让一步,以后四婶就能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过分。

    更何况,晋川已是个十三岁的半大男子了,也是要尊严的,就算四婶对她有意见,也不该总是动不动拿他撒气。

    崔氏扯着儿子的手出了静思院,刚走了几步,迎面遇到了江夫人。

    看四弟媳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且又是从儿子儿媳院里出来的,江夫人忙停住了脚步,含笑问:“弟妹,这是怎地了?”

    崔氏暗暗冷笑一声,却也不好再说与姜忆安吵嘴的话,只道:“晋川这熊孩子不听话,天天把我气得不行!”

    贺晋川低着头不说话,江夫人看了看侄子,又看了眼崔氏,道:“我看晋川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也不要管教他太严格了。对了,嘉莹快生了吧?我才得了些红参,等会儿打发人给你送院里去,你给嘉莹送去,这生完孩子以后,且得要好好养身体呢。”

    听到大嫂要送山参,崔氏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方才的那些不快也散了些许,不客气地道:“好,那我在院里等着大嫂送山参来,挑些好的来,要是大嫂有西疆产的红枣,也一并送我一些。”

    说完,便高兴地拉着贺晋川的胳膊,脚不沾地的走了。

    江夫人快步进了院子。

    到了屋里一看,姜忆安双手抱臂坐在椅子上,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道:“媳妇,与你四婶吵架了?”

    她这个儿媳是直率的性子,因此有什么事她也不藏着掖着,想问便直接就问了。

    再说,她心里知道,要是儿媳与弟媳吵了嘴,那也一定是弟媳崔氏的不对。

    姜忆安回过神来,起身请婆母坐下说话。

    姜忆薇与那平南侯府夏世子的事让她头疼,这事本就够蹊跷的了,现在又有牵涉到三房的嘉云妹妹,便更难办了。

    虽说四婶替三婶到这里指桑骂槐,但设身处地想一想,她要是三婶,被人抢了闺女心仪的亲事,心里定然也不会舒服的。

    姜忆安便将这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婆母。

    江夫人听了,拍了拍她的手道:“媳妇,你不必为难。既然夏世子与你妹妹定了亲,那也怨不着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至于你三婶那边,我会去与她说开的。”

    姜忆安点了点头,事已至此,也就只能这样了。

    说完了这话,想起昨晚儿子犯了心病的事来,虽说已知道他没有大碍了,江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冯大夫是怎么说的?远儿这回是不是得养好些日子?”

    贺晋远眼睛有望好转的事,江夫人还不知道,姜忆安笑看着她,道:“娘,大夫说,每天早晚给夫君用药枕热敷后脑,兴许眼睛就能慢慢看见了。”

    江夫人一听,激动地眼眶泛红,抓住她的手,不断地问:“大夫真是这样说的?”

    待看到姜忆安肯定地点了点头,江夫人的泪水忍不住滚滚落了下来。

    以前,她那世子丈夫还在国公府时,她流泪大都是因为心里苦闷,而这一回,则是忍不住喜极而泣,甚至高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姜忆安也不敢让她抱太大希望,毕竟冯大夫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万一贺晋远的眼睛依然看不见,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娘,这也不能保准的,咱们先按照大夫说的做,在夫君复明之前,不要让外人知道,也不要在他面前特意提起,好不好?”

    江夫人拿帕子擦着眼泪连连点头,道:“媳妇啊,你放心,我都知道,只要有这个盼头,我心里就是高兴的。”

    婆媳两个正说着话,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吵嚷的声音,江夫人往外看了看,道:“什么动静?怎么像院子外头吵起来了?”

    姜忆安打发桃红出去看一眼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桃红匆匆忙忙去而复返,说:“太太,大少奶奶,外头来了个男人,闯到咱们院外边来了,这会儿被护院拦住了!他说是非要见大少爷,见不到就不走。”

    姜忆安奇怪,江夫人也有些茫然,婆媳对视一眼,江夫人忐忑地道:“他说是哪家的吗?为什么要见晋远?”

    桃红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就看见那人大吵大嚷的,几个护院差点拦不住他。”

    人是闯进院里来的,江夫人乍一听,心就有些发慌,满脸担忧地说:“忆安,不会是什么歹人吧?”

    姜忆安笑了笑,道:“娘,就算是歹人,青天白日的,国公府护院这么多,还能为非作歹不成?您不用担心,我先出去看看。”

    ~~~

    静思院院门外的石阶旁,一个身着靛蓝绸袍的精瘦男子叉腰站着。

    几个护院将他团团围住,男子不断觑着院门的方向,伺机想要闯进院里去,嘴里还一直不停地叫嚷着:“我来找你们这院里的少爷,你们拦着不让我进,欺负人是不是?”

    一个护院公事公办地道:“你要见我们少爷,需得等通传,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先出去等着吧!”

    男子闻言一拍大腿,嚷声又高了三分:“好啊!堂堂国公府嫡长孙,我哥拿命救下的人,我们林家对他有恩,现在翻脸不认人,见都不见我,还让我出去等着,故意打发我走的是吧!”

    “我告诉你们,今天我见不到他本人,休想赶我走!”

    听他语气不善,几个护院想先将他架出去,谁料那男子见状往地上一躺打起了滚,边翻滚边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哀嚎。

    “国公府打人啦,一群人欺负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这世间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良心哪!”

    护院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其中一个转头看见姜忆安从院中走了出了,顿时松了口气,遥遥拱手道:“大少奶奶,这人擅闯府门,一路跑到了静思院外,说要见大少爷,小的们巡守不力,还请大少奶奶责罚。”

    姜忆安挥了挥手,让他们先退到一边。

    护院们纷纷后退了几步,躺在地上翻滚的男子也停下了动作。

    他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打量了姜忆安几眼,道:“听说贺大少爷娶妻了,你是他夫人?”

    姜忆安走近几步,低头看了他几眼。

    方才从院中出来,她隐约听到此人自称林家人,便点了点头,道:“你是林文修林公子的兄弟?”

    林有才咧嘴一笑,从地上站了起来,掸了掸绸袍上的灰,道:“我哥就我一个兄弟,不是我还能是谁?你既然是贺大少爷的夫人,那我找你也是一样的。我也不跟你废话,今天我来,是领银子的。”

    姜忆安微微蹙眉。

    贺晋远每月会给林家二百两银子做为家用,那账上也有记录,每月他还会按时差人把银子送到林家,这林家兄弟根本不用到府里来领。

    但今日林家兄弟竟上门撒泼打滚要银子,她不禁有几分疑惑。

    “林二公子,是这个月的银子没送到府上,还是有人克扣了银两?”

    林有才嗤笑一声,摆了摆手,“都不是,一个月你们就给我家二百两银子,够塞牙缝的吗?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这银子以后得涨了!”

    几个护院闻言面面相觑,眼神中都是不可思议。

    他们在国公府当差,一个月七八两银子的工银已比外面高出许多,寻常百姓家,二十两银子足够花一年了,这林家每月领二百两银子竟还不够?

    姜忆安也有些诧异,面上却没显露什么,依然客客气气地道:“依林二公子之见,要涨多少合适?”

    林有才伸出四个手指头比了比,道:“以后翻倍,每个月四百两。”

    姜忆安眉头微抬,确认了一遍:“四百两?”

    林有才冷笑,“你不会不舍得给吧?你们高门大户的,院里一株花一块石头都值不少银子,我哥那可是丢了一条命!我家里还有母亲,大嫂和侄女要养,这些银子算得了什么?”

    姜忆安的视线掠过他那泛黄的脸与两只醒目的黑眼圈,不动声色地思忖片刻,淡淡笑着道:“林二公子所言不差,不过这事我做不了主,还得问过我夫君。还请林二公子移步到厢房喝口茶,我夫君一会儿就过来。”

    林有才往地上重重呸了口唾沫,不耐烦地道:“喝什么茶,别给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就说句痛快话,给不给我银子?我还忙着呢,没工夫跟你在这里耗!”

    姜忆安道:“林二公子,四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目,我手头没这么多现银,这样,我先让人给你包一百两银子出来,你先拿去用着。剩余的三百两,明天我就打发人去给你送到家里去,你看怎么样?”

    林有才眯眼盯着她,冷笑问:“你不会打发走我,明儿就不认账了吧?”

    姜忆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今天你有办法闯进国公府,以后也会有法子闯进来,要是收不到银子,你尽管再来找我。”

    林有才一听,咧嘴笑了笑,道:“行,算你识相!那你先给我一百两,另外三百两银子,明天必须差人送到,要是见不到银子,我还来找你。”

    姜忆安让香草去院里取了五封二十两的银子来,林有才接了银子,打开看了看一分不少,便将银子包进早已准备好的包袱里,甩袖急急忙忙走了。

    江夫人在屋里坐等了一会儿,始终有些不放心,不过刚从院里出来,便见那林有才已走远了。

    瞧见个背影,江夫人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忽地想了起来,道:“那不是林家的二儿子吗?他是为什么来了?”

    当初林文修没了后,她亲自去过林家一趟,见过林家的这个老二,当时给了他一千两银子,以报答林公子救下儿子性命的恩情。

    姜忆安已让护院散了,搀着婆母的胳膊往院里走,边走边道:“他来是为了多要银子,原来一个月二百两,要变成四百两。”

    江夫人目露惊讶,却也没说什么,叹了一口气道:“左右是林家公子救了晋远一条命,是我们欠了人家的,既要这么多,兴许是遇到了难处,有着急用银子的地方。宁愿咱们手头紧些,也不能亏欠了人家,你且打发人给林家送去就是。”

    姜忆安直觉那林家兄弟有些不对劲,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微笑道:“娘,我知道了。”

    提到林家,江夫人又长吁短叹了几回,方才回去了。

    ~~~

    从书房回来,贺晋远才知道了林二来要银子的事。

    姜忆安对他道:“夫君,我们明天一起去趟林家,怎么样?”

    正好到了祭拜林公子的时候,现在林家的人找上门来,明日去林家送银子,他们一起去探望林家人,也是该的。

    贺晋远闻言,却蹙眉沉默了一会儿。

    出事那年,他从昏迷中醒来以后,曾去过林兄家中探望过一回。

    可林家兄弟将他送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还破口大骂了一番,要他答应每月给林家送二百两抚恤银,并且承诺以后绝不许踏进林家的大门。

    看着他渐渐沉凝苍白的脸色,姜忆安眉心一跳,忙道:“夫君,以前你去林家发生过什么?告诉我。”

    沉默数息,贺晋远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干哑。

    “娘子,林兄的家人一直怨恨我,不许我踏入林家一步。”

    姜忆安微微一怔,眉头紧拧了起来。

    怪不得他不去林家祭拜林公子,而只能在静思院中设案遥拜,原来是这个原因。

    可林有才要银子毫不手软,却又不许夫君进林家探望,怎么让人觉得这么奇怪?

    她想了想,用力握紧了贺晋远的手,道:“夫君,明天我们一起去林家看一看,到了以后,我一个人进去,你在外面等我。”

    他说到做到,既然答应了林家兄弟,便不会无故踏足林家。

    可她又没答应过,所以去林家看一看,根本算不上违反承诺——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第 57 章 饶你这一次,滚吧!……

    翌日清晨, 姜忆安一早便醒了。

    因冯太医叮嘱过贺晋远睡前醒后各敷半个时辰的药枕,她睡意朦胧地掀被起身,想要下榻去给他拿来药枕,贺晋远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娘子, 不用去拿了, 我已经在敷了。”

    姜忆安揉揉眼睛看他一眼。

    这药枕比睡觉枕的枕头小些, 里面放得是调配好的药包, 因有许多温通经络的药材, 枕上去会有发热的感觉。

    所以他白皙的脸颊有一些发红,水色的薄唇色泽也极为红润,像涂了薄薄一层胭脂。

    姜忆安忽地一怔,不知为何, 看到他的嘴唇,便莫名想到了好吃的红艳艳的樱桃。

    她下意识舔了舔唇, 待反应过来,只觉自己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便用力揉了两把脸定了定神。

    贺晋远敷完药枕,两人便起床洗漱。

    听到房里的动静,香草叩了叩门板进屋, 想要为自家小姐梳头更衣。

    姜忆安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忙活了。

    为了今日方便出行, 她只挽了个简单利落的高马尾,之后便吩咐石松与南竹去备车,准备用完早饭便出府。

    香草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 用手比划了几下,眨巴眼睛问:“小姐,我也跟你一起出门吧?”

