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也许不用太久,便可以看……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不远处突然出现两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贺晋远蓦然停下了脚步,抬手摸了摸眼睛,眉峰蹙了起来。
他的眼睛没有覆着黑锻。
可一路匆匆走来,眼前似乎有忽明忽暗的亮光, 他循着亮光走出了静思院, 却到此时才真正意识到, 他的眼睛已能感受到了光线。
他站在原地, 微微眯起眼睛, 盯着不远处那两个一动不动的身影看去。
虽能感受到光亮,可眼前的世界却只有大片失焦重重叠叠的模糊颜色,诸如近在咫尺的道旁绿竹,入目则是深浅不一的模糊绿团。
他拧起眉头, 眯眼盯着不远处那两个始终没动的模糊人影,沉声道:“来者何人?为何站在那里不动?”
姜忆安呼吸微微一滞, 心脏激动得如擂鼓一般砰砰直跳,眼睛也霎时亮了起来。
她拍了拍香草, 示意她站在原地先别动,然后提起裙摆,几乎是飞奔着跑到了贺晋远的面前。
“夫君, 是我,你能看到了是不是?”
贺晋远沉默片刻, 微微点了点头,肯定地道:“娘子,我能看到一些亮光。”
姜忆安心头一喜, 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那你能看到我吗?”
贺晋远用力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他能感受到明亮的光线,也能看到眼前有个重叠的模糊身影再晃动, 可也只是仅此而已。
他想要看得清楚,眼前却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浓雾,怎么也看不清她的样子。
见他眉头紧锁,清隽的面庞也浮现出一丝急色,姜忆安忙道:“夫君,能看到亮光就好,先不要着急,我们请大夫来看看。”
回了静思院,姜忆安按捺下心头的激动,赶忙打发人把冯大夫请了过来。
没过多久,为贺晋远诊治过眼睛,冯大夫重重捋了几把花白的胡须,无比笃定地道:“少爷的眼睛的确是在好转,想来脑部的淤血已经快要散尽,如果不出老夫所料,再过一段时日,眼睛的状况会越来越好,只要用心照料,恢复到失明之前的眼力,是肯定没问题的。”
姜忆安心情雀跃不已,期待地问:“太医,那究竟还要多长时间,我夫君的眼睛才会完全恢复?”
冯大夫道:“这个老夫并不能确定,具体还要看少爷的恢复情况,短则几个月,长的话,也有可能需要几年。”
不过,话音落下,冯大夫神色又凝重了几分,严肃地叮嘱道:“少爷眼睛虽有了些许光感,但还是不宜接触日光,还要像之前一样,每天早晚敷药枕,用黑缎遮住眼睛,只可在日光不强的时候,摘下缎带锻炼眼力半刻钟左右,让眼睛慢慢适应恢复。除此之外,莫要情绪大起大落,以安静平和为主,也不要刺激少爷,以免影响恢复,切记切记。”
姜忆安闻言不断点着头,连声道:“好,我会记住的。”
待冯大夫离开,贺晋远便重新戴上了缎带覆住双眸。
坐在他的旁边,姜忆安忍不住高兴地看他一眼,过一会儿,再看他一眼。
相比于她的激动,贺晋远的神色倒是显得十分平静。
“娘子,”他蹙眉想了想,温声道,“我的眼睛在恢复之前,先不要让别人知道。”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担心万一有一天眼睛会再次失去光感,让在乎他的人心里难过。
若是如此的话,还不如一开始便不让人知道。
姜忆安道:“我知道,就连娘咱们也先瞒着,等你完全好了再说。”
说话间,她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手,那动作像是生怕碰他一下,便会刺激到他的眼睛似的。
贺晋远不禁微微勾起了唇角,反手握住她纤细手指,道:“娘子,今天香草的事,你是如何处理的?”
姜忆安方才一直因他的眼睛好转而激动,险些忘了将这件事告诉他。
“我为香草讨公道,让三婶动用家法打了晋承,这下是真的得罪了三婶四婶,恐怕连祖母也不会高兴。” 说完,她小心靠在他肩头,莫名叹了一口气,
贺晋远沉默数息,道:“娘子后悔这样做了?”
姜忆安立刻摇了摇头,说:“我没后悔,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她顿了顿,低声道:“只是母亲一直想要妯娌之间和睦相处,这下与三婶四婶关系变得不好,我怕她夹在中间为难。”
贺晋远抬起手臂将她紧紧揽在怀中,道:“娘子莫要担心,你做得对,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至于母亲那边,你放心,我想她会理解,也会支持你的。”
依偎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姜忆安唇角微微勾起,用力点了点头。
~~~
荣禧堂中,老太太正在听庵里的姑子讲经,刘嬷嬷忽地慌慌张张走了进来,道:“老太太,不好了,三太太动用家法,晋承少爷挨了二十棍子,伤得不轻,刚请了大夫来瞧呢!”
老太太神色一凛,稀疏的眉头往下压了几分,当即扶着刘嬷嬷的胳膊起身,快步往锦绣院走去。
“好端端的,他为何会挨打?”
刘嬷嬷道:“说是大少奶奶的丫鬟偷了玉佩,晋承少爷误会了,三太太动用家法惩治了少爷。老奴先去瞧过了,少爷趴在床上不能动弹,一个劲地嚷着要见老太太您呢!”
老太太一听,心里更着急了。
匆匆忙忙到了锦绣院,看到贺晋承白着脸趴在床榻上睡着,盖着锦被的屁股大腿上一片青紫,顿时心疼得落下泪来,哭着斥责谢氏说:“亏你是个当娘的,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你要是把他打出个好歹来,我也不用活了!”
这是她最亲的宝贝小孙子,自小在她跟前长大的,平时她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一时离了她眼前,竟被打成这个样子了!
谢氏眼里也有泪光闪烁,道:“娘,大侄媳妇一心要给她的丫鬟做主,儿媳管着府里的大事小情,总不能偏心自己的儿子落人口舌,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道:“她的丫鬟不过是个下人,如何能与主子相提并论?误会也就误会了,给她的丫鬟治治伤也就罢了,怎能动用家法?她不懂这个道理,你也这般由着她?”
不待谢氏吭声,老太太便一连声吩咐人立刻把姜忆安叫来,道:“我倒要当面问问她,在她眼里,是不是一个卑贱的丫头,还比不上咱们公府中嫡出主子!”
贺知丞刚好下值回府,踏进院门的时候,便听见了这话。
他忙上前扶着老太太坐下,道:“母亲息怒,母亲息怒,先听我一句话。”
老太太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稀疏的眉头压得更紧,眼底也几乎喷出怒火来,“我息什么怒?我都快被她气死了!正好你也来了,那就在这里等着,等那小姜氏来了,你也训她几句,给你儿子出出气!”
贺知丞温和地笑了笑,低头作了个揖,劝道:“母亲消消气,这事不怪大侄媳妇,是晋承有错在先,要是我知道他仗势欺人,也一样不会轻易饶了他的。”
老太太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怒道:“他可是你的儿子,你就舍得这样下狠手打他?”
贺知丞温声道:“母亲,正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才不能像娘子那样溺爱他。老大离京去外地前就已经够骄纵了,若是他也长歪了,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
话音落下,谢氏抿唇白了他一眼,冷声道:“谁溺爱孩子了?老大如何就骄纵了?你这个当爹的不向着自己的孩子,还反倒向着别人不成?”
贺知丞忙笑道:“是我说话重了,夫人也消消气,咱们今天就说老二挨打的事,不说其他。 ”
谢氏暗哼了一声。
当着婆母的面,她不与他争论,等婆母走了,看她不与他理论个谁是谁非!
不过,老太太细细一想儿子的话,眉宇间的怒气逐渐散去,脸色好转了几分。
长子的世子之位被废,还被赶出了国公府,那以后继承丈夫爵位的必得是三房,儿子考虑长远,对晋承管束严格一些,也没什么错处。
饶是这样想了,老太太还是不高兴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道:“孩子就是要疼的,不能管束太过!他才多大,若是伤了身体落下毛病,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贺知丞笑容温和,道:“母亲的话,儿子都记在心中了。”
老太太没好气地点点头,又看向谢氏,叮嘱道:“你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这后宅里的事都由你说了算,以后再遇到这事,你也不用纵着小姜氏,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若是她不服,你只管打发人去找我!”
心疼地看着自己被打的儿子,谢氏眼中闪过一抹冷意,郑重地点头道:“娘,您放心吧,我知道了。”
~~~
月华院中,贺嘉月与贺嘉舒两人都在屋里陪着江夫人说话时,夏荷忽地从外头掀帘子进来,拧着眉头道:“太太,晋承少爷被打了!”
听她细细说完贺晋承因何被打,江夫人顿时有些慌了神,道:“他年纪还小,这二十棍子打下去可还得了?不说你们三婶心疼,只怕老太太都要先心疼坏了!”
贺嘉月与贺嘉舒对视一眼,都抿唇点了点头。
老太太最疼的就是贺晋承,其他的孙子孙女都得往后排,这下大嫂在老虎头上抓毛,纵使大嫂有理,只怕老太太对她心里也会有气的。
况且,不说老太太,那三婶对晋承堂弟素来也溺爱得很,这回三婶迫于大嫂施加的压力对堂弟动用了家法,过后三婶还不得在心里记上一笔账?
贺嘉月想了想,道:“娘,先不管怎么说,大嫂这个做法我觉得很对,香草受了冤枉,冤枉她的人是该受到惩罚。”
贺嘉舒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大嫂是对事不对人,不是特意针对晋承堂弟,是他有错在先,该用家法教训的。与大嫂相处这么久,大嫂的为人大家是清楚的,若遇到险恶不公,不管对方身份高低贵贱,她都会像江湖侠士那样拔刀相助。换而言之,今天如果不是大嫂的丫鬟受了委屈,而是换做旁人,大嫂一样也会仗义执言,讨回公道的。”
江夫人叹道:“我何尝不知道忆安那丫头是个这样秉性直爽善良的人?她看着是厉害了些,但从来不做没道理的事,若是有错,那也一定是别人的错!”
只是她担心经此一事,以后与三房四房生出什么嫌隙,她们会暗地里给大房使绊子。
贺嘉月微笑道:“娘,你也不要太担心,理在我们这边,只要咱们行得端走得正,什么都不用怕的。”
就算是有人找上门来为难,她想,大嫂也能摆平的。
~~~
揪着贺晋川回到晚香院后,崔氏便气冲冲地拿了根鸡毛掸子,劈手朝他肩头抽了一下,骂道:“你个不长眼的,别人都往后缩,偏偏你出来作证,看把你能的!今天我非得抽你一顿,让你长长记性,以后遇到事情别傻不愣登往前冲,得罪了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她抽了一下,第二下还没落下时,贺晋川便一手抓住了鸡毛掸子,用力一拽,从崔氏的手中夺了过来。
“娘,你说得不对!以前贺晋承污蔑我,是大嫂出来给我作证,今天的事,我亲眼看到了,自然也要出来为她作证!如果我们遇到了事,谁都不管,谁都不问,那当自己遇到难事的时候,谁会为你出头?”
崔氏登时气得脸色发青,骂道:“小兔崽子,你能耐了是吧?还给我讲起大道理来了!你跟你那犟种爹是一样的,榆木脑袋一根筋,只认死理,半点没学到你娘我的机灵!”
她气恼得不行,又拿了根鸡毛掸子,还要往儿子身上抽去,贺晋川早已将身子一扭,拎着鸡毛掸子跳过门槛,转眼间跑出门去。
崔氏喝道:“兔崽子,你要去哪里?今天你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了。”
贺晋川停住脚步,回望过来,吼道:“你就知道这样骂我,我去伯府看我姐去!”
贺嘉莹快要生了,也就这两天的事,崔氏哼了一声,道:“那你去吧,晚上别家来了,住在那里陪着你姐,明天我也去。”
贺晋川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红绫从外头端了盏茶进屋时,看到四太太脸色黑如锅底,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便劝道:“太太别生少爷的气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崔氏心事重重地喝了一口茶,恼火地道:“我能不生他的气吗?本来我是一心一意帮着三嫂的,他出面作证,让晋承挨了打,这下胳膊肘往外拐,三嫂嘴上不说,心里该怎么想?”
红绫忍不住道:“太太,就算少爷不说,大少奶奶早晚也能查出来的,奴婢倒是觉得少爷很有勇气,对他佩服得很呢!”
