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绝不轻易饶恕。
赶在大年三十之前, 国公爷风尘仆仆回到了京都。
老太太早就接到了信儿,快到了国公爷回府的时辰,便带领着儿孙媳妇们到府门外接他。
崔氏伸长脖子看着长街的方向,看了一会儿, 又忽地转过头去, 往相反的方向看了几眼。
国公爷要回府, 丈夫也说年底会回来, 只是那个闷葫芦许久之前送了一封信, 之后便没再有音信,也不知他今天到底会不会回来。
崔氏悻悻收回视线,下意识打量了眼四周。
因要接国公爷回府,阖府的人几乎都出来了, 却唯独不见侄女贺嘉云。
因与谢氏站得很近,她便低声问道:“三嫂, 怎么没见嘉云来?”
谢氏淡淡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动, 冷笑吐出两个字,“病了。”
崔氏微微一怔,关切地道:“怎么好端端就病了?可是染上了风寒?”
谢氏没有回答她的话, 反而冷笑了笑,道:“听说四弟也要回家过节, 怎么还没见影儿,该不会又不回来陪你过年了吧?”
她语气不善,带了一丝讽意, 崔氏讪讪抿住了嘴,闷声道:“兴许是有事耽搁回来晚了,还在路上呢。”
谢氏轻蔑一笑, 倨傲地转过头去,没再理会她。
江夫人看到崔氏脸色不大好看,便安慰道:“弟妹,兴许四弟与公爹一块回来呢,你不用着急。”
听见这话,崔氏心里好受了些,说:“大嫂,我晓得,反正他说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两人正在说话间,只听一阵沉稳矫健的马蹄声踏过青石板路,向这边行来。
贺晋川与贺晋承同时看到了骑马的国公爷,两人眼神一亮,不约而同地欢呼道:“祖父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国公爷巍峨挺拔地高坐在马背上,宽厚大掌握着马鞭,一双犀利的虎目炯炯有神,下颌浓密美髯肃然飘拂。
国公爷吁马停下,早有老管家彭六笑着迎上前,牵马接鞭。
贺晋川与贺晋承是府中最小的两个孙儿,看到他们两个在前,国公爷朗声开怀大笑,重重拍了拍两人的肩头。
“好小子,都长高了不少。”
贺晋承不堪祖父这一记重拍,龇牙咧嘴趔趄了一下身子,贺晋川却笔直地站着,动都没动一下,只是轻松地笑了笑。
国公爷满意地点了点头,转眸看向长孙。
站在老太太等人身后,察觉到祖父越过人群在看自己,贺晋远拱手道:“恭迎祖父回府。”
国公爷眸中闪过一抹讶异,粗浓的剑眉微抬。
他这长孙双眸覆着黑缎,却似能瞧见了他似的,莫非是眼睛有所好转?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没有开口询问。
外面天冷,老太太提醒道:“公爷可算回来了,一路奔波辛苦,先回府歇息吧。”
国公爷沉沉嗯了一声,“都回去吧。”
一行人簇拥着国公爷回府。
崔氏放慢脚步,故意落在众人后头,时不时回头往府门外的方向看着。
只是看了半晌,还不见丈夫回来的身影。
北风刀子似地刮了过来。
她出来的时候,以为外头不冷,没穿御寒的斗篷,连手炉也没带,寒风一吹,脸颊便冻得有些发红,身子也微微发抖。
红绫道:“太太,天太冷了,先回去吧。”
崔氏双手揣着袖筒里,再看一眼府外的方向,恨恨撇了撇嘴,嘀咕道:“有能耐就别回来,在外头过年就是了,看谁在意他”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疾风般掠来,转眼便停在了府门外。
崔氏下意识扭头看去,眼神不自觉一亮,小跑着走了过去。
四爷贺知舟身着黑色轻铠,冷肃的眉眼似覆着寒霜,遥遥看了她一眼,便翻身下马,大步向府内走了过来。
快步走到近前,崔氏上下打量他几眼,立时埋怨起来:“你还知道回来!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再晚一步,连年都不用过了,在外头过年就是了!”
