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在他的唇角轻轻擦过。……
从亲爹口中得到把会酒坊还给自己的承诺, 姜忆安便高高兴兴去寻找贺晋远。
大功告成,见到他,她携了他的手,什么都不用说, 只是轻轻捏了三下他的长指, 他便已明白。
虽欣慰她要回了酒坊, 但相比之下, 贺晋远更在意她有没有在姜老爷与罗夫人那里受了气。
他长眉不自觉微微蹙起, 沉声道,“娘子可受了委屈?”
姜忆安挽住他的手,笑看着他:“没有,谁能让我受委屈?”
现在最难受的, 应该是她的亲爹继母,她可高兴着呢。
要回了酒坊, 她也不在姜家多呆,与姜家的人说了一声, 便与贺晋远坐上国公府的马车离开。
姜老爷与罗氏目送他们的马车走远了,黑如锅底的脸色依然没有好转。
罗氏的心还在一抽一抽的疼,但女儿与夏世子还没有离开, 当着姑爷的面,她只得硬生生压下心中不快, 勉强挤出几丝微笑来。
姜忆薇回门,不能在娘家小住,傍晚时就得回侯府, 趁女儿还没走之前,罗氏与她到屋里说话。
因给姜忆薇陪嫁了四个丫鬟,还有高嬷嬷在她身边, 罗氏倒是不担心她在侯府没人伺候,只是关心她那婆母待她如何,姑爷待她如何。
姜忆薇摸了摸手上的碧玉镯,伸出手腕让罗氏细看,笑道:“娘,我婆婆待我挺好的,这镯子就是她给我的见面礼,她还常给我送补汤调理身子!”
罗氏看了几眼,见那镯子果真是极好的成色,便也放了心,又道:“那姑爷呢?你们圆房了没有?他对你怎么样?”
姜忆薇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嗔道:“成亲当晚就圆房了。世子对我当然很好,他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还说以后不会纳妾,只娶我一个。现在,他只一心想让我早点怀上孩子,好为夏家开枝散叶。”
罗氏不由勾起唇角,眼里都是得意之色。
她可是亲眼看到姑爷对女儿十分体贴,现下又亲耳听到女儿这样夸赞他的话,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她的薇姐儿就是命好,嫁了个好男人,还成了世子夫人,以后享不尽荣华富贵,处处都比长女强了许多。
罗氏笑道:“那你就好好调养身子,早日为夏家生下个儿子,只要生下侯府的嫡长孙,到时候你在侯府的日子只会更好。”
姜忆薇也得意笑了,不过忽地又蹙起了眉头,扭捏了一会儿,抿唇小声对罗氏道:“娘,不知道为什么,圆房以后,我我那个地方总有些痒。”
罗氏一愣,道:“想是行房之前,没有清洗干净,你提醒姑爷要沐浴。再者,你自己也常用艾草熬了水坐浴。”
姜忆薇犹豫了几瞬。
行房之前,他们明明都沐浴的。
只是每次行房时世子都要吹灯熄火,床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到底真洗干净了。
妇科病症,女子羞于问诊,若是身体不适,大都先用些土方治一治,罗氏叮嘱完女儿,道:“用上一阵子,要是痒症还不好,再请个大夫来瞧瞧。”
姜忆薇点头应了下来。
时辰也不早了,该到了回婆家的时候,她便也离开姜家,与夏鸿宝登上了回侯府的马车。
~~~
转眼过了几天,便到了腊月。
年节越来越近,天气也越来越冷,月华院的暖阁里早已笼好了地炕。
这天日头西斜之时,外头酒肆送了些好酒来。
江夫人一时兴起想吃羊肉暖锅,便打发丫鬟去把儿女媳妇都叫来,打算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吃暖锅。
丫鬟还没出门,倒是四太太崔氏带着丫鬟红绫先来了月华院。
她喜气洋洋的,眉眼间都是笑意,进了暖阁以后,与江夫人笑着打了个招呼,便在下首坐了,说起了女儿与小外孙的近况。
“大嫂,嘉莹的月子做得好,身体也都恢复了,小石头长得也可快了,小脸肉嘟嘟的,既像他爹又像他娘。嘉莹说了,等赶明过了年下天暖和了,带着小石头回府来。”
听到侄女与外孙一切都好,江夫人也很高兴地笑道:“这千难万难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儿子,幸好母子平安,姑爷也是个好的,嘉莹没嫁错人。”
崔氏压低了声音,抿嘴笑道:“说起他来,我还有一件稀罕事,就我那病秧子姑爷,原来一步三喘病恹恹的,跟个姑娘似的,我还觉得指望不上。没想到这回生了石头,他倒上进起来了,听嘉莹说,每天锻炼身体,挑灯苦读,还打算参加年后的春闱,势要考个功名出来呢!”
江夫人笑道:“这可好了,姑爷奋发向上,你总算能放心了。”
听四太太与大太太聊着天,夏荷实在纳罕。
自从嘉莹姑娘生了孩子后,四太太竟像是转了性情似的,见了大太太,非但毕恭毕敬的,平时还常到院里来说话。
闲聊了几句,崔氏便让红绫把拿来的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三支不同颜色的绢花,都是现下京都姑娘们喜欢簪戴在头上的时兴样式。
崔氏笑着说:“大嫂,今儿我出了趟府,看见外头铺子里有卖这种绢花的,我瞧着喜欢,便买了几支来,这些绢花你留着给嘉月、嘉舒和忆安戴吧。”
这些绢花一看便是价钱不菲的,江夫人知道她手头不是很宽裕,忙笑道:“弟妹,好端端的,你破费买绢花做什么?她们三个丫头与别的姑娘不一样,嘉月最近一心扑在她那间酒肆里,嘉舒还是只喜欢呆在屋里读书,还有我那儿媳最喜欢在院子里磨刀,她们都不爱在这些花儿粉儿上费心思。”
崔氏笑了笑,说:“大嫂,给她们的,你就替她们收下,你若是不要,我可就生气了。”
江夫人无法,只得先让夏荷收了,另吩咐秋菊说:“你快去把她们都叫来,就说四婶送绢花来了,让她们来戴。”
秋菊本也是要出门去喊她们来吃暖锅的,这下便去得更快了。
没过多久,贺嘉月与贺嘉舒都来了,姜忆安与贺晋远也随后而至。
看到四婶送来的绢花,姜忆安眼神中难掩意外,调侃笑道:“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眼花了?不年不节的,四婶怎么特意给我们买花戴了?”
崔氏没忍住笑,抬手在她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嗔怪道:“臭丫头,就你牙尖嘴利的,给你买花戴还不谢谢你婶子我,再编排我一句,我就拿走了!”
姜忆安知她是因为嘉莹妹妹的事心存感激,故意逗她一句后,便将其中一支海棠绢花簪在头上,笑问她:“四婶看看怎么样?”
崔氏觉得她的绢花簪得往左歪了一点,便抬手帮她往右边拨正了,然后退后两步,上下仔细打量几眼,笑道:“果真是个好模样,真将别人都比下去了。”
姜忆安灿然一笑,“那可要谢谢四婶的绢花了,要是没这绢花戴,我可比不过别人。”
崔氏闻言也高兴地笑了起来,嘴里却道:“就你这臭丫头嘴甜,没这绢花,别人也比不上你。”
坐下说了会儿子话,因快到了饭时,江夫人要留她一起吃暖锅,崔氏道:“大嫂,我就不吃了,晋川那小子还闹着晚上吃酱肘子呢,我都让大厨房做好了。”
她这样说,江夫人便也不留她了,让夏荷把酒肆送来的酒拿来一坛,让崔氏带回去。
崔氏连连摆手说:“大嫂你留着自己喝吧,我院里还有呢。”
江夫人道:“这是从嘉月酒肆里拿来的荔枝酒,味道与我们京都的酒不一样,你拿走一坛尝尝就是。”
崔氏道:“大嫂,知舟年底也要回来,他那性子你知道的,别说喝酒了,就是我屋里放几碗酒摆供,他都要瞪起眼睛训人的。”
知晓四弟是个冷硬的脾气,江夫人便不好再坚持,只得任她去了。
于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暖锅。
烫着热气腾腾的锅子,贺嘉月先给姜忆安倒了一盏荔枝酒,道:“大嫂,你尝尝这酒如何。”
临近年关,她的酒肆生意越来越好,这荔枝酒度数低,入口同果酿一般,从南地运送而来,深受京都女子喜欢。
姜忆安听她这样说,便尝了几口,荔枝酒入口,不由眼前一亮,连声赞道:“确实好喝,妹妹,再给我倒一大碗来!”
闻言,贺晋远为她夹菜的动作突地一顿,微微偏首看向她。
“娘子,少喝一些。”他低声提醒道。
姜忆安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自信地道:“夫君放心,这酒不烈,我喝不醉的。”
她说完,便兴致高昂得对贺嘉月道:“妹妹,那酒坊的酒,是不是都送到酒肆去卖的?”
因她才从娘家要回了酒坊,那酒坊还是由陈管家打理,她对酒坊的生意堪称一窍不通,恰好嘉月对此了解一些,于是姑嫂两个便聊起了这酒坊与酒肆的事。
听女儿与儿媳聊着,江夫人突然想起一事来,忙教夏荷把库房里的账本拿一些过来。
先前因为府里接二连三有事,长媳认字的事都落下了。
她这些账本原来就是为长媳准备的,现如今长媳又多了一些酒坊的声音,学认字与学看账本,都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用完饭,江夫人拉着姜忆安的手,目光殷切地看着她,嘱咐道:“忆安,这些账本,你拿回去看看,闲暇时学着认字认账,可不能再耽误了。”
姜忆安唇边笑意凝住,暗瞄了几眼那厚厚的账本,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这厚厚一摞账本子,是最近十多个月的账本,共有十二本,竟然这么多!
“娘,这都是什么账?”
江夫人笑道:“这是前些年咱们长房的花销进项,看着虽多,账目却是简单的。你先从这简单的看起,等以后再去看你自己酒坊的账,心里就有数了。”
虽然知晓婆母这是好事,但看到这么多账本,姜忆安还是直觉眉心突突直跳。
因临近年节,京都也热闹,江夫人也不舍得让这些账本拘住了儿媳,便道:“再过几天相国寺有庙会,你认完了账本,便去和你妹妹们逛逛去。”
一听到可以去逛庙会,姜忆安的心情才霎时好转了些许。
吃完暖锅,回到静思院,她便把那厚厚一摞账册搁在了卧房床头的小几上,还特意拿了一本放在自己的枕头上,以表自己势要学习认字认账的决心!
沐浴完回房,贺晋远摘下了眼前的黑缎。
这几日来,他感觉视力似乎已恢复至原来的一成,相比于之前眼前大团模糊重叠的光晕,现在所看的景象,比之前更清楚了一些。
他负手站在不远处,用力眯起凤眸,凝神向榻上的人看去。
只见他的娘子身着藕荷色寝衣趴在床榻上,浓密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背上,笔直纤细的小腿高高翘起,穿着绫袜的双足时不时晃动几下。
他凝神看了她许久,唇角不自觉弯起一抹轻浅的弧度。
但榻上的人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视线,而是低头托腮一动不动地看着手里的账册,时而恍然大悟地哦一声,时而拖长音调为难地叹口气。
双眸还在恢复之中,不可视物过度,贺晋远暂时按捺住想要再看她片刻的冲动,重新将缎带覆在眼睛上,大步朝床榻边走去。
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姜忆安转头看向他,忙道:“夫君,你快过来!”