崔氏皱眉道:“你就别为他说好话了,他出了风头,给他擦屁股的是我。”
红绫笑了笑,说:“太太最是有办法的,就算三太太暂时冷落了您,太太也一定能有办法让三太太再对您另眼相看的。”
崔氏想了一想,确是这个道理,这几年,她跟在三嫂身边鞍前马后出谋划策,不说功劳,苦劳总是有的。
想到这里,她的神色轻松了些,咬了咬牙,忍痛吩咐道:“你去把库房里的那盒人参拿来。”
红绫也是一愣,库房里就那一盒上好的人参,放了两三年了,太太都不舍得吃的,便道:“太太要把人参送到三太太那里去?”
崔氏心疼地叹了口气,道:“那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空手去,伸手不打笑脸人,把这盒人参送给晋承吃,三嫂心里的气,总能消个几分。”
人参找了出来,崔氏让红绫抱好了,一路上不舍地看了好几回那人参盒子,到了锦绣院的门口,便让丫鬟去进去通传。
“就说我来看晋承来了,得了一盒好参,特意送给他补身子的。”
丫鬟让她们主仆两人在外头等着,一路穿过庭院到了正房门口,与正要进房的琉璃说了四太太来了的事。
琉璃听了,脸色登时一沉,一句话没说,将帘子一掀,转身去了房里传话。
正房次间,贺晋承趴在床上养伤,谢氏本寸步不离地守在榻沿旁,琉璃进来后,附耳对她道:“太太,四太太来了,说要探望少爷,还带了一盒好参。”
谢氏沉着脸捏了捏眉心,唇边泛起一抹冷笑,道:“你告诉她,多谢她的好心,今天晋承身子不好不便见她,让她先回去吧。”
琉璃点了点头,恨恨道:“太太,正是这个道理,晾一晾四太太,也好教她回去管教管教晋川少爷,别再闯这样的祸。”
锦绣院外,崔氏与丫鬟正眼巴巴往院里望着,遥遥看到琉璃走了出来,崔氏脸上一喜,忙从红绫手里接过来人参亲自抱着,急匆匆便要往院里走。
琉璃却伸手拦住了她们,道:“四太太,我们太太说了,晋承少爷伤势太重不便见你,她今儿也乏了,你们改日再来吧。”
崔氏一怔,讪讪笑了笑,把手里的人参递了过去,道:“那我就先不去了,这人参你拿进去吧。”
琉璃摇了摇头,道:“抱歉,四太太,我们太太没说让收,奴婢不敢拿,还是等四太太改日来了,再自己拿过去吧。”
说罢,便吩咐小丫头将锦绣院的大门关上,转身回了院中。
崔氏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地回了晚香院,连晚饭都没兴致吃,因记挂着明日要去伯府探望女儿,便早早上床歇了。
~~~
入夜时分,香草突地发起了高烧。
请了府医来看,也灌了一剂药下去,她的高烧却不没有退去的迹象。
因她是个哑巴,担心寻常府医给她瞧不好病,姜忆安不由有些着急。
听她一直在焦急不安得来回踱着步子,贺晋远道:“娘子,我记得城东有个擅长给聋哑病患诊治的大夫,你不要着急,我这就打发人去把大夫请来。”
双目失明这几年,他对京城中名医圣手各自擅长的病症,可谓了如指掌。
没过多久,大夫便被请进了府中。
看她烧得双颊通红,且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大夫仔细诊治过后,请姜忆安移步到外厅,纳罕地道:“少夫人,这位姑娘是因受惊引起心神紊乱,脏腑失调,以至高烧难退,需得开一副安神受惊、调理肺腑的方子才可。不过,据在下诊断,姑娘口舌未见异常,并非是哑巴,而极有可能是因小时候受过极大的刺激,诸如惊吓之类的,之后便不肯再说话,慢慢就患了失语之症。”
姜忆安眼神震动。
据香草告诉她,小时候她是因一场病烧坏了喉咙,不能再说话,爹娘去世后,大伯一家便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后来她便成了姜家的烧火丫头。
难道,那次生病发烧,也是她因为遇到过类似的事情,被污蔑,被打伤,因为反抗无用,所以从此以后缄默不言,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她还会说话的事实?
姜忆安忙道:“大夫,那她还能再张口说话吗?”
大夫思忖片刻,道:“若是如在下所说,姑娘果真是受过刺激才引起的失语之症,汤药是无用的。”
姜忆安刚亮起的眼神,又忽地黯淡下去,然而下一刻,便听那大夫又道:“不过,少夫人不必灰心,以往有过类似的的病例,病患如果再遇到一次类似的刺激,但结果却截然相反时,则极有可能会逐渐记起自己会说话的事来。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少夫人不要特意过问姑娘以前的事,以免她受到刺激。”
姜忆安又惊又喜,眼神霎时亮了起来,道:“多谢大夫,我还是同以前那般待她,不问她的伤心事,不过怎样才能让她恢复呢?”
大夫想了想,道:“少夫人可以试试平常多喊她的名字,想办法让她说出话来。”
姜忆安重重点头,道:“这个好办,我记住了。”
大夫说了几句医嘱,告辞离开后,香草服了药,高烧逐渐退下,人也慢慢清醒过来。
看到姜忆安守在她榻前,她咧嘴轻笑了起来,比划着手势说:“小姐,我好多了,不用担心我,你回去照顾姑爷吧。”
一想道自己的哑巴香草,以后还能同自己开口说话,姜忆安便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但她牢记大夫的话,神色没有流露出半分异常来,只是轻轻给她掖了掖被子,道:“你身上的伤都上过药了,晚上青禾青莲陪着你,要是渴了,让她们给你倒水喝。”
香草笑着点了点头,催促她离开。
姜忆安又嘱咐了青禾青莲两个粗使小丫头几句话,便回了前院。
外面月色皎洁,贺晋远负手立在房门外,看到一团模糊的熟悉影子朝自己走来,便微微眯起眸子,温声唤道:“娘子。”
看到他在等自己回房,姜忆安不由弯唇灿然一笑,小跑几步走到他面前。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她便扑进了他的怀中,双手用力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贺晋远微微一怔,大掌覆在她纤细的腰身上,道:“娘子,怎么了?”
姜忆安额头抵住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分外安心地笑道:“夫君,今天我很高兴。”
高兴他的眼睛会逐渐恢复,也高兴香草的失语之症会逐渐好转。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唇角亦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他今日敷过药枕之后,感觉眼前有阵阵热流流过,眼前的世界,似乎也比之前清晰了一些。
只要他认真按照冯大夫的叮嘱好好养护眼睛,幸运的话,也许不用太久,便可以看清她的模样了——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 62 章 我既然来了,还能怕你这……
夜幕之上, 一轮圆月高悬,深秋的天气,已有冷水般的凉意。
皎洁月色下,映在地上的两个身影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姜忆安仰首欣赏了会又大又圆的月亮, 再看一眼贺晋远, 眸底露出期待的笑意。
等以后他的眼睛彻底好了, 他们一起看天上的圆月, 那时肯定会更有意思。
一阵夜风吹来, 她突地打了个喷嚏。
贺晋远摸了摸她有些凉的手,把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温声道:“娘子,更深露重, 我们回房吧。”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回去, 我也困了。”
一起回到正房,沐浴洗漱过, 两人躺在榻上,贺晋远自然而然地伸开长臂,姜忆安便习惯性往他怀里一滚, 脑袋枕在了他胳膊上。
于是他便把人虚揽在自己的怀里,下颌也轻轻抵住了她的发顶。
睡前不困的时候, 姜忆安会拉着他说很多夜话。
今天心情极好,她的精神头也好,便靠在贺晋远的怀里, 嘀嘀咕咕与他说了许多话,。
直说到上下眼皮打架,困得睁不开眼睛, 她还不想子睡觉。
贺晋远轻轻抚了抚她锻子似的乌发,温声道:“娘子睡吧。”
姜忆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转身翻滚回自己的被窝里,睡意朦胧地道:“好吧,夫君,你也早点睡。”
贺晋远轻点了点头,然而姜忆安刚闭上眼睛,突地又睁开,对他道:“对了夫君,我差点忘了,嘉莹堂妹的产期快到了,我们很快要有一个小外甥了。”
虽是四婶动不动跳出来生事,挺让人烦的,但一码归一码,她还是很喜欢嘉莹堂妹的,所以对她要生的孩子,也有几分期待。
贺晋远沉默片刻,清隽饱满的喉结莫名上下滚动了几遭。
“娘子喜欢孩子?”
姜忆安打着哈欠点了个头,又闭上了眸子,小声嘀咕道:“只要不是特别调皮的孩子,我还是喜欢的。”
她没再说话,床帐内很快响起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寂静无声的秋夜,温暖如春的床帐内,贺晋远却许久没有困意。
良久,他抬手轻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他想,如果她愿意的话,等他的眼睛好起来后,他们也可以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
深夜静谧无声,忠勤伯府的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一声痛呼。
贺嘉莹扶着不断抽痛的肚子,拍醒了躺在身边沉睡的丈夫,“夫君,我我要生了。”
李言玉一下醒了过来,慌忙滚下了榻。
看贺嘉莹吃痛拧眉的模样,他一张脸吓得白了几分,道:“莹姐姐,你没事吧?”
贺嘉莹深吸几口气,对他道:“我没事,你也冷静些,先去把稳婆叫来,让丫鬟们烧热水备用。”
说罢,肚子里一阵猛烈的抽痛突然袭来,贺嘉莹扶着床柱,额上冷汗涔涔,又对他道:“别忘了把晋川也叫来,让他在外面等着。”
李言玉应了一声,慌慌张张披上外袍,连靴子都没来得及穿,赤着脚便快步走了出去。
刚走出正房,听到贺嘉莹在屋里叫他回来穿鞋,便又急急忙忙跑了回来,趿拉上靴子又跑了出去。
住在隔壁跨院的贺晋川,听到姐夫在外面焦急地拍门喊他起床,便揉了揉睡眼,一骨碌从榻上爬下,迅速穿戴好了衣裳,去了正房的门外守着。
接生的稳婆已在房里了,丫鬟们也端着热水巾帕之类的东西往正房里送。
房里隐隐响起长姐吃痛的低呼声,贺晋川心里紧张,隔着门大声问:“姐,你怎么样?”
里面传来贺嘉莹虚弱的声音,“我没事。”
李言玉也紧张极了,不断地在房门外走来走去,时不时隔着门缝往里看一眼。
从半夜到天色微亮,房里的呼痛声越来越微弱,贺晋川等不及,道:“姐夫,怎么回事?我姐咋还没生下来?”
李言玉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双眼直盯着紧闭的房门,颤声道:“生孩子哪有哪有那么快的,再等等,再等等。”
天色大亮时,三房夫人黄氏带着丫鬟来了院里。
远远瞧见儿子与儿媳的兄弟都在房门外等着,她眉头不由一皱。
走到近前时,看到儿子焦急地等在门外,惨白着一张脸,像是随时快要晕过去的模样,她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
“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瞧你急的,等了一晚上,你的身体能受得了?还不快去歇歇。”
李言玉道:“娘,莹儿还没生出孩子,我不放心。”
儿子不肯听自己的话,黄夫人不悦地皱紧眉头,吩咐丫鬟搬把椅子来,让他在门外坐等。
房里断断续续响起贺嘉莹吃痛的声音,只是这声音比方才还微弱,恰有个丫鬟端着水盆出来,那盆里竟都是血水,贺晋川霎时瞪大了眼,急声道:“我姐怎么样了?”
丫鬟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黄夫人看了眼那鲜红的血水,不甚在意地道:“妇人生孩子,哪有不出血的?你半大的小伙子,别看这些了,还是出去等着吧。”
贺晋川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我姐是不是有危险?”
黄夫人瞥了他一眼,道:“哪个女人生孩子没有危险?”
说罢,便转过脸去,不再理会他。
丫鬟进进出出,端出的血水也越来越多,贺晋川脸色煞白地盯着眼前的房门,忽然转身大步向外跑去。
他出了忠勤伯府,一路骑马狂奔回国公府,一刻都没停下,到了晚香院便高声喊娘。
崔氏急忙从正房走了出来,见他神色焦急,心里莫名咯噔一声,道:“怎么了?可是你姐生了?”