贺知舟神色未变,只是沉沉看她几眼,道:“天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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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傍晚,国公府主子们齐聚一堂,在荣禧堂用饭。
这既是年夜饭,又因国公爷与四爷才回府,也是他们的接风宴。
坐在上首,国公爷视线逡巡了一周。
看到老二、老三、老四都在,孙辈们除了三房长子贺晋衡还在外地,其余也都来了,长媳、次媳、三儿媳与四儿媳及孙媳等女眷也一个不落,一张大团圆桌子都团圆坐满,家中人丁兴旺,各房相处和睦,他犀利肃然的双眸不由暗含了一丝笑意。
因国公爷气势威严,积威甚重,虽是团圆的年夜饭,坐在桌旁的儿孙辈们依然遵守着食不言的规矩,没人大声言语。
国公爷没有提筷,众人自然也不敢动筷子,老太太看他一眼,提醒道:“公爷,用饭吧。”
国公爷开怀笑了笑,吩咐道:“吃饭,这是家宴,都不用拘束。”
说着,他便率先举起了酒杯,二爷、三爷、四爷及贺晋远、贺晋睿见状,也都纷纷举起了酒杯。
而女眷们都不饮酒,只用果酿,也都端起果酿抿了几口。
之后丫鬟上前布菜用饭,众人用着年夜饭,气氛也逐渐热闹起来。
国公爷一口饮尽了杯中酒,视线落在对面的嫡长孙身上。
贺晋远也喝完了酒,已将酒盏搁在桌上。
他的双眸依然覆着黑缎,神色如平常一样无波无澜,但察觉到祖父又往他的方向看来,便将酒盏倒扣过来,示意自己已经喝尽了。
国公爷眉眼微抬,不觉笑了笑,道:“晋远,眼睛可是好些了?”
贺晋远沉声道:“回祖父的话,孙儿的眼睛确实有所好转。”
他的双眼视力已恢复至原来的四成,但冯太医嘱咐过,日常不可用眼过度,要尽量避开强烈的日光和烛光,因今晚荣禧堂中的灯烛如白昼一般,是以,他的双眸依然戴着黑缎。
听他这样说,二爷贺知林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之色,“晋远,你的眼睛真能看见了?”
贺晋远微微偏首看向他,道:“二叔,现在视物还不清楚,但已在慢慢好转。冯太医说,再过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如初了。”
三爷贺知丞闻言欣慰地笑了起来,叹道:“这可是头一件天大的好消息!这恢复期间,可要谨遵太医的医嘱,好好养护眼睛,万不可掉以轻心。”
贺晋远道:“多谢三叔,我会小心的。”
四爷贺知舟面色肃然,伸出大掌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虽未言语,这一掌却饱含勉励之意,贺晋远会意地笑了笑,道:“多谢四叔。”
因这一桩好消息,国公爷心情实在大好,虽没再说什么,却高兴得连喝了好几杯酒。
女眷们听到这个好消息,几道惊喜的视线便都向姜忆安投了过去。
崔氏还没开口,眼圈却先红了,道:“说句实话,我都没想到大侄的眼睛还有能看见的一天,这可真是善有善报,老天保佑。”
二太太秦氏笑道:“是啊,这真是意外之喜。”
说着,转头看向江夫人,道:“大嫂,这下你可不用再天天忧心了。”
江夫人眉眼含笑,慈爱地看着自己的长媳,道:“这还是多亏了忆安,要是没有她,晋远现在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听妯娌们你一句我一句高兴地说着话,谢氏面无表情地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斜看了一眼外面暗沉的天色,唇角勾起一抹讽意。
宴席进行到一半,谢氏用完饭,示意丫鬟不必再布菜了,对老太太道:“娘,今儿天冷,又是三十,让那些守夜的也都吃些热酒暖暖身子,别冻坏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道:“你考虑得很是,连我都没想到这一点,打发人去说一声吧。”
话音方落,突见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冒冒失失闯了进来。
她跨过门槛刹住了脚,扯着嗓子喊道:“三太太,不好了,张婆子要上吊!”
这一声尖细刺耳,席间顿时静了下来,众人都诧异地向她看去。
琉璃站在谢氏旁边伺候,此时也看着她,清清嗓子斥责道:“胡乱嚷嚷什么?没看到太太奶奶们在用饭吗?有什么事过后再来回禀吧。”
小丫鬟唬了一跳,这才注意到满屋子的人都看着她,顿时吓得缩了缩身子。
谢氏见状,却温和得对她招了招手:“你别怕,过来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丫鬟壮着胆子走近了,福身行了个礼,道:“倒夜香的张婆子哭着喊着要上吊,我们都拦不住,还请太太打发人过去看看吧。”
这大年下的,竟有老奴要上吊,老太太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问:“她是因何事要上吊?”
丫鬟道:“奴婢听说是因为张婆子没有收到炭火,月例还少了,日子熬不下去了,便生出了上吊的念头。”
闻言,崔氏蓦然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姜忆安。
自开始用宴时,姜忆安的视线便时不时落在谢氏身上,现在见她一反常态地亲近和蔼,还主动过问这件事,便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旁观。
听到小丫鬟说出这番让人意外的话来,她眉头微微一抬,也看了眼崔氏。
两人对视一眼,崔氏抿了抿唇,用无声的口型提醒道:“大侄媳妇,你当心些。”
姜忆安淡定地点了点头。
听清丫鬟的话,国公爷沉声吩咐道:“让张婆子过来,说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张婆子便走了进来。
她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个头,喊道:“老奴冤屈啊,请国公爷、老太太为老奴做主!”