贺晋远撩袍在榻沿旁坐下,温声道:“娘子在看什么?”
姜忆安苦恼地晃了晃手里的账册,道:“母亲让我学看账册,我这不是正在勤学苦读么,可是——”
她伸出手指在账册上重重点了点,眼巴巴看着他,无奈地道:“这上面有好多字,我不认识它们,它们也不认识我。”
贺晋远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道:“娘子有哪些字不认识,我来教你。”
姜忆安眼神一亮,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
“夫君怎么教我?”
贺晋远思忖数息,微微偏头看向她,温声道:“娘子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说着,他屈膝上榻,身姿笔挺地靠在床头,示意姜忆安到他身边来。
姜忆安二话不说坐到了他旁边,正要把手里的书册递给他,贺晋远却伸出手来,道:“娘子如之前学写我的名字那样,照着字形在我手心写下即可。”
这倒是个好主意,姜忆安高兴地翻到第一页,她认得前几个字是“三月初七”,后面的几个字,便用手指头当毛笔,在贺晋远的掌心中一笔一划写了出来。
她写字很认真,也格外用力。
只是到底与那些陌生的字太不熟悉,写出来笔画或有增减,或长短不一,第一个字写完,她自己都有些气馁,略有些忐忑地问:“夫君知道我写了什么吗?”
贺晋远微微一笑,温声道:“娘子写得很清楚,这个字是“发”。”
得到她的鼓励,姜忆安顿时信心大增,一手抓住他的掌心,紧接着把剩下的一串字都描了出来。
最后一个字写完后,贺晋远略回忆片刻,道:“这是母亲记的收支账目,娘子方才写的几个字,连起来是“发放内院下人月银共计六百四十八两。””
姜忆安思忖着点了点头,“这么说,母亲记的账,除了大房的日常收支细账,还要管着内院下人月银的发放。”
贺晋远温声道:“正是如此。”
国公府主子下人共有三五百人,每日府内事务繁琐,虽是三婶打理着府中中馈,但据他所知,下人月银这一项,是由母亲分管了多年的。
认完了这一列账目,姜忆安便接着看下一处。
不过下处账目的字她都认识,便一个字一个字念道:“三月初八,贺老太太六十大寿,用银五百两。”
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贺晋远下意识屈起长腿,挺拔的身形微微倾斜,离她更近了些。
房里燃着炭盆,床榻上温暖如春,身畔的人散发着似有若有的清淡馨香。
他下意识伸出长臂揽住了姜忆安的腰。
之后,不知不觉以一个虚揽住的姿势将人圈在怀里,下颌轻轻抵住她的发顶。
慢慢念完一处账,姜忆安才发现自己的脊背抵着他坚实的胸膛,而他的掌心还贴在她的腰侧——虽没有用力箍紧,但掌心舒适的温热却难以让人忽视。
她耳根蓦然有些发烫,稍有些不自在得轻咳了一声,道:“夫君。”
“嗯?”
男人温润磁性的嗓音近在耳畔,姜忆安突地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然而他离她那么近,在她唤他的同时,他也微微低下了头。
她噘起的嘴唇在他的唇角轻轻擦过。
姜忆安忽地怔住。
贺晋远也僵在了原地。
唇上似乎残留着那一抹柔软,心跳霎时如擂鼓一般。
温热的触感一闪而过,明明不到一息的停留,却让血液莫名呼啸着向四肢百骸涌去,周遭的空气都好像变得温热起来。
姜忆安捏紧手里的账册,下意识摸了两下自己的嘴唇。
好奇怪,嘴唇有点酥麻的感觉,心跳得也有些快。
她定了定神,使劲揉了两下耳朵,把那点说不清都不明的不自在抛到脑后,好让自己的心跳尽快平静下来。
两人都没有作声,室内这一刻格外安静,烛火偶尔噼啪几声,炸出朵朵响亮的烛花。
沉默几息,贺晋远清隽饱满的喉结不自觉剧烈地滚动数下,开口时,温润清朗的嗓音有几分干哑。
“娘子,我们”
姜忆安有些慌乱地清了清嗓子,道:“夫君说得是,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逛庙会呢,今天不认账了,我们歇息吧。”
贺晋远沉默几息,慢慢收回揽在她腰间的大手,低声道:“娘子说得是,早些睡吧。”
姜忆安很快嗯了一声,迅速将账册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之后一个利落的打滚翻回了自己被窝里。
紧接着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盖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贺晋远以拳抵唇咳了声,道:“娘子,刚才”
话没说完,姜忆安便在被子里闷声道:“我困了,夫君也睡吧!”
紧接着她打了一个响亮的哈欠,似乎困得实在厉害,很快就会进入到睡梦中。
“好,睡吧。”
贺晋远凭着感觉为她掖了掖被角,之后在她身畔躺了下来。
身姿端正地躺了片刻,他忽地侧过身来,长臂环住被子里的人,以一个拥抱的姿势将她虚揽在了怀中——
作者有话说:贺晋远(心中郁闷):娘子亲了我一下,却根本不当回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67章 第 67 章 庙会
进入腊月, 临近年节,每隔五日,大相国寺便会举办庙会。
庙会很是热闹,既有戏曲杂技, 又有售卖各类用物及小吃的摊位, 且还有过年要买的对联、门神等物, 是以年节闲暇时, 百姓都爱来逛庙会。
且一直到上元佳节之前, 庙会都会持续这番热闹的景象。
国公府的马车到达相国寺外时,来赶庙会的人已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街道两旁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坐在马车里,姜忆安推开窗牖往外看了看。
她许久没赶过庙会了, 此时见到外面热热闹闹的景象,心情顿时雀跃起来, 一把握紧了贺晋远的手,高兴地道:“夫君, 到了,我们快下车吧。”
贺晋远点了点头,温声道:“好。”
待马车在寺外停下以后, 他率先起身下车。
只是他站在车旁,刚刚抬起手来, 便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动作比拳脚功夫了得的石松还干脆利落。
贺晋远:?
本想扶着娘子下车的他,只好默默收回了手。
姜忆安笑着看向远处, 惊喜地哇了几声,“夫君,这么多人, 好热闹啊,比我当时在清水镇赶大集的人还多!”
贺晋远负手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眸子看着她。
今天的日光既不刺眼,也不黯淡,是恰到好处的和煦晴朗。
冯大夫嘱咐过这种时候可以不必遮着眼睛,反而可以锻炼一下目力,是以他没有戴遮住双眸的黑缎。
因没有再遮掩双目,乍一看去,如常人无异。
只是目力仅恢复了原来的一成,若不凝神聚力紧盯着一处瞧的话,视线所及之处,依然是模糊的景象。
姜忆安习惯性牵住了他的手,笑道:“夫君,我今天要好好逛一逛。”
纤细柔韧的手指与男子修挺的长指相贴,温热在指间传递,握紧她的手,贺晋远不觉悄然勾起了唇角。
“娘子想玩多久,我都陪着你。”
姜忆安笑着点了点头,手搭凉棚往后看了一眼。
待看清嘉月嘉舒坐着的马车也驶了过来,便朝那马车用力挥了挥手,又一手握成喇叭状,道:“妹妹,我们在这里!”
贺嘉月贺嘉舒听到了她清越有力的声音,两人同时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脑袋往她这边看来。
笑着冲她挥了挥手回应,待马车靠边停住以后,两人也先后踩着车凳下车,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大哥大嫂,你们逛庙会要买什么?”贺嘉舒道。
姜忆安看了眼贺晋远。
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视线相触的瞬间,饶是知道他还看不清她,她的心头还是莫名砰砰快跳了几下。
她定了定神,转头看向两个妹妹,道:“我们随便逛逛,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妹妹想买什么?”
好不容易出府逛一次庙会,贺嘉舒早想好了要买什么东西,而贺嘉月也有备而来。
贺嘉舒道:“我不能陪大哥大嫂一起了。我要去书市那边逛一逛,看看有没有合意的新书或古籍。”
贺嘉月也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最近想再开一家酒肆,就趁此机会考察一下这附近酒肆的客流和生意,也不与大哥大嫂一起了。”
这冬日天冷,这个时候尚暖和一些,过了午后北风就会刮起来,约定好与大哥大嫂半个时辰后在此地汇合后,贺嘉舒便带着丫鬟兰馨去了西边的书肆,贺嘉月则带着丫鬟红莲去了东边的酒肆。
两个妹妹离开,姜忆安便与贺晋远手牵着手,慢悠悠逛起庙会来。
两旁小摊上摆满的东西让人目不暇接,她正左看右看那些没有见过的新奇玩意时,忽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从两人身前穿过,高声吆喝道:“糖葫芦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呦,不甜不要钱~”
贺晋远的步子放慢了几分,侧眸看向她,温声道:“娘子要吃糖葫芦吗?”
小贩肩头扛着的那插靶上插满了红彤彤的糖葫芦,上面裹着一层橙黄色的糖浆,姜忆安早就想尝一串了,闻言连忙点了点头,道:“夫君,我们先要一串尝尝。”
听到两人说话的小贩及时停住了脚步,笑着道:“两位想吃哪串自己挑,保证酸甜可口,不甜不要钱。”
姜忆安上前看了看,挑了一串山楂又大又圆的糖葫芦。
付了两个铜板之后,她先尝了一口。
一口咬下半个,酸甜适度的滋味顿时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她不由眼神一亮,下意识将她手里的糖葫芦递到贺晋远的嘴边,道:“夫君快尝尝,很好吃。”
贺晋远略一点头,就着她的手,将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咬人了口中。
看他吃她吃过的东西,姜忆安微微一怔,脸莫名有些发烫。
他眼神不好,定然是没看清那糖葫芦她咬了一半。
她急忙捏住他的下颌制止他,道:“夫君,那是我吃过的,你吐出来,换一个吃。”
贺晋远:
就算他视力不好,离得近了,还是能隐约分辨出那糖葫芦是不是她吃过的。
“娘子,无妨。”因他的下颌还被她用力捏着,他发出的声音有些含糊。
看他已淡定地嚼完了糖葫芦,姜忆安只好收回了手。
待脸上那点不好意思的燥热退去,她看着他道:“夫君,你还吃吗?”
贺晋远点了点头。
为了防止他再吃到自己吃过的糖葫芦,姜忆安又去买了一串。
不过,等她付完铜板,刚拿了一串新的糖葫芦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子身影走了过去。
她微微一愣,猛地转头看去。
不过周边人头攒动,那抹熟悉的身影已经汇入到人群中,不见了踪迹。
她下意识踮起脚来,视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想要寻找那个身影。
察觉到她在找人,贺晋远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道:“娘子在找谁?”
兴许是眼花看错了,姜忆安道:“我刚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还以为是周大哥。”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失落,贺晋远默了默,沉声道:“可是你之前提起的那位周大哥?”
姜忆安:“对,周大哥是我在清水镇时的邻居,他很有学问,读书也好,小时候我常和他一起玩的。”
贺晋远沉默数息。
他记得她也曾提起过这位姓周的男子,每次提起时,都极尽溢美之词,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而已,在她眼里,却似乎有许多旁人都没有的优点。
他捏紧了手里的糖葫芦,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娘子,他可娶妻了?”