    姜忆安道:“不用了, 你留下。”

    听到小姐这样的吩咐,香草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失落,抿唇低下了头。

    这偌大的国公府,只有她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饶是觉得小姐待她很好,从来没嫌弃过她,她还是觉得自己不中用。

    别的主子的贴身丫鬟都很能干,只有她差了一截,如果她能说话,定然也能为小姐分忧,成为小姐有力的左膀右臂。

    看出她情绪不高,姜忆安指了指猫儿老虎,笑道:“不让你跟着,是有重任委派给你,老虎需要照顾,你留在家里喂猫。还有,别忘了得闲绣几只荷包,年节时我要打赏用。”

    香草闻言,立时高兴起来,重重点了点头。

    很快用过早饭,姜忆安与贺晋远便坐上了出府的马车。

    早晨没睡够,上了车,她便靠在贺晋远的肩头闭目养神,时不时与他说几句话。

    “夫君,你以前去过林公子的家吗?他的母亲、妻子、兄弟你见过吗?可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贺晋远默了默,道:“失明之前,我曾去过林家一次,虽见过林兄的家人,但呆了没多久就离开了,对他们并不了解。除了那一次,便是失明之后——”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林家人的怨恨,让他心里留下了难以释怀的愧疚。

    姜忆安用力搂紧了他的胳膊。

    贺晋远沉默片刻,哑声道:“如果当初不是喝醉了酒,那场大火,我们本可以轻松逃出来的。都怪我,若不是为了庆贺高中,约了文修一起吃酒,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他也不会”

    听他这样说,姜忆安心里也很难过。

    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贺晋远唇角抿直,轻轻握紧了她的手指。

    林家住在京都西郊的青石胡同,距离定国公府很远,马车行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在胡同外停了下来。

    待马车停稳了,贺晋远握着姜忆安的手,长眉拧了起来。

    看出他心里有些担忧,姜忆安笑了笑,说:“夫君放心吧,你在车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贺晋远默然深吸口气,点了点头,道:“好,娘子,你也莫要久呆。”

    他隐隐担心林家人会因他迁怒她,将她毫不客气地赶出来。

    ~~~

    青石胡同的路面铺着凹凸的青石板,前日刚下过一场秋雨,石板上聚了一处处小水洼,倒映着胡同两旁人家斑驳破旧的门板。

    姜忆安一路走过去,左右打量着,这胡同里居住了七八户人家,每家的门板都是如此,可见这里的人家,都是寻常百姓之家,并不富裕。

    林家在胡同尽头的最里侧,两扇黑色门板紧闭,姜忆安走近了,刚要叩门,吱呀一声,门却忽地打开了。

    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探出头来,大约四五岁的模样,仰头好奇看了她几眼。

    “你是来买豆腐的吗?我娘下午才出摊卖豆腐。”

    姜忆安微微一怔,将手里的篮子放下,提起裙摆蹲下身来与她平视,笑说:“我不是来买豆腐的,我来问问,这里可是林有才的家?”

    小姑娘闻言猛地退后几步,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咚咚咚往屋里跑去。

    她双手握着小拳头,边跑边喊:“娘,有人来找二叔了!”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腰间系着围裙的妇人,从厨房慌里慌张走了出来,道:“是谁来找他?”

    院门开着,姜忆安便走了进来。

    这院子不大,收拾得干干净净,院里站着的妇人和小姑娘,她猜测是林文修的遗孀和女儿。

    “请问,你是林有才的大嫂吗?”

    妇人闻言,忽地抱紧了小姑娘,嘴唇抖了抖,怯怯地说:“我是,你找他做什么?”

    这时,西边的屋里也传出个苍老沉闷的声音,隔着窗子问道:“素娘,是有人来找有才吗?”

    妇人忙扭头,脸色虽有些惊慌,却强装镇定地说:“娘,没事,是二弟他在外面落了东西,人家给送来了。”

    屋里的老妇沉闷地咳了几声,没再说话。

    妇人看了姜忆安一眼,压低了有些颤抖的嗓音,眼中含着恳求:“姑娘,我不知道你找有才他有什么事,我婆婆病了,听不得不好的消息,先不要在院里说,出去说吧,行吗?”

    姜忆安纳罕,却也没说什么。

    出了那一方小小的破旧宅院,妇人反身将门关了,不安地扯了扯身上的蓝围裙,自我介绍说姓吕,又问道:“姑娘,你是谁?找有才他到底有什么事?”

    姜忆安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吕娘子。

    她容貌清秀,只是脸颊凹陷,瘦得快要脱了相,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一双手也粗糙生茧,局促地握在一起。

    姜忆安心里一紧,道:“嫂子,你不认得我,我是贺晋远的妻子。”

    听她这样说,吕娘子愣住,脸色微微变了。

    “你是国公府贺家大少爷的娘子?”

    姜忆安点了点头,“正是。”

    吕娘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咬唇用力地拍了几下围裙上的灰尘,冷淡地说:“贺家娘子,这大老远来的,你怎么来了?”

    姜忆安微微一怔。

    昨天林家二郎去国公府要银子,她今日是来送银子的,这位嫂子竟然不知情吗?

    她想了想,说:“嫂子,我可以进屋和你聊一聊吗?”

    吕娘子拧眉看了她一眼,静默了许久,才冷冷地说:“进来吧。”

    进了堂屋,姜忆安左右看了看,在一张八仙桌前落了座。

    堂屋和院子一样,虽然破旧,收拾得却很整洁。

    吕娘子拿了张干布巾擦了擦桌子,又让女儿青儿从厨房端一碗热水出来,从柜子里找出一点茶叶来泡了茶。

    从始至终,她的脸色都冷若冰霜,没有主动开口说一句话。

    姜忆安一直保持着微笑。

    林家娘子的态度虽然极其冷淡,但也许是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没有直接把她赶出去。

    她看了眼面前的热茶,没话找话地与她聊天:“嫂子,这是什么茶?”

    吕娘子冷声道:“贺家娘子,一碗粗茶,比不上你们府上的,将就喝些吧。”

    姜忆安没说什么,微笑了笑,端起茶来一口喝尽了,说:“好茶,多谢嫂子。”

    吕娘子抿唇看她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没有理会她的谢意,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贺家娘子,你来到底有什么事?赶紧说完了,我下午还要去摆摊卖豆腐呢!”

    姜忆安想了想,关心地道:“嫂子,老太太得了什么病?”

    吕娘子眉头紧拧,下意识道:“婆婆最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又染了风寒,咳嗽了一阵了,还没见好”

    话没说完,突地想起她来是要找二弟的,吕娘子便收住了话头,再次冷淡地说:“贺家娘子,有才他最近没在家,也不知去哪里了,你找他可是有要紧的事?”

    姜忆安思忖一瞬,把篮子上的盖子揭开,从里拿出几样糕点和三包一百两整的银子来,都放到桌子上。

    “嫂子,昨天有才到府里要银子,先前每个月二百两的银子,我已给了他一百两,这是另外的三百两,你收下吧。”

    吕娘子盯着桌上的银子瞠目结舌,好半晌才说出话来,“你说啥?你们每个月都给林家二百两银子?这个月还又添了二百两?”

    姜忆安略一点头,那吕娘子忽地咬牙站起身来,白皙的脸青红交错,手指用力攥紧了围裙。

    还没等她说什么,只听院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有人拖着步子慢腾腾往堂屋走了过来。

    吕娘子向外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连话都没说,拉着姜忆安的胳膊便把她往屋里的后门方向推。

    她身形瘦弱,这会儿力气却出奇得大,姜忆安猝不及防,被她一口气推到了门边。

    “贺家娘子,我不要你的银子,你赶紧走吧,以后有才去国公府要银子,你把他赶出来就是,可千万不要理会他!”

    低声说完这这句话,她已把姜忆安推出了门外,连银子也装到篮子里一并塞到了她手里。

    “你快走,以后也不要来林家了!我就当你没来过,别被他发现了!”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还没等姜忆安反应过来,面前的黑色门板已被吕娘子从里头锁住了。

    吕娘子转过身,林有才已一脚踏进了房门。

    他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掸了掸绸袍袖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吕娘子,道:“大嫂,有没有人来家里送银子?”

    吕娘子紧张的心头砰砰直跳,下意识往后门望了一眼,又匆忙收回视线,道:“没有,没人往家里送银子。”

    林有才把腿架在桌沿上,往椅背上一靠,道:“真的假的?嫂子你不会骗我吧。”

    吕娘子忙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骗你。”

    林有才不信,招了招手,让站在门槛处的青青过来回答,吕娘子忙走过去抱住了女儿,青儿也吓得埋进了她的怀里。

    “二弟,青儿还小,娘也病着呢,你别吓到他们。”

    林有才面目狰狞地嗤笑一声,一甩袍袖起身。

    到了里间翻箱倒柜,找遍了,只找到枕头里藏着的一只钱袋,打开倒出来看了看,仅有二十个铜板,便都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大嫂,要是有人送银子,你别废话,也别多问,直接让人送到我住的宅子里,知道吗?”说这话时,林有才面色阴沉,目露凶光。

    吕娘子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抿唇点了几下头。

    林有才要往外走,突地注意到桌子上的一杯粗茶,又顿住了脚步。

    “大嫂,这茶是招待客人的吧?”

    吕娘子的心瞬间快要提到了嗓子眼,深深暗吸口气,脸上才没露出惊慌来。

    “这是你大哥当年买的茶,放了四年都发放霉了,我拿出来泡了一盏茶,二弟你要是想要,就把茶都拿走吧。”

    提到大哥,林有才下意识理了理衣襟,继而冷哼一声,“一点儿破茶叶,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要它做什么。”

    说罢又转身坐回了桌子旁,自言自语地说:“算了,今儿我就在这里等着,看看到底有没有人送银子来!”

    一门之隔,听到里面的话,姜忆安思忖许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林家的宅院。

    ~~~

    从后门绕到胡同口,看到停在远处的马车,姜忆安提着篮子,快步走了过去。

    遥遥听到她的脚步声,贺晋远便起身拉开了车门。

    不等石松放下车凳,姜忆安已轻盈地跃上马车,躬身走了进去。

    “娘子,怎么样?” 贺晋远道。

    她去了其实还不到一刻钟,这一刻钟于他来说,却是格外得漫长。

    姜忆安将篮子搁到了桌子上。

    听到篮中银子细微的碰撞声响,贺晋远心里不由一沉。

    林家人没要银子,莫非是把她赶了出来?

    姜忆安挨着他坐下,道:“夫君放心,林家嫂子对我还行。”

    ——虽说其实她也被赶了出来,不过那是事出有因,

    她想了想,接着道:“不过,林公子的兄弟林有才,我觉得这个人很有问题。”

    贺晋远闻言眉头微沉。

    以前,他偶尔听林兄提及过他的二弟,说他不好读书,也不会什么手艺,成日在街头与几个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吃喝玩乐,挥霍家产。

    曾经为了养家,林兄一边在国子监读书,一边还要卖字画补贴家用。

    不过几年过去,现在也不知那林家兄弟怎样了,听到姜忆安这样说,贺晋远思忖片刻,道:“娘子,我这就让南竹去查一查他。”

    调查林有才不是什么难事,街头巷尾住着街坊邻居,对他大都有些了解。

    南竹很快去而复返,禀报说:“据邻居所说,这个林有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个月有大半个月都住在赌场,每次赌输了钱,便会去问他的嫂子要钱,要是不给他银子,他就会耍横将家里的东西都砸了。林家嫂子做点卖豆腐的小买卖,他三五不时地去家里搜刮钱财,家里人都怕他,不敢不给。”

    姜忆安想到在门外听到的那一幕,不由冷笑着握紧了拳头,林家寡母妻儿被这个畜生这般欺负,她要是不收拾了这个混蛋,她的姜字倒过来写!