国公爷垂眸看她一眼。
她蓬头垢面,身上穿着单薄的破夹袄,一双手生满了冻疮,脚上的棉鞋还破了几个洞,脚趾头都快露了出来。
国公爷眸底闪过一丝震怒,道:“你觉得哪里冤屈,如实说出来。”
张婆子放声哭了两声,挤出几滴泪来,哭哭啼啼地道:“我在国公府做了二十多年的老奴,每天按时按点倒夜香刷恭桶,从来没有偷懒耍滑过!可临到年底了,别人都发了月银和赏例,只有老奴的月例少了一半,炭火更是没发一点!要是老奴的活没干好,扣了月钱老奴也心服口服,可为什么府里什么原因都没说,就无缘无故就扣了我一半月银?我害怕过冬,一过冬就腰疼腿疼,这一身的老毛病,就指望着每月发的月银抓药治病呢!现在身上的病痛治不了,日子也没法过,老奴不是不想活着,是快要活不下去了!”
说到最后,张婆子用红肿生冻疮的双手捂住了脸,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得凄惨,国公爷不由微微动容,粗浓的剑眉也紧拧成一团。
威冷的眼神扫过席间几个儿媳,沉声问道:“年底的月银与赏例,是谁负责发放的?”
早在张婆子哭诉的时候,江夫人已开始隐隐不安,听到公爹这样责问,她便急忙起身,恭敬地道:“父亲,是儿媳管着府里这一项,年底发到下人手里的月银与赏例,都是儿媳经办的。”
国公爷眸色冷了几分。
他素来不喜府中主子苛待下人,这年节之时,国公府阖府的主子们坐在温暖如春的大堂中,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而在府中做着最腌臜活计的勤恳老奴,却连看病抓药的月钱都被扣了一半,这由不得他不生怒。
不过,饶是心底已有怒火,转眸看向长媳时,为免冤枉了她,他的神色依然沉着,声音也如平常沉稳冷肃。
“既然是你经手的这项事,那张婆子所言,是否句句为真?”
江夫人心底蓦然一慌,不是因为没有做好分内的事而心虚,而是公爹气势威严,听到他的问话,便无端有些紧张。
国公府下人内院外院加在一起,统共也有三四百人,每一处地方的月银发过之后,下人都会按手印,之后统计好的账册再交到锦绣院去。
不过,交去之前,那些账目她都细细看过,也都记在心上。
张婆子的月例和炭火,因发放之前,弟媳崔氏特意提醒过她一回,她看得格外仔细,也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月例和炭火都是按额足量发放的。
想到这里,江夫人定了定神,道:“回父亲的话,她的月钱没有扣,炭火也发放了。”
听到这话,张婆子忽然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大太太,你怎么能在国公爷面前睁眼说瞎话?你明明没给我发,为何偏说发了?难道老奴拿到手多少银子自己不知道,还空口白牙污蔑你不成?要是银子我都得了,还何苦去上吊呢?”
她说得信誓旦旦,江夫人错愕地怔了片刻,差点怀疑自己记错了。
“我明明记得已经发过了,既然你坚持说没有收到银子,只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等会儿我派人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她这样说,张婆子突然膝行往前爬了几步,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国公爷,这月银是大太太管的,大太太当然说发过了!老奴可没说瞎话,现在老奴只想要回自己该得的东西,还请国公爷做主,给老奴一个公道吧!”
国公爷敛眸看了一眼张婆子,浓眉蓦然拧紧了几分,冷肃的眸底也浮现出犀利的审视之色。
他沉吟未言,老太太此时却忽然开了口,道:“公爷,老大家的管着三四百人的月例,一时记不准也是可能的,也不过是少发了月银和炭火,不是多大的事,让老大家的把那一半补上就是了。毕竟是大年下阖府团聚的时候,别因为这些事闹得不愉快,早早把银子发给张婆子,也让她抓药看病,回去过个好年吧。”
闻言,姜忆安倏地转眸看向老太太,贺晋远也微微偏首,长指不自觉轻握了一下手中酒盏。
姜忆安不由无声冷笑。
老太太这话明着是为张婆子着想,其实就是认定婆母克扣了她的银钱炭火,却又没把话说死,还打了过年的旗号,这样含糊过去,婆母想要自辩都显得不识大体了!