姜忆安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周大哥说过,待功成名就后才会娶妻成家,他还没考出功名,一定还没娶妻呢。”
一时眼花看错了人而已,说完这番话,姜忆安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她牵紧了贺晋远的手,咬着糖葫芦快步朝前走去,一心想要去看前面那抡铁锤的杂耍。
然而与她肩并肩往前走着,贺晋远低头咬了一口自己的糖葫芦,长眉莫名拧了起来。
不知为何,方才还甜滋滋的糖葫芦,这会儿吃起来竟然有些酸。
~~~
半刻钟后,贺嘉月带着丫鬟红莲从相国寺东边的一家酒肆出来,正打算再到下一家铺子去看看时,忽然有人从旁边大步走了过来,拦在了两人的面前。
贺嘉月下意识抬头看去。
待看清对方是沈绍祖时,她不由愣住。
和离已半年有余,她再没见过这位前夫,不知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明白他此时拦住了他她们主仆两人的去路是何意。
她有些惊慌地捏紧了手里的绣帕。
不过,转念一想,周边行人川流不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慌乱的心绪便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打量了他几眼。
只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看了他几眼,她不自觉拧紧了秀眉。
半年多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旁人兴许没什么变化,但相比于之前,他竟然变了很多——身形消瘦,双颊凹陷,眼神憔悴,走路时脚步还有些蹒跚,竟像是生过一场大病的模样。
“嘉月,”沈绍祖低声开口,嗓音听起来干哑不已,神色中也充满懊悔,“过去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不好的。”
贺嘉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惊讶数息,她释然地笑了笑,道:“我们都已经和离了,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说完,她便转身向前走去,沈绍祖却突然大声道:“嘉月,你别走,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贺嘉月微微一愣,顿住了脚步。
看她停了下来,沈绍祖神色一喜,快步走到她面前,道:“嘉月,为了见你这一面,我在公府门外守了好几天。我想着你会出来逛庙会,没想到,竟然让我真得等到了你。”
贺嘉月惊讶地看着他,“你等我做什么?如果你是为了跟我说声对不起,我已经知道了,你也不必再说了。”
沈绍祖轻扯了扯唇角,道:“嘉月,我还有更重要的话要对你说——我错了,但我以后会改正的,你再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和秦氏已经分开了,我们和离以后,我才发现她远不及你。我发誓,我们和好以后,这辈子我只对你一个人好,再也不会多看旁人一眼”
在贺嘉月逐渐流露出厌恶的震惊眼神中,沈绍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话音戛然而止,看向她的眼神,只剩狼狈和痛苦。
“和离以后,我们已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可能在一起。”贺嘉月轻笑一声,再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向前走去,“沈郎君,麻烦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沈绍祖忍不住加快步子追了过去,道:“嘉月,你不要让我纠缠你,可我怎么能忍住?嘉月,我知道你最是温柔贤淑,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贺嘉月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但沈绍祖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苍蝇似地嗡嗡嗡不停表白着心迹,让她实在厌恶。
红莲也厌烦得要命。
主仆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旁边人头攒动的街道上走去,想要借此甩掉沈绍祖。
身旁逛庙会的行人来来往往,贺嘉月快走了几步,再转头时,沈绍祖已不见了身影。
她悄然舒了口气,信步往前走着,回过头时,却不期然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她吃痛轻呼一声,下意识捂着鼻子退后几步。
因鼻子被撞得又酸又疼,眼泪都差点涌了出来。
耳旁忽然响起男子低沉的嗓音,“贺姑娘,你没事吧?”
贺嘉月微微一愣,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子。
和煦日光下,秦秉正一身墨色长袍负手而立,长眉蹙起,正面色肃然地看着她。
她有些吃惊和意外,紧接着眸中浮起一丝尴尬,不好意思地道:“秦大人,抱歉,我刚才没看路,撞疼你了吧?”
秦秉正垂眸看了一眼她微微泛红的俏挺鼻尖,很快移开了视线,道:“我没事,你可有受伤?用不用去看大夫?”
听到秦大人沉冷威严的嗓音,饶是知道他在关心她的伤势,贺嘉月还是有些紧张地道:“没事,我已经不疼了,那——”
她顿了顿,也不知该说什么,便朝他福身行了一礼,道:“秦大人,我还要去找我的丫鬟,先告退了。”
方才挤进人群中,她与红莲暂时分开了,与秦大人说了这句话后,她便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匆匆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如织的人流中,秦秉正负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的纤细背影。
~~~
庙会之时,东边的书肆也十分热闹。
贺嘉舒带着丫鬟兰馨逛了几家书肆,再出来时,兰馨的手中便多了好几本书。
这些都是贺嘉舒精挑细选的书籍,但有一本前人所著的陇西游记,她向往已久,却一直没有找到。
不过,走到一处街角处,有个小贩在支着书摊卖书。
他那摊位上的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知是从哪里收来的旧书,过往的行人无人在那摊位前驻足,贺嘉舒却一眼被那书摊吸引了去。
那摊位上放着一本灰色封皮的旧书,恰巧就是她想买的那本游记!
她眼神微微一亮,又惊又喜地向那摊位走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去拿那摊位上的书,一只蒲扇大的手掌便伸了过去,两只长指轻松一捏,将书拎在了掌心中。
贺嘉舒猛地愣住,下意识抬头看去。
只见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身材高壮,皮肤黝黑,因皮肤晒得太黑,看不出多大的年岁来。
郭继山翻开那书的封皮,低头扫了几眼,表情古怪地咧了咧嘴角,突然眉头一拧,瞥向站在他身旁的姑娘。
姑娘两只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眼睛一直盯着他掌中的旧书。
郭继山看她一眼,再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书,道:“你也想买这本书?”
他中气十足,嗓音如雷贯耳,且听上去十分粗哑,贺嘉舒被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但那本书实在是她想要买的,她纠结几瞬,朝他轻轻点了点头,“公子,你要买这本书吗?”
乍一听到她嘴里喊出“公子”两个字,郭继山不自在地挠了挠头,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是。”
贺嘉舒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那本游记。
摊位上只有这一本游记,且是这位公子先来的,买不到这本书,她只能抱憾离去了。
看出她眼神中的不舍,郭继山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但过了几息,他咧嘴笑了笑,爽快地道:“姑娘,你要是实在喜欢,这书就让给你了,我再去别的书肆寻一本就是。”
贺嘉舒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但转念一想,这附近的书肆她都逛遍了,只有这摊位上才有这本游记,只怕他去别的地方也寻不到。
她想了想,道:“多谢公子的好意,还是不用了。”
谁知,她出言拒绝,对方却不由分说将书塞到了她手里,粗声道:“让给你了,你拿着就是!”
手里多了那本游记,贺嘉舒怔了片刻。
再抬头时,只见那男子已迈着稳健的大步朝远处走去,转眼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
日过晌午,兴致勃勃地看完了那抡大锤的杂耍,眼看着该到了与两个妹妹约定好回府的时辰,姜忆安便与贺晋远一起慢慢往回走。
只是漫步往前走着,贺晋远一直沉默着没怎么说话,姜忆安时而看他几眼,发现他眉峰微微蹙起,似有些不太高兴的模样。
她细想了想,怀疑他是因为自己眼睛还没复明,无法亲眼看到那热闹的杂耍,心情便有些不妙。
想到这里,正巧路过一个卖糖人的摊位,姜忆安便停住了脚,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长指,道:“夫君要吃糖人吗?”
贺晋远沉默了几息,道:“娘子喜欢吃糖人吗?”
姜忆安道:“那是当然了,糖人又好看,味道也很甜,谁不喜欢呢?”
默然片刻,贺晋远状似不经意地问:“那娘子小时候,也喜欢和玩伴一起吃糖人吗?”
他只是随意提了“玩伴”两个字,也并没有特意提醒她是哪个玩伴。
自然,那姓周的郎君不过是她以前的邻居而已,他也不屑于提及。
姜忆安立刻重重点了点头,笑道:“那当然了,我小时候一起和小伙伴买糖人,吹糖人,别提多好玩了。”
她声音不自觉含着轻快的笑意,听起来竟是极怀念那一段过往。
贺晋远唇角几乎紧抿成一条直线,脚下的步子也忽地放慢了几分。
经过那糖人摊位前,他虽是停下了脚步,却是负手而立,背对着那摊位。
姜忆安去买了两个可爱的兔子糖人,一只自己拿了,另一只塞到了他的手里。
看他的脸色还是有些沉凝,她略一思忖,疑心他是小时候一直用功读书,没有与小伙伴一起吃过糖人,因而生出了一股遗憾的闷气。
于是她踮起脚来,像说悄悄话一样,在他耳边说:“小时候我与夫君不认识,没有和你一起吃过糖人。不过从今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只要你想吃糖人了,我随时陪你一起吃。”
温热的气流在耳旁拂过,甜丝丝的滋味在心头悄然弥漫开来。
贺晋远只是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唇角却悄然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修长手指也用力握紧了她送与他的糖人——
作者有话说:~~~
正在京中准备春闱的周大哥突然打了个喷嚏:谁,谁在背后嘀咕我?
日常过渡章,下一章继续搞事~
第68章 第 68 章 账本。
将近年节, 这日一早,谢氏的娘家弟媳佟氏来府里探望谢氏。
两人说话时提到了贺嘉云的婚事,谢氏叹气按了按眉心,脸上露出愁色。
“云儿的亲事真是让我发愁, 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 京都门第相当的年轻男子数来数去, 也没有合适的。”
若不是小姜氏的妹妹横插一脚, 她的云儿与夏世子倒是相配的, 别说女儿因这事生气,每次想起来,她心里也堵了一口郁气。
外甥女的婚事,佟氏也替她发愁的。
因谢氏在娘家是弟妹之首, 谢家家风严格,讲究长幼有序兄友弟恭, 弟妹们对她无不敬爱,连这位弟媳, 对她也是十分恭敬有礼。
听到姑姐这样一说,她突然想起个人来,便对谢氏恭敬笑说:“姐姐, 先前夫君还与我说过,这次边境受到骚扰, 有个姓郭的将军擒住了敌首立下大功,前些日子才进京受封来了。”
谢氏的兄弟是礼部侍郎,正三品官职, 这受封的事,就是礼部经手的,所以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郭将军才不过二十出头, 年少有为,就是家境不怎么好,出身贫寒了些。但这次受封了正四品的镇边将军,以后定然前途无量的。”
谢氏闻言,眉头不由微微一挑,颇感兴趣地问:“那照弟妹你这么说的话,刚二十出头就因实打实的军功晋封四品,这郭将军倒是个难得一遇的人才,就是不知他可曾婚配?”
佟氏微笑道:“姐姐,要不我给你提起他呢?夫君说郭将军尚未婚配,他家中的老娘催他得紧,想让他早日完婚。只是他们初来京都,不知该寻哪家的姑娘,还托官媒人帮郭将军说亲呢!”