    听到她指节捏的咔嚓作响,贺晋远沉声道:“娘子稍安勿躁,如果林有才是个戒不掉赌瘾的赌鬼,狠狠揍他一顿并不能让他改邪归正,相反,等我们走后,他可能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家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说得有道理,姜忆安深吸了几口气平复情绪,道:“夫君觉得该怎么办?”

    贺晋远想了想,温声与她商量道:“林兄本就有恩于我,他的家眷我不能不管不问,我想先见一见林家大嫂,问问她的想法。”

    林有才那个孬货还在林家堂屋里,现在去林家只怕会给林家嫂子带来麻烦,再说,林家嫂子对自己的态度也很冷淡,姜忆安双手抱臂想了会儿,突然眼神一亮,道:“夫君,这个好办,我有办法。”

    ~~~

    过了正午,还不见国公府来送银子,林有才骂骂咧咧地起身,对吕娘子道:“嫂子,快去做饭去,我饿了。”

    吕娘子没说什么,拉着女儿的手去厨房做饭,林有才又喊了一句,“做一个肉菜,炸一碟子花生米,再烫一壶酒来。”

    吕娘子站住了脚,本想说家里只剩一根腊肠,要留着给婆母补身子的,但看到二弟目含凶光地一瞪,便默默咽下了嘴里的话,低头去了厨房。

    林有才吃着菜喝着酒,西屋里响起一阵沉闷的咳嗽,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看到儿子在屋里又吃又喝,老太太气得拿拐杖重重拄地,含泪骂道:“你哥活着的时候,为了你卖字卖画凑银子,你哥没了,你又来祸害我们!你这个没良心的,能不能念着你大哥的好,别再来折腾我们了!”

    林有才满不在乎地斟了杯酒,不耐烦地道:“我哥不在了,我嫂子就得养着我!你老人家别在我面前唠叨了,该干嘛干嘛去,要是气病了,还不是我嫂子给你花钱治病?”

    老太太闻言,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吕娘子忙搀着她从堂屋出来,劝道:“娘,你别生气,二弟今天来,不是来问我要钱的,他就在这里吃个饭,一会儿就走了。”

    老太太抖着唇说:“你也不用安慰我,他能做出什么好事来!等我哪天闭上眼咽了这口气,你也早早离开这个家,带着青儿改嫁个好人家,也能过上好日子!偏生我还死不了,让你白白跟着我受气!”

    吕娘子眼眶泛酸,有些哽咽地道:“娘,二弟只是一时糊涂,他还年轻,以后会改好的。文修不在了,这辈子我只想守着你和青儿,不会再嫁人了,你要养好身体,长命百岁”

    劝解完婆母回房歇下,吕娘子便推着小车出门摆摊卖豆腐。

    等到了胡同外的晚市街上,吕娘子支好了摊位,把豆腐摆在桌子上,便有人走了过来。

    刚切完豆腐递给头一个顾客,另一个顾客便走了过来,不断地切豆腐称重,她很快忙了起来。

    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刀,帮她切起了豆腐。

    吕娘子微微一愣,待抬头看清了来人是姜忆安时,不由眉头一皱,没好气地说:“贺家娘子,你怎么又来了?”

    姜忆安笑了笑,道:“我帮嫂子卖豆腐。”

    说着,已熟练操刀切了块方方正正的豆腐,搁到了吕娘子的秤盘里。

    吕娘子抿唇看了她一眼,道:“你一个国公府的贵人,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呢?”

    姜忆安切着豆腐微微一笑,道:“嫂子,我以前还杀过猪呢,这算什么粗活,咱们先把豆腐卖完,其他的话都会再说。”

    恰有顾客来买豆腐,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吕娘子微微咬住了唇,没再说什么。

    没多久,摊上的豆腐卖了大半时,忽然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从对面街道走了过来。

    吕娘子看到那男人,便急忙将剩下的豆腐用箩筐盖住,对姜忆安道:“贺家娘子,剩下的豆腐不卖了,我要收摊回家了,你也快走吧。”

    姜忆安愣了愣,“嫂子,还剩这么多豆腐呢,怎么就不卖了”

    吕娘子却来不及再说什么,低头一言不发得将豆腐收了起来,因有些紧张,手指头都在微微发颤。

    只是豆腐还没放到小推车里,那满脸横肉,虎背熊腰的男人便已大步走了过来。

    他站到豆腐摊前,长相凶狠的脸上挤出一丝猥琐笑意,色眯眯地笑问:“吕娘子,怎么这么快就收摊了?我还没买豆腐呢。”

    吕娘子咬唇看他一眼,眼中显露出厌恶害怕之色,道:“豆腐卖完了。”

    张屠户却嘿嘿一笑,伸出油腻的大手,猛地抓住吕娘子纤细的手腕,“急什么啊,你把那豆腐筐掀开,我看看,要是我喜欢,剩下的豆腐我都买了”

    吕娘子羞愤交加,一张脸涨得通红,道:“你做什么动手动脚,要是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张屠户又是一笑,低头凑近了她,道:“你喊人,丢名声的是你又不是我,还不如让我多摸几下,我把你的豆腐都买了”

    话未说完,他的肩膀忽地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姜忆安似笑非笑地道:“你要买豆腐?”

    张屠户转头看见她,忽地愣住,下意识松开了钳住吕娘子的手,一双眼直勾勾地盯住了她,道:“哪里来的小娘子?我怎么没见过?”

    姜忆安冷笑看着他,道:“没关系,以前不认得我,从今往后,你就记得了。”

    话音刚落,吕娘子只觉得面前一道凌厉的劲风刮过。

    接着,砰的一下重重响起,是张屠户被踹飞三丈远后落地的声音。

    姜忆安不慌不忙地收回腿脚余势,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张屠户向后仰躺着摔在坚硬的地面上,连爬都爬不起来,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凶狠的肥脸因吃痛扭曲到更难看的形状。

    他抬起手臂指了指姜忆安,狠声道:“你敢打老子,知不知道老子是杀猪的,等老子爬起来,绝对饶不了你”

    姜忆安冷冷一笑,双手抱臂慢慢走到他面前,脚尖轻轻一抬,靴底踩住他那油腻腻的粗短五指,毫不犹豫地用力重重碾压几下。

    张屠户登时杀猪般惨叫起来。

    姜忆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姑奶奶我也是杀猪的,拳脚功夫也略懂点,从没像你这般恃强凌弱——刚才是你这只手不安分是吧?”

    张屠户惨叫几声,连连求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姑奶奶,你饶了我吧。”

    姜忆安却没理会他,而是看向吕娘子,道:“嫂子,你过来,带上那把切豆腐的刀。”

    吕娘子还在震惊之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听到姜忆安忽然吩咐,她便下意识拿着刀,快步走了过去。

    姜忆安看了眼她手里的那把刀,是笨重的菜刀样式,虽不够锋利,也够用了,便自顾自点了点头,道:“嫂子,他刚才欺负你,他这只手就不用要了,你就用这把刀把他的手指头剁了吧。”

    她说的轻描淡写,就像切白菜似的那般寻常,张屠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连声道:“姑奶奶,我真不敢了,你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没了手指头,以后怎么做屠夫养家糊口!”

    吕娘子终于回过神来。

    明白贺家少奶奶是为自己出气,且把这经常占她便宜的张屠户打得屁滚尿流,她眼里都笑意。

    但她没有那么大胆,不敢剁人的手指头,便提着那把切豆腐的刀,刀刃向外拍了拍张屠户的肥脸,啐道:“你太不要脸了,今天你挨打,也是活该。”

    张屠户的肥脸吓得抖了抖,求饶说:“吕娘子,以后我再也不敢了,还求你看在都是街坊邻居的面子上,让这位姑奶奶饶了我这一次吧。”

    吕娘子眨眨眼睛看了看姜忆安,眼神中有询问之意,姜忆安便冲她略一点头,道:“怎么处置他,嫂子说了算。”

    吕娘子想了想,道:“现在你知道我妹妹的厉害了吧?要是你以后再有一次行事过分,我妹妹可不会再饶了你的!”

    说完,她便轻松地笑了笑,对姜忆安道:“妹妹,我总算出了一口气,这次就放过他一回吧。”

    姜忆安抬起脚来,嫌恶地踢开张屠户的手,皱眉瞥了他一眼,喝道:“我嫂子大人有大量,饶你这一次,滚吧!”

    张屠户慌慌张张爬起来,抬头时看到姜忆安幽冷的眼神,只觉头皮一麻,又屈膝跪地上磕了个头,才捂着肚子踉跄着步子走了。

    待他走远了,姜忆安收回视线,冷笑道:“嫂子,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你遇到了不要怕,要是他还敢找茬,你只管去找我”

    话未说完,她忽然看到吕娘子感激地笑看着她,眼神也亮晶晶的。

    “妹妹,谢谢你。”吕娘子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之前那样对你,你不生我的气吧?”

    姜忆安灿然笑了笑,“嫂子也没有对我不好,我哪会生嫂子你的气?”

    吕娘子笑了下,道:“你来总不会是白帮我的忙的,有什么事,你直说吧。”

    说话间,姜忆安也没闲着,帮她把豆腐筐子收到小车上,直截了当地道:“嫂子,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夫君想见一见你,你方便到酒楼叙话吗?”

    吕娘子微微一怔,眼神悄然黯淡了几分,小声道:“我丈夫已经没了,晋远兄弟要见我做什么?我见了他,只会徒增伤悲。”

    姜忆安默叹口气,道:“嫂子,这几年来,我夫君一直对林公子心怀愧疚。”

    提到丈夫,吕娘子眼眶泛红,泪水无声落了下来。

    “既然晋远兄弟心怀愧疚,为何一次都没到家里祭拜过文修?”

    姜忆安眉头拧起,有些意外地道看着她。

    “出事那年,夫君他曾到林家探望,却被拒之门外,连带上门的东西都被扔了出来,嫂子难道不知道?”

    吕娘子嘴唇颤了颤,忽地想起什么,喃喃道:“是有才,一定是他”

    当年出事后,国公府曾送来了一大笔银子,却从未见到那位贺家公子现身,也从未到家中祭拜过文修。

    那些银子,她自然知道是国公府送来的抚恤银,可她心里却为丈夫觉得不值。

    那可是他用性命换回生还机会的好兄弟啊,竟然如此薄情寡义!

    现在,她总算想明白了。

    那些抚恤银被小叔林有才拿走之后挥霍一空,后又故意借此让贺晋远永远愧疚,好长久地问国公府要银子

    她用力闭了闭眸子,眼中隐有泪光浮现。

    片刻后,她突然抓住了姜忆安的手,哽咽道:“妹妹,你快带我去见晋远兄弟吧。”——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第 58 章 让他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酒楼的雅间, 听到两道渐行渐近的轻缓脚步声,贺晋远神色微凝,默然深吸口气,负手站了起来。

    吕娘子跨进门槛的一瞬, 他便拱手深揖, 欲行大礼。

    吕娘子忙止住了他, 道:“使不得, 使不得, 晋远兄弟,你要折煞我了。”

    听到吕娘子还愿意称呼自己一声“兄弟”,贺晋远拧起的长眉悄然舒展几分,沉声道:“嫂子, 请坐吧。”

    吕娘子看到他脸上覆着大约三寸宽的黑锻,遮住了那双朗星般的双眸, 眼圈一红,内心更添了许多自责。

    这四年来, 她一直以为这位国公府的贵公子忘恩负义,将舍身救下的好友抛到了脑后,坐享高官厚禄, 前程风光无限,却根本没有想到, 他虽是死里逃生,却已双目失明!

    难怪这几年来,有才一直骗取着国公府的钱财!

    再次见到林文修的家眷, 贺晋远沉默许久,方压下激荡起伏的情绪。

    只是再开口时,声音仍泛了一丝哑意, 沉声道:“嫂子,林兄走了这几年,你们受苦了,是我没照顾好你们,还请恕罪。”

    吕氏嘴唇抖了抖,眸中泪光闪烁,道:“晋远兄弟,你莫说这样的话,这其中的误会,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亏得你家娘子今日来,不然,我还要”

    她哽咽几声,低头擦了擦泪,道:“晋远兄弟,当初你上门来探望,是有才自作主张撵走了你。这些年来,他瞒着我们,给你要了许多的银钱,也给你添了许多的麻烦。你不必自责,当年出事后,国公府尽到了心意,给了我们不少银子,林家的日子如今不好过,与你们没有关系,都是我那不成器小叔挥霍了家产闹的的。”

    姜忆安眉头紧锁,生气握拳锤了下桌子。

    都怪林有才那个混蛋,这其中竟有这么大的误会,林家嫂子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他实在太可恶了!