她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张婆子,正要开口说话,崔氏却先她一步站了起来。
“母亲,慢着,我想应该不是大嫂没记准,而是这其中应该有误会吧,”她拧眉打量了一眼张婆子,视线在她红肿的双手上停了几瞬,“本来这年节时候没有炭火的赏例的,因今年天冷,我看到张婆手上生了冻疮,想着底下的人当差都是尽心尽责的,也该多体谅她们的不易,去大嫂院里说话的时候,我便特意提醒了她这回事。大嫂当着我的面打发人去置了炭火的赏例,这是一点儿不错的,怎么别人都有,偏偏就张婆子没有?”
听崔氏说完这些话,四爷贺知舟转眸看向她,眼中暗含惊诧,似是意外她没有偏向谢氏,而是为大嫂仗义执言。
有崔氏做证,江夫人松了口气,点头道:“是,四弟妹当时在我那里,发东西的事,我也吩咐了我的丫鬟去做,丫鬟一向细心,不会出错的。”
张婆子嚎啕一声,“四太太和大太太这样说,难道是在怀疑老奴说瞎话?老奴怎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莫不是先前老奴不小心冲撞了大太太,大太太记在心里,故意借此惩罚老奴的吧?”
江夫人蓦然愣住,“冲撞?你何时冲撞了我,哪里有的事?”
张婆子高声道:“太太忘了吗?我一个刷恭桶的,身上有味,平时不敢在内院随意行走,那天不小心在太太院外坐了一会儿,便被太太的丫鬟骂了,这还不是冲撞吗?”
江夫人不由拧紧了眉头。
这分明是无稽之谈,这点小事她根本没放在心上,怎会可能借此惩罚她?
然而听张婆子这样说,饶是国公爷神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府中小辈们的脸色,却都已经微微变了。
贺晋承重声哼道:“大伯母,原来你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斤斤计较,还苛待下人的人!”
被这话一刺,江夫人脸色有些发白。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几句,谢氏却忽地站了起来,对国公爷道:“父亲,既然张婆和大嫂各执一词,我忽然想起来了,这账目都在账房那边收着,只要拿过来看一看,就知道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国公爷沉沉看了她一眼,道:“去拿来吧。”
谢氏神色一喜,抬了抬下巴,示意琉璃去账房取账本。
瞥见她暗藏得意的神色,姜忆安也对香草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她几句话。
年节家宴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件事,等待账本到来之前,国公爷没再开口,其余人等也都默不作声,只是瞪眼看着这一切,神情各异、
不一会儿,吕账房捧着账本匆匆前来,将账本呈上,请国公爷过目。
账本后附着下人们领完月银赏例后按下手印的凭证。
国公爷敛眸扫了一眼,见张婆子的月银数额为一两,赏例之中没有炭火,凭证上清晰地按着她的指印。
这账目上记录的,确实如她所说,月银只发了一半,也没有发给她炭火。
国公爷将账本放下,老太太忙拿过来看了一眼,之后又递给谢氏,再之后又放到了江夫人面前,让她也看清楚了。
老太太冷声道:“张婆没有说谎,你确实克扣了她的东西,现在证据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夫人将那笔记录反复看了好几次,眼中尽是惊愕。
这账本虽还是原来那个账本,可记录却与她先时看得不一样了。
她一时有些慌乱,道:“母亲,这其中一定有出错的地方,请容儿媳再去查一查”
话未说完,谢氏便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大嫂,就算不是你出了错,也是你手底下办事的人不力,不管怎么样,大嫂都脱不开干系!这大过年的,张婆真是可怜,平白无故被克扣了银钱,为了求一个公道,都在地上跪了大半天了。事到如今,大嫂你就看在张婆可怜的份上,补上她的银子炭火吧。”
贺嘉云冷冷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说:“我娘打理了这么多年中馈,从来没出过这些事,大伯母不过只是管月例这一项,就这么苛待老奴!您还是别嘴硬了,赶紧把张婆子的东西补上吧!不然以后这事传出去,我们国公府的脸该往哪搁。”
听到女儿这番话,谢氏倨傲地勾了勾红唇,眸中都是得意之色。
江夫人嘴唇嗫嚅几下,却不知该怎么辩解。
眼下要是再掰扯下去,把所有相关的下人都传来对证,大张旗鼓地处理这件事的话,不但搅扰了年节家宴的氛围,若是让外人知晓,当真会如嘉云侄女那样所说,影响到整个国公府的脸面。
正当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补上张婆子的银子,过后再去细查时,姜忆安砰得一声搁下手里的果酿,道:“母亲先别开口,我有话要说。”
一听到她开口,谢氏眉心便莫名一跳,心也有些发慌。
“大侄媳妇,你要说什么?”
姜忆安没理会她,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吕账房身边,笑问道:“吕账房,你是库房管账的,账本这个东西,若是有人想要做假账,想必也是很容易的吧?”