谢氏凝神细想了一会儿。
郭将军家境贫寒倒也没什么,左右她给女儿备了丰厚的嫁妆,若是与郭家结了亲,也不会委屈了女儿,只是不知道女儿会不会中意那郭姓将军。
佟氏莞尔笑道:“姐姐,我想,既然那郭将军还没婚配,倒是可以让咱们云儿先私下相看一番。若是她喜欢的话,再与官媒人说上一说,咱们云儿模样性情都是好的,那郭将军岂有不答应的?”
她这个主意倒是周全的,谢氏笑道:“这样也好。”
只是这相看,不能让那郭将军察觉出来,若是云儿不喜欢,这事谁也不知道,也不会让彼此难堪,若是女儿喜欢,那就更好办了,找官媒人说合就是了。
谢氏道:“不过我们与那郭将军素不相识,该怎么把他请到公府来呢?”
听她这样问,佟氏笑了笑说:“姐姐,我差点忘了,你可知道这郭将军去边境迎敌立功,是谁举荐的他?”
谢氏不知,佟氏也不卖关子,笑道:“不是别人,正是国公爷。”
谢氏有些惊讶,眸底闪过一抹轻松的喜色。
既然是公爹举荐的这位郭将军,那让三爷请他到府内一叙,他定然不会拒绝的。
说罢了这件事,谢氏心头不觉一松,特意让丫鬟泡了雨前茶来,对佟氏道:“这茶是衡儿特地打发人从南边送来的,一年不过只得几斤而已,你尝尝。”
贺晋衡是谢氏的长子,三年前带着妻子去南郡广安城赴任,任期满了才会回京都来。
听到姑姐提起了外甥,佟氏心事重重地吃了几口茶。
待喝了半盏茶,想起此行丈夫嘱咐过她的话,她踌躇几番,方才下定了决心,小心劝道:“姐姐,我听夫君说,晋衡在外边花银子大手大脚的,姐姐还是多规劝他些才好。”
谢氏眉头一拧,暗暗瞥了她几眼,似笑非笑地道:“广安那地方怎能与京都比?不过是个穷山恶水之地,他去那里任职,与吃苦有什么区别?若不是你姐夫非要他去外头历练,我怎舍得让他去那里!他大手大脚花银子,那也是我给他的,我不过是想让他带着媳妇在那里能吃好喝好,这也值得你们说嘴?”
佟氏为难地笑了笑,道:“姐姐,夫君也是担心你。你给晋衡那么多银子,旁人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怕是会问姐姐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银子,别说别人,就连我们也不知道,姐姐莫不是”
听到这话,谢氏眉心微微一跳,啪地一声搁下茶盏,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弟妹,这是我的家事,我自会处理好,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这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佟氏看她面露不悦,便不敢再多说,急忙丢下了这个话头,另与她说起了其他的家常。
~~~
静思院的书房中,偶尔响起哗啦哗啦翻阅书册的声音。
因接连几日都在看账本,此时,姜忆安和前几日一样,面色严肃地坐在书案后,不断翻动着手里的账本。
而贺晋远身姿笔挺地站在她身旁,幽深的凤眸微微眯起,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过了一会儿,姜忆安把账本往案上一拍,拨动着面前的算盘珠子念念有词,“一五得五,二五一十,正月是一千五百两,一年十二个月,还要算二月的,二月是是”
她将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直过了半刻钟,手里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抬眼偷瞄了几下贺晋远,有些不太确定地清清嗓子道:“夫君,账本上去年发放的月银支出,一共是一万三千六百五十两?”
她忐忑地看着贺晋远,待看到他略一颔首,肯定了她的回答,便高兴地握拳重锤了下桌子,笑着欢呼道:“我总算算对了!”
听到她雀跃的声音,贺晋远的唇边也不觉露出一抹笑意。
他的娘子初学算账,当以鼓励为主,这样,她才有兴致继续学下去。
“娘子今日十分用功,比昨日大有进步。”
姜忆安骄傲地挺起胸脯,自豪地捋了捋额前的几缕乌发,满脸自信地说:“那是当然,只要我用心学,什么都难不倒我!”
贺晋远轻勾了勾唇,乌黑的凤眸紧盯着她模糊的身影,眸底亦闪过一抹温和的笑意。
十二本账册,姜忆安都核对完了,不过算完账以后,她细细想了想,忽然眉头一皱,发现一个可疑的问题。
“夫君,我怎么觉得这些账本上记录的支出多,进项少?这最近一个月里,母亲连常吃的山参都没买,她手头是不是没银子了?”
想到方才计算的月银账目,贺晋远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母亲以前曾向他提及过账目,他粗略知道一些。
因外祖江家乃是江南之地的富商,家中资产颇丰,且外祖父膝下惟有母亲一个女儿,是以当年母亲嫁到京都时,带来了丰厚的嫁妆。
不过,这些年过去,母亲的嫁妆花费了不少。
一部分是被父亲花销了大半,另有一些是平常的家用,再有给两个妹妹备好的嫁妆,如此林林总总算起来,母亲的账目上,所剩的余银不过几万两左右。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娘子,你现在算一算,去年一整年母亲账上的收入及支出有多少。”
话音落下,姜忆安惊呼一声,瞪大了眼看着他,伸手让他摸了摸自己手指头。
“夫君还让我算?我脑袋都要算迷糊了,手指头拨拉算珠子都要磨红了!”
贺晋远笑了笑。
修长劲挺的大手握住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按揉了几下。
这揉捏了几下,便舒服了一些,但姜忆安却暗暗哼了一声,依然不打算领情。
就算他帮她揉了揉手,她也不会再继续算账,今日的脑子已经用得太多了,她得好好歇一歇!
这样想着,她睁大黑白分明的杏眸瞪了他一眼,无情地拒绝。
“不行,今天到此为止了,我该休息了!”
贺晋远微微一笑,温声道:“既然娘子累了,那娘子来说,我来默算,如何?”
姜忆安眼神一亮,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于是她便翻开账本,将近一年中,账目上每个月的收入及支出念出来。
贺晋远一一默记在心,待她将最近冬月的账目念完后他的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如他所料,母亲账目上的银子果然所剩不多,但即便不多,上万的现银还是有的,问题就出在那频频支出的大笔月银上。
国公府事务繁忙,三婶操持家事分身乏术,这国公府内院外院月银的发放,由母亲来分管,看来这部分银子,是母亲用来垫付了月银支出。
姜忆安也想到了这回事,便又翻了翻那些账本,道:“母亲垫付了月银,三婶怎不把银子还给母亲,尽快把这笔账平了?”
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怎么放在心上,贺晋远沉默未语,眉峰却悄然拧紧了几分。
~~~
因寒冬天冷,近日天空又飘起雪花,地上也落了一层薄雪。
刷恭桶的张婆子路过月华院门口时,不小心滑了一跤。
因棉鞋一不小心甩飞了出去,她便捡了鞋过来,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穿。
月华院的丫鬟秋菊要出门提水。
看到她坐在那里,因她身上有一股夜香的臭味好不熏人,便捂住鼻子说:“张婆,这石凳太凉,你别坐太久,换好鞋就赶快走吧。”
张婆子瞪了她一眼,骂道:“装你娘的好心,你巴不得我赶紧走,当我看不出来呢?”
说着,便双手在脏兮兮的袄面上搓了搓,又往手心吐了几口唾沫,胡乱在石凳上抹了几下。
秋菊嫌她腌臜恶心,道:“你别倚老卖老,我才不惯着你!你这般臭气,留下臭味都会冲撞了我们太太,还不赶紧走!”
江夫人恰好从屋里出来,听到她的声音,便从游廊里走了过来。
那张婆子看到大太太出来了,怕挨骂,便急忙跳起脚来,匆匆忙忙走了。
江夫人只看到她一个远去的背影,便问秋菊是怎么回事,秋菊道:“是倒夜香的张婆子,脏兮兮得恶心人,她怕冲撞了太太,看见您出来就走了。”
江夫人道:“她也是府里多年的老奴了,现在年纪越大越不爱干净,与她置气做什么。”
外头还落着雪,临近年底,也该到了发月例的时候,回屋之后,江夫人便让夏荷核算这个月该发的月银,核完之后把账本送到锦绣院去。
正核算着账,崔氏穿戴着厚实的斗篷,打着一把油纸伞,一路脚步匆匆地到了月华院。
这会儿天冷,江夫人见她来了,便忙让丫鬟烫了热酒,让她坐下吃杯酒去去寒气。
吃了几口热酒,想到来这里的目的,崔氏便搁下酒盏,道:“大嫂,这不是快到年节,该发月例,也该发节礼了。现在这账是从你这里走,还是从三婶的大账房里走?”
原来她常跟在谢氏身侧,对这事是一清二楚的,不过这些日子没怎么去锦绣院,所以也不大了解了。
江夫人正为这事发愁,便对她道:“还是从我这里走账,不过我账上的银子也不宽裕,算来算去,还短了不少。这明日就该发整个府邸主子下人的月银赏钱了,我正在想法子呢。”
崔氏一听,脸色便有些惭愧。
当初大嫂本只管内院的月银,还是她为了巴结三嫂,出主意让大嫂把内院外院的月银都担了,这每个月一大笔银子,搁谁也吃不消。
一想到这个,她就恨不得扇当时的自己两嘴巴子。
“大嫂,三嫂没把月银的花销还给你?”
江夫人叹了口气。
这月银的花销,她每垫付一年,到了年底,谢氏是该把银子还到她账上的。
只是前几日她去提了这事,谢氏对她说,因今年下面的庄子遭了水旱灾害收成不好,庄头送来的银子不过是往年时的一半,到了年节,阖府上下处处都要花费银子,她也捉襟见肘,难得不行。
“三弟妹操持偌大一个府邸,劳心费力实在不易,公中的账上没有银子,我就先垫付着,等来年府里账上周转过来,她就会还给我的。”
崔氏听她这样说,低头想了一回,神色复杂地笑了笑,道:“要果真是这样,也就好了。”
她说了一句欲言又止,又道:“大嫂,这月例也就罢了,该发到下人手里头铜板,那节礼你打算怎么发?”
江夫人道:“这事我也想好了,还按照去年的旧例来发,按照职位等级不同,分发不同数量的米粮、腊肉和布匹。这眼看快要年下了,有这些吃穿的东西,就算有那些使钱散漫存不住月银的,也能好好过个年。”
崔氏点了点头,又提醒道:“大嫂,这是个好法子,不过今年天冷,咱们这府里的上了年纪的老奴也不少,不如将其中一部分换成黑炭发放下去,也让他们过个暖冬,别冻坏了身体。”
她之所以匆忙来月华院提这个事,便是发现那倒夜香刷恭桶的张婆子,一双手冻得肿萝卜似的,还一直不停地咳嗽。
路上遇见她问了一句,才知晓那婆子平时节省得很,晚上睡觉时连个炭盆都舍不得用,屋子里冷得跟冰窖似的,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到现在都没好。
江夫人听她这样说,也觉得极有道理,“你倒是提醒了我,不过原来的节礼我已经定好了,那些赏礼就不动了,我再打发人买些炭发下去。”
只不过这增加了炭火这一项,便又增加了一笔银子,江夫人想了想,对夏荷道:“去把我库房里那檀木箱子里的首饰拿出来,出去当两千两银子来使。”
崔氏一听,忙道:“大嫂,你怎要出去当首饰呢?我房里还有银子呢,你手头不宽裕,我这就把银子取过来,你先使着。”
她要打发红绫去取银子,江夫人却按住了她。
崔氏没什么进项,攒几个银子不容易,她要用银子的地方也不少,若是借给她两千银子,恐怕连年都过不好了。
江夫人笑道:“那首饰当了,等过了年节还能再赎回来,不碍事。要是真手头紧到那一步,我再问你去借银子,只怕你不借给我,我还不愿意呢!”