贺晋川抹了抹眼睛,哑声道:“我姐昨天晚上就开始生了,到现在还没生出来,丫鬟端出来的水盆里都是血!”
崔氏一听也慌了,勉强定了定神,道:“生孩子出血也是有的,你别怕,娘现在就去伯府陪着你姐。”
说着,连给婴孩准备的衣裳用物都忘了拿,娘儿两个急忙坐了马车,颠簸了半个时辰,到了忠勤伯府,崔氏便急急忙忙往女儿女婿住的院子里走。
到了院中,只见正院两扇房门大开,姑爷李言玉面色惨白地坐在椅子上,亲家黄夫人揣着双手在他旁边站着,丫鬟们慌里慌张地端着血水出来,又端着热水进去。
一看这等情形,崔氏的腿都要软了。
黄夫人见亲家来了,客气地让她先坐下休息,崔氏急得两眼直瞪,道:“我哪里还能喝得下茶?莹姐儿这是怎么了?”
黄夫人不紧不慢地叹口气道:“稳婆说了,孩子是横生胎位,情况不太好,她大出血了。”
崔氏一听,如头顶轰了个焦雷,险些丢了三魂六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女人生孩子就是过一道鬼门关,女儿是最凶险的横胎,岂不是凶多吉少?!
屋里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转眼间,一个上了年纪的稳婆举着沾满鲜血的双手走了出来,声音发颤得对黄夫人道:“太太,二爷,二少奶奶大出血,止也止不住,孩子横生,卡在宫口下不来,情况危急,只能保一个,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黄夫人还没说话,李言玉忽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上的血色页霎时褪得一干二净。
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突然脑袋一歪往前栽了过去。
儿子忽然晕倒,黄夫人也惊了一跳,忙道:“快去扶二少爷!”
因儿子身体病弱,遇到急事晕倒也是常有的,黄夫人急忙让人先把他背到厢房里躺着,又一连声吩咐人去请大夫。
稳婆还在急等着主家的回话,黄夫人忙得顾不上还在生产的儿媳,崔氏缓过神来,双手死死抓住稳婆的胳膊,视线落在她满手的鲜血上,用尽力气撕心裂肺地吼道:“快去救我闺女,保大人,保大人!”
稳婆面露为难,道:“太太,我不能听您的,我得听主家的吩咐。”
那边黄夫人安顿好了儿子回来,正色对崔氏道:“嘉莹是我伯府的媳妇,诞下的孩子是李家的血脉,这是言玉的头一个儿子,无论如何要保住,亲家,望你体谅。”
说完,她便冷声吩咐那稳婆,“保孩子。”
稳婆点了点头,反身往屋里走,崔氏急忙拦住了她,含泪道:“你告诉我,我闺女还能撑多长时间?”
稳婆满眼同情,叹气道:“太太,少奶奶现在情况不太好,也就能撑一个多时辰吧!”
崔氏点了点头,一边擦着脸上的泪,一边指着黄夫人骂道:“你李家的血脉重要,我闺女的命就不重要了?你个老虔婆,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平时对我闺女不好也就算了,这个时候竟连她的命都不顾!你这样欺负人,当我们国公府没人还是怎地?”
说着,她便看向贺晋川,高声道:“儿子,你快回府请你三伯母来!有你三伯母在这里,我看忠勤伯府还敢不敢断送我闺女的性命!”
提到谢氏,黄夫人的神色也略有些不自在,那毕竟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又是已致仕的谢阁老的嫡女,忠勤伯府不能不给她面子。
黄夫人便往门外的椅子上坐了,心中思忖,干脆等上一个时辰,若是谢氏来了,那就在她面前落个好,保大人,若是谢氏不来,那就只能保孩子了。
毕竟这是李家的血脉,嫁到婆家的女子都由夫家做主,世人都是这样做的,就连国公爷来了也挑不出错来,旁人更是无甚可指责的。
想完这些,黄夫人便道:“亲家,你也别着急,咱们都是为了孩子考虑。这样吧,再等一个时辰,要是嘉莹的情况还没好转,那我也没法子了。”
崔氏也不理会她,脸上的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双眼只紧盯着正房里头,期盼着女儿性命无忧。
~~~
贺晋川快马加鞭回了国公府,一路脚步未停,满头大汗地跑到锦绣院外,却被守院子的丫鬟拦在了外头。
因贺晋承才因他做证挨了打,锦绣院的丫鬟看见他,脸色也不大好,道:“少爷你来做什么?”
贺晋川急道:“我姐生产有危险,我娘让我来请三伯母去伯府!”
丫鬟面无表情地道:“那真是不巧了,太太现在没在家,才出府去了。”
贺晋川道:“伯母什么时候回来?”
丫鬟冷笑一声,道:“少爷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二少爷才挨了打,身上的伤化了脓,比昨日还严重呢!太太急得了不得,亲自回谢府寻药去了,这一时半会儿,哪能回来”
不待她说完,贺晋川攥紧拳头退后几步,忽地一转身,向静思院飞跑而去。
跨过静思院的院门,恰好看到大哥大嫂在院里,他鼻子一酸,嘶哑着嗓子道:“大嫂,我姐生产遇到难关了!”
姜忆安微微一惊,贺晋远的神色也变了。
妹妹生产是为大事,姜忆安片刻没等,立即让石松去牵旋风过来。
贺晋远也立刻吩咐南竹拿了他的令牌,去太医院请一位姓闻的大夫去忠勤伯府——那闻大夫的妻子生产时,也曾遇到过横胎难产,他便用了破腹的办法,救了妻儿的性命,医术值得信任。
姜忆安回屋拎了把带鞘的杀猪细刀别在腰间,翻身上马后,将贺晋川也拉到马背上来,对贺晋远道:“夫君,我去伯府了,你待会儿也带上人过去。”
贺晋远沉声道:“娘子大胆行事,只要能保住嘉莹妹妹的性命,其他的不必顾虑。”
姜忆安点了点头,之后一抖缰绳,旋风穿院跃墙,飞奔出国公府的大门,不消两刻钟,便停在了忠勤伯府的门外。
一路大步流星地到了贺嘉莹的院子,只见四婶含泪站在房门外,身子轻微地颤抖着,黄夫人则气定神闲地坐在门外的椅子上,还在捧着茶水轻啜。
崔氏满心期盼着谢氏能来,可抬头一看,竟是大侄媳妇来了,不由一愣,脸色也变了。
她才与小姜氏吵过嘴,这个人命关天的节骨眼上,儿子怎么把她带来了!
崔氏气得直拍大腿,双眼怒盯着贺晋川,崩溃喝道:“你耳朵聋了不成?我不是让你请你三婶?你怎么请你大嫂来了?她来有什么用!”
崔氏这样说,姜忆安也没有与她计较,先竖掌示意她闭嘴噤声,转而垂眸扫了一眼喝茶的黄夫人,道:“你是嘉莹妹妹的婆母?”
黄夫人不慌不忙将茶盏搁下,掸了掸衣袖起身,唇边泛出一丝冷笑。
儿媳的小舅子请来的不是谢氏,而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媳妇,那就恕她罪过,只能保小不保大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斜睨过来点了点头,姜忆安几步上前,二话没说,一脚将她放茶的桌子踹翻在地!
未喝完的茶水当啷撒了一地,黄夫人唬了一跳,她身旁的丫鬟亦吓得缩到了后面。
“你这是做什么?”
姜忆安嗤笑一声,冷声道:“都什么时候了,我妹妹生产踩在鬼门关上,夫人还有闲心喝茶,当真是一位好婆母!”
黄夫人眉头一拧,脸色微变。
还没等她说出话来,姜忆安便道:“今天,要是嘉莹妹妹有一点儿闪失,我敢保证,你这个婆母丧尽天良,草菅人命的名声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黄夫人顿时慌了,她是不喜欢这个贺嘉莹儿媳,要保小不保大,但无论如何,她不能落下这种苛刻的名声。
“她生孩子难产,与我这个当婆母的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血口喷人!媳妇生孩子,保大还是保小,是婆家说了算!”
姜忆安懒得与她废话,只道:“我不管你什么婆家做主,现在我妹妹的命是最重要的,是保大还是保小,你仔细想清楚了再说!”
黄夫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强撑着道:“保大保小当然是我们伯府说得算,说破天去也是这个道理。”
说着,她故作镇定,吩咐屋里的稳婆,“去接生吧,务必保住孩子。”
崔氏闻言一下跌坐在地上,流着泪喃喃道:“我的闺女怎么这么命苦啊!”
姜忆安冷冷一笑,从腰间拔出杀猪刀来,手握刀柄狠狠往桌面一掼!
铎的一声重响,刀刃足足插进桌面三寸深!
她喝道:“谁要是不保我妹妹的性命,今天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教她不得好死!”
那森冷的气势将黄夫人吓得身子一抖,等候吩咐的稳婆也惊出一身冷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黄夫人张了张嘴,瞪眼看着她道:“那依你的意思,是定要保大不保小了?那也是一条性命,你就这样狠心不管了?”
姜忆安没有与她理论,抬眼看了下院外的方向,估摸着此时那会破腹接生的大夫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便冷声吩咐伯府的丫鬟,“立刻去熬参汤来!”
那丫鬟唬了一跳,慌忙去了。
姜忆安又看了一眼崔氏,对她道:“四婶,你去屋里陪着嘉莹,就说大夫快来了,让她坚持住。”
崔氏失了神的眼神又活泛过来,闻言急忙从地上爬起来,罩了热水烫过的外衫,一双手也用药汁浸泡过了,便赶忙进了里间陪护女儿。
不一会儿,参汤熬好送了过去,姜忆安吩咐丫鬟送到里间去,让贺嘉莹喝了吊着精神。
没多久,一个年轻的男大夫带着两个小医徒匆匆而来,南竹则紧随其后。
这位就是会剖腹取子之术的闻大夫,姜忆安上前对他道:“大夫,我妹妹在屋里,还请你看一下她的情况,若能母子平安最好,如果不能,那就务必保全产妇的性命。”
闻大夫闻言却踌躇了几番。
他虽会这等医术,但是只为自己的妻子接生过,女子看男大夫尚且有所避讳,更何况是让男大夫接生
那黄夫人一听要个男大夫去给自己的儿媳接生,顿时震怒不已,脸色登时黑沉如墨,冷声道:“绝对不行!这与失了贞洁有何区别?岂不有辱我伯府门风,连脸都丢尽了!”
听她这样说,闻大夫面露难色,看向姜忆安道:“少夫人,此等情况凶险异常,太医院又行医有令,在下必须征得产妇丈夫与公婆的一致同意,方可行医。”
听见这话,黄夫人使了个眼色,她身边的丫鬟便对院外招了招手,十多个护院立时从院门处鱼贯而入,各个提着棍棒候在黄夫人身后几步开外处。
有了护院拦着那闻大夫,黄夫人也有了底气,清清嗓子高声道:“今天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同意这位男大夫给儿媳接生的!无论如何,都要以保住我伯府的血脉为先,至于我这儿媳能不能有命活下来,还要看她的造化。”
姜忆安根本没把那些护院放在眼里,而是冷冷扫了她一眼,忽地想起没看到那李公子,便喝道:“李二呢,叫他出来!”
李言玉还在厢房的榻上昏迷不醒,贺晋川几步跑到房里,趴着床沿边看着他,喊道:“姐夫,你快醒醒啊!”
喊了几声,那李言玉却还没动静,守着的丫鬟婆子都道:“少爷,二爷晕倒需要好好休息,不能打扰,你还是莫要喊了。”
贺晋川只好红着眼睛跑回正房外,道:“大嫂,我姐夫刚才吓晕了,一直昏迷不醒!”
姜忆安按了按额角暗骂一声,这个节骨眼上,李二偏偏昏迷了,真是不中用!
她冷冷看了眼黄夫人,转头大步去了房里。
贺嘉莹半靠在床榻上,见她进来了,苍白不已的脸庞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姜忆安在她近前坐下,一只手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指,道:“妹妹,太医院的闻大夫来了,他是个男大夫,会剖腹取子,眼下也许能救你和孩子的性命。”
贺嘉莹轻轻点了点头,道:“大嫂,你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幸亏你来了,这事我婆母也不会同意的,我夫君他,他一向胆小——”
崔氏本守在旁边,听到这话,捂嘴低声哭了起来。
姜忆安道:“妹妹,你别管他们同不同意,你只告诉我一句话,你想怎么办?”