吕账房愣了一下,有些慌神地道:“大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小的不明白。”
姜忆安笑了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四年前那笔太湖石的账目,你心里不应该是清清楚楚的吗?”
听她说完,吕账房额头豆大的冷汗便冒了出来,而谢氏脸色也突地变了,道:“侄媳,你在说什么账目?”
姜忆安弯唇一笑,锐利的眼神瞥向她,“三婶真的不知道吗?本来这件事我没打算现在就说的,但事已至此,有人咄咄逼人,那我也就不得不应对了。”
说完,她看向国公爷,掷地有声地道:“祖父,还请您稍等片刻,我已吩咐我的丫鬟去取另一册账本。”
话音落下,香草便快步走了进来。
她手中抱着一本册子,顶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视线,她将账册高高举起,双手递给姜忆安,道:“大少奶奶,这就是您要的账本。”
她说的声音很大,众人也都循声看向了那本账册。
姜忆安一手捏着那本账册,快速翻了几页。
那纸张哗啦翻动的声音本来低不可闻,但落在谢氏耳中,却犹如炸雷一般,轰得她坐立不安,提心吊胆。
姜忆安把账本送到国公爷面前,道:“还请祖父过目,这其中有笔太湖石的账,上面记录是两千八百两。”
国公爷冷肃的虎目微抬,犀利的视线扫过去,落在那笔账目上。
姜忆安道:“祖父,购买这笔太湖石,实际用银是三百两,而账本上却记录的是两千八百两。之所以我知道这笔账,是因为我与夫君遇到了那来京都讨账的太湖人,这笔银子咱们府里欠了他几年未还,为了讨账他差点流落街头。幸亏我与夫君知道了这桩事,也已督促了账房把银子如数还给了他。”
国公爷闻言,肃然坚毅的脸庞浮现出一丝怒色,喝道:“做假账,欠钱不还,哪个给你们的胆子?”
这雷霆万钧般的喝声,把吕账房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国公爷,小的万不敢这样做,小的只是一个小小账房,只能听吩咐做事啊。”
国公爷冷眸看了他一眼,道:“你自然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管家呢?”
立时便有人将娄管家传了过来。
看到那本有些眼熟的账本,娄管家心里陡然一惊,下意识看了眼谢氏。
谢氏紧抿着唇,暗暗朝他使了个眼色。
娄管家会意,咬牙深吸口气,踌躇几番,提起袍摆跪了下来,道:“回公爷的话,这账原是我经手的,账目确实是三百两,多出的银子,都被小的私吞了。”
姜忆安瞥了他一眼,道:“这么说,娄管家你是一个人贪了这么多银子?”
娄管家斩钉截铁地道:“对,这些全都是小的所为,不关旁人的事。”
姜忆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眸看向谢氏,道:“三婶当家理事,娄管家私贪银子的事,你也不知道?”
谢氏额角突突直跳,面上却没显出什么来,强撑着道:“怎么,你是在质问我?你没听见,娄管家已经认下了私吞银子的事,我怎么会知情?”
姜忆安正等着她这句话,闻言冷笑道:“侄媳不是在质问三婶,是三婶确实可疑。侄媳有两个问题想请教三婶,第一,锦翠园虽然很大,但入夜之后值守的丫鬟婆子便会熄灯灭火,请问,一个月中,园子如何用得了账上记录的这些火烛灯油?第二,即便如账上所记,火烛灯油确实都用了,但外面所卖灯油不过一斤百文钱,一支白烛四百文钱,那账上记录的灯油一百斤、白烛三百根,统共用银应该不过百两左右,而账上记录却将近一千五百两,这又是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谢氏脸色白了几分,额角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没有作声,娄管家低头沉默了会儿,道:“回大少奶奶的话,这些三太太都不知情,全部都是小的一人所做的假账。”
他毕竟是谢氏的心腹管家,姜忆安也不意外他将罪责都认了,替谢氏背锅。
“既然你承认做了假账贪下银两,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凡是做假账的、做假证的,一经查清真相,轻则要求你如数退还吞下的银子,重则是要进大狱受审的——”
话没说完,她锐利的眼神突然瞥向张婆子,冷笑着提醒说:“在查清之前,如果有人主动坦白过错,罪责还能轻些,否则,皮肉之苦肯定是少不了的”
张婆子的脸瞬间吓得惨白如纸,老眼惊恐地瞪大,嘴唇也不自觉颤抖起来。
三太太指使她做假证污蔑大太太,说过她一定会安然无事,还会得到一大笔赏钱,可现在三太太手底下的管家出了事,她连句袒护的话都不说,这让她如何能再信她的话?