    贺晋远眉峰微蹙,脸色没什么变化,长指却悄然握紧,用力到骨节泛白。

    他微微转首,看向姜忆安的方向,不用等他开口,姜忆安已会意,把那三百两银子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

    贺晋远道:“嫂子,这些银两不多,是贺某的一点心意,改日我会再送些过来,还请嫂子先收下。”

    吕娘子忙道:“这如何使得?我不要,你快收起来吧。”

    贺晋远沉声道:“嫂子何必见外?林家的事,就是我的事。如今你们生计艰难,我岂能坐视不理?往后,只要林家有用得着贺某的地方,贺某都会竭尽所能,不遗余力。”

    听完这番话,吕娘子眼中含泪,微微笑了笑,道:“晋远兄弟,今天,我听到你这句话,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说完,她便站起了身,拉过姜忆安的手,笑看着她,眸中隐约又有泪光浮现。

    “妹妹,你与晋远兄弟的好意,我全都心领了。不过,就算你们给林家一座金山银山也无用,都会被我那好赌的小叔败坏光的。”

    提到那林有才,姜忆安的怒火就冒了出来。

    “嫂子难道就任他这样下去?不管一管他?”

    吕娘子苦笑着摇头,“文修在时,有才还能听他大哥的话,文修走了后,这世上就没人管得了他了。要是他还能变回没沾上赌瘾之前那样,勤勤恳恳,踏实过日子该多好。”

    沾上这样一个烂赌鬼,若是不管教,一家子迟早都会被他拖进深渊。

    姜忆安想了想,道:“嫂子,你要是信得过我们,就把管教他的事交给我们,不等三日,我们定然让他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吕娘子惊讶地愣住,“妹妹,你真有这样的办法吗?”

    姜忆安看了一眼贺晋远,见他朝她略一颔首,便道:“嫂子,你放心吧。今天回去之后,你就当没见过我们,明日一早,林有才拿不到银子,自然会再到国公府来找我。到时候我和夫君就替你好好管教他一番,你等我们的好消息。”

    要是小叔能被管教好,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吕娘子眼含期待,激动地道:“妹妹,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了。还请不要伤了他的性命,让他能够改邪归正,以后好好过日子。”

    ~~~

    回府的马车里,姜忆安靠在贺晋远的肩头,微微闭着双眸思量管教林有才的事。

    贺晋远轻抚了抚她的乌发,道:“娘子说要管教林家二郎,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姜忆安想了想,道:“夫君想听个简单粗暴的的法子吗?”

    贺晋远:“简单粗暴的?”

    姜忆安想到林有才的所作所为便来气,指节捏的咯吱作响,冷笑道:“最简单粗暴的法子,就是先解燃眉之急,打断林有才那厮一条腿,让他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的,自然就没法去赌了。”

    这个方法虽是解气,但若是打断了他的腿,拖累的还是林家人。

    再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等他腿伤好了,便会故技重施。

    贺晋远沉默片刻,温声道:“还需恩威并施,言语规劝,让他能够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姜忆安眼神一亮,看着他道:“夫君的话倒提醒了我,那不然,我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治治那个林有才?”

    贺晋远唇畔弯起一抹极浅的笑,道:“娘子此言正合我意,不过单我们两个,恐怕还不行。”

    姜忆安思忖几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对,做戏要做全套,最好再有一个官府的人在场,这样更有威慑力些,也能让林有才信服。”

    要请官府的人来,自然得贺晋远出面,两人商议完细节,马车也到了国公府外。

    此时已到了掌灯时分,香草在屋里绣了许久的荷包。

    因这荷包她做得极为精细,靛蓝锻底,明黄丝线,还缀了三色流苏,费了半天功夫才堪堪做好了一只。

    听到小姐和姑爷回院的动静,她便将针线筐收了起来,兴冲冲跑到院外迎接。

    到了院里,老虎也嗖地窜了出来,高兴地贴着姜忆安脚边打转儿。

    姜忆安笑着抱起来它,摸了几把它油光水滑的皮毛,老虎也在她怀里高兴地喵呜了几声,

    香草沏好热茶端了过来,打着手势比划了几句,道:“小姐,高嬷嬷今天来了一趟,见您不在府中,便又回去了。”

    姜忆安坐在椅子上喝着茶,道:“她来做什么?留话了没有?”

    香草飞快点了点头,用手语说道:“她说二小姐与夏世子成亲了,来告诉您一声。”

    姜忆安愕然片刻,才回过神来,“不是才定亲没多久吗?怎么这么快就成亲了?”

    香草眼中也有些茫然,道:“高嬷嬷说是侯府那边催着成亲,定下了吉日,就将二小姐迎娶过去了。”

    姜忆安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她本还想抽时间去打听一下那侯府到底有没有隐情,没想到她那个蠢货妹妹已嫁了过去。

    亲爹继母瞒得倒是严实,防她跟防贼似的,生怕她知道了会坏了姜忆薇的婚事,直到这会儿才打发高嬷嬷来告诉她一声。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也就只能先这样了。

    ~~~

    一夜很快过去。

    翌日一早,姜忆安给贺晋远敷过药枕,两人洗漱用过早饭,招来石松、南竹和几个护院吩咐了几句,便静待林有才上门。

    果然,日上三竿的时候,林有才来到了国公府的门庭前。

    他站在远处,斜眼看了看国公府门外值守的门房,狠狠朝地上呸了口唾沫。

    那国公府的姜大少奶奶,说了给他送银子,结果根本屁都没送,简直把他当猴耍!

    既然那姜氏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今天就怪他让她没脸,反正不管如何,他势必要把银子讨回来!

    想到这儿,林有才嗤笑一声,掸了掸身上的绸布袍子,趿拉着靴子走到国公府门前的石阶上。

    不待门房询问,他便叉腰踏在阶沿上,对着国公府的大门,扯着嗓子叫嚷起来:“喂,里面的人说话不算话,欠了银子不还,哄骗我一个平民百姓,还没有良心!”

    他一高声叫嚷,两个守门的门房便快步走了过来,斥道:“你胡乱嚷嚷什么?这里是国公府,高门贵地,就算王爷阁老们来了也要下马下轿的,哪里有你这在叫嚷的份儿?”

    林有才瞪眼冷笑道:“我还能不知道这就是国公府?老子说的就是你们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昨儿说了要给我银子,到今天都没个影儿,她说话不算话,我还不能来讨个公道了?你把她叫出来,我要与她当面对质!”

    他这样一说,其中一个门房便认了出来,昨日这人便自称是林家的人要见大少爷,不等他们通传便私自闯进了府去,害得他们被管家责骂了一顿。

    门房不由提高了警惕,一双眼盯紧了他,道:“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大少奶奶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且等着,我进去通传!”

    林有才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道:“快点的,我可没耐心等太久!你告诉那大少奶奶,她要是不来,我就在府门前嚷嚷起来,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忘恩负义,说话当放屁的人,看她丢不丢脸!”

    门房进去了一会儿,没多久便又走了出来,对林有才道:“大少奶奶有请,你先到花厅里坐等吧。等大少奶奶处理完后院的事,就来见你。”

    到了花厅,林有才坐在椅子上,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

    这国公府的人都好面子重名声,他谅那大少奶奶不敢诓骗他,等她来了,他必得刁难她几句出口恶气,再让她低声下气把银子如数交给他!

    谁料,直等了半个时辰,却没见那姜家大少奶奶来,而且这花厅里空荡荡连个人都没有,连口茶都没得喝,渴的他嗓子都快冒了烟。

    林有才等不及,憋了满肚子的火,铁青着脸在花厅里转了几圈,咬牙打算离开时,姜忆安带着香草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林家兄弟,幸亏你来了,你要是不来我们府上,我都要差人去请你了。”

    林有才本是满腔怒火,听见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清了清干哑的嗓子冷笑说:“你不是说了打发人给我送银子,为何没把银子送到林家,还要差人去请我?”

    姜忆安温和地笑了笑,道:“昨日你走得太快了,有些事我没问清楚,不好贸然去给你送银子的。今天既然你来了,就先到我夫君的书房一叙吧。”

    林有才狐疑地看着她,三角眼微微眯起,手指头不安地捻了捻绸袍袍角。

    这是在公府的花厅中,光天化日之下,府里的人可不敢对他做什么,可要是到了书房,那就说不准了,万一这大少奶奶翻脸不认人,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林有才想了想,斜眼看着她,道:“我是来拿银子的,不是来叙话的!你要是不食言,就尽快把银子给我就,以后每个月按时把银子送到林家,我就不会同你计较!”

    姜忆安微微一笑。

    这林有才混迹于赌场市坊,奸懒馋滑,性格冲动,且警惕多疑,她请他去书房叙话也不过是个幌子,就是为了探探他的性情而已。

    “好,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也不藏着掖着,有话就直说了——我夫君每个月从账上划给林家的银子,是用来供养林家婆母妻儿的,你领走的银子,根本没有交给林家嫂嫂,而是你自己全部花了!”

    林有才脸色陡然一变,眼中露出几分狠色来,咬牙道:“你竟然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背着我偷偷去查过了?”

    姜忆安淡定在他面前坐下,微微一笑,开口便毫不留情地骂了起来。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样的烂赌鬼,欺负寡母寡嫂,拿了养家的银子赌钱挥霍,如果林公子在天有灵,一定降下一道天雷劈死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

    林有才冷笑着咬紧牙关,双手攥紧成拳头。

    从来都是他欺辱别人的份儿,今天反过来了,他竟然被一个小娘子指着鼻子痛骂!

    他要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软柿子,任人欺负谩骂!

    林有才目露凶光,从袖底悄悄摸出把匕首来攥在手中,冷声道:“姓姜的,你别废话,银子交给林家,是你们国公府自愿的,我一没偷二没抢,至于怎么用,那是老子自己的事,你管不着!今天我就问你一句,这银子你是给还是不给?”

    姜忆安瞥见他的动作,神色全然未变,反倒不慌不忙地笑了一声。

    “我只是说一句,林二郎君就要恼羞成怒了,可见你还有点羞耻之心。以前的银子都送到林家,我是管不着你是怎么花的,但国公府已经仁至义尽,从今往后,这银子是一分都不能给你了。你走吧,不要再站在这里,多看一眼你这种好赌的人,我都觉得脏了我的眼睛!”

    闻言,林有才登时恼羞成怒,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她,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疯婆娘,每月要给的银子,你说不给就不给了?!别看你是国公府的媳妇,你这么忘恩负义,信不信我告诉满京城的人,别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你!”

    姜忆安笑道:“国公府给你银子,全凭道义,一没有白纸黑字的文书契约,二没有两家族中长辈的见证,林家的银子都被你赌完了,从今往后我不给你银子,合法合情,没人会指责我。反倒是你,一个不顾寡母嫂侄的赌徒,连累你大哥生前卖字卖画养你的废物,人渣中的败类,败类中的蠢货!”

    她故意骂狠了些。

    果然,被这些话一激,林有才气得咬紧牙关,一双眼几乎喷出怒火来!

    他倏地摊开掌心,只见一柄短匕泛着寒光一闪而过,径直往姜忆安面前刺去。

    然而下一瞬,她猛地一拍桌子起身,眼疾手快地抬脚,闪电般踢向林有才的手腕。

    当啷一声,匕首从他的手中飞出,落到了地上。

    林有才吃痛捂住自己的手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又当胸踹了过来。

    他猝不及防,整个人几乎立时飞了出去。

    之后砰的一下沉闷声响,重重跌落在地。

    林有才狼狈地趴在地上,抬眼瞪着姜忆安,哑着声音,恨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臭婆娘,你你还有些本事,我小瞧你了!”

    姜忆安才不听他废话,拿起案上的空茶盏朝地上一摔,喝道:“有人杀我,快来救我!”