崔氏听她这样说,便只得作罢,道:“那大嫂要用银子的时候,只管跟我说。”
~~~
将近年节,街市上比以往热闹得多,姜忆安在府里闷了好些日子,想去外面逛一逛,贺晋远便陪她出了趟府门。
因刚下过一场雪,外面积雪未化,屋檐上挂着成串的冰棱,地面上也覆着一层薄冰。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兜头便吹来了一阵寒风。
姜忆安下意识搓了搓手,下一刻,温暖的手炉便塞在了她手里。
贺晋远道:“娘子拿着。”
手炉热乎乎的,姜忆安眨了眨眼睛,笑道:“谢谢夫君。”
这手炉她原来不想带的,是他执意要带上马车,现下没想到果真派上了用场。
只是手里暖和了,北风呼呼刮过来,脖子还是冷的,她抬手摸了摸斗篷上的风帽,随手一拉盖在了脑袋上。
贺晋远微微眯起眼眸看了她片刻。
眼前的光线虽然朦胧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浓雾,但隐约看出她那风帽戴得有些歪斜,且风帽上的系带也没有系上。
他微微俯身,将她头上的风帽正了正,之后摸索到风帽一左一右两根系带,仔细为她系好。
若说方才还觉得冷,现在手里捧着暖炉,脑袋也戴好了厚实的狐皮风帽,姜忆安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逛街的兴致也高昂起来。
“夫君,我们去街市上买糖葫芦和糖人吧。”
知道她爱吃这些酸甜的小零嘴,贺晋远微微勾起唇角,温声道:“好。”
虽说天寒地冻的,但街市上依然很热闹,逛街买年货的百姓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两人牵手融入到川流的人群中,姜忆安瞥了一眼街边,视线忽地凝住,脚下的步子也停了。
贺晋远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去,“娘子,怎么了?”
他看不太清,只看到那边一个模糊的人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姜忆安牵着他的手往那边快走了几步,边走边低声道:“夫君,那个人看上去有点奇怪。”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蹲在路边,肩头一抽一抽地哭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他身上胡乱裹着几件长袍短衫,那些衣裳长短不一,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不过,虽说穿了好几层,但这种严寒的天气,一看就是不保暖的,也不知这人是脑袋有点问题,还是家里穷买不起衣裳。
不过,走到近前一看,姜忆安便否定了后一个念头。
因为他身上虽没有穿棉衣厚袄,那几件夏秋时节的长袍和短裳,看上去也是不错的料子。
姜忆安好奇地看了他几眼,那年轻男子察觉到她的眼神,大约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便用力抹了两下眼泪,起身往旁边走去了。
姜忆安叫住了他,“喂,你吃饭了吗?肚子饿不饿?”
那年轻男子顿住了脚。
他先是看了看贺晋远,又定定看了她几眼,大约觉得他们不像什么坏人,方才犹豫地点了点头。
姜忆安捏了捏贺晋远的手指,道:“夫君,他饿了,我们给他买点吃的吧?”
贺晋远微微眯起眼眸打量了一下那年轻男子。
虽看不太清楚,但他的眼神却十分锐利。
顶着他利刃似的审视视线,那男子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低头退了几步。
看到男子没再直视自己的娘子,贺晋远方才略一颔首,温声道:“好。”
姜忆安去临边的包子铺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那男子接了包子,感动地说:“多谢两位。”
说完,便狼吞虎咽地啃起包子来,一口气吃了三四个才停下来,一看便是饿狠了。
待他填饱了肚子,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家在太湖,是来京都要账的,在这里呆了一个月了,一分银子没要着,身上的银子还丢了。多谢两位好心,待以后有机会,我再登门致谢。”
出门在外是不容易,且这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想必也是刚开始学着做生意,姜忆安道:“谁家欠你的账?为什么没给你呢?”
年轻男子叹了口气,道:“说出来,可能二位也不知道,是定国公府贺家欠了我们家银子,已经欠了好几年了,到现在都没还呢!”
闻言,姜忆安愣了愣,贺晋远也微微怔住。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贺晋远沉声道:“这位兄弟,可否细说一下,贺家是如何欠了你银子的?”
男子只当两人好奇他的遭遇,他也恰有满腹的苦水要倒,便一五一十地道:“那贺家有一座大园子,四年前他们要往园子里添些太湖石,我们家是做这生意的,便给他们运了几船的石头来。本来说好了石头运到便给我们付银子的,谁料一拖再拖,都已经拖了这几年了,我这次代替家中长辈来要账,谁料那贺家的管家根本不认这笔账,还把我赶了出来。”
姜忆安道:“贺家欠你多少银子?你可有贺家的欠条?”
男子伸出三根手指头,道:“三百两银子。”
说完,像是怕他们不信,便从衣襟里摸出一本账册来,道:“这上面有贺家管家按的手印,清清楚楚,我一点儿都没说瞎话。”
姜忆安接过他的账册看了看,果然见那上面签着娄管家的名字,还按着他的手印。
这娄管家,就是三婶谢氏手底下管着府内外大小事务的总管事,那锦翠园里添太湖石这一项差事,是该归他管。
姜忆安不由蹙起了眉头。
大过年的,这娄管家竟然欠钱四年不还,还把人赶了出去,若非是她与贺晋远撞见,只怕这位要账的年轻男子就得流落街头了!
她看了贺晋远一眼,低声道:“夫君,怎么办?”
贺晋远思忖片刻,对那男子道:“这位兄弟,你现在可有地方落脚?”
男子点了点头,道:“我住在帽儿胡同的悦来客栈中。”
只不过,这客栈也就只能住一日了,若是讨不回银子来,他只得乞讨着回老家了。
贺晋远道:“等明日午时过后,你再去国公府要账吧。”
男子一听便面露犹豫,“我还去?要是他不给我,还把我赶出来怎么办?”
贺晋远道:“你放心,明日你一定会要到银子。若是你要不到银子,贺家的长孙也会差人把银子送到你住的客栈里,你不用担心。”
他语气十分笃定,那男子愣了一会儿,重重点了点头:“好,两位一看就是好心人,不会骗我。那我就听你们的话,明日再去要账。”——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第 69 章 明日一早便登门提亲。
国公府的议事厅里, 娄管家得了谢氏的指使,正在给几个男管事训话。
因年节快到了,公府要采买祭祖过年要用的东西,这些去外头采买的事都是由几个男管事分管。
训话后管事们散了, 其中一个管事留了下来, 向娄管家请示。
“管家, 那锦翠园好些亭子里的木头柱子都朽了, 要不要赶在年节前换了?”
娄管家思量几瞬, 满意地看了他一眼。
年节时候,老太太、太太们喜欢去锦翠园听戏,若是有亲友来国公府拜年,这锦翠园也是必去之处, 那些亭台栏杆若是朽坏了,该得及时更换下来。
这项工程不小, 可得花费不少银子。
娄管家拍了拍管事的肩膀,笑道:“你倒是提醒了我, 回头我先向三太太请示了,再来办这件事。”
管事咧嘴笑了笑。
给主子办事,主子们吃肉剩下的汤, 也足够他们这些下人用了,他当然要多琢磨这些事了。
“都是管家和太太教导有方, 小的们懂什么,以后还得管家和太太多多指点,小的们才能有长进呢。”
说罢, 笑着拱手行了个礼退下。
天气寒冷,娄管家紧了紧身上的银鼠皮袄子,正打算去锦绣院向谢氏回话, 账房里专管记账的小厮匆匆忙忙走了过来。
小厮到他面前先是一拜,“管家,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在账房呢,让我请您过去一趟。”
娄管家愣了愣,神色微微变了,“他们去账房做什么?”
小厮说:“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听到大少爷说了几句太湖石的账,还让吕账房去查四年前的那笔账。”
娄管家眉头一拧,神色有几分慌乱,赶去账房的步子加快了许多。
一路飞快走到了账房,看到贺晋远与姜忆安正在账房的厅内坐着,他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大少爷,大少奶奶,”娄管家拱手拜了一拜,脸上挂着笑意问,“刚小厮说要我过来,不知有什么事吩咐?”
贺晋远温声说明了来意,“娄管家,昨日出府,我们遇到一个到国公府讨债不成的人。他说公府欠了他太湖石的款项未还,我来问问,是否确有此事?”
闻言,娄管家额角突突跳了几下,面上却没显出什么来,依然笑着道:“少爷,临近年底,府内事务繁忙,我还真不记得是否有这么件事,先容我问一问,过后再给少爷回话。”
似是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贺晋远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道:“不用,我已让吕账房去查账了。”
说话间,吕账房抱着一摞旧账本子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娄管家,暗暗递了个请示的眼神。
娄管家看他一眼,隐晦地朝他点了点头,清清嗓子咳了一声,道:“少爷让你查账,你查到了没有?”
吕账房会意,忙道:“小的查到了。”
说着,他自那摞账册中抽出一本来,翻开来看了几眼,指着其中一笔记录,说:“四年前,往锦翠园添置了太湖石若干,购自太湖许家,这一笔采买的银子是二百六十两。”
姜忆安猛地抬眼看向他,“你确定是二百六十两?为何那人说是三百两?”
吕账房忙改了口,连声道:“是三百两,是我刚才看错了。”
说完,他便急忙将账册合上,下意识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没再说话。
娄管家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蓦地一拍掌,笑着道:“大少爷,大少奶奶,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是有这笔账。都怪我记性不好,一个月前有个人拦住我,说是要要旧年的账,那不过是四年前的一笔小账,我哪里还记得清楚?我还以为他是诓骗银子的,便让人把他打发了出去。”
贺晋远没说什么,只是略一点头,道:“既然有这笔账,就不该忘了,他今天午时还会来公府要账,该当尽快把银子还给他。”
娄管家忙点了点头,道:“少爷说得是,这是我的疏忽。我这就让人把银子准备好,等那人来了如数还给他。”
他话音方落,姜忆安便微微一笑,道:“忘了就忘了,又不是多大的事,谁还没有个疏忽的时候?”
说话间,她手里拿着根半尺长的铜筷,随手拨弄着手炉里的炭火,似乎对那些账目丝毫不感兴趣。
贺晋远负手起身,也温声道:“娄管家理事辛苦,偶然忘记也不必自责。”
他们夫妻话里话外没有再苛责追究的意思,娄管家不由松了口气,道:“天气寒冷,这屋里也没炉子,不如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移步去旁边的暖房里坐一坐?”