况且,这大少奶奶那双眼像刀子似地盯着她,若是查出她做假证,还不得把她痛打一顿板子,再扔进大狱里去?
一想到这里,张婆子手脚并用往前爬了几步,红肿的手抓紧自己脏兮兮的袄袖,惊慌地高喊:“国公爷,老奴错了!老奴不该听信三太太的话,说瞎话污蔑大太太!还请大少奶奶手下留情,不要罚老奴啊!”
谢氏身子一僵,一双眼死死瞪着她,脸上的血色几乎唰得褪尽,咬牙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国公爷似是在意料之中,闻言冷厉的眼神看向张婆子,“是谢氏指使你做的?”
张婆子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谢氏慌了神,忙道:“公爹,我,我没指使她!”
姜忆安道:“三婶,你也不用急着分辩,我还有一件事,也请你给个说法。府里的中馈虽是你打理,但月银赏例一直是我婆母垫付。据我所知,婆母今年往府里垫付了上万银子,你一直拖延没还!婆母手头紧张,为了让府里的人过个好年节,不惜当了首饰换来银子,好按时发放月银赏例。甚,因为今年天冷,还特意加了炭火一项。三婶倒好,打理着一府中馈,默许下人贪下公中银款,还指使老奴诬告我婆母苛待下人,想要败坏婆母的名声!三婶,扪心自问,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话音落下,国公爷拧眉看向长媳,道:“你儿媳妇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顶着国公爷犀利的眼神,江夫人有些紧张地道:“回公爹的话,是是真的,不过那些首饰当了还能赎回来,不会少了的。”
国公爷暗叹口气,沉沉看了眼谢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谢氏张口结舌,什么都说不出来,情急之下想到了丈夫,忙道:“三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都是下人做的,与我没什么关系”
贺知丞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神中难掩失望。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若真是不知情,那便等父亲着人查清一切后,再说吧。”
谢氏脸色煞白,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烛火亮如白昼的荣禧堂内,阖府上下的人旁观着这一切,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国公爷沉声道:“从明日起,将三房当家理事以来的全部账目查清,若有贪墨造假之处,所有牵涉其中的人,绝不轻易饶恕。”——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第 72 章 挨了父亲一记巴掌。……
连续查了谢氏当家以来的账目, 书房中,老管家彭六如实向国公爷回禀结果时,神色很是凝重。
“公爷,三太太打理府里中馈这二十多年, 头些年还规规矩矩的, 只是近四年来, 做的假账越来越多, 老奴仔细核算过后, 官中的账上还有五万两银子的亏空,而三太太私吞的银子数目——”
他顿了顿,看向国公爷坚毅沉肃的脸庞,叹道:“足高达二十多万两。”
他回禀完, 国公爷举目望向房外漆黑的夜幕,久久没有开口。
二十多万两, 这个数目,若是放在官场, 是足以能够震动朝野的贪腐数额,更是能定下斩首流放的大罪!
这是公府家事,谢氏当家理事多年, 虽不至于判下大罪,但她胆大妄为至此, 绝不能姑息!
自从长孙媳递上账本那刻起,他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从彭管家嘴里亲自听到这个数额, 他的心绪还是难以平静。
沉默良久,国公爷道:“去把老三叫来。”
三爷贺知丞很快到了书房。
国公爷冷眸看向他,喝道:“你媳妇私吞官中二十万两银款, 身为丈夫,你难道丝毫不知?”
迎着父亲锐利如刃的威冷眼神,贺知丞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父亲,儿子确实不知啊,谢氏她一直瞒着我,要是我知道她会这样,一定会阻止她的!”
国公爷暗暗深吸口气,冷声道:“我不管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谢氏她今天犯了这么大的事,你是她的丈夫,自然脱不开干系,我必须得给国公府众人一个交待。”
说罢,撩起袍摆一脚踹在贺知丞的腿窝,沉声斥道:“该怎么办,你自己回去想!”
挨了父亲一记重踹,贺知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更不敢为三房辩解什么。
他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抹着额头的涔涔冷汗,说:“爹,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我这就回去想,想清楚了,就回来向您领罪!”