    外面久候的护院们当即冲进花厅,反扭住林有才的胳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你竟敢持刀谋杀我们大少奶奶,现下擒住了你,证据确凿,这就把你送到官府去治你的罪!”

    林有才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听到护院们的话,后怕涌上心头,双手紧紧抓住绸布袍子的衣角,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后背都洇湿了一片。

    方才冲动杀人,现下顶上这样的罪名,他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他忙不迭求饶:“诸位息怒,有事好商量,这都是误会,我一时手滑,才”

    姜忆安冷冷一笑,打断了他的话,“手滑?林二郎君手滑得真巧,要不是我反应快,那刀子都捅到我身上了。”

    说着,她瞥了眼其中一个护院,道:“还不快去报官?”

    护院会意,疾步如飞地走出了花厅。

    没过多久,便有两个身穿皂衣的顺天府捕头前来,询问起案发时的详情。

    林有才看着那官家差役,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牢狱之灾,登时惨白的脸上冷汗直流,身体也在不自觉发抖,方才要银子时的无赖气势早已半分也无。

    “各位官爷,我不是有意的,我刚才就是一时冲动”

    话音未落,花厅外响起沉缓的脚步声,贺晋远走了进来。

    虽是双眸覆着黑缎,眼前依然漆黑一片,他却似能够感应到什么似的,下意识朝姜忆安的方向走了过去。

    “娘子,你可有受伤?”他沉声开口,嗓音中却罕见的有一丝不稳。

    “夫君放心,我没事。”

    说话间,姜忆安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长指,示意他按照商议好的来。

    贺晋远沉默数息,微微偏首,似在垂眸看向趴在地面的林有才。

    他冷声开口:“你今天差点伤到了我的娘子,可知触犯了本朝律法,罪不容赦?”

    姜忆安微微一愣,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不对啊,不是之前说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吗?他怎么也训斥起林有才了?

    姜忆安小声提醒他,“夫君,错了。”

    贺晋远默然片刻,胸膛沉沉起伏数息,才再次开口,对林有才道:“你兄长毕竟于我有恩,看在林兄的份上,如果你以后能够改掉赌钱的恶习,我就考虑饶你这一次。”

    林有才一听,当即赌咒发誓说:“贺公子,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这样了,如果我再一个赌字,就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你们放过我这一回,大恩大德我记在心里,往后只念你们的好!”

    贺晋远道:“既然你诚心悔过,我就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保证以后永远不再沾染赌/博,用心侍奉寡母长嫂,悔过自新好好做人。”

    默然片刻,他又道:“你的母亲染了重病,你的大嫂日日摆摊卖豆腐讨生活,他们极为不易,你沾染赌钱的恶习,非但没有做顶梁柱顶起林家的门楣,保护她们,却反过来伤害她们。你大哥若有在天之灵,该多么痛心会有你这样一个兄弟。”

    听到这些话,似有所触动,林有才沉默了半晌,突然抬手捂住眼睛,泪水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他无声哭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说:“贺公子,你说的话我明白了,我也都答应。”

    两个皂衣捕头一早便收到知府大人的吩咐来了国公府,虽例行公事询问了案由,剩下的却全凭贺晋远做主。

    此时见一桩案子这样消了,便也告诫他道:“主家宽宏大量饶你这一次,不让你沾赌,也是为了你好。世间有多少沾了赌后家破人亡的,你要是最后一无所有,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既然有了这次机会,以后就改过自新,找个正经营生过活,好好过日子吧!”

    林有才红着眼睛点了点头,都一一应下,他看似已有痛改前非的态度,姜忆安却不敢全然相信他。

    这沾了赌的人,赌咒发誓跟放屁一样,他现在不知是害怕吃上官司,还是真的有所懊悔,当下点头答应,说不定转眼又变卦了。

    若是给他安排个差事,再的经常监督着他言行,想必会好许多。

    她脑子里刚有了这个念头,花厅外又突地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转眼间,秦秉正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官袍未换,带着冷肃官压,锐利如刀的眼神从林有才身上掠过,之后转眸看了眼贺晋远,道:“长风,我来了。”

    姜忆安十分意外,贺晋远也有些诧异,“秦兄,你怎么来了?”

    秦秉正没有解释。

    今日见了廖知府,听说贺晋远要用捕头解决一桩案子,他疑心是沈家的人到国公府闹事,便尽快赶了过来。

    好在不是沈家,贺嘉月虽不在这里,他知道她应该是安然无恙。

    看了眼林有才,再看了看当前的情形,他已差不多知晓是何事,于是眉头沉了沉,道:“长风,虽说此事可消,但鉴于林有才好赌成性,品行恶劣,他的话不能作数。不若以后就让他到刑部衙门做个日日点卯值班的小吏,本官会留意他以后的所作所为,绝不让他有再犯的机会。”

    思忖数息,他沉声道:“这个办法可还算周全?”

    姜忆安眼神不由一亮。

    秦大人此举,既为林有才安排了个差事,让他走上正路,又能亲自监督他,如此再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会反复无常,再沾染上赌钱的恶习了。

    这自然是个万全之策,贺晋远点了点头,道:“好,那就依你所言。”

    此事议定,那林有才也都应了下来。

    回到林家宅院,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大嫂与母亲面前,声泪俱下,痛哭流涕地道:“娘,嫂子,过去我简直猪狗不如,实在对不起大哥,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说完,他便把自己屋里所有与赌钱有关的东西一把火全烧了,还脱下了绸布锦袍,换上了粗布衣裳,亲自动手去磨豆子做豆腐。

    吕娘子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短短一天,二弟竟真像变了个人,实在让她又惊又喜。

    离开林家时,林家婆婆与吕娘子都感激不尽,拉着姜忆安的手,依依不舍地道:“以后有空,要常到家里来坐坐。”

    姜忆安点点头,笑道:“婆婆嫂子放心,我一定会再来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小姑娘青儿,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小辫子,温和地笑了笑,说:“姨姨以后每年都会来看你,你有时间的话,也和祖母娘亲去府里看姨姨,好不好?”

    青儿腼腆一笑,忽地抬头看向吕娘子,道:“娘,你常说,爹爹的画还要留着送人的,是不是要送给贺叔叔与姨姨的?”

    吕娘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去把房里的那幅画拿来。”

    青儿迈着轻快的步子,咚咚咚跑回了房里。

    不一会儿,她便抱着一幅画跑了出来,眨巴着眼睛看着姜忆安,道:“爹爹以前画的画,送给你们做纪念。”

    这是林公子的遗物,十分珍贵,姜忆安看了看林婆婆与吕娘子,两人都微笑着对她说:“这本就是他留下送给朋友的,其他人已拿走了,只有这幅还留着,你收下吧。”

    姜忆安点了点头,郑重地接了过来,道:“那我代夫君收下了,多谢。”

    国公府的马车停驻在青石巷外,贺晋远负手站在马车旁,耐心地等着她们话别。

    看了眼他覆着黑缎的双眸,吕娘子心头酸涩,道:“妹妹,晋远兄弟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姜忆安道:“大夫说了,还有好转的可能,只是”

    她想了想,觉得没必要瞒着吕娘子,便道:“只是当年失火时,林公子拿命救下了他,他心里愧疚,积郁了心病。大夫说,如果夫君的心病能治好,眼睛恢复得会更快。”

    吕娘子与林婆婆对视一眼,两人的眼泪都忍不住流了下来。

    死去的人离开了,活着的人,心中还留有难以释怀的伤痛。

    吕娘子深吸几口气平复了情绪,搀着林婆婆的手,微笑着走到贺晋远身边。

    她温声道:“晋远兄弟,当年事发突然,谁都不想有那样的意外,可意外已经发生了,日子还要过下去。文修救了你,一定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要是没有,那他的苦心不就白费了?”

    林婆婆也道:“文修活着时,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说你能文能武,以后定然能够出将入相,成为朝廷的顶梁柱。孩子,没有人怪你,你也不要怪你自己,你想开一些,早日把眼睛养好了,以后还要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呢!”

    眼角有些湿润,贺晋远沉沉点了点头,拱手深深一揖。

    “嫂子和伯母所言极是,我以后定然会谨记在心,不会辜负你们的好意,也不会再辜负林兄的救命之恩。”——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 59 章 他眼前有一丝朦胧熹微的……

    马车缓缓启动, 轻快地驶过青石板路,凭窗望着越来越远的青石巷,姜忆安用力挥手与吕娘子和林婆婆作别。

    直到马车转过长街,那青石巷再也看不见, 她才十分不舍地收回视线, 转眸看向身畔的人。

    贺晋远手里拿着抱着林公子生前的画作, 唇角紧抿, 一直沉默着。

    姜忆安轻唤他:“夫君?”

    贺晋远恍然回过神来, 默了默,温声道:“娘子,银子可留在林家了?”

    姜忆安笑着点了点头,与吕娘子话别之前, 她已悄悄在林家的米缸里放了一笔银子,那些银子足够保证她们以后生活无忧了。

    听她说完, 贺晋远略点了点头,不过, 不知想起了什么,长眉突地拧起,唇角也抿直了几分。

    察觉到他情绪似乎有些不好, 姜忆安很是疑惑。

    处理好林家的事,她想他心里应该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况且那林婆婆与吕娘子都力劝他要想开一些,怎么他好像更沉郁了?

    “夫君在想什么?”

    她眨了眨澄澈的杏眸,凑近了看着他的脸问。

    那灼热的视线, 即便双眼感受不到任何光亮,也很难忽视。

    贺晋远沉默数息,道:“在想你以身涉险, 一个人对付林家二郎的事。”

    他现在想来很是后怕,万一那把匕首真的刺到了她的身上,万一那些护院没有按照计划及时冲进花厅

    在外面等待的时刻,每一个呼吸的瞬间,对他来说都是那样难熬。

    这样想着,坚实有力的长臂便不自觉将她揽在怀里,缓缓抱紧,沉声道:“娘子,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

    姜忆安埋在他的胸前,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笑着咧开了嘴角。

    “夫君这么担心我?”她抬头,笑眯眯盯着他俊美无俦的脸,突然灵机一动,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我答应夫君,从今往后,小命要紧,我不会逞能,有把握的我会做,没把握的,打死我我也不会去做。”

    她说完,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兴致勃勃地道:“今天高兴,回府以后,我要吃炙鹿肉,还要喝菊花酒,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贺晋远下巴抵着她白皙的额角,轻抚着她锻子似的乌发,唇角极浅地勾了勾。

    “好,娘子想吃什么,都依你。”

    ~~~

    月华院中,听贺嘉月说起儿子儿媳让那林家好赌的老二改过自新的事后,江夫人十分欣慰,道:“这也是他们该做的,现下那林二郎改邪归正,也算能报答几分林家公子的恩情了。”

    贺嘉月点了点头,微笑道:“娘,我发现,自从大哥与大嫂成婚后,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江夫人叹息道:“幸亏你大嫂嫁进了咱们家,现在我只盼着你大哥的眼睛早日能重见光明,他们两个早日诞下子嗣。”

    说到这儿,江夫人深深看了长女一眼,道:“娘也希望你以后能再嫁到个好人家。”

    自从与沈绍祖和离之后,贺嘉月早没有了再嫁的心思,现如今独身一人,不知道有多自在,她哪还想再嫁人。

    但妹妹已经整天挂在嘴边说不想嫁人了,她这样说,只怕母亲会更发愁,便笑道:“娘,我最近在忙酒肆的生意,哪有心思考虑这些?等以后再说吧。”

    她有间酒肆,以前都是交给掌柜去打理的,只是最近那掌柜家里有事告了长假,她便偶尔出府去酒肆打理生意。

    江夫人点了点头,忽地想起快该发月例了,便道:“我得去你三婶那里一趟,与她说一说下个月月例的事。”

    三房谢氏打理着府中中馈,府里的一应进项支出都经过她的手,只有这月例的事单独由大房来掌管。

    贺嘉月道:“娘,那月例的事,三婶怎不另找个管事来担这项差事呢?”