贺嘉莹勉强撑起一点身子,紧紧抓住她的手,含泪道:“大嫂,我虽是伯府的儿媳,李言玉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但我也是我爹娘唯一的女儿,是晋川的姐姐,我是我自己,我也得爱惜我自己!大嫂,你想办法让闻大夫来吧,要是能救了我们母子的性命最好,要是不能——”
她含泪哽咽,说不出话来,姜忆安神色凝重地拍了拍她的手,道:“妹妹,你留着些力气,有什么话,等你平安了以后再说。”
说完,她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跨过正房的门槛,伯府的护院们乌压压站在院里,那闻大夫也被人拦在了后面,不能近前。
黄夫人看了姜忆安一眼,冷声道:“我们伯府讲究门风,断不可让外男给女眷接生,时辰也差不多了,多耽误一刻,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多一分危险,先保住孩子,剩下的听天由命”
话未说完,姜忆安几步走到厢房外,一脚踹开了厢房紧闭的房门。
几个守着的丫鬟婆子唬了一跳,只见那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拧眉看了眼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二爷,抄起桌上一盆洗手的冷水,兜头朝他脸上泼了过去。
哗啦一声,冰凉的水珠重重砸在脸上,李言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抹了把脸上的水,几息后才彻底回过神来,“大嫂?”
姜忆安喝道:“快些起来,还发什么愣!”
李言玉一听,连鞋都顾不上穿,跳下床榻便往外跑去。
黄夫人看到儿子出来了,不由一愣,她本想儿子晕倒的正是时候,这个节骨眼上不让他来添乱,谁想竟被一盆冷水浇醒了过来,还不管不顾地往正房里跑去。
黄夫人立刻吩咐道:“拦住他!”
立时便有两个护院一左一右上前架住了李言玉的胳膊。
他又气又急,扭头看向黄夫人,道:‘娘,你让他们拦着我做什么?’
黄夫人冷笑看着自己的小儿子,道:“你要去哪里?”
李言玉看了眼正房的方向,急道:“我要去屋里陪我娘子!”
黄夫人喝道:“她在生产,那产房是晦气的地方,男人岂能进去!就算你再急,也在外面给我好好等着!”
姜忆安从厢房出来,扫了眼脸色铁青的黄夫人,再扫一眼被护院按住的李言玉,盯着他道:“嘉莹难产,现有一个男大夫也许能救她和孩子的性命,她已经同意了,你可同意大夫进去接生?”
李言玉脸色发白,怔怔看了眼正房的方向,再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大夫。
他嘴唇蠕动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姜忆安眉头紧拧,正以为连他也指望不上时,却见他猛地握紧拳头,掷地有声地道:“我同意,别耽误时间了,快去救我娘子!”
姜忆安微微一笑,那闻大夫见状也松了口气,黄夫人却刹那间脸色黑如锅底。
她一挥手,护院们便齐齐往前逼近了几步,严严实实拦在了正房的门口。
“事关伯府脸面家风,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大夫进去!”说完,她睨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骂道,“你自小学的规矩家训,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给我回屋去,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出来!”
李言玉眼眶泛红,急声叫道:“娘,事关我娘子和孩子的性命,你不能再这样管束我!”
黄夫人却置若罔闻,只让护院拦在近前,喝道:“把少爷送回去!”
话音刚落,冰冷的刀刃便贴上了她的脖颈。
姜忆安冷冷一笑,杀猪刀又贴着她的皮肉往前递了几分,血珠儿霎时渗了出来。
黄夫人惊叫一声,冷汗刷得冒了出来,道:“你你还要杀人不成?”
姜忆安冷声道:“让你的人滚出这个院子,让大夫和李言玉进去,我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黄夫人额上冷汗直流,瞪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却见她那一向听话孝顺的儿子,此时却低下了头,像是没看见她被人胁迫了!
黄夫人恨恨抿紧了唇,咬牙强撑着道:“国公府大少奶奶,这是在我们伯府,岂容你这样放肆?你要想逼着我同意,我就着人去报官,治你个蓄意伤人之罪!”
姜忆安弯唇冷笑,“你吓唬谁呢?我既然来了,还能怕你这些!”
院外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转眼间,一队手持长刀训练有素的士兵肃然踏入院中,随后立定收步,手按长刀分列站在院中两侧。
随后石松等人抬着步辇快步入内,贺晋远高坐在步辇上,神色清冷如霜,双眸覆着的黑缎随风拂动。
步辇停住,他微微转首,似在居高临下地扫视院内的情形,而后缓缓开口,声音似清冷寒泉,不怒自威。
“黄伯母,小侄想问一句,我家娘子今日行的事,是家事,还是凶事?”
黄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心惊胆战地瞥眼顶在自己脖颈上的杀猪刀,再看一眼那带着兵刃气势吓人的士兵,气焰顿时矮了下去。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贤侄,贤侄媳,这都是咱们的家事,哪里就与杀人的凶事扯上关系了?嘉莹生产要紧,还是赶紧让言玉和大夫进去吧。”
李言玉一听,用力甩开护院,疾步往正房跑去,那闻大夫见状,也以救人为先,只当没看见眼前的情形,提着药箱匆匆进了正房。
不一会儿,屋里便传出大夫吩咐医徒的声音,“煮麻沸汤来,准备细布,巾帕”
姜忆安心里一松,手里握着的杀猪刀也收了回来。
黄夫人惊魂未定,摸着脖颈处的血痕两腿发抖,脸色灰败无比,一句话也没再说出来,搀着丫鬟的手离开了院子。
姜忆安看向贺晋远,微微一笑,提起裙摆飞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贺晋远低头,似在凝视她的模样,温声道:“娘子,闻大夫医术高明,嘉莹和孩子不会有事的。”
他这样说,姜忆安却还是放心不下,一直盯着正房的方向,心情忐忑地等着消息。
不消半个时辰,屋里传来了婴儿嘹亮的哭声。
崔氏喜极而泣,抹着眼泪走了出来,高声道:“侄媳妇,嘉莹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 63 章 为什么我们成亲这么久,……
房内, 刚出生的小婴儿脸蛋皱成一团,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睡得很是香甜。
姜忆安看他一眼,又仔细看他一眼, 脸色莫名有些古怪。
崔氏便笑道:“侄媳, 孩子刚出生大都这样的, 有点丑, 等长开就好了。”
姜忆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再看一眼那小小的一团,觉得比先前好像顺眼了一些,便笑问:“妹妹,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贺嘉莹看着襁褓里的孩子, 虚弱苍白的脸庞露出笑意,道:“大嫂, 还没取名呢,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姜忆安眉头一皱, 连忙摆了摆手拒绝。
“那哪行?我读书少,取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小家伙要叫什么名字, 还是你和妹夫来定。”
听到她拒绝,李言玉急着道:“大嫂, 你是孩子的姨母,也是我们一家三口的救命恩人,这个名字, 非你取不可。”
姜忆安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什么救命恩人不救命恩人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只要妹夫你锻炼好身体,别动不动就晕倒,以后好好对嘉莹和孩子,为他们撑起一片天来,别让四婶担心就行了。”
想起自己急火攻心之下晕倒的事,李言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他打小身体弱,还动不动会晕倒,可他现在是当爹的人了,以后他要强身健体,练就一副结实的身板,保护好他的娘子和孩子!
看了几眼自己的女儿,崔氏则又是心疼又是庆幸。
若非是大侄媳和大侄子及时出现,只怕女儿早已凶多吉少,可一想到不久之前,自己还为了三嫂与他们置过气,崔氏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她嘴唇动了动,眼中也有泪光闪烁,想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又不知该怎么张口,想要跪下给侄子侄媳磕个头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可那样反而显得生分。
沉默了半天,她抹了把眼角的泪,笑道:“忆安,你好歹给孩子取个小名。”
李言玉连连点头,贺嘉莹也拉住了姜忆安的手,坚持道:“大嫂,你就给他取个小名吧。”
堂妹这样说,姜忆安也不好再推辞,低头瞧了一眼小家伙握紧的拳头,看着很有力气的样子,便道:“那就叫他石头吧,如何?”
这名字听上去像乡下孩子的名字,有些土气,崔氏愣了愣,却马上道:“好名字,好名字,叫这个小名好养活。”
姜忆安笑道:“给小家伙叫这个小名,希望他以后石头一样结实能抗事,风吹不倒,雨淋不坏,长大后变成顶天立地的巨石,做个响当当的男子汉!”
崔氏听到这些,眼眶一热,又喜极而泣,嘴唇嗫嚅几下,却只挤出几个字:“好,好,真好。”
贺家莹与丈夫对视一眼,两人都对这个小名喜欢得不行,道:“那他以后就叫石头,等他以后平安长大,希望像大嫂说的那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
回府的马车里,姜忆安靠在贺晋远的肩头,回想着那刚出生的小石头,道:“哎,夫君,当着四婶和堂妹妹夫的面,我没好意思说,你不知道,那小石头长得丑兮兮的。”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随之又笑眯眯道:“不过,四婶说,孩子再大些,就会长得好看了。”
贺晋远低低嗯了一声,唇畔不由带了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笑意。
姜忆安兀自出了会儿神,忽然拧眉盯着他看了几眼,表情有几分古怪。
想了一会儿,她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夫君,你说奇不奇怪,为什么我们成亲大半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呢?”
贺晋远唇畔的笑意一滞,身体莫名绷紧了几分。
他以拳抵唇轻咳了几声,正思忖该如何与他的娘子解释时,却听她微微一笑,很快安慰他道:“夫君,没事,你也不用着急,有人成亲三年才生孩子呢!再说,小孩子看着可爱,养起来却很费劲,我可不想这么早生孩子。”
贺晋远绷紧的心弦放松了几分,长指握紧她的手,沉声道:“娘子,我也是。”
堂妹生育遇到这么凶险的情况,让他想起来心有余悸,饶是这种情况很是少见,他也不想让她冒这样的风险。
子嗣的事,待以后再说吧,反正目前他们都没有想要孩子的念头。
回到国公府,姜忆安先去了婆母的院子。
听她说完贺嘉莹生产有惊无险,江夫人放心拍了拍心口,叹道:“你别看你四婶爱唠叨爱说嘴,其实是个疼孩子的,嘉莹这样,她不知道有多害怕,幸亏母子平安!”
贺嘉舒也在屋里坐着,听到母亲这样说,不由叹了口气,道:“娘,女子嫁人有什么好的?且不说要伺候夫婿,侍奉婆母,光生育子嗣这一条,就有不少妇人遇到了意外,还不如孤身终老,至少不用半路丢掉了性命。”
江夫人知道她不想嫁人,伸出手指戳了下她的额角,道:“你这话也不全对,嫁人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嫁个疼你敬你爱你的,不也是一桩幸事?”
贺嘉舒不太认同地摇了摇头,道:“世间哪有如此幸运的事?嫁个不好的男人,岂不煎熬了自己?我可不想嫁人,只想以后一辈子与书本为伴,自由自在的。”
江夫人心里一沉。
她那被赶出国公府的丈夫,还有大女儿那混不吝的前夫,都给小女儿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想要说服她嫁人,只怕没这么容易。
但她现在已不像之前那样心焦,小女儿现在还年轻不想嫁人,如果以后遇到她喜欢的,也许想法会发生改变。
她也不催促了,就等一切顺其自然吧。
至于自己的长媳,江夫人担心她看到贺嘉莹难产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子嗣的事,是半分也不提了,只等着他们两口子自己来安排就是。
~~~
翌日,到了给老太太请安的日子,因老太太近日吃斋念佛不喜欢热闹,只让各房的儿媳去荣禧堂说话。
安顿好女儿做月子,崔氏也从伯府回来,给老太太报平安。
“当时情况危急,我急得六神无主,觉得莹姐儿八成是保不住了,心都凉了半截。要不是忆安来了,我都不敢想莹姐儿会怎么样”
说到这里,崔氏忍不住拿帕子捂住脸嚎啕哭了起来,江夫人忙道:“她四婶,别哭了,嘉莹母子平安,你该高兴才是。”
秦氏也道:“是啊,大喜的日子,弟妹别哭了。”
崔氏一听,忙拿帕子擦了擦泪,笑说:“大嫂说得是,你看我一说起来就忘了。”
谢氏转眸瞥了她一眼,红唇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低头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茶。
贺嘉莹难产时,崔氏是打发了儿子到锦绣院请她去伯府,等她从娘家回来时,琉璃告诉了她这事,不过听说那时侄女已顺利生下了孩子,她也就没去探望。
她这四弟媳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大房的人不过是帮了个忙,送点东西客气感谢一下就是了,她却激动得又哭又笑的,半点没有端庄的风范。
老太太转了转手里的佛珠,也关心了孙女几句,道:“莹姐儿和孩子平平安安的就好,她那婆婆如何了?”