看着三爷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书房,彭老管家暗叹口气,道:“公爷,虽说如今出了这么一桩大事,但府里的事也不能落下。现在三太太是不能再管家了,这管家的事”
国公爷沉吟片刻,道:“这事我已有打算,以后就交给长媳江氏去打理中馈吧。”
虽然长子那个蠢货被赶出了府,但她依然是府中的嫡长媳,这府里的中馈,本就该她来操持。
她心地良善,顾全大局,能担起打理家宅的重任,只是也有不足之处,性子太过绵软,善良没有锋芒。
不过交给她操持府中琐事,自有那性子强硬的嫡长孙媳为她保驾护航,他也无需担心太多。
想到这里,国公爷沉肃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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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院中,谢氏双眼无神地靠坐在榻上,额角贴着两贴白色的圆膏药。
自从府中开始查账以来,她已经一连几日不吃不喝,连话也没说过一句,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看到丈夫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她忙撑着床沿坐直了身子。
“三爷,你被父亲打了?”她开口,嗓音带着哭腔。
贺知丞没作声,在她面前坐了下来,低头重重叹了口气。
谢氏惭愧地捂住脸,低声哭了出来,哽咽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贺知丞看着她,无奈道:“以前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你担着府里的差事,就如同我做工部员外郎一样,要尽职尽责,公正清廉。你非但不听我的话,还瞒着我行事,现如今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你让我如何是好啊!”
谢氏挣扎着撑起身来,道:“我去向公爹磕头认错,求公爹他老人家原谅我”
贺知丞忙拦住了她,道:“你现在去有什么用!这件事,岂是你磕几个头能解决的?早知如此,你何必当初!”
他唉叹几声,扶着谢氏坐回原处,从桌上端来一碗清粥,道:“你几天没吃饭了,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先吃几口饭垫垫肚子吧。”
谢氏含泪看着他,“三爷,我还有什么脸吃饭,现在府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谁不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骂我,我还不如饿死了干净。”
“莫说这样的傻话,把饭吃了吧。”
贺知丞把粥碗端到她嘴边,催促她快喝,谢氏低头喝了几口粥,眼泪流水般淌了下来。
她拿帕子擦了擦泪,道:“三爷,你我夫妻一场,我却做出这么对不起府里的事,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待我这么好”
她顿了顿,有些说不下去,捂脸又哭了起来。
三爷他好脾气,很温和,对她也百依百顺,家里的大事小情,大都任她一个人拿主意。
可有的时候他太轴了,认死理,不知变通,对三个孩子也过于严苛,所以,从官中贪下银子的时候,知道他一定会阻止,她便故意瞒下了他。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高傲自负,错得离谱!但凡她有事过问他的意见,也不至于胃口越来越大,贪得越来越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贺知丞叹道:“这二十多万两银子,你都花到哪里去了?”
她虽是吃用住行精细讲究,但刚嫁给他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这些年也未曾有过多少变化,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这短短三四年内,他也未见过她大手大脚挥霍钱财,家里也没见多出来银子,那些银子都去了哪里?
谢氏抿唇看着他,闭口没发一言,红肿的眼中隐约有些不安。
贺知丞愣了愣,看到她额角贴着长子送来的圆膏药,忽地想起老大恰好去广安赴任三年有余,不由颤声道:“你不会是把银子都给了老大吧?”
谢氏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广安那地方穷山恶水,如何能与京城比,你非让他去那里,也不知他在那里受了多少苦!头一年他带着媳妇刚去,两口子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你这个当爹的也不是不知道。他给我要多少银子,我就给他多少银子,我这样还不是想让他们夫妻两个在那里吃好喝好住好,生怕委屈了他们。”
贺知丞登时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道:“你糊涂!我让他去外头历练,还不是为了他好!他自小娇生惯养的,不去外头怎知民间疾苦,以后怎能当好一方父母官!你给他那么多银子挥霍,岂不是在害他!”
谢氏哭道:“老大在那里做官,是赢得了一些好名声的,又不是只去挥霍银子去了!我贪了府里的银子给了他不假,你可别冤枉了老大!”
贺知丞气得直拍大腿,叹道:“你惯来宠溺孩子,现在都酿成大祸了,要是再不知收敛,嘉云、嘉承就得养废了!”
谢氏脸色惭愧,后悔地抹眼掉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贺三爷唉声叹气了一阵,道:“现在事情已经这样,是必得想法子解决的。我想, 看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过苦劳的份上,只要咱们尽快把银子还上,父亲总会从轻发落的。”
谢氏哭道:“三爷,我何尝不想把银子还了,只是这么多银子,到哪里去筹去!”