    江夫人道:“这是老太太吩咐的,之前你三婶是说过月例的事另安排人来管,我正是要去问问她。”

    ~~~

    锦绣院中,崔氏正在与谢氏坐在明间说话。

    贺嘉云也坐在一旁,闷闷不乐地摇着把精巧的折扇,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崔氏觑了眼侄女的脸色,讨好得对谢氏道:“三嫂,这重阳过了没多久,那姜家二小姐与那夏世子已成了亲,咱们与平南侯府结亲的事就不要想了。再说就以嘉云的身份、性情,什么样的好郎君找不到?满京都的儿郎,都排队等着挑呢,不若三嫂再办一次赏花宴”

    听到四婶这话,贺嘉云把折扇一阖丢在了桌子上,气呼呼道:“四婶说得倒是轻巧,你提灯笼去照照,还有哪家的公子生得比他好?”

    说着,她一甩袖子起身,扁了扁嘴扑进谢氏怀里,差点哭出声来。

    “娘,我怎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相中了个合心意的,偏又被人抢了去。”

    贺晋承坐在一旁,也握紧了拳头,道:“她敢抢我姐的姻缘,实在太过分了!”

    谢氏只有这一个女儿,疼得如珠如宝,见女儿这个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道:“那夏世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他这样?你四婶说得不错,他既然已与那姜家的二小姐成亲,咱们就不要想了,再另寻个好的郎君就是了!”

    贺嘉云想起那赏花宴上,大嫂那个二妹故意穿的花枝招展,在她眼皮子底下就直勾勾盯着夏二公子看,心里更加不忿!

    她不过就是个小官家的女儿,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做派,凭什么能与她这样的贵女争夫婿?

    贺嘉云哭哭啼啼道:“娘,我心里就是不服气,为什么姜二能抢走了我的婚事?要是她没来咱们府里参加赏花宴,夏世子根本不会娶她!”

    谢氏又是哄,又是劝,沉着脸色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既与那姜二小姐有缘,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贺嘉云跺了跺脚,含泪咬牙说:“不管怎么说,姜二抢走了我的姻缘,我就是生气!娘要是不给我讨回公道,我就去找外祖父,他老人家最疼我,一定会给我想办法出气!”

    谢氏神色微微一变,忙道:“别闹了,你外祖父身体不好,还要养病呢,你可莫要去烦他。”

    贺嘉云不听,哭嚷着说:“反正我咽不下这口气,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看着哭闹不止的女儿,谢氏正了神色,斥道:“好了,你是高门贵女,大家闺秀,岂能这样没有气度?抢走的姻缘就不是你的正缘,不要与姜二那种小门小户没有教养的人一般计较,这事已经过去,不许再提那夏家了!”

    话刚说完,琉璃进来提醒道:“太太,小姐,大太太来了,已进了院门了。”

    贺嘉云止住了哭声,谢氏给她擦了擦泪,道:“别哭了,让人看见笑话,你先回院里歇息吧。”

    贺嘉云抽泣着点了点头,贺晋承扶着她的胳膊起来,咬牙小声道:“姐,你别哭了,我一定给你出气!”

    两人都不想见到这位大伯母,便绕过屏风,带着丫鬟自边上的小门出去了。

    江夫人跨进门槛,看到崔氏也在谢氏的房里,便笑着打了个招呼。

    崔氏暗暗撇了撇嘴,叫了声“大嫂”,便把头扭到了一边去,没有说话。

    崔氏对大嫂这般冷冷淡淡的态度,谢氏都看在了眼里,眸底也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她低头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方开口道:“大嫂,你来得正好,有一件事我正要跟你说,那月例银子,你还是每个月都照旧例发下去,待过了明年,再从官中的账上走吧。”

    江夫人微微一愣,道:“弟妹,之前不是说了,从下个月开始便从官中账上划拨月例,怎又等到明年了?”

    谢氏将茶盏搁到桌子上,淡淡地道:“府里银子一时周转不开,大嫂就多担待些吧。”

    江夫人面露难色。

    自嫁进国公府,这二十多年,府里的月例都是从她的私账上发的。

    先前那些年,官中有了银子,还会给她补上,可近几年来,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她私账上的银子捉襟见肘,委实快支撑不下去了。

    “弟妹,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从哪一项上先挪出银子来使着,我手头紧,只怕发不出下个月的月例了”

    谢氏径直打断了她的话,道:“大嫂,这不是我一个人定下的,老太太也知道,说这事辛苦大嫂了,若不是现在有难处,确实不会麻烦大嫂。这项重任交给大嫂,大嫂还是不要推脱得好。”

    江夫人还是有些为难,见她犹犹豫豫的,崔氏撇嘴清了清嗓子,道:“大嫂,就算你手头紧,那不还有晋远呢吗?他名下还有御赐的田庄,手里总不缺银子,身为国公府嫡长孙,也本该为府里分担一二的。”

    江夫人眉头拧起,道:“晋远的庄子,是他的私财,该是他媳妇当家的,我可做不了这个主。”

    崔氏撇嘴一笑,哼道:“老太太都发话了,大嫂还一再推拒,难道非得公爹亲自给大嫂说,大嫂才能应下?”

    一想到公爹,江夫人便心生敬畏,这等事情若是还要劳烦他老人家开口,她是万万不敢的!

    她忙笑了笑,道:“弟妹,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崔氏重重冷哼一声,脸也耷拉了下来,“大嫂都这般推脱了,还能是什么意思?”

    江夫人想了想,道:“三弟妹打理着府里的事,是辛苦得很,月例的事,我还是尽量想想办法吧。”

    听到大嫂应下了此事,谢氏眉头微抬,心情似乎好了几分,却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江夫人想起长媳娘家妹妹与那夏世子成亲的事,面上又露出难色来,道:“弟妹,你当初办那赏花宴,也是为了嘉云的亲事,只是谁能想到,侯府却是去姜家提了亲。这件事,别说我意外,连忆安也毫不知情的。弟妹,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请你可别因为这事生气。”

    谢氏低头慢悠悠喝了半盏茶,道:“那是夏家与姜家有缘分,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大嫂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留你了,待会儿管事的要来花厅回事,我这就要去了。”

    江夫人知道她打理府里中馈事情繁多,忙点了点头,“好,那三弟妹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谢氏作势起身要送她,江夫人忙止住了她,道:“你忙得很,别送了。”

    谢氏便坐了回去,只让琉璃去打帘子送她出门。

    待江夫人走了,崔氏忙开口道:“三嫂,大嫂可真有意思,她与她儿媳妇一样,姜二抢了咱们嘉云的婚事,她们还反装不知情呢!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那姜二来参加赏花宴,一定是大侄媳的主意!她那妹妹生得还不错,打扮得跟妖精似的,不消说,夏世子一定是被她勾走的!不然的话,周夫人最是个讲究门第出身的,怎么可能选她做儿媳妇?”

    谢氏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轻蔑地道:“毕竟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巴不得攀上高门,不要与她们一般计较。”

    崔氏啧啧叹了两声,道:“亏得三嫂你涵养好,心地宽大,换我是不能的。”

    谢氏沉吟片刻,冷笑道:“夏世子门第家私模样,确实都与嘉云是相配的,但咱们有缘无分,也就不必强求了。”

    崔氏眼珠子转了转。

    听三嫂这意思,心里还是对大房有气的,只不过是一府的当家主母,不好因为这事对大房发火,失了气度。

    她想了一想,拍掌道:“三嫂说得何尝不是这个道理!不过我看大小姜氏实在太过分了,你也不必为她开脱,她最好保证没什么由头落在我手里,不然我非得帮嘉云出口恶气不可!”

    谢氏没说什么,只是眼帘半掀,倨傲地勾了勾唇。

    ~~~

    翌日一早,待大少爷与大少奶奶用过早饭,香草便把才绣好的靛青色荷包拿来请姜忆安过目。

    姜忆安细细看了几眼,笑着夸赞道:“你的女红真是越来越好了,就照着这个样子,再多做几个。”

    得到自家小姐的肯定,香草骄傲地挺起胸膛,高兴地咧开嘴角笑着,抬手比划着说:“小姐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尽快做完。”

    过了辰时,因入了深秋天气渐凉,府里要给各院的丫鬟做衣裳,姜忆安便让她把荷包收了起来,打发她去花厅领衣裳的份例去了。

    香草刚离开没多久,桃红突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道:“大少奶奶,高嬷嬷来了,在外头等着见您呢。”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没多久,高嬷嬷便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到了里间,她先叉手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大小姐,老奴来找您,是有要事要对您说。”

    姜忆安纳罕地挑起眉头,笑着道:“嬷嬷您老人家和我关系也不怎么好吧,怎么家里头屡次三番打发你来找我?”

    听她调侃,高嬷嬷一张老脸羞愧得发红。

    她跟在罗氏身边,伺候了罗氏多年,以前还曾为了二小姐为难过大小姐,虽说回回都没落到好处,但与大小姐的关系,实在算不上亲近。

    姜忆安微微一笑,让她坐着说话,道:“嬷嬷别往心里去,我说着玩儿的。你大老远到府里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高嬷嬷在凳子上坐了,斟酌了片刻,开口道:“大小姐,二小姐与夏世子已成婚了,老爷太太打发我来告诉您一声,改日二小姐回门,让您也带着姑爷一块回去。”

    姜忆安冷笑:“怎么,让我回去,也不怕我搅合了他们一家子齐聚一堂?”

    高嬷嬷面露尴尬,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道:“大小姐,二小姐成亲前,老奴不放心,私下去打听了夏世子,听说,他可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公子。二小姐嫁人那天,太太高兴得什么似的,可老奴实在担心,二小姐嫁过去以后会受委屈。”

    她是姜家的老奴,论理这事没有她置喙的份儿,可姜忆薇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她可不想二小姐嫁到侯府吃了暗亏。

    况且,她是上了年纪的,什么事没见过,男人单是喜好女色也就罢了,可若是脏臭不忌的,只怕会染上脏病!

    姜忆安摇头笑了一声,道:“我说呢,要是有好事,嬷嬷也不会来找我,今儿来找我,果真没有好事。你说这个话,是想让我做什么?”

    高嬷嬷闻言更加羞愧难当,若是当初她听了大小姐的话,没有按照罗氏的吩咐,贸然带着二小姐来国公府,也就不会有现在这般让她担忧的事!

    她站起身来,又叉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这里头有老奴的错,老奴要给大小姐赔个不是!虽说太太想让二小姐嫁到高门贵地去,但那府里的事,太太也是一知半解的。老奴想着,大小姐回家的时候,多教导教导二小姐,让二小姐学着在侯府里自保立足,别受了什么委屈。”

    虽是讥讽了她两句,姜忆安却也并没有与她计较,挥挥手让她坐下,道:“嬷嬷也不必高看了我,我也没这个本事,要不是我有个好夫君好婆婆,我也未必能在公府立足。”

    高嬷嬷忙道:“大小姐你真是自谦了,你一身的本事,老奴都看在眼里的。”

    姜忆安笑了笑,道:“嬷嬷,实话告诉你,夏世子本是我三婶给她女儿相看的未来夫婿,现在三婶四婶都已知道了他们成婚的事,每次见了我,都恨不得狠狠剜我几眼,我现在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你还请我回去教导我那妹妹,不是我对继母和姜忆薇有偏见,但凡我们一同带着夫婿回去,她们不把两只眼珠子瞪到天上去显摆,我就当二妹她还没那么蠢!”

    高嬷嬷嘴唇嗫嚅几下,细细一想,大小姐说得何尝不对呢!

    她心一灰,默默叹息几声,道:“连大小姐都没办法的话,老奴也实在无能为力了,只求二小姐运气好,嫁过去之后能享福吧。”

    姜忆安深深看了她一眼。

    高嬷嬷这个老货,她原是不待见的,但如今看她一片真心为了姜忆薇考虑,不由也有些动容。

    再者,一想到姜忆薇送她的那些香粉,她也不想只骂她蠢笨无脑了。

    她垂眸思忖片刻,道:“嬷嬷,你既为二妹着想,那我就给你出个主意,你这么担心她,不如就想法子陪着她去侯府就是了。至少,身边有你照应着,有什么事,你也能给她出出主意。”

    高嬷嬷眼神一亮,忙起身说:“大小姐说得是,多谢大小姐提醒,老奴这就回去了。”

    说着,急忙往外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忧心地道:“大小姐,二小姐嫁到侯府,你在公府里,岂不会招三房的人记恨,那可怎么办?”