崔氏忙站起来回道:“母亲,那黄氏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忆安吓她一吓,她就躲了起来,屁也不敢再放一个!二郎现在也改了性子,在他娘面前挺直了腰杆子,寸步不离地守在他们娘儿俩身旁,莹姐儿的月子定然能做好的。”
老太太听她说话有些粗鄙,稀疏的眉头压了压,摆摆手说:“行了,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几个妯娌便都从荣禧堂退了出来。
秦氏因要照顾丈夫,没有与三个妯娌叙话,便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以往,本都是崔氏跟在谢氏身后一起回去的,但这回,谢氏略微放慢了些脚步,扶着琉璃的手走在前头,崔氏却迟迟没有追上来。
她转头瞥了一眼崔氏,见她正满脸笑容得与大嫂说着话,眸中闪过抹轻蔑,冷冷嗤笑一声,加快步子走了。
崔氏落了几步,是在与江夫人说外甥满月宴的事,“大嫂,石头满月的时候,伯府定然要摆宴请娘家人去的,别人都可以不去,大侄媳妇是一定要去的才行。你到时候可要提前跟她说一声,让她腾出时间来,别忘了才好。”
江夫人笑说:“那还用说,不用我提醒,忆安也会去的,你放心就是了。”
崔氏听了,更加眉开眼笑,连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
傍晚时分,天色刚刚变暗,静思院已亮起了灯。
待小姐和姑爷用过了晚饭,香草便端着热茶进了屋。
姜忆安本坐在美人榻上歇息,看到她低头把茶放到桌子上,骨碌碌转了转乌黑的眼珠,突然微微一笑,大声道:“香草?”
她猛地喊她一声,且声音听上去十分焦急。
香草一愣,以为大小姐有什么急事,连头还没来得及抬起来,便急忙“哎”了一声应下。
这声音好像从从她的喉咙里生硬地挤了出来,粗哑短促,戛然而止。
香草似乎被自己发出这样奇怪而难听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定定看着自家小姐,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姜忆安却故作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而是吩咐道:“香草,快去帮我把那身浅红色的寝衣找出来,待会儿我沐浴完要穿。”
香草点了点头,马上去里间的衣柜拿小姐的寝衣。
谁料找了一会儿,却没找到,她折返回来,打着手势比划问,“小姐,寝衣明明放在柜子里了,怎么不见了?”
姜忆安看着她的手势,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
香草顿时更加着急了,又飞快比划了一遍手势。
姜忆安唇角忍不住翘了一下又赶忙压平,故意拧眉重重摇了摇头。
香草急得来回走了几步,两只手不知所措地交握在一起,圆圆的脸蛋都憋红了,突然用力从唇齿间挤出一个字,“衣”
话音刚落,她愣愣瞪大眼睛呆在原地,似乎又被自己吓了一跳。
让她开口的事急不得,今天这种情况已经很好了,姜忆安一拍额头,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模样,笑道:“你看看我这个记性,忽然想起寝衣已经放在榻上了,你快去看看榻上有没有?”
香草一听,便很快去了里间。
不一会儿,她快步走了出来,笑容很是灿烂地点了点头,道:“找到了。”
说完,她便高高兴兴地走了出去,只是走到外面才又惊又喜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能开口说话了!
~~~
晚间沐浴过后,换上柔软的寝衣,姜忆安擦干头发先上了榻,把贺晋远要用的药枕摆好以后,便躺在榻上等着他回来。
这药枕还是要每天早晚敷上半个时辰,她牢牢记在心里,一次都没断过。
没多久,贺晋远沐浴回来,换了身白色的寝衣,屈膝上榻,在她身畔躺了下来。
夜里的灯烛光亮柔和,不会刺激到他的双眸,他便不用再戴遮眼的黑缎。
等他的脑袋枕在药枕上,姜忆安便把药枕左右再稍微调整一下,好让他枕在药枕的最中间。
她低头整理这些的时候,贺晋远幽深的双眸悄然睁大,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
“夫君,怎么样?”
贺晋远回过神来,试了试药枕的位置,道:“很好,多谢娘子。”
姜忆安大功告成,却没有回到她自己的被窝里去,而是翘着小腿趴在他身边,一手托腮盯着他的眼睛看。
他的眼形很好看,是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眸,双眼皮的弧线规整而流畅,浓密纤长的眼睫偶尔眨动,在眼底投下细碎的影子。
瞳仁则是深邃的墨色,随着眼睛能够感受到亮光,已有原来的无神黯淡,逐渐变得聚焦有神。
姜忆安在他眼前举起一根手指头,停在距离他脸前大约三掌的位置,道:“夫君,这是几?”
贺晋远稍微眯起凤眸,努力盯着她伸手的方向。
只是眼前像蒙了一层浓雾,模糊的影子重重叠叠,看不出到底她伸出了几根手指。
他沉默片刻,不是很确定地道:“三个?”
姜忆安噗嗤一笑,道:“错了。”
说着,往前又移了一掌的距离,道:“夫君再仔细看看?”
模糊不清的影子,比之前清晰了一些,两根手指的轮廓若隐若现,贺晋远眯眼看了片刻,道:“两个?”
姜忆安索性撑起身子,又往前移了一掌的距离,这次距离很近,离他的眼睛大约只有三寸远。
“这次呢?”
看着眼前的手指,贺晋远的视线,却情不自禁得从那模糊的指影,移到了她的脸上。
说话时,她下意识低头靠近了他,几乎差点贴在他脸前。
乌黑柔软的发丝无意落在他的脖颈处,发梢轻轻拂动着,带来些微的痒意。
贺晋远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庞。
虽看不清她的样貌,却能模糊感觉到,她生了一双极大极漂亮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他的时候,似有灼灼亮光。
饶是与她模糊不清的对视,他的心脏还是忽然跳快了几分,耳根也莫名一热。
他定了定神,赶忙悄然移开视线,再次看回她的手指。
默默平复了几下呼吸,他屏气凝神,让自己的精力集中在眼前。
刹那间,视线似乎清晰了一瞬,一根纤细的手指出现在了视野中。
然而这景象转瞬即逝,眼前很快又变成了似有浓雾的模糊视野。
姜忆安看到他忽地蹙紧了长眉,瞳仁也像受到刺激似得猛然一缩,忙道:“夫君怎么了?”
贺晋远皱眉道:“娘子,我刚才看清了,但现在又看不清楚了。”
他现在视力尚在恢复期,不能用眼过度,姜忆安也不敢再逗他,急忙伸手捏住他的眼皮让他闭上眼睛休息,之后两根手指稍稍用力,在他眼周轻缓地打起转来,好舒缓他紧绷的眼睛。
她轻轻按着他眼周的穴位,埋怨地道:“看不清你还用力看,逞什么能呢?”
贺晋远哑然失笑。
让他数手指的人是她,反过来数落他的人也是她。
可听着她的数落,一丝甘甜的松子糖的滋味却悄然在心底弥漫。
沉默片刻,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道:“娘子放心,下次我不逞能了。”
姜忆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要记得冯太医的医嘱,不要着急,只要好好养着,眼睛一定会好起来的。”
贺晋远笑了笑,温声道:“我知道了。娘子累了吧,不要为我按了,我们睡吧。”
他闭上眸子休息,姜忆安便侧身躺在他坚实的长臂上,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夫君,后日是冬月初三了吧?”
贺晋元在心底算了算日子,“是的,娘子有什么要事?”
姜忆安打了个哈欠,道:“我那个蠢货妹妹该回门了,后天我得回娘家一趟。”
贺晋远道:“娘子,我与你一起回去吧?”
虽说他现在眼睛依然不便,可他不想再像之前那样,她一个人回娘家,他留在府中默默等待。
姜忆安困意上涌,打着哈欠点了点头,道:“好,我娘留下的东西要得差不多了,就剩酒坊了,这次回去,该把酒坊要回来了”
她嘀咕几句,声音越来越小,床帐内很快响起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贺晋远却没什么睡意。
他悄然伸出骨节分明的长指,指腹轻落在她的脸上,一寸一寸,动作极轻地描摹着她眉眼鼻唇的轮廓。
虽还没有看清她的脸庞,他却已将她的模样记在了心底——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用饭时,忽然再次想到了生孩子的事。
姜忆安(狐疑地打量贺晋远几眼,体贴地安慰他):夫君,要孩子的事我们不着急。
贺晋远(赞同点头):娘子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姜忆安(不想点破,又怕他心里有负担,想了许久,凑近他耳旁小声说);夫君,你别担心,就算你不能生养,我也不会介意的。
贺晋远:?
第64章 第 64 章 这是她要从姜家要走的最……
冬月初三这日一大早, 罗氏便差小厮把多福胡同和姜家宅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且好好布置了一番。
先是用清水冲刷了路面,青石板干净得几乎能照出人影来。
接着把门前的两尊石狮擦得锃光瓦亮,还让人在地上铺上了厚重的大红毡毯。
一路从大门铺到五进大宅的花厅门口, 这样女儿与姑爷回门时, 连地都不用沾。
且也可以让侯府的人看一看, 姜家虽是小官之家, 家资却也不菲, 好教侯府那些生了富贵眼的势利之人,不敢看低了她的薇姐儿。
罗氏看了眼陈管家,见他今日穿了身半新不旧的夹棉蓝袍,双手笼在袖里, 微微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便道:“好歹是薇姐儿回门的日子,你也不去换身新的衣裳来。”
旁边有忙碌的小厮经过, 陈管家回过神来,忙笑道:“夫人说得是,我毕竟是咱们府上的管家, 也是府里的脸面,穿得不好了, 也让人看不过去,我这就回房里换去。”
罗氏也自觉方才提醒的话有些过了,不由抿了抿唇, 待那小厮走远听不见了,方道:“薇姐儿嫁给侯府的世子,攀上这样的姻缘, 以后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是再好不过的事。”
陈管家低声道:“那是自然,我也为孩子高兴。”
罗氏瞥了他一眼,又道:“如今程哥儿也大了,他爹的官职以后说不定还能升一升,且他还有个当世子夫人的姐姐,以后他的前程更是无量。”
陈管家低头笑了笑,道:“是,孩子们都大有出息,这样也值了。”
因二女儿今日回门,姜老爷特意在署衙告了假,一大早便换了身簇新的暗沉锦绿长袍,此时也走了出来,与罗氏一起站在宅门处往外望。
冬日的清晨有些寒冷,北风呼呼地吹来,姜鸿搓了搓手,对罗氏道:“时辰还早呢,到屋里等着吧,等薇姐儿他们来了,咱们再出来迎不迟。”
罗氏笑着给他理了理衣襟,道:“老爷,侯府规矩大,薇姐儿与姑爷回门,必得有府里得脸的嬷嬷们跟着的。虽说这会儿时辰还早,万一咱们等下人传话再出来迎接,晚了一时半刻失了礼数,岂不让嬷嬷们说嘴?”
姜鸿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虽说女儿与姑爷肯定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但那些上了年纪的嬷嬷们专盯着这些琐事细节,万一被挑出错来,姜家脸上也不好看。
贤妻罗氏素来细心周到,这些不值得费心的后宅小事,他听她的便是。
正说着话,胡同口缓缓驶来一辆低调奢华的乌蓬马车,驾车的两个年轻男子同时低吁一声,马车便稳稳停了下来。
罗氏心里一喜,道:“老爷,那不是薇姐儿回来了?”