贺晋远道:“不必了。我与娘子不过是恰巧碰见了那个要账的人,又闲来无事,便到这里与你说一声。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了。”
姜忆安把暖炉往桌上一放,起身牵住了他的手,笑道:“夫君,我们走吧。”
娄管家与吕账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躬身送他们出去。
刚走到房外,姜忆安忽地顿住脚步,道:“哎呀,我手炉忘房里了,夫君等我一下,我回去取。”
贺晋远点了点头,道:“娘子速去速回,我在外面等你。”
他说完,便继续缓步向外走着。
因他双眸覆着黑缎,娄管家与吕账房以为他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便下意识一左一右护送他向院门外走去。
姜忆安快步返回了刚才的厅内。
不一会儿,她笑吟吟捧着手炉走迈出门槛,几步追了上来。
摸了摸塞在怀里的那本账册,她上前牵住了贺晋远的手,纤细的手指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声音轻快地笑说:“夫君,好了,我们回院里歇息吧。”
~~~
锦绣院里,晚间就寝前,谢氏与三爷贺知丞又说起邀请郭将军到府里一叙的事。
“我听说那郭将军年少有为,尚未婚配,当初又是公爹举荐他去了边境迎敌。现在他大胜归来,还得了封赏提拔,来日一定大有可为。如今他已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老爷还不尽快把他请到府里来,让咱们云儿相看相看,还要等到何时?”
贺知丞知晓妻子一直为女儿的婚事发愁,且那郭将军确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他也早已青眼有加。
他笑了笑,温和地道:“夫人早已同我说过几次了,我敢不放在心上吗?明天正好休沐,我已邀了郭将军到府里来,夫人放心吧。”
听他这样说,谢氏才舒了口气,揉着额角坐在榻沿上,对他道:“我这两天急得上火,这头疼病都又犯了。”
贺知丞便坐在一旁,伸手帮她轻轻按揉着太阳穴,道:“你又要操心儿女的婚事,又要操心府里的琐事,一天到晚操劳太多,能不累吗?照我说,你也累了这些年了,我看那大侄媳妇虽说没读过多少书,倒是个有能耐的。你不如秉明爹娘,把家事交给她打理。这样自己省心不说,为了公府以后着想,年轻一辈的媳妇也该学着当家理事,慢慢挑起家宅的重担来了。”
谢氏却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一向是个没成算的,不向着自家人,倒偏向大房,真是枉费娘疼你!”
贺知丞皱了皱眉头,“什么偏向不偏向的,都是一家人,我也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整个国公府着想。”
谢氏抬起手指头,狠狠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傻?就算要把这管家权传下去,也该传给晋衡他媳妇,传给大房这么一个肥差,我们三房以后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贺知丞却是愣了一下,神色有几分不悦。
“肥差?依照夫人的意思,难不成你管家理事,还从里头中饱私囊了?”
谢氏心头一紧,眼神闪烁着瞥了贺三爷一眼。
她这夫君虽说性子温和,也对她百依百顺的,但遇到他觉得不对的事,那就是个极倔强不知变通的,非得认死理不可。
她不想与他说这么多,便含糊道:“你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要是我真弄了银子,能瞒过你的眼睛吗?我们院里平时吃的用的,除了公中的东西,便是我们私账上的,我没动过别的歪心思。”
贺知丞想了一想,紧皱的眉头舒展些许,从一旁的膏药盒子里拿出两块指甲盖大小的圆膏药来,为她贴在两侧的太阳穴上。
这膏药专治头疼,是他们的大儿子贺晋衡从任职的地方特意差人送来的。
想到贺晋衡自小娇惯长大,养成了不少纨绔恶习,贺知丞正色道:“也不知老大在外面任官这三年,改没改掉以前的毛病,是否有长进。”
谢氏一听他这样说大儿子,两只眼睛便立时瞪了起来。
“衡儿哪点不好,不过是花钱大方了一些,咱们家又不是没钱给他花!他在外面还想着你我,隔段时间就打发人来送东西孝敬我们,就你这个当爹的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看她动了怒气,贺知丞笑了笑,道:“是我说错了,夫人别生气,一会儿又该头疼了。我去给你倒盏茶,喝了消消气,好不好?”
谢氏气恼地瞪他一眼,翻身拉过被子躺下,没搭理他。
~~~
月华院中,江夫人让夏荷清点完月例和赏例,确认无误后,便让她带着院里的几个丫鬟,去各处分发去了。
忙完了年前这一件大事,她可算轻松了不少。
虽说当了两千两银子,但一想到来年公中账上宽裕了,谢氏会把银子还给她,所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过了腊月二十,还有十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年底之前,公爹、四弟都会回府过年,想起公爹之前嘱咐过她为女儿操持好婚事,她不由犯起了愁。
大女儿和离归家,现在还不想再嫁,她也不想勉强女儿。
倒是小女儿整天扑在院里那些书本子上,一提起给她定亲的事她就拒绝,真是让她无奈。
她过了十七岁,来年就是十八岁,再不定亲,以后真熬成了老姑娘,还能找到好婆家吗?
正犯着愁,贺嘉舒带着兰馨来院里给她请安来了。
江夫人便忙拉住了她坐下,愁眉叹道:“你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郎君,娘托媒人给你寻着,你这也老大不小的,再这么拖下去,你不急,娘都要着急了。”
贺嘉舒无奈。
她知道娘是为她好,但是她可不想嫁人,就这么自由自在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终日与书本为伴,有什么不好?
但看了看母亲那发愁又急切的眼神,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便转了转清凌凌的乌黑眼珠,搪塞道:“娘,我要嫁人的话,郎君需得生得斯文俊秀,温润如玉,不是状元也要是探花,家境也要一等一的好,必得公侯之家方可,再有,婆母需也得性子温和、知书达礼才行。”
江夫人听完,差点倒吸一口冷气,恨不得一巴掌拍醒了她。
“是你在做梦,还是娘在做梦?你这哪是让你娘给你找夫婿,满京都看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样的人物吧!”
贺嘉舒眨了眨眼睛,笑道:“娘,你先托媒人打听打听吧,万一有呢?”
江夫人瞪着她道:“媒人万一打听不出来,你就不嫁人了?”
贺嘉舒俏皮弯唇一笑,道:“娘,过后再说吧,今儿天好,我要去园子里欣赏湖景呢。”
说罢,不等她娘再唠叨什么,招呼兰馨抱着那日她从庙会小摊上买的书,主仆两个离开月华院,快步往锦翠园去了。
~~~
收到请帖,郭继山到国公府拜访三爷贺知丞。
两人在书房中闲叙着话,隔着一扇屏风,贺嘉云目不转睛地瞧了一会儿那皮肤黝黑、身材高壮的郭将军,突地拿团扇掩住了脸,不好意思地扭身回了正房。
走到正房里,她拿团扇扇了扇发烫的脸颊,扑在谢氏怀里,娇嗔地唤了一声,“娘!”
谢氏看她这个模样,便知她是对那位郭将军心生好感,脸上也带了笑意,于是吩咐丫鬟说:“你去书房告诉三爷,就说锦翠园的梅花开了,请三爷与将军去赏花。”
这是她与丈夫约定好的暗号,一传这个话,丈夫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待丫鬟叩响书房房门传了话后,贺知丞会意地点了点头,笑着对郭继山道:“贺某家中的园子景致还可以,那梅花也是极好的,不知郭将军可有闲情雅致去欣赏一番?”
郭继山伸出大掌挠了挠头。
虽对那些花花草草的不感兴趣,却也不好意思拒绝贺大人的这一番好意,便拱手道:“客随主便,晚辈都听大人的吩咐。”
贺知丞笑道:“我先去更衣,郭将军先行一步。”
说完,便让个小厮在前头领路,让他先行往后边的园子去。
郭继山大步流星地走向锦翠园,因身高腿长步子也大,不一会儿便将小厮甩到了身后,先一步到了那小厮遥指的梅花林。
他随意瞥了一眼梅林,没注意那枝丫上的梅花,倒是警惕地发现梅林中站着个身着绛红斗篷的姑娘,旁边还有个捧着花瓶的小丫鬟。
“你是什么人?”他虎目一凛,粗声问道。
贺嘉云手中捏着才折的半枝梅花,望着他眉头微挑,笑道:“我是这公府三房的姑娘,敢问公子是谁,来我们府上有何贵干?”
她这样一说,郭继山便知道她是贺大人的女儿,遂郑重地拱了拱手,道:“抱歉,在下打扰了。还请姑娘先赏花,在下先走了。”
贺嘉云抿唇一笑,忙叫住了他,“公子留步。”
她指了指那旁边的一株梅树,道:“这枝梅花太高了,公子能否帮我摘下?”
郭继山看了眼那梅花,目不斜视地大步向前,抬起长臂轻而易举地摘了下来。
之后径直将花放到丫鬟手中的花瓶里,便抱拳拱了拱手,大步离去。
望着他挺拔高壮的身姿,贺嘉云抿唇一笑,有些羞涩地道:“这人虽说生得肤色黑了点,细细看去,模样倒是挺俊朗的。”
自家小姐对这国郭将军有好感,翡翠心里也暗暗高兴,知晓小姐喜欢皮肤白的男子,她便道:“姑娘,奴婢瞧着,那郭将军应是晒得太黑了,养一养的话,肤色还能白回来。”
这样一说,贺嘉云更是心花怒放,让翡翠捧着花瓶,急急忙忙往锦绣院去。
另一边,郭继山大步流星地走了一段路,早将那带路的小厮远远甩到了身后,再回首时,却找不到出去的路。
锦翠园面积疏朗快阔,四处都有假山小路,却不知都通向哪里。
他手搭凉棚往远处看去,看见那远处的湖畔有两个身影,便打算过去问一问路。
~~~
今日天气晴好,但空气还是冷的,锦翠园的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还有未化的积雪堆在湖畔。
贺嘉舒沿着湖边走了一段路,便停了下来,对兰馨道:“我记得,这书上说,每到冬季湖面结冰时,游鱼都会在冰层下游走。若是想捉鱼,只消在冰面上凿两个相近的窟窿,在窟窿里撒下一张网,再往洞里撒一把鱼饵,鱼就会竞相争食,之后将网提出水面,就会捉到鱼了。”
兰馨没见过凿冰捕鱼的,奇怪地道:“小姐,那从两个窟窿里撒了网,该怎么把网拉出来?要是从一头拉出来,那鱼不就跑了?”
贺嘉舒想了想,道:“你把书拿出来,我再看一看那上面写了什么法子。”
兰馨便急忙把书拿了出来。
还没把书递到贺嘉舒手里,一阵强劲的寒风突地刮了过来。
哗啦一声,书本被风卷走,落到了结冰的湖面上。
疾风吹过,又接连在上面翻滚了几下,几乎滑到了湖面中心的位置。
贺嘉舒顿时着急起来。
那本书幸亏一位男子割爱相让,她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孤本,还没誊抄完呢,要是被掉到湖里去,可就再也没有了。
兰馨望着那本躺在冰面上的书,急得团团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地看到,她的小姐提着裙摆踩上冰面,小心翼翼地朝那本书走了过去。
兰馨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小姐,小心!”