    姜忆安笑了笑道:“难为你老人家还为我费心。别人怎么看我我无法左右,反正我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没什么好心虚的。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说了几句,高嬷嬷面上带笑,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

    午时过后,姜忆安在亲手为贺晋远做药枕。

    因药枕中有决明子、菊花等解郁安神、明目通络的药,为了保证药效,需得每天更换一次。

    她将那些才摘来的新鲜菊花放在箩筐里,筐底铺了一层,亲自端到院外日光好的地方晾晒。

    有时,这些活香草会给她打下手的,只是她去领衣裳份例,到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被什么绊住了脚。

    姜忆安打发院里做粗活的小丫鬟青禾去叫她早些回来。

    贺晋远自书房回来时,便闻到了院中熟悉的清新淡雅的香气。

    眼前有一丝朦胧熹微的亮光忽然闪烁了几下,他下意识眯起眼眸,向院中看了一眼。

    不远处好像有个模糊不清的身影,是他的娘子。

    微风拂动覆眸的黑缎,走向她时,他的步子虽然有些缓慢,但步伐沉稳而轻松,唇角也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姜忆安笑吟吟抬头看向他。

    自从林家回来之后,她看得出,他的心情好转很多,以往经常紧蹙的长眉,也舒展开来。

    走到姜忆安身旁时,贺晋远便伸出一只大手边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之后指腹下意识摩挲了几下她的手心。

    “娘子,你在晾晒菊花?放着我来吧。” 他的嗓音温润磁性,因微微低着头,就像在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畔,不知为何,这本来极为寻常的动作,姜忆安却微微一怔,耳根也蓦然有些发烫。

    她有些不自在得轻咳了一声,道:“夫君。”

    听到她一向清越有力的声音似有一些不稳,贺晋远不禁拧起眉头,道:“娘子怎么了?”

    姜忆安抬头瞄了他一眼,忽地察觉出有一些不对劲来。

    以往就算是他对静思院极为熟悉,也做不到这么准确无误地走到她面前,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夫君,你的眼睛”

    话未说完,院里做粗活的小丫鬟青禾满头大汗地飞跑着回了院中,慌慌张张地道:“大少奶奶,不好了!香草姐姐被绑了跪在花厅里,在挨打呢!”——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姜忆安:夫君,能说说你第一次发现眼睛能看见之后,心理是什么感受吗?

    贺晋远:娘子,我只注意到了你,甚至没反应过来眼前已有亮光。

    第60章 第 60 章 得罪了三太太和四太太。……

    花厅中, 香草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手腕上紧紧缠了好几圈麻绳,低头跪在地上。

    贺晋承穿着一身织金蓝袍,翘脚高坐在花厅的圈椅上, 白胖的圆脸挂着一抹狠笑。

    六个年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厮分列在他两侧, 各个手里拿着棍棒, 恶狠狠盯着香草。

    一个名唤来福的小厮大摇大摆走到香草面前, 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 突然喝道:“你偷了我们二爷的玉佩,我们都瞧见了,再不赶紧磕头认错,我们就棍棒伺候了!”

    香草眼中含泪抬起头来, 用力摇头否认,嗓子里发出咿呀的声音。

    贺晋承眉头一皱, 道:“难听死了,把这个哑巴的嘴堵上!”

    来福一听, 忙从口袋里摸出块布巾来,团成一团,整个塞到了香草的嘴里。

    “我劝你识相点, 早点认错,别以为你是大少奶奶的人, 就会免了挨棍子!你偷的是我们二爷的东西,就是大少奶奶大少爷都来了,也帮不了你!”

    香草跪着向前挪了几步, 不断地摇着头否认他的话,贺晋承冷笑了笑,道:“她还不认, 给我打!打到她皮开肉绽,愿意认错为止!”

    话音落下,左右小厮拿着棍子上前,持棍朝香草单薄的脊背上重重挥去。

    “嘭” 的一声闷响,棍子砸了下来。

    实打实的力道落在背上,香草脸上的血色几乎瞬间褪尽,身子猛地蜷缩起来。

    “认错吗?”

    香草蜷着身体抖如筛糠,嘴里发出的含糊哭声,却仍然呜咽着摇了摇头。

    贺晋承咬牙冷笑了几声:“她骨头倒挺硬,继续给我用力打!”

    来福应了一声,阴沉着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卷起袖子来,高高扬起手里的木棍。

    香草绝望地闭上眼睛。

    单薄的身体如寒风中的枯叶,摇摇欲坠,手指也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想起自己小时候,无论怎么否认没偷家里的铜板,那碗口粗的棍棒却依然会落在自己身上,她没再摇头。

    只是,还没等那棍棒再次落下,来福的手腕蓦然被人紧紧攥住!

    他错愕地转头,只见那大少奶奶拧眉死死盯着他,眼神锐利犹如泛着寒光的利刃。

    姜忆安从他手中夺回木棍,砰的一声扔在地上,道:“为何打人?”

    来福头皮一紧,嘴唇嗫嚅几下,看向自己的主子。

    贺晋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后,踢了踢靴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地踱步过去,嬉笑道:“大嫂,你来得正好。你的丫鬟是个小偷,人证物证都在,我的人已把她拿住了。”

    姜忆安转眸看向香草。

    看到大小姐来了,香草瞬间泪如雨下,往前膝行两步,重重摇了几下头。

    她嘴里还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姜忆安的怒气腾得窜了起来。

    她大步上前,将香草嘴里的布拿了出来,解开束着她双手的麻绳,道:“到底怎么回事?”

    香草没有比划手势,只一个劲得紧紧抱住她的胳膊,满腹委屈地抽泣着,肩膀也在瑟缩着发抖。

    她本就不能说话,姜忆安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平复下情绪。

    贺晋承登时急了,大声道:“大嫂,你是主子,你的丫鬟是小偷,人证物证全都有,你现在就得按照咱们府上的家规罚她才是,怎还安慰起她来了?”

    姜忆安暗暗冷笑一声,道:“堂弟,人证在哪里,物证又在哪里?你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贺晋承眼神心虚地躲闪几下,转头瞥了眼远处的小厮,小厮会意,立刻悄悄溜出了花厅,直奔锦绣院去请三太太。

    贺晋承振振袍袖定了定神,冲来福道:“把证据拿出来,让大嫂亲眼一看。”

    来福会意,从一旁拿出个靛青色荷包来,托在掌心中示意姜忆安细看。

    荷包是新的,还有几根线头没剪,姜忆安看了几眼,唇畔勾起一抹了然的冷笑。

    贺晋承道:“大嫂,我娘给了我一枚玉佩,打着青丝络子,是我时常带在身上的。谁想我刚才换衣裳,把玉佩搁在了花厅里,一个错眼不见,玉佩就不见了——”

    他抬手指了指荷包,用嬉笑嘲弄的口吻说:“大嫂你也看见了,现在我的玉佩就在这个荷包里。要不是我的小厮亲眼瞧见你的丫鬟偷偷摸摸把玉佩装到荷包里,只怕到现在,我还没拿住她这个小偷!”

    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香草惊恐地瞪大双眼,焦急地比划着手势,表示她之所以把玉佩装到荷包里,并不是想据为己有,因为她进花厅时,刚好看见晋承少爷从花厅里出来,这掉在地上的玉佩,她便猜测是晋承少爷的东西,怕直接用手拿着弄坏了玉佩,她装到了荷包里,只是她双手托着荷包里的玉佩,走到晋承少爷面前交还给他时,便被他喝令小厮抓了起来,还说她偷他的玉佩!

    贺晋承虽看不懂她的手势,但从她的表情上看得出她在解释否认。

    他忙转身踩到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指着香草,大声叫道:“你分明是在狡辩!”

    说完,一双眼睛斜睨向姜忆安,道:“大嫂,你该不会想包庇你的丫鬟吧?”

    姜忆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眉头微拧。

    那荷包里装着的玉佩,一眼她就看出了端倪,贺晋承这样栽赃污蔑她的丫鬟,想来是为了嘉云堂妹出气。

    姜忆薇那个蠢货嫁去了平南侯府,贺嘉云想必心里不忿,她能理解体谅三房的心情,但却不能任香草承受这样的污蔑。

    姜忆安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告诫道:“晋承,如果我找出香草没有偷你玉佩的证据,证明我的丫鬟受了冤枉,她今天受的苦头,我可要你一点儿不差地给她还回来的。”

    贺晋承心里咯噔一声,面上浮现出几分慌乱,但转念一想不过是个丫鬟而已,打她两棍子能有什么事,大嫂这话不过是吓唬人罢了,便定了定神,不相信地道: “大嫂能有什么证据?”

    姜忆安两指捏住那枚放着玉佩的荷包,朝他晃了晃,正要开口说话时,三太太谢氏带着女儿贺嘉云急匆匆走了进来,四太太崔氏则紧随其后。

    看到自己的娘和姐姐来了,贺晋承得意一笑,高高抬起下巴,大声告状说:“娘,你来的正好,大嫂的丫鬟偷了我的玉佩不肯承认,你快来评评理!”

    谢氏看了看厅里跪着的香草,眸底闪过一丝嫌恶,之后眼神轻飘飘落在姜忆安的脸上,倨傲地动了动红唇,冷声道:“侄媳,你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媳,怎就这么是非不分,偏袒自己的丫鬟?”

    姜忆安不由轻嗤一声,“三婶说我是非不分,那你单凭堂弟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他说的话,可曾过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氏被她的话噎住,皱了皱眉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淡声道:“你说香草偷了你的玉佩,可是真的?”

    贺晋承挺起胸膛,指了指自己的几个小厮,道:“娘,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不信你问我的小厮,他们都亲眼看见了!”

    几个小厮纷纷点头,高声附和道:“三太太,二少爷说的都是真的,小的们可以作证。”

    谢氏沉吟片刻,又看了眼儿子,道:“她偷的是哪枚玉佩,可是你祖母给你的,你成日家戴在身上的那枚?”

    贺晋承心虚地眨了下眼睛,道:“不是那个,是带青丝络子的那个。”

    谢氏眉头微微一拧,倨傲的神情有些变了。

    她斟酌几番,还没有开口,贺嘉云却突地冷哼一声,叉着腰质问:“大嫂,这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事实还不清楚吗?”

    那玉佩上的青丝络子,还是她亲手打好送给弟弟的,没想到竟被大嫂院里的丫鬟偷了去,实在教她生气!

    想到这里,她狠狠瞪了眼香草,唇角一撇,阴阳怪气地道:“毕竟你们姜家可有偷抢别人东西的先例,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这样做,丫鬟自然也就有样学样!”

    她这样说,姜忆安也没恼,只是淡淡笑了笑,道:“堂妹,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在指桑骂槐,也知道你心里有气,我那蠢货妹妹在赏花宴上抢了风头,还嫁给了夏世子,你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你方才说的话,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了。但是我今天也把话放到这里,事情一码归一码,你不该还没查清真相,就这样诋毁我的丫鬟。”

    话音落下,贺嘉云气红了脸,高声嚷道:“谁诋毁你的丫鬟了?证据明明白白放在这里,你还不肯承认,分明是你在偏袒你自己的丫鬟!凡是做贼的,都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好不可笑!”

    姜忆安眉头微压,道:“现在还没定论,堂妹就一口咬定是我和我的丫鬟有错,且说话这样尖酸刻薄,那就别怪我这个当大嫂的也不留什么情面了。”

    “笑话,我用你给我留什么情面”贺嘉云脸色羞恼,恨恨抬手指着姜忆安,话没说完,忽然被谢氏打断了。

    “嘉云,你是妹妹,这样与你大嫂拌嘴,哪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你先回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

    贺嘉云生气地跺了跺脚,狠狠瞪了眼姜忆安,嘴里重哼一声,带着丫鬟怒气冲冲地走了。

    谢氏眼帘半垂,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姜忆安,道:“侄媳,你的丫鬟偷了一只玉佩,原该重罚的,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为家府和睦的根本之道。你的丫鬟,你自己领回去教导吧,这件事我就不让晋承追究了。以后你要多管教管教自己手底下的人,莫要再做出这种事来。”

    崔氏撇嘴轻蔑一笑,忙附和道:“是啊,老太太和三嫂都常说,咱们偌大一个公府,最该防范的就是奸盗二字!手底下的丫鬟做了偷盗这种丢人的事,连主子的脸也丢尽了。”

    说着,她冷飕飕瞥了姜忆安一眼,道:“侄媳,你三婶宽容大度明事理,把这事揭过了,给你留足了脸面!你该好好谢谢三婶,回去之后,狠狠罚一顿你的丫鬟,让她长长记性”

    她话没说完,姜忆安竖掌示意她闭嘴,道:“三婶,四婶,我话还没说呢,证据也还没摆出来呢,你们急什么?”