姜鸿捋须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面露喜色,同时快步向胡同口迎去。
还没走到近前,只见那马车的厢门打开,竟是他们那长女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罗氏脸上的笑意凝住,姜老爷也有些意外,道:“真是稀罕,安姐儿一向懒懒散散不守规矩,今天回来得倒挺早。”
罗氏抿了抿唇,心里莫名咯噔一声。
小女儿回门,她原是依着礼节打发过高嬷嬷去国公府知会过长女一声,让她带着姑爷回门。
她原本是盘算着,依长女与薇姐儿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情形,眼睁睁看着妹妹嫁了那样一个才貌双全前途无量的夫婿,心里岂不是嫉恨得要命,定然是不愿意回娘家来的。
谁料到她竟然回来了,且比薇姐儿回来得还要早!
姜忆安跳下马车,冲罗氏与姜老爷热情地打了个招呼,道:“爹,娘,我和夫君回来了。”
看到长女笑得开心,罗氏便觉得那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她暗暗打量了眼长女。
天气变寒,她外罩了件垂至脚面的鹤氅,石榴红的羽纱面,白狐皮的里,一看便是极贵重的衣料,不像是京都铺子里的样式,倒是外域贩过来的面料。
且长女本就高挑纤细,肤色如雪,这衣裳衬得她越发明艳无比,那张脸比在娘家时还要美上几分。
罗氏出神一瞬,便很快回过神来,暗自冷笑了笑。
长女穿这样一件衣裳又如何,她的薇姐儿嫁的可是侯府世子,未来侯府的当家主母,府里还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用,这新婚回娘家,定然穿得比她这长女好上十倍!
姜忆安与他们打过招呼,对继母那瞬间变幻几番的脸色视而未见,而是转过身去轻叩了叩车壁,微笑道:“夫君,下车吧。”
贺晋远从车厢躬身走出,姜忆安便牵住了他的手。
他对她微微一笑,默契地顺着她无声的指引,稳当地踩着车凳下了马车。
之后面朝姜老爷与罗氏的方向,拱手道:“见过岳父岳母大人。”
饶是对长女多有不满,姜鸿对这个双目失明温润知礼的女婿却另眼相看。
他当年苦读多年才中了举人,他这女婿十八岁便中了状元,实在是后生可畏,若非是意外瞎了双眼,前途实在不可限量,他深觉可惜。
至于他那长女么,他懒得多看一眼。
女婿就算瞎了配她也绰绰有余,只要她不被女婿休回姜家,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姜忆安看了眼她爹,又看了看继母罗氏,笑道:“爹,娘,今儿是妹妹回门的大好日子,可得万分重视,你们可别不舍得花银子做顿好的。”
听到“银子”这两个字,罗氏的神经顿时像是被锤子敲击了一下,额角隐隐作痛起来。
一想到自长女回京后,像拿钝刀子割肉似的,一次次问娘家要银子,家里的财产都被她要去了大半,她的胸口便发闷得厉害!
偏偏每次长女要银子,她的心又气又疼,但过后在丈夫面前,又不好显出自己小气计较来,还要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真真把自己怄病了好几回!
想到这里,罗氏闷闷锤了几下胸口,连气都快喘不匀了,更没有说出话来。
看到妻子脸色有些发白,姜老爷只当是长女说的话不中听,便瞪了姜忆安一眼,嫌她多嘴,喝道:“娘家的事哪用你操心?你母亲早都准备好了,回家还能少了你一口吃的不成!天气寒凉,莫让姑爷在外边冷着,你们快回家去!”
姜忆安笑了笑,看了眼姜家为了迎接姜忆薇回门,将整个胡同得装扮一新的景象,便叹了口气,幽幽道:“爹,我还以为你和母亲在这里等着,是来特意接我和夫君回娘家呢!闹了半天,原来是为了接妹妹回门啊!害我白高兴一场!”
姜老爷道:“等你和等你妹妹回娘家不是一样,这也值得你说嘴计较?”
姜忆安冷笑,“那我回门的时候,也没见家里弄成这样,更没见你出来接我啊!”
姜老爷一噎,不知该说什么,转头看了眼罗氏,眼中有几分询问的意思。
罗氏心虚地抿了抿嘴,脸上溢出笑来,解释道:“安姐儿,这不怪你父亲,那时是想着你刚嫁进公府,咱们还是低调行事,不宜太过张扬。”
姜忆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看着她道:“娘,我又不是只怪我爹,我连你和祖母都一起怪的。”
说完,她便看也没再看姜老爷和罗氏一样,拉着贺晋远的手,踩着姜家门口新铺的毡毯,气定神闲地走进了家门。
姜鸿气得胡子抖了抖,瞪眼骂道:“你听听,好好给她说话她不听,又在那里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娘家欠了她什么不成!”
罗氏也气得脸色发青,不过转念一想,不如趁着此时先与丈夫提前说好不要再被长女哄骗走银子去,便忙道:“老爷,不管怎么说,这回安姐儿回来,可不能再给她银子了,咱们家都快让她掏空了!”
姜鸿道:“你放心,这次不管她再说什么,都不理会她就是了!”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将近正午的时候,平南侯府的马车终于出现在多福胡同外。
马车缓缓停下,先从车上下来的是四个上了年纪的嬷嬷,都穿一件靛蓝的夹棉褙子,头戴银梳,罗氏一看,便知是侯府有头有脸的老奴。
接着是四个年轻的丫鬟,每人手里都捧着手炉、巾帕、痰盂等物。
嬷嬷与丫鬟们先后向罗氏与姜老爷行了礼,便分列两侧站了,期间个个闭嘴不言,鸦雀无声,一走一站皆有章法,罗氏不禁暗叹,到底是高门大户,连下人的礼仪规矩都大有讲究。
过了片刻,另一辆鎏金车架的奢华马车停在胡同口,这才是姜忆薇与夏世子乘坐的马车。
罗氏一看那车,比长女乘坐的乌篷马车耀眼夺目,唇角不禁得意地弯起几分。
待马车停稳了,车门打开,夏世子躬身从车里出来,立时便有小厮弓背蹲在了车旁。
他踩在小厮背上下了车,姜忆薇也从车里走了出来。
他便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微微上抬,微笑看着她,做出一个请她下车的手势。
姜忆薇抿嘴一笑,扶着他的手下了车。
罗氏与姜鸿看到女婿这般体贴女儿的一幕,不约而同得对视一眼,脸上满满都是笑意。
隔得远远的,姜忆薇看到爹娘,莫名眼眶一热,提起裙摆便朝他们匆匆跑了过来。
谁知刚跑了几步,便有嬷嬷冷声提醒道:“少夫人,请您注意仪态。”
高嬷嬷也陪在她身边,闻言绷紧老脸看了眼那嬷嬷,也低声道:“二小姐,她们都瞧着呢,注意着些吧。”
姜忆薇便放慢了步子,快步走到罗氏面前,本想要扑到她怀里撒娇,一想到身后还有四双眼睛盯着,便赶忙打住了念头,道:“娘,我饿了,饭做好了吗?”
罗氏忍不住一笑,道:“难不成在侯府还吃不饱饭,回娘家都没问安,就先问饭有没有做好。”
姜忆薇不自在地摸了摸头上的发钗,道:“那怎么会?我早晨没胃口,随便垫补了些,特意空着肚子,就等着吃家里的酱肘子呢!”
罗氏知她喜欢这个,早已吩咐厨房做了这道菜,娘儿两个说话间,夏鸿宝也已拜见了姜老爷。
姜老爷看二女婿虽脸有菜色,但身姿英挺,气质矜贵,说话行事也很是稳重,心中更加喜欢。
~~~
姜家正院的明间里暖意融融,姜忆安在靠窗的罗汉榻坐着,贺晋远则坐在她身边,低头为她剥着炒松子。
他每剥几颗,便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
焦脆香甜的松仁很快堆满成一座小山,屋里泛着淡淡的松仁香。
姜忆安吃了一把,觉得味道不错,便也抓了一把松仁放到他手里,道:“夫君别光给我剥了,你自己也吃一些。”
贺晋远轻笑了笑,温声道:“好。”
吃完她给他的,他便继续为她剥起了松仁。
姜忆安喝了口热茶,托腮看着他剥松子的模样,手指在桌面上轻快地叩了几下。
平南侯府规矩大,知晓姜忆薇不会这么早来,她先一步回到姜家,自然是有打算的。
想了会儿,她让人去把一个叫“杏娘”的仆妇叫了过来。
这杏娘大约四十多岁,在姜家担着看守酒窖的差事。
当初成婚之前,姜忆安曾与她打过照面,因罗氏找了几个健壮的仆妇守着她的院子不让她出门,其中就有这个杏娘。
杏娘进来后,忐忑地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大小姐,因生怕她追究那时的事,抿紧唇角不自在地笑了笑,道:“大小姐有什么事要吩咐我?”
姜忆安却忽地笑着起身,亲自移来凳子让她坐下,道:“杏娘姐姐,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事要向你打听。”
杏娘心里狐疑,不敢受她的礼,奈何姜忆安非要让她坐下,便挨着半边凳子坐下,讨好地笑道:“大小姐有什么话,直接吩咐奴婢就是,像以前为难大小姐的事,我是再不敢了。”
看她局促不安十分紧张,姜忆安宽慰她道:“那时是你听了我爹娘的吩咐,岂是你自己能做主的?杏娘姐姐你放心,我绝不为这个难为你。”
一句话让杏娘心里去了疑,提起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在椅子上坐好了,笑道:“奴婢只管着酒窖,平时也不大到前院来,不知大小姐向我打听什么事?”
姜忆安道:“杏娘姐姐,你可还记得,我们家的姜记酒坊,原来是叫苏记酒坊的?”
杏娘是姜家的老人,这件事自然记得,当初苏夫人嫁到姜家,陪嫁来的大酒坊,就是苏记酒坊。
当时酒坊酿造的苏清酒全城有名,只是后来改成了姜记酒坊,那酒也失去了配方,没再酿出来过。
见杏娘点了点头,姜忆安微笑道:“方才我还问过陈管家,咱们家那酒窖里还有以前存放的酒呢,放了这么多年,味道应该更好了吧。”
听她这样说,贺晋远剥松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唇角不觉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她哪里问过陈管家,不过是套仆妇的话罢了,但偏偏说得煞有其事,让人难以怀疑。
杏娘猛地一拍手,叹道:“这么些年了,大小姐还记得呢?那酒窖里可不是存着好些坛苏清酒呢!我昨儿个还暗自嘀咕呢,那酒存了也十多年了,怎还不用,该不是老爷太太忘了吧。”
姜忆安笑道:“杏娘姐姐,不是不用这些酒,我爹娘特意留着呢,今天是我妹妹回门的好日子,这酒就要派上用场了。你也知道,这苏清酒放的年限越久越香,今天侯府的姑爷来了,宴席摆上几坛十多年的苏清酒,不正是给我们姜家长脸的时候吗?杏娘姐姐也要先提前预备着,别到时候让你去酒窖拿酒,一时手忙脚乱找不出来。”
杏娘一听,深觉是这个道理,道:“亏得大小姐提醒了我,我等会儿就先去把酒找出来,把酒坛都擦干净,等会儿预备着送到花厅去。”
说到这里,杏娘暗觉可惜地叹了口气,以前那苏记酒坊产的苏清酒味道又好名声又大,偏偏太太让人把酒坊的名字改了,酿出的酒味道更是远不如之前的苏清酒,之后姜家酒坊的生意便一落千丈,更不消说这没什么特色的菊花酒,几乎已快无人问津了。
姜忆安想了想,道:“杏娘姐姐,你预备好就是了,也不用劳烦你亲自送去,要是用饭时要喝,我打发人去拿。”
杏娘自是应下,“大小姐你放心,那我先搬出几坛来,等人来取。”
待杏娘离开,姜忆安姿态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眼帘思忖。
银子向亲爹继母要得差不多了,她不再打银子的主意,不过这酒坊是她亲娘留下的,不管酒坊现在生意惨淡还是景气,她都得要过来。
这也是她要从姜家要走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她这蠢货妹妹的回门宴便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待会儿宴席上,她必须要她这精明的继母和糊涂的爹松口,把酒坊还给她。
姜家宅院外头,迎了回门的女儿女婿以后,一行人且说且走,到了院里,罗氏吩咐人去摆宴席,姜忆薇则迫不及待地先去了正院,想要喝几口热茶暖暖身子。
刚跨进正房的门槛,她便突然刹住了脚,视线落在坐在罗汉榻上喝茶吃零嘴的姜忆安身上。
她没披鹤氅斗篷之类的御寒衣物,上身穿的是件浅杏色窄褃小袖掩衿短衫,下身则是条竹青色的绵裙,脚上蹬的则是双样式简洁的鹿皮小靴,看上去都平平无奇,没什么贵重稀罕的,就连头发上也没簪什么发钗之类的饰物。
姜忆薇打量几眼长姐穿的衣裳和靴子,再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桃红洒花银鼠皮褂、盘金彩绣锦裙、金线镶边的羊皮靴子,以及石青色灰鼠斗篷,不禁暗舒了口气,得意地摸了摸满头的金玉发钗。
长姐嫁给国公府的瞎眼嫡长孙,自然是不如她嫁的侯府世子好,她的夫君大有前途,以后她的日子会越过越好,也会享尽荣华富贵,而长姐只能陪她那瞎眼夫君过一辈子普通日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正在这时,贺晋远剥好了几颗松仁,摊开在掌心中,送到了姜忆安的唇边,温声道:“娘子。”
姜忆安回过神来,看着他微微一笑,就着他的手,把那些松仁吃进了嘴里。
姜忆薇霎时一愣,眼神中净是不可思议。
她这瞎子姐夫与长姐的关系竟然这么亲近,还亲手给她剥松仁吃?莫不是发现她来了,长姐故意在她面前做出恩爱的模样来吧?