她话音方落,便响起了极轻的咔嚓声。
贺嘉舒脚步一顿,低头往冰面看去。
只见脚下平滑如镜的冰面突然出现道道裂纹。
裂纹迅速向四周蔓延,刹那间,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脚底一空,猝不及防地掉进了湖里。
亲眼看到小姐整个人坠入到冰湖中,兰馨顿时大惊失色。
这天寒地冻的,湖里的水不知有多冷,小姐掉进湖里,可是有性命之忧的,偏生她又不会游水,不知该怎么救人。
她惊慌地喊了起来:“来人啊,救命啊,小姐掉湖里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疾步往这边掠来。
眨眼间,他纵身跃进湖中,朝着贺嘉舒落水的地方游了过去。
兰馨看到他像游鱼一般灵活,不消几息,便游到了小姐落水的地方,随后一只强劲有力的胳膊托着小姐的肩背,快速带她游到了岸边。
贺嘉舒呛了水,又因落进水里十分寒冷,脸色惨白如雪,乌发滴滴答答落着水,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她捂着胸口咳嗽了一阵,抬起眼来,朝那湖里看去,道:“我的书”
郭继山看了她一眼,待看清她的面容,眼神突地一亮,从怀里掏出那本书来,道:“姑娘,书我也拿上来了,这里太冷,你快回去吧。”
这话提醒了惊魂未定的兰馨,她急忙把外面的夹袄脱下披在了贺嘉舒的身上,道:“小姐,我背你回去!”
不过她身板弱小,试了一下,却根本背不动贺嘉舒。
郭继山看她着急得都快哭了出来,当下也顾不上男女大妨,撩起湿漉漉的袍子蹲在贺嘉舒面前,两只长臂稳稳抄起她的膝窝,抱着她便快步往外走去。
兰馨也反应过来,急忙小跑着跟上,一边跑一边告诉他兰香院的位置。
因三老爷贺知丞这时来了梅林,恰还带了几个门下清客,小厮丫鬟,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还未走远的贺嘉云,于是众人都看到了郭继山跳进湖里救了贺嘉舒,之后又抱着她疾步离开的那一幕。
贺嘉云怔怔地看看着郭继山远去的背影,突然一扁嘴,哇地哭了出来。
~~~
姜忆安与贺晋远闻讯匆匆赶到兰香院的时候,已有大夫赶来为贺嘉舒医治过。
姜忆安去里间探望她。
彼时江夫人坐在榻边守着她,看见长媳来了,便让出位置来,让她也坐在榻边来说话。
“妹妹怎么样了?”
贺嘉舒额头搭着一条湿帕子,脸色苍白得不像话,虚弱地道:“大嫂,我没有大碍。”
所幸她掉进湖中并没有太久,只是呛水伤了肺腑,加之受凉引发了风寒高热,只需用药温养几日,便能调养过来。
姜忆安叮嘱了她几句好生躺着休养的话,便看到江夫人冲她不断地使眼色。
她会意,给贺嘉舒掖了掖被子,起身随婆母走了出去。
到了外间,江夫人叹了口气,愁容满面地道:“忆安,你说说,嘉舒掉进水里让个陌生男子救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那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男子救了女儿的命,实在该感谢人家,可如此一来,别人都瞧见了女儿被人抱在怀里,名声也有了影响,这以后恐怕就更不好嫁人了。
姜忆安思忖片刻,道:“娘,那救了妹妹的男子在哪里?”
江夫人发愁地道:“他的衣裳也湿透了,我刚才让人拿了身干衣裳送去,他去厢房里头换去了。也不知那男子姓谁名谁,家是哪里的,长得又黑又高的,乍一看怪凶的。”
她本还想着,既然那年轻的后生于女儿有救命之恩,有这样的缘分在,说不定可以将女儿与这后生凑成一桩好姻缘。
她也不介意对方家世、门第如何,只要对方品性不错,值得托付,女儿喜欢,便可以将女儿嫁过去。
那年轻人能不顾安危救人,可以看得出是个英勇善良的人,可她再一细看男子,生得粗手大脚,黝黑高壮,与女儿想要嫁的夫婿模样相去甚远,便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姜忆安想了想,道:“娘,不管怎样,救命之恩大过天,我们还是要好好感谢他一番才是。”
江夫人回过神来,长吁短叹地道:“你说得是,我差点忘了。这感谢的话我不便去说,就让晋远去谢过人家吧。”
隔壁的厢房中,贺晋远坐在圈椅上,微微侧眸看向对面的男子,沉声道:“这位仁兄,你对舍妹的救命之恩贺某没齿难忘,以后如有用得着贺某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郭继山一双大掌握拳搁在膝头,身姿板正地靠坐在椅子上,黝黑的脸膛表情严肃。
他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但因肤色太黑,却看不出脸红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似鼓足了勇气,握拳抵唇重咳了几声,掷地有声地道:“贺兄,在下今日救了令妹,恐怕于令妹的名声有损,如果令妹愿意的话,郭某明日一早便登门提亲。”——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 70 章 等祖父回来裁断。
眼前的男子突然提出要向妹妹提亲, 贺晋远神色微变,拧起了眉头。
虽说他于妹妹有救命之恩,但不知他姓谁名谁,家住哪里, 嘉舒与他也是陌生人, 此时他贸然提出提亲, 他这个当大哥的, 不得不谨慎斟酌。
也许, 年轻男子是好意,觉得救人时没有顾及男女大妨,于女子的名声有损,想要负责。
贺晋远思忖片刻, 道:“仁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这件事还得问过舍妹的意思,才能决定。”
闻言, 郭继山一双大掌局促地搁在膝头,道:“抱歉,在下这样说, 实在有些唐突。那那还烦请贺兄问一问令妹,如果令妹不愿意的话, 就当在下没有提起过这事。”
说完,他忽地想起还没有自报家门,便道:“在下姓郭, 原是甘州人氏,因数月前鞑靼部骚扰西北边境,在下幸得国公爷举荐驱兵迎敌, 此番进京是奉命领赏。”
默然片刻,他抬起蒲扇大的手掌摸了摸头,黝黑的脸庞隐约有些发红。
“在下对令妹一见倾心也还未婚配。”
贺晋远甚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因双眸前还覆着黑缎,目力也不过恢复了三成,这一眼,自然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觉得眼前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气势硬朗,坐姿笔直,确实应是行伍出身。
郭将军驱逐进犯的鞑靼部大获全胜,这件事他也有所耳闻。
贺晋远抱拳拱手,钦佩地道:“素闻郭将军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将军以一敌百驱除外敌,护卫大周边境,实在让贺某佩服之至。”
郭继山不好意思地咧开嘴角。
“贺兄过奖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得多亏我手底下的兄弟们英勇善战,”说着,他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不知贺姑娘落水是否受惊,现在醒了吗?”
贺晋远沉默几息,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道:“我先去房里看看,舍妹醒来的话,就打发人给将军传话。”
郭继山急忙起身,从腰间掏出一把镶嵌着玉石的带鞘短匕来,道:“贺兄,这是我随身携带的爱物,如果令妹有意的话,还请将这信物交给她。”
~~~
正房里,听到儿子提起那姓郭的黑脸将军有提亲的想法,江夫人先是心头一喜,继而眉头拧紧,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郭将军虽说生得粗黑了些,却也是个良将俊杰,确实是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将女儿嫁给这样的姑爷,她心里当然是欢喜的。
不过,可惜得是,女儿喜欢的是斯文俊秀的清雅男子,不是那等粗糙的黑脸汉子。
江夫人看着姜忆安,发愁地道:“媳妇,这婚事我倒是觉得还不错,不过嘉舒不喜欢,这也只能作罢。咱们还得好好想想该如何拒绝那郭将军的提亲,方能不伤了人家的心呢?”
想到那郭将军说对嘉舒一见钟情,姜忆安笑着道:“娘,您先别急着拒绝郭将军。这婚姻大事应该让妹妹自己拿主意,咱们应该尊重妹妹的想法,不如我们先去问问妹妹的意思?”
江夫人点了点头,道:“那也好。”
她认定了女儿不会同意,自然也不抱希望,到了里间,她在榻旁坐下,慈爱地摸了摸小女儿苍白的脸,道:“嘉舒,那黑脸男子要向你提亲,娘和你大嫂想办法给你回绝了吧?”
话音落下,贺嘉舒突然撑着身体从榻上坐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一双乌黑的眼眸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眼大嫂,苍白的脸颊露出一抹红晕。
“娘,大嫂,我愿意。”
江夫人错愕地瞪大了眼,姜忆安也有些意外,婆媳两个面面相觑片刻,姜忆安很快反应过来,道:“妹妹,你当真愿意?该不是觉得名声有损,委屈自己的心意,打算将错就错嫁给郭将军吧?”
贺嘉舒不好意思地看了大嫂一眼,把那把镶嵌着玉石的匕首,也就是郭继山送与她的定情信物,拿在了手里。
“大嫂,你说什么呢,我是真的愿意。”
江夫人与姜忆安下意识对视一眼,眼底都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虽说不知道贺嘉舒为何突然转变了想法要嫁人,而且愿意嫁给那位黑脸郭将军,但既然她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们只会为她高兴!
不过,想起郭将军在园子里救了落水的嘉舒,姜忆安直觉其中兴许有什么巧合之处。
不然,那位郭将军为何忽然会来府里拜访,还恰好去了锦翠园?
想到这里,她便把兰馨叫到一旁,低声道:“你可注意到,当时嘉舒落水被救后,嘉云和她的丫鬟是不是在附近?”
兰馨仔细回想了一番。
虽说当时她急急忙忙随着郭将军把小姐送回了兰香院,但匆忙间还真注意到了三房的嘉云小姐和翡翠——而且她记得,翡翠手里还捧着一只花瓶,瓶里还插着一枝颀长的梅花,开得正盛。
兰馨重重点了点头,道:“是的,大少奶奶,这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姜忆安无奈地按了按额角。
这只怕是一桩极其巧合的意外,嘉云堂妹在郭将军不知情的情况下私下相看,而嘉舒却误打误撞与郭将军定了亲。
这个误会如果难以解开,只怕嘉云堂妹要气坏身子,三房与大房也要结怨了!
她需得知会婆母,由婆母亲自出面,到三婶面前说开这件事。
~~~
锦绣院中,听说那郭将军已给贺嘉舒留下了定情信物,还要向她提亲,贺嘉云怒气冲冲抄起桌上的茶盏,砰地摔在了地上。
茶盏在地上摔的七零八落,她的心也好似碎成了八瓣,捂脸哭倒在了榻上。
翡翠手足无措地劝道:“小姐,你别哭了,你与郭将军有缘无分,说不定以后还能嫁到更好的”
“呸,什么有缘无分,”贺嘉云边哭边骂,“分明是贺嘉舒不要脸想要抢走我的婚事,故意跳湖引起郭将军的注意!”
谢氏进屋时听到女儿的嚎啕大哭,眉头拧成一团,心也跟着揪疼。
贺嘉云扑到谢氏的怀里,咬牙哭道:“娘,我怎么这么命苦,怎么这么倒霉,大房的人一而再再而三阻挠我的婚事,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饶是知道贺嘉舒不会是因想要勾引郭将军而跳湖,但她与那郭将军定了亲,谢氏心里便恨极了。
她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背,冷声道:“你放心,这一次娘绝不让她们好过!”
待好不容易将女儿哄好了,回到正房,谢氏眉宇间笼着一成怒气,一双眼冷冷盯着大房的方向,眸底几乎要喷出怒火来。
正在这时,丫鬟进屋里传话,道:“太太,大太太来了!”