    谢氏眉心微微一跳,拧眉看了崔氏一眼。

    崔氏会意,三嫂不能自降身份与侄媳吵架,她便双手叉住了腰,拔高了声调说:“大侄媳妇,你可真是可笑,你三婶都饶了你的丫鬟,你还纠缠不休,可别不知好歹,分不出好赖话!”

    姜忆安冷冷一笑,锐利的视线扫过谢氏与崔氏。

    “三婶,四婶,你们是不是为我好我不知道,但事情还没查清,你们就认定了我的丫鬟偷东西,未免太过武断了吧?难不成是你们心虚,先倒打一耙赖在我的丫鬟头上,好为堂弟推脱?”

    崔氏被她的话问住,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忙冷笑说:“谁倒打一耙了?照你这意思,晋承是在栽赃污蔑你的丫鬟不成?”

    姜忆安瞥她一眼,掷地有声地道:“四婶,你听着,如果查明真相,当真是晋承堂弟在污蔑我的丫鬟,我可要他原样奉还的。”

    她气势十足,言语笃定,崔氏一愣,下意识觉得这其中有问题,便蓦然闭住了嘴。

    四弟媳没再冲锋陷阵,谢氏眼神冷了几分,道:“侄媳,那你就把证据摆出来吧。”

    姜忆安上前几步,把荷包里的玉佩拿了出来,纤细的手指捏着玉佩上的青丝络,在崔氏与谢氏面前晃了晃。

    “三婶、四婶,这青丝络子是崭新的,丝毫没有磨损使用的痕迹,我请问,晋承堂弟如果时常戴在身上,这络子怎么这么新?”

    一语落下,贺晋承猛地瞪圆了眼,额上急出一层薄汗来。

    他想了一想,大声道: “大嫂,你胡说,这玉佩我是常戴,不过络子是我姐给我做的,我爱惜极了,平时不舍得用,才换在玉佩上的,当然新了!”

    姜忆安并不意外他的回答,淡淡笑了笑,道:“那我还有个问题,既然堂弟你这么爱惜这络子,为何却独把玉佩落在了花厅里?据我所知,香草到花厅里,是来领这季的衣裳,这是各院里丫鬟的活计,也用不着堂弟你亲自到这里来领,怎么你偏巧出现在了这里?”

    贺晋承心虚,脸色不由涨红了几分,急道:“你管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反正我就是把玉佩落在了这里,正好被她偷了!”

    姜忆安不急不躁地点了点头,道:“好,就算一切都是这么巧合,晋承堂弟说的也是真的,那你可知道,我的丫鬟身上,除了这个装玉佩的荷包,还另有一个荷包?”

    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香草恍然想了起来,便急忙从衣袋里掏出另一只藕粉色荷包来,让众人来看。

    她这只荷包有些旧了,表面也褪了色,里面还装了几枚铜板,是她平时用的。

    姜忆安把手里的靛青色荷包举了起来,与藕荷色的荷包放在一起,两相对比,靛青色的荷包又新又干净了,只是几根线头还没剪掉,绳结也没串好。

    “我之所以会判定我的丫鬟不会偷盗,正是因为这只装玉佩的靛青色荷包,是我才吩咐她做的,且做的不只一个,是为了留着年节时候打赏静思院下人装赏钱用的。”

    “今早她出院子时,这枚荷包还没完工,她着急出门,便先装到了自己的衣袋里。试问,如果她真想把晋承堂弟的玉佩据为己有,为何不把玉佩装到自己的荷包里,而是要放到一只还没完全做好的新荷包里?”

    说完这些,她沉声道:“那是因为,香草本就没有占据这个玉佩的心思,她把玉佩装到静思院专用的新荷包里,是怕弄脏了玉佩,她甚至已亲手还到了晋承堂弟的面前,可晋承堂弟二话不说,便让小厮绑住了她的手打了她几棍。敢问晋承堂弟带着几个小厮故意制造这一幕,欺负我的丫鬟口不能言,故意殴打污蔑她,逼她承认偷了你的玉佩,这些行为,与那些欺凌弱小的贼寇有什么区别?”

    话音落下,像被劈手打了一个耳光似的,贺晋承一张脸瞬间又红又热,几次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而他的小厮们,则齐齐低下了头,羞愧难当。

    眼下这幕情形,真相如何一目了然,崔氏有些慌了神,急忙去看谢氏的脸色。

    谢氏则抿紧了红唇,皱眉看着姜忆安,脸色似覆了层霜,却不发一言。

    姜忆安双手抱臂,唇角挂着一抹冷笑,亦毫不相让得与她对视,

    崔氏想了一想,小姜氏说的话虽有理有据,但一切都是她的推测而已,只要晋承咬死了不认,这件事便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晋承毕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小姜氏这样连唬带吓,言之凿凿的,只怕他禁不住吓唬,很快就承认了。

    若是他认了,依小姜氏那不依不饶的态度,那他岂不得挨棍子,三嫂的脸面不也丢光了?

    想到这里,崔氏登时跳了出来,大声道:“侄媳,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谁说了偷东西就非得放到自己的荷包里?兴许是她一时慌张放错了,反验证了她心虚!我看你也别袒护你的丫鬟了,事情分明就是晋承说得那样,没什么可存疑的!你快领了你的丫鬟回院里去,别在这里大呼小叫,丢人现眼了!”

    话音落下,谢氏暗松了口气,贺晋承也随即挺起了胸膛,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道:“四婶说得对,大嫂,你这根本不算什么证据!你说我污蔑你的丫鬟,我还说你在污蔑我呢!”

    姜忆安缓缓勾起唇角,唇边露出一抹冷笑,视线从贺晋承的脸上移到他的小厮身上,一字一句道:“这么说,你们还是不承认了?”

    贺晋承咧了咧嘴角,摊手嘻嘻笑道:“承认什么?我又没做过这种事,有什么好承认的?倒是大嫂你咄咄逼人,难道是想冤枉我们不成?”

    他这样一说,再加上有四太太相帮,几个小厮也都纷纷挺直了腰,连声道:“就是,就是,大少奶奶不能为了自己的丫鬟,就冤枉我们吧。”

    香草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悄悄拉了拉姜忆安的衣袖,打着手势说:“大小姐,不要再与他们争论了,奴婢身上不疼,咱们回去吧。”

    姜忆安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安心等着,今天我必定还你一个公道。”

    她思忖片刻,看向谢氏与崔氏,冷笑着道:“三婶,四婶,既然你们还都觉得是我的丫鬟有错,那就把今天所有进出过花厅的人都叫来,一个一个挨个问吧。今天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还我的丫鬟一个清白,谁也休想离开这里!”

    崔氏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立刻道:“你太过分了!多大的事,还要一个一个挨个问,你当别人都和你一样清闲,有闲工夫帮你在这里查案呢?”

    重要得是,只要挨个问了,那贺晋承何时来的花厅,带着小厮在花厅里做了什么,岂不一问便露馅了?!

    姜忆安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还没开口,贺晋川突然跑进了花厅。

    他贸然出现,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转向他,崔氏蹙眉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贺晋川攥紧了拳头,似是下定某种决心般,深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他看了一眼崔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道:“娘,我做证,大嫂的丫鬟是被冤枉的!我亲眼看到晋承堂哥与他的小厮把玉佩故意丢到花厅里,然后藏在了外面,香草捡了玉佩还给他的时候,他就让人把香草抓住了!”

    一语落下,崔氏登时慌了,急得朝他肩背上重重拍了几巴掌,骂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赶紧走,等你爹回来了,看我不让他捶你一顿狠的!”

    贺晋川双手握成拳头,用力吼道:“娘,我说得都是真的!”

    崔氏被他这样一吼,不由愣住了手,讪笑看着谢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道:“三嫂,这孩子今天真是失心疯了,我”

    “算了,”谢氏眉头紧锁,看都没看崔氏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冷淡的弧度,“既然有人做证,事情就算水落石出了,该怎么罚晋承——”

    她看了姜忆安一眼,眼神似淬了冰,冷冷地道:“就用家法处置吧,大少奶奶以为如何?”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三婶打理府中中馈,是为当家主母,只要三婶秉公处事,让人心服口服,还香草清白,侄媳自然同意。”

    谢氏没说什么,脸色如覆冰霜,却依然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姿态,不容置疑地道:“去把条凳搬来。”

    小厮按照她的吩咐,把条凳移到了花厅中间。

    贺晋承一下慌了,忙扯住谢氏的衣袖,道:“娘,你别打我啊,你不心疼,祖母还心疼呢!”

    谢氏看着他,喝道:“快去,还等人亲自动手把你押上去不成?”

    贺晋承抽噎几声,哭丧着脸趴到了条凳上,谢氏则着人拿了手臂粗的木棍来,道:“行为不端,污蔑欺凌,按照家法,着力打二十棍,以儆效尤。”

    沉闷的棍声数次落下,贺晋承脸色泛着青白,死死抓紧了条凳,哭嚎道:“哎呦,疼死了,娘你快让人住手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最后一次木棍落在皮肉上,贺晋承额角挂满了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地趴在条凳上,有气无力地道:“疼死我了,快,快给我叫大夫来!”

    谢氏上前,拿帕子沾着他额上的汗,道:“你收着些声音,别叫了,娘这就让人给你请大夫。”

    说完,先吩咐人抬着条凳把儿子送回院子,之后也匆匆往外走。

    与姜忆安错身而过时,谢氏突然顿住了脚步,斜睨了她一眼,冷笑道:“大少奶奶,这下你可满意了。”

    姜忆安淡淡笑了笑,道:“三婶,我知道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别说挨棍子,就是磕了碰了,当娘的都会心疼。我亲娘在世时,也是这般心疼我。可常言有句话说,树不修长不直,儿不教不成器,今天晋承堂弟挨了打,三婶是在教导他,虽一时心疼,但对他以后有益无害。”

    她沉默了几息,“三婶是读过书的人,又当家理事多年,这个道理,应该比我懂,希望三婶莫要因此记恨侄媳。”

    谢氏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发生了这些事,崔氏也不知该说什么,狠狠剜了姜忆安一眼,又拍了贺晋川两下,急忙拉着他走了。

    花厅里静悄悄的,香草含泪扁了扁嘴,打着手势说,大小姐,我挨打就挨打了,何必为我得罪了三太太和四太太呢?

    姜忆安淡淡一笑,拉着她往回走,道:“行了,别哭了,又不是天塌下来了,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高个的顶着呢。你身上的伤也耽误不得,走,回去上药吧。”

    ~~~

    静思院中,听说香草挨打,姜忆安去了花厅后,贺晋远等待了一会儿不见她们回来,便起身向房外走去。

    他稳步迈过了静思院的大门,没有吩咐石松备步辇,而是径直朝花厅的方向走着。

    姜忆安带着香草回静思院时,远远便看见了他的身影。

    和煦天光倾泻而下,他一身黑色锦袍,身形高大挺拔,一双眼睛没有覆着黑缎,步伐稳健地朝她走了过来。

    姜忆安突地顿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追随着他的身影,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

    方才去救香草之前,她曾疑心过他的眼睛有所好转,只是被意外打断,还没来得及问他。

    现在,她就站在原地,默默观察他到底是怎么向她走来的。

    不远处,贺晋远每大步往前走一段距离,便稍稍停顿一下。

    一双深邃的凤眸微微眯起左右打量一番,似乎发现自己偏离了青石甬道的中心,差点撞到了道旁郁郁葱葱的绿竹,便往左或右移动几步,沿着路中继续往前走。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姜忆安定定看着他,澄澈的双眸中全是惊喜之色,一颗心难以控制得砰砰直跳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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