姜忆薇很快相信了自己的猜测,不由撇了撇嘴角。
姜忆安吃完了松仁,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转眸一看,才发现是她来了。
“妹妹回来了?”她唇角弯了弯,笑着开口。
“嗯。”姜忆薇瞥了她一眼,扬起下巴,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姜忆安道:“是你和妹夫单独来的,还是有嬷嬷丫鬟陪着你们来的?”
姜忆薇高傲地晃了晃脑袋,道:“当然都陪着我回来了。”
哪像她这长姐当初回门时,连瞎子姐夫都没陪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回的娘家。
姜忆安也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那就好。”
姜忆薇一愣,不知她嘴里这句“好”是指的什么,再转眼一看,她那长姐披上了一件石榴红的鹤氅,那料子竟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
且长姐那半披半束的乌发中,插戴着一支海棠发簪,那簪上的玉石熠熠生辉,竟比她满头的金钗都要鲜艳夺目!
她顿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脸色也变了几变。
因妻妹来了,想着也许她们姐妹会有话要说,贺晋远便起身去了外面等待。
看到瞎眼姐夫离开,姜忆薇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忽然清清嗓子道:“姐,我夫君对我可好了,我在府里不想走路,他便会抱着我回房,姐夫眼睛不便,应该没法抱你吧?”
姜忆安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道:“你又没瞎,也没瘸,自己不能走,非让人抱?”
姜忆薇几乎气结,“重点是这个吗?我跟你说话简直对牛弹琴!”
姜忆安反唇相讥,“我不是笨牛,你倒是那个根本不会弹琴的笨人。”
姜忆薇气得差点跳起脚来,不过转念一想,这是大姐因嫉妒她而恼羞成怒,于是很快消了些气,又得意洋洋地道:“我在侯府,婆母视我为亲生女儿,连请安都特意让我晚两刻钟,甚至有时候还打发人给我送汤补身子。也不知道长姐在公府,是不是也能有一样的待遇?”
姜忆安淡淡一笑,道:“我不用去请安,也不用人给我送汤,自己院里有小厨房,想吃什么就吩咐厨子做,待遇是不如妹妹你好。”
说完,她便抬脚走了出去,懒得再理会她。
眼看长姐姐夫走远了,姜忆薇愣在了原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气冲冲对姜忆安的背影道:“我才不信你说的,你一定是怕在我面前丢人,胡编乱造糊弄我的吧?”
高嬷嬷正好从外院过来催她去花厅吃饭,听到她这些话,急忙劝道:“二小姐,你莫要与大小姐吵架了,好不容易回来碰一回面,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姜忆薇斜她一眼,哼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用嬷嬷你多嘴?”
说着,忿忿甩了甩身上的斗篷,抬脚向外边走去了。
高嬷嬷无奈暗叹一声,只好赶紧跟了过去。
~~~
因是二女儿的回门宴,没有外客,姜家人齐聚一堂,便在花厅设了一张大圆桌。
老太太在上首坐了,罗氏与姜老爷分坐两侧,下首依次是长女女婿,对面则是次女女婿,小儿子姜佑程坐在末席,阖家正好团团围坐一桌。
平南侯府跟来的嬷嬷与丫鬟们,则另在偏厅设了两席款待,由高嬷嬷等姜家有脸面的老奴作陪。
姜老爷看了眼女儿女婿们,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笑道:“为父得两位佳婿,心中实在高兴,今天是家宴,两位贤婿都不用拘束,陪为父好好喝一杯。”
话音落下,夏鸿宝笑着道:“岳父大人,小婿酒量不好,但只要岳父想喝酒,小婿一定陪岳父喝个痛快。”
姜老爷一听,心中更是高兴,道:“快,把菊花酒都满上。”
夏鸿宝便起身,亲自给姜老爷斟了酒,又到了老太太和罗氏面前,殷勤地给两人倒了温热的黄酒,之后又分别为姜忆安和姜忆薇倒了果酿。
夏世子这番举动恭敬体贴,反观贺晋远,因双目失明行动不便,只能坐在那里不动,轻易就被比了下去,罗氏看在眼里,对二女婿越发满意,脸上的笑意也愈来愈盛。
众人举杯喝了一盏酒,待那酒盏刚放下,姜忆安端起贺晋远面前的菊花酒尝了两口,突然眉头一皱,看着姜鸿道:“爹,今儿全家齐聚一堂实在高兴,妹夫贵为侯府世子,什么好酒没喝过,这菊花酒也太普通了。把咱们姜家珍藏的好酒拿出来,让妹夫今天尝一尝。”
话音落下,她微微一笑,抬起双手,重重拍了三下。
听到小姐的掌声,香草很快抱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罗氏看到那坛苏清酒,脸色霎时变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 65 章 从今以后这酒坊就是你的……
姜忆安把苏清酒放到桌子上, 一掌拍开了上面的泥封。
浓郁的酒香霎时四溢开来,就连姜老爷都下意识吸了吸鼻子,眼中闪过几分惊喜。
“家里怎么还有苏清酒?这酒放得时间越长,香气越浓, 味道应当是更加好了!”
罗氏却倏地抿紧了唇, 脸色也阴沉了几分。
“安姐儿, 这酒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姜忆安看着她微微一笑, 道:“自然是从酒窖找来的。母亲, 您这酒留着,不就是为了妹妹的回门宴吗?我看见了,就让香草搬了两坛过来。怎么——”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似是有些不解, “难道我想错了?这酒不是母亲您为今天的喜宴准备的?”
罗氏暗暗咬住了唇,想说不是, 但长女已把酒拿了过来,她若否认了, 就是私藏了好酒不舍得招待女婿。
可要她认了,就上了长女的当,这让她心里实在窝火!
她恨恨捏紧了手里的筷子, 用力到骨节都泛了白,暗暗深吸一口气, 才勉强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来。
“是吗?我早都忘了酒窖里还有这种酒呢。”
“爹娘忘了没事,我还记得呢,”姜忆安单手提起酒坛, 拿过几个空碗来,将酒都倒满了,先送到姜老爷面前一碗, 笑道,“爹,打我记事起,我们苏家酒坊里产的就是这种酒,这酒滋味可比菊花酒好,今天这么大喜的日子,就该喝这种酒。”
听到长女提到苏记酒坊,姜鸿便想起了逝去的发妻。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虽扶了罗氏当继妻,但睡里梦里,还偶尔会有她的身影出现。
他出神一瞬,很快回过神来,捋了捋胡须道:“难为安姐儿做了一回正事,竟还记得这酒。既然有了苏清酒,就把菊花酒撤下,我与两位贤婿一起痛饮几盏吧。”
丈夫这样发了话,罗氏只得闷闷不乐得让人撤了菊花酒。
于是众人再次举杯尝酒,酒过一巡,姜忆安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姜老爷,道:“爹,都说这苏清酒好,到底好在哪里?还请爹说一说,让我长长见识。”
姜老爷十分意外,难得长女今日如此孝顺,又如此向他虚心请教,再者,在两个女婿面前,也有意卖弄自己一番这方面的学问,便沉着地捋了捋胡须,清清嗓子道:“苏清酒醇香绵长,关键在它的工序上,需得九次蒸煮、八次加曲、七次取酒,才能酿出口感独特的酒来。”
姜忆安暗自摇了摇头。
她爹半懂不懂的,苏清酒的关键之处在于原料配方,而不是什么工序。
不过,她也没必要纠正,便顺着他的话问:“这么好的酒,为什么咱们家酒坊不产了?”
说到这个,姜老爷便叹了口气。
酒坊的生意,都全部由陈管家打理,他一向不会过问,但之所以停产了苏清酒,其中原因他还是知晓的。
“还不是因为你亲娘没了后,那酒坊的老伙计也纷纷离开,这酿酒的方子和手艺只传承了三五分,所以才改成了菊花酒。”
提到死去的苏氏,罗氏便更加不自在,脸色也微微变了,提醒道:“老爷,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今天一家人聚在一起高高兴兴的,说些别的吧。”
姜老爷点了点头,暗悔自己一时多嘴,这大喜的日子,实在不适合提起早逝的发妻,便瞪了一眼长女,道:“好了,吃酒吃菜,莫要多嘴再说了。”
贺晋远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
搁下酒盏后,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微微偏首看向身旁的夏世子,温声道:“妹夫见多识广,应该也听说过苏清酒吧?”
夏鸿宝点了点头,笑说:“大哥,你别说,小弟还真听说过这酒。先前与几个好友聚会,有人拿出过一坛珍藏的苏清酒品尝,小弟也喝过几盏。没想到,这酒竟是先前岳父家中酒坊所产的,实在让人意外。”
贺晋远微笑点了点头。
夏鸿宝到底是高门大户出身的世家公子,什么好酒应该都见识过,若是没见过,才算奇怪。
“哦,不知妹夫何时那次喝的酒,与这次珍藏十多年的酒相比,滋味如何?”
“小弟觉得,那自然是这坛酒更好。京都原来有八大名酒,这苏清酒可算是其中一种”
只消提起这个话头,夏世子便侃侃而谈起来。
说话间,他时不时挠了几下腿根的痒处,这动作很是隐蔽,旁人根本看不到,但贺晋远与他相距很近,且耳力极其敏锐,便不由拧起了眉头。
待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越发热络起来,姜老爷与两个女婿频频举杯时,姜忆安则另提了一坛苏清酒,去了隔壁的偏厅。
侯府的嬷嬷们都坐在这里吃席,因只隔了一堵墙,也隐约听到了花厅里盛赞苏清酒的声音,有个眼尖些的嬷嬷看到她提着酒过来,便笑问:“这可是方才姜老爷和我们家世子爷提到的好酒?”
姜忆安笑道:“正是这苏清酒。天气寒凉,嬷嬷们今日大老远老一趟,都辛苦了,一定要每人痛喝两碗去去寒气。”
这等好酒,嬷嬷们早就听得心痒痒了,岂有不想尝尝的?
姜忆安笑着启开酒封,亲自为嬷嬷们倒酒,那些嬷嬷们连忙推辞,“哎呦,大少奶奶,我们是什么身份,怎能让你受累倒酒?”
“嬷嬷们只管好生坐着,来了姜家就都是客人,今日只管吃酒,不分什么主子下人。”
说话间,姜忆安已为嬷嬷们每人倒了满满一盏。
得了这样的体面与敬重,侯府嬷嬷个个眉开眼笑,道:“大少奶奶,你别光忙活,赶紧坐下,与我们这些婆子一同吃杯酒。”
姜忆安顺势坐了,笑道:“嬷嬷们有所不知,你们现在喝的这些苏清酒,原是我亲娘名下苏记酒坊产的酒,只是现在改成了姜记酒坊,这酒也是喝一坛少一坛,成绝世珍品了。”
嬷嬷们吩咐唏嘘,却也诧异,不知这大少奶奶的生母竟不是罗夫人,也不知苏记酒坊怎就变成了姜记酒坊,姜忆安便讲起其中的缘故来。
“这酒坊原是我亲娘嫁到姜家时带来的嫁妆,后来我娘没了,便把酒坊留给了我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不过我那会儿还小,这酒坊给我,我也不会打理,所幸我的继母人美心善,先帮我打理着酒坊,待我长大嫁人后,就要把酒坊还给我了。”
众嬷嬷们一听,便纷纷道:“这酒坊原就是你亲生母亲的,留给你是该的。罗夫人身为继母,能做到这个份儿,实在是让人佩服,谁听了不得夸她一句是个善良的。”
注意到姜忆安离席去了偏厅的罗氏,此时悄悄站在偏厅外偷听到这番话,一张脸顿时气得青红交错,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她这继女鬼精鬼精的,先在侯府嬷嬷面前把她捧得高高的,给她营造了一个美名,可要是之后不把酒坊还给她,她这个继母便会下不来台,在众人面前留下恶名!