谢氏眉头拧起,冷笑说:“她来做什么,就说我犯了头疼病,不见。”
丫鬟知道三太太除了平素对老太太和国公爷恭敬有礼,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因此听见这样的话也不意外,快步到了院外,斜眼看着江夫人,道:“我们太太头疼,已经歇下了,大太太回去吧。”
江夫人笑了笑,道:“你再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有要紧事与你们太太说。”
那丫鬟一听,懒得再进去回话,将院门一锁,叉手返回了院内,自去后院烤火取暖去了。
江夫人在外面等了半天,身子都快冷透了,还不见丫鬟过来传话,心里也有些着急,道:“难道三弟妹这会儿子已经歇下了?”
夏荷道:“太太,别等了,外面太冷了,要不先回去吧?”
江夫人想起长媳与自己说过的话,道:“没事,我再等会儿吧。”
又等了半刻钟,有个丫鬟打开了院门出去提水,跨过门槛便看到江夫人带着丫鬟在外面等着,差点吓了一跳。
江夫人忙笑说:“你去给你们太太传话,就说我重要的事要见她,不能再等了,无论如何让她见我一面。”
那丫鬟点了点头,快步去了正房传话。
正房的暖阁里,谢氏歪靠在炕头,心里的怒气还没消,听丫鬟说大太太还在外面等着,眼皮半掀了掀,冷声道:“让她进来吧。”
江夫人含笑进了房里,夏荷也紧随其后,手里还抱着的一个檀木匣子。
谢氏瞥了一眼那匣子,便冷冷收回了视线,作势要起身,半起不起的,又靠回了炕枕上,不冷不热地说:“大嫂,我今儿身体不适,原不想见人的,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江夫人笑说:“弟妹,我这个时候来叨扰你,实在是打扰你休息了。不知你听说了没有,嘉舒今天不小心掉进了湖里,让今天来咱们府上做客的郭将军救了。”
谢氏唇畔扯起一抹冷讽的笑,道:“是吗?那还真够巧的,这不就凑巧成就了嘉舒与那郭将军的一段姻缘吗?我看是好事,虽说掉进湖里冻得不轻,我看也值了。”
看她神情不悦,说话也夹枪带棒的,江夫人讪讪笑了笑,道:“弟妹,这实在是一桩意外。我想问问你,三弟把郭将军请进府里,可是为了让嘉云相看的?”
谢氏冷笑,用鼻子哼了一声,“是与不是有什么关系?掉进湖里的又不是嘉云,这姻缘也不是她的。”
江夫人无措地笑了笑,心里却暗暗深吸了口气。
幸亏长媳聪敏,猜出了三房请郭将军来的目的,不然她贸然得罪了三弟妹,还不知情呢。
现在当着三弟妹的面,把话说开了,再道歉赔礼,也许她生一阵子气,过后也不会计较了。
“弟妹,谁想到嘉舒恰好掉进了湖里,又恰好被郭将军救了呢?郭将军虽说与嘉舒不熟,可他倒是诚心诚意地想提亲,连嘉舒那个只一心扑在书本上的呆子也愿意与他定亲。我想,这大约也是他们的一段缘分。只是这件事确实委屈了嘉云,我这个做大伯母的,实在觉得不好意思,今天我来,就代替嘉舒来给她赔礼道歉的””说着,江夫人示意夏荷把匣子放到桌子上,那匣子打开,是一对碧绿清透的玉镯,“这是送给嘉云的,还请弟妹转交给她,让她别因为这事气坏了身子。”
那镯子是西域的和田玉,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谢氏随意瞥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嫂,你给她镯子做什么?该是嘉舒的姻缘,就是她的,就算嘉云不高兴,等她想通了也就没事了。”
听谢氏这样说,江夫人觉出她的怒气消散了些,便也舒了口气,笑道:“多谢三弟妹大度,还请你多安慰安慰嘉云。咱们都是一家人,嘉舒也从来没有抢走嘉云婚事的想法,这都是意外。我就是担心其中有什么误会,让咱们两房生了嫌隙。”
谢氏漫不经心地勾了勾红唇,淡笑说:“大嫂说什么呢,我们怎么会因为这件小事生分?要我说,嘉舒能定亲,我这个当三婶的也为她高兴。况且,虽说打理府里中馈的是我,大嫂你也为府里分了不少忧,那月银你年年都垫付着,这些情分,我都记在心里呢。”
江夫人笑道:“有三弟妹你这句话,我可算是放心了。这眼看要到年节了,府里的事也忙,你也多注意身体,别累坏了。”
又叙了几句闲话,谢氏便打发琉璃送江夫人出去。
不一会儿,琉璃去而复返,看了一眼那匣子里的玉镯,道:“太太,大房的事,咱们是不是既往不咎了?”
谢氏倨傲地冷笑一声,“她想得倒容易。”
琉璃一想,也不由恨恨咬紧了牙,低声道:“太太,确实不能轻易放过大房,大房实在太过分了!国公爷一直待大少爷和旁人不同,那大少奶奶又兴风作浪的不消停,说不定他们早就暗地里铆足了劲要与三爷抢爵位呢!四太太还被她们笼络了去,也不常到这里来了!现在小姐的婚事又被她们抢走,要是这件事轻轻揭过,她们还真以为自己以后是这国公府的主子,能当整个国公府的家呢!”
听她这样说,谢氏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不由冷笑道:“是该暗地里治一治她们了!不然她们还不知道,这个国公府真正该袭爵,该当家的是谁!”
想了想,谢氏道:“大太太发放月银的账本,递过来了没有?”
琉璃点头道:“都送来了,收到账房了。”
谢氏沉吟片刻,突地想起那倒恭桶的张婆子来,意味深长地道:“我记得她可是府里的老人了,一直做那些腌臜活,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琉璃会意,眼珠子转了几转,附耳与谢氏道:“这年节一到,国公爷也快回府了。听说国公爷最不喜欢主子苛待下人,奴婢暗地里去找张婆子一趟,保证这回给大房点颜色看看”
~~~
晚间,静思院的书房里亮着灯。
本到了该上榻歇息的时辰,姜忆安却在书案后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盯着手里的账册。
不过,坐姿虽是端正的,那双澄澈的眼眸却半合不合的,上下眼皮也时不时碰在一起打架。
贺晋远负手立在她身畔,温声提醒道:“娘子该念第三页了。”
姜忆安点了点头,迷迷糊糊翻到第三页,瞪大眼看着上面的字,打了个哈欠念道:“八月十一日日,购牡丹花共一百盆,总计用银八百两。”
这些字有的她认识,有的不认识,磕磕绊绊拼凑了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过,念完这笔账,她忽地清醒了几分,嘀咕道:“牡丹花原来这么贵啊,我怎么没瞧见府里哪里种了牡丹花呢?”
但是转念一想,这牡丹品种不同,想必价钱也不一样,府里虽说购买了这么多,这花却娇贵难养的,说不定都已没了。
贺晋远没有作声,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温声道:“娘子继续念下一页。”
姜忆安点了点头,又往下翻了一页。
她从账房里顺出这本账册,原是因为那吕账房所说的太湖石款项是二百八十两,而那来要账的年轻男子则说是三百两,经她提醒以后,吕账房又很快改了口,声称自己看错了。
这账本上的账目应该记得清清楚楚,且三百两和二百八十两的记录相去甚远,他怎么能看错呢?
她觉得奇怪,直觉娄管家兴许是想要克扣那要账之人的款项,故意少记了银子数目。
现下她把账本拿了出来,便与贺晋远仔细核查起其中的每笔账来。
“八月二十一日,购太湖石共计用银两千八百两?!”
姜忆安蓦地抬眸看向贺晋远,眼眸之中尽是不可思议,“夫君,不是三百两吗,怎么变成两千八百两了,是不是记错了?”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又低头仔细看了几遍,不过那几个字她现在已经完全认得,绝对不会认错的!
贺晋远面色越发沉凝,沉声道:“不是记错了,这应该才是国公府支出银子的真实数目。”
姜忆安眼神震惊。
怪不得那吕账房一开始会说是二百八十两,敢情他早已不记得实欠的数目,回话时是在这记录的账目上直接打了折扣!
“实际购买的太湖石是三百两,而账目上记录的是两千八百两,这其中的差价去哪里了?”
刚问完一句,姜忆安便忽地反应过来,“难道这些银子都进了娄管家的口袋,被他贪了?”
贺晋远默然深吸口气,思忖片刻,道:“未必只是如此,娘子再念一念剩余的账目。”
姜忆安立时打起精神来。
“八月二十一日,购宫灯五十对,用银九百八十两。”
“八月二十二日,采买上等白烛三百根,用银七百八十两。”
“八月二十三日,采买灯油一百斤,用银六百五十两。”
这一本的账目,她越往下念,脸色便越来越肃然,除了几笔还算正常的花费外,像蜡烛、灯油之类的支出,记录的银子数目远超寻常购买价钱,且因为易耗,根本无法对账。
单单只是一本记录锦翠园账目的账本,就有这么多可疑之处,那府中的厨房、药房、马房等各处采采的花销不知还有多少,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情况?
饶是姜忆安初学认账算账,也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她两只手指捏紧了账本,气愤地道:“这一本账上记录的支出林林总总加起来就超过万两银子,实际花费还不足五千两,这将近五千的银子如果都是娄管家贪的,那他也太大胆了。难道就不怕三婶查出他在做假账吗?”
话音落下,她突地皱起了眉头。
而贺晋远也垂眸看了她一眼,长眉深深拧紧。
“还是说,三婶心知肚明这件事?”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这娄管家一直深得三婶信赖,这件事,我想三婶不会不知道的。”
砰的一声,姜忆安把账本狠狠拍在桌子上!
也就是说,三婶一直授意娄管家在做假账,而这些银子,想必大多都被她贪了去!
“祖母祖父信任三婶,才把打理府里中馈的事交给她,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中饱私囊的事呢?”
姜忆安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贺晋远亦是久久沉默。
忽地,姜忆安眼皮猛然一跳,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冷笑道:“三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真是欺人太甚!”
贺晋远倏地垂眸看向她,“娘子,怎么说?”
想到婆母一直在垫付府里的月银,还去当了首饰,姜忆安不由冷笑几声。
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搁以前,她觉得三婶只是倨傲冷漠了一些,却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来。
可如今这账本清清楚楚放在面前,由不得她不怀疑。
“三婶每次都让母亲垫付月银,自己却从中捞取了这么多好处,为了这次发年节的赏例,母亲还打发人拿首饰当了两千两银子,三婶倒好,不还母亲银子不说,还找了一大堆理由搪塞拖延,三婶这也太黑心了!”
婆母对三个妯娌从来都是态度亲和,没藏过什么私心,而反过来,三婶打理中馈中饱私囊,还对婆母多加利用,实在太自私自利了!
姜忆安握拳重重锤了下桌子,气道:“不行,三婶贪腐这么多银子,我们不能让她再继续这样下去!夫君,我们什么时候揭发三婶?”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娘子,先不必着急,也不要打草惊蛇,一切等祖父回来再说。”
姜忆安深吸一口气,同意地点了点头。
马上要过年了,祖父也会回府。
这件大事,向老太太揭发定然没用,需得等祖父回来裁断!——
作者有话说:~~~
65-70
同类推荐:
鸾春、
嫁给病弱木匠冲喜后、
侯门夫妻重生后、
逢春、
茎刺、
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
红玫瑰和白月光he了、
坏了,冲着我无心道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