别人尚还好说,这些嬷嬷们可都是侯府的老人儿,若是让这些嬷嬷们知晓她这个继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以后她的薇姐儿在侯府可不好做人!
想到这里,罗氏额角青筋便突突直蹦,胸口也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恰在此时,姜忆安注意到了她的身影,便从偏厅走了出来,笑说:“继母,您站在外边做什么?快些进来吧,侯府的嬷嬷们也想敬你一杯酒呢。”
这声继母别人听着寻常,落在罗氏耳中,却像是响起了个炸雷。
她微微一愣,转眸看向姜忆安,手指下意识捏紧了掌心里的帕子,眼神中满是戒备。
要搁以前,她这长女要么唤她一声“母亲”,要么唤她一声“娘”,今天竟连装也不装一下,直接唤她“继母”了!
罗氏脸色沉了几分,冷声道:“安姐儿,你今天把家里以前的老酒拿出来,还处处给人讲酒坊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打开天窗说亮话,继母既然直言想问,姜忆安也不打算再绕圈子。
“继母你为人这么精明,早就心知肚明了吧?既然你想要我亲口说出来,那我就再一字一句告诉你——”
她顿了顿,敛去脸上轻松的神色,眸色也冷了几分,“这酒坊,原本就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你们据为己有这么多年,也足够了。今天我回来,就是要把酒坊要回去的。继母要是痛快,就把酒坊还给我,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至于闹得太难堪。继母要是不痛快——”
她冷笑了笑,缓步走了过去,在罗氏面前道:“那我今天就让所有人不痛快!”
罗氏恨恨咬紧了牙,一双眼死死瞪着她,脸色阴沉如墨。
“安姐儿,你可是在说笑?这酒坊是姜家的财产,怎能说是你娘单留给你的?”
姜忆安眉头一挑,冷笑道:“是还是不是,不是继母你用嘴说说而已!我娘临终前亲笔留了一份信,你把信拿出来给大家瞧瞧,看看上面到底是不是这样说的。”
一听她提到苏氏的遗信,罗氏顿时慌了神,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起来。
苏氏死了这么多年了,那时长女也不过七八岁,也不知她记性怎么这么好,竟还记得那信的事!
好在那信并不在长女手里,而是留在她手里,这些年过去,除了她与丈夫,早已没人知道那封信里的内容,她只要咬死没有那信,谁也奈何不了。
想到这里,罗氏遂定了定神,道:“你娘留的信我怎么不知道?安姐儿你莫不是日思夜想家里的财产,记岔了吧?”
姜忆安双手抱臂盯着她,冷冷一笑。
“继母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扯谎,我也料定过了这么些年,信早就没了。既然你不承认,那我就只好击鼓鸣冤,请官府的人来主持公道了!”
听到她要上报官府定夺,罗氏霎时头皮一紧,气也怯了三分,不过仍然强撑着道:“就算你去报官,这酒坊也不会是你的,要知道,以前你娘留下的是苏记酒坊,现在是姜记酒坊,早就不是一回事了!”
她早防着长女会有这一出,所以早早将那酒坊改头换面,交于陈管家打理,就算是官府断案,也不可能把整个酒坊给她!
姜忆安听她这话,也不气恼,反倒气定神闲地笑了笑,道:“没事,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耗着,一次报官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府衙不行我就告御状,闹得满城风雨我也不怕,正好让整个大周的老百姓都评评理!反正苛待长女,把长女送回老家八年,占用我娘财物的人是你们,最终丢人的也是你们!”
这话像一记重锤敲在神经上,罗氏只觉头脑针扎似得隐隐作痛,眼前更是冒出一片金星来,连身子都气得发起抖来。
高嬷嬷飞快走了过来,及时搀住了她,道:“太太,您没事吧?”
罗氏扶着她的胳膊,抬手指着姜忆安,气道:“嬷嬷,安姐儿为了要家里的财产,简直是魔怔了!现在连半分亲情也不顾了,打算去告我们的状要酒坊呢!要是让老爷和老太太知道她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人,不知得多寒心!”
姜忆安冷冷一笑,还没开口,那高嬷嬷低头想了一想,却忽然道:“太太,不是我多嘴,这原本就是大小姐的东西,也该还给大小姐了。”
罗氏一听,登时转头瞪着她,气得脸色黑如锅底,眉宇间笼着冲天怒气。
“你在帮她说话?”
高嬷嬷道:“老奴不是为大小姐说话,而是说一句公道话。”
姜忆安纳罕地看了她几眼。
高嬷嬷沉默了一会儿,将罗氏拉到一旁,低声道:“太太,老奴跟在你身边这么些年,这会儿也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这姜家的东西,都是先太太苏氏留下的,这么些年,你们占也占了用也用了,也别太过分,该还给大小姐就还回去吧,你们还给了大小姐,大小姐岂能不念你们的好?过去的一切也就能一笔勾销,以后就是相互帮衬亲亲热热的一大家子人。要是不还给大小姐,以后闹得满城风雨,只会被别人暗地里戳脊梁骨痛骂,到时候只怕连二小姐在侯府都会抬不起头来,被人笑话!”
“大小姐在国公府已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依老奴看,就算二小姐嫁去了侯府,以后也还得需大小姐帮衬,更何况少爷读书平平,以后的前途,也需得大小姐照拂一二。再者,老爷现在也才四十多岁,以后还可能升官呢,靠着国公府这层关系,前程也是有的!太太莫要只顾着眼前的蝇头小利,伤了与大小姐的和气,因小失大啊!”
罗氏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胸脯沉沉起伏着,一双眼死死盯着她,半晌才冷笑道:“一笔勾销,亲亲热热!你懂什么叫一笔勾销、亲亲热热!我与苏氏的女儿,绝不可能亲热!”
高嬷嬷见劝她无用,不由沉闷地叹了口气,罗氏缓了缓气恼的情绪,又道:“薇姐儿现如今高嫁到侯府,以后就是侯府夫人,有她这个有出息的女儿,我还哪用在意那不省事的长女!”
高嬷嬷道:“依太太的意思,难道不打算把酒坊还给安姐儿了?”
罗氏气得一口牙几乎咬碎,心中暗恼高嬷嬷为长女说话——但这老货有句话提醒的倒是,若是她那长女撕破脸与姜家闹开了,只怕她的薇姐儿在侯府会抬不起头来!
罗氏细细想了想,也没再理会高嬷嬷,更是隐晦地瞪了姜忆安一眼,一甩袖子,匆匆去找姜老爷去了。
~~~
花厅家宴到了尾声,姜忆薇要带着夏世子去自己的闺院,罗氏便给姜鸿使了个眼色,让他到正院去说话。
得了两个高门贤婿,一场家宴十分尽兴,姜老爷喝了不少苏清酒,已有几分醉意,到了正院,便在外间的椅子上坐着醒酒。
罗氏把丫鬟都打发了出去,忿忿不平得对他道:“老爷,你说可笑不可笑?方才安姐儿给我要咱家的酒坊呢,还说要是不给她,就去府衙告我们去。”
姜鸿一听,醉意顿时消了几分,“那个臭丫头,她果真是这样说的?”
“可不是吗?”罗氏拿帕子沾了沾眼角,似要哭出来一般,“这都是她早谋划好的,趁着薇姐儿的回门宴,决意要给我们要家财,好让薇姐儿在侯府嬷嬷面前丢人!说不定她待会儿就跑咱们院里来给老爷难堪了!老爷可得尽快拿个主意啊!”
一语未了,只听正院的门咣的响了一声,接着轻松有力的脚步便朝这边走了过来。
罗氏一听,便知是她那催债的长女来了,忙推了一把姜老爷,道:“老爷,你可要赶紧想好法子应对啊,咱们总不能让她把酒坊白白要走了去!”
姜鸿用力揉了把脸,上头的酒意几乎褪尽了了,定了定神喝道:“这个孽障,现在越发蹬鼻子上脸,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话音落下,姜忆安便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爹,”看了眼坐在堂内的姜老爷,再看了脸色铁青的继母,姜忆安勾唇灿然一笑,“要说的话,我刚才都跟继母说过了,也就不再废话了。今天这酒坊,你们是给,还是不给,给我个准话。”
姜鸿两眼一瞪,重重拍了下桌子,骂道:“你这个不孝的白眼狼,真是白养你——”
姜忆安竖掌打住了他的话,道:“爹,骂人的话留着你自己听吧。看来你们不想给,那好说,改日府衙大堂再见吧。”
说着,她抬脚就要走开,罗氏又气又急,忙拽住姜老爷的胳膊一把将他拉了起来,道:“老爷,你别坐着了!她要真去告状了,姜家的脸就都丢尽了,咱们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姜老爷脸色漆黑如墨,额角青筋突突乱蹦,气得大喝一声:“孽障站住!”
姜忆安双手抱臂转过身来,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七窍生烟的爹。
“生了孽障的爹,你要说什么?”
姜老爷定定看了眼长女,迎着她那锐利如刃的眼神,莫名有几分心虚,气势也慢慢矮了下来。
他一甩袍袖,不觉暗叹了一声,低声对罗氏说,“要不就把酒坊给了她吧。左右那酒坊也是她娘留给她的,有时候想想,我也自觉心中有愧,亏欠了她们娘儿俩不少。”
罗氏气结半晌,冷哼道:“那她要是贪得无厌,以后还回来要家里的东西怎么办?”
姜老爷捋了捋胡须,气呼呼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一次,我就算丢光了这张老脸,也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再不许她踏进姜家一步!”
隐约听到这话,姜忆安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爹,要断绝父女关系不用等下次,今天把酒坊给了我,我立马就可以与你们断绝关系,再不踏进姜家的大门。”
姜老爷一听这话,气得胡子尖抖了抖,双眼一瞪吼道:“我看你真是钻钱眼里去了!真要与我们断绝关系,没有娘家撑腰,我看你以后在外面受了委屈,找谁哭去!”
姜忆安勾了勾唇,冷笑道:“爹,你真是多虑了,我这辈子受的最大委屈就是在姜家,你喝了二两酒脑子发晕,不会真以为你对你亲闺女有多好吧!”
姜老爷神色一变,喝道:“我何时亏待过你?就算到地下见了你娘,我也对得起她!”
“那可别,我娘才不想见你,”姜忆安轻嗤一声,嘲讽笑道,“爹,既然你还记得我娘,那我想问问,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你们理所当然地据为己有,夜半睡觉时,良心没受到一点儿谴责吗?”
罗氏听到这话,脸上青白交错,嘴唇死死咬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姜老爷则气恼地抬掌重拍了下桌子,喝道:“行了,就你不省事!今天你妹妹回门,你偏生要闹!索性就如你所愿,明天就让陈管家去把酒坊过到你名下,从今以后这酒坊就是你的了!还有,以后没事你少回娘家来,来一次气我一次,什么时候把我气死了,你也就没爹了!”
姜忆安微微一笑,道:“爹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回来了。不过,爹你也想开点,别气坏了身子,这样直接把酒坊给我,就不用花应诉官司的银子了,说到底,你还是省了银子的。”
姜老爷闻言简直气得差点吐血。
顶着亲爹几乎喷出怒火的眼神,姜忆安心情愉悦地吹了吹额前几缕乌发,双手抱臂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贺晋远:娘子,你回去要酒坊,需要为夫做什么?
姜忆安:夫君你什么都不用做,当个吉祥物就行,其他看我发挥。
贺晋远:那我还是见机行事吧。
60-65
同类推荐:
鸾春、
嫁给病弱木匠冲喜后、
侯门夫妻重生后、
逢春、
茎刺、
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
红玫瑰和白月光he了、
坏了,冲着我无心道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