贺三爷叹了口气,道:“咱们私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谢氏想了想,道:“账上的现银,连着给嘉云准备的嫁妆,还有为嘉承以后娶妻准备的聘礼,总共还有两万银子。”
贺三爷道:“那就把这些银子先还回官中,填上先前一部分亏空。”
谢氏抹着哭红的眼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
看她哭个不住,贺三爷愁眉不展,心里也极不是滋味。
他叹了口气,打算再想法子出去筹钱时,忽地有丫鬟进来传话,道:“太太,三爷,阁老大人来了,正在荣禧堂与国公爷说话呢,说让您二位过去。”
听说岳丈大人来了,贺知丞心里一紧,谢氏顿时变了脸色,神色更加慌乱了。
公爹已经够严厉了,可她犯了这么大的错,也没有当面责骂她一句,她的亲爹来了,可是会狠狠教训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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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禧堂中,谢阁老与国公爷相对而坐,谢氏的兄弟谢侍郎坐在下首,三人的脸色都是一样的凝重。
先帝还在时,谢阁老原是御史出身,因屡次直言进谏,颇受先帝赏识,任内阁首辅多年。
只是自今上登基以后,谢阁老疾病缠身,实在力不能支,便致仕归家,安心养病,不再过问朝中政事。
沉默喝了一口茶,想起长女在夫家做的事,谢阁老的脸色更加难堪。
若不是外孙女哭哭啼啼到府里说起了长女的所作所为,只怕他至今还不知道长女做出这种事来!
谢氏与贺知丞到了堂内,先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谢侍郎,见他脸色发沉,心里不由一紧,又看向谢阁老,怯声道:“爹。”
然而下一瞬,啪的一声,堂内响起重重掌掴的声音。
挨了父亲一记巴掌,谢氏捂住红了半边的脸,低头不敢吭一声。
谢阁老高声斥责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嫁到国公府,你公婆对你委以重任,将偌大个府邸交到你手里打理,你可倒好,私吞了这么多银子,简直闻所未闻!你是我谢家长女,在娘家该为弟妹之表率,在夫家该为妯娌之楷范,以前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你把我谢家的家训都忘了吗?!”
谢氏顿时泪如雨下,道:“爹,是女儿错了。”
谢阁老喝道:“你现在知道错了有什么用?先时你弟弟打发佟氏来劝你,你可有半分放在心上?若不是现在东窗事发,只怕你比这还厉害!我看你与那些贪官污吏也没什么区别,该拖下去打个皮开肉绽长长记性!”
谢氏低头抹着眼泪,不敢作声。
谢阁老说着,一时更加气上心头,抬手指着谢氏,气得浑身乱战,对贺知丞道:“贤婿,她犯了这么大的错,你也不用再袒护她了,把她休了撵出府去,我们谢家也只当没有这个女儿,让她以后自生自灭去吧!”
贺知丞忙上前搂住谢阁老的腿跪下,含泪道:“岳父大人息怒,夫人有错,小婿更是有错!都怪小婿没有及时规劝夫人,才生出这些事来!岳父有火,就朝小婿身上发,不要气坏了身子,也不要怪罪夫人了!”
谢阁老看了他一眼,无奈叹气道:“贤婿快起来吧,老夫生的是她的气,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还非要袒护她。”
国公爷一直沉默未言,此时威冷的眼神瞥向老三,眸中闪过一抹意外。
他这个儿子,性子温吞没有主见,自小文不成武不就,是几个兄弟中才能最平庸的,而今日能这样挺身而出护着谢氏,担起这份错责,倒是还不枉为人夫。
待请谢阁老坐下,贺知丞道:“父亲,岳父大人,正好两位长辈都在,我也有一事要说。谢氏所私吞的银两,都交于了长子晋衡,那不孝子这几年在广安就任,不知挥霍了多少银子,我会亲自去广安一趟,将他手头剩下的银子要回来,而我家中私账上尚有两万两银子,这些银子我都会如数交还到官中的账上。至于剩下的银子,我和夫人会想办法慢慢筹齐了,直到将所有吞下的银子还清为止。”
说到这里,他撩袍跪在地上,道:“还请父亲与岳父大人给我们一个机会,容我们知错改正,将功补过。”
谢阁老沉默片刻,叹气看向国公爷,道:“贺兄,是我教女不严,给你添了麻烦,这是国公府的家事,怎么处理你说了算,就算是你做主把我这长女赶出国公府,我也没意见。”
国公爷眉头紧拧,道:“亲家,此事容后再议吧。”
说完,沉冷的眼神扫过贺知丞。
几个孙辈中,惟有三房孙子贺晋衡自小不爱读书,整日追鸡撵狗,打马游街,像匹脱缰的野马那般顽劣。
若非先帝开恩荫封了个小官,现在还不知会怎样。
谁想他外出任职,竟会挥霍这么多银子。
“晋衡在外头任职,却花了这么多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知丞也不知晓那个顽劣的长子怎会比在家时还过分,道:“父亲,我明日告假以后,即刻动身去一趟广安,到了那里,定然狠狠训斥他一番!”
闻言,谢氏的兄弟谢侍郎也忙起身,拱手道:“国公,晋衡他在广安确实大手大脚了些,但听说也并非一事无成。晚辈愿随姐夫一同前往,待查清他在广安的所作所为后,会将他带回京都,接受国公教导。”
国公爷沉沉嗯了一声,谢阁老也点了点头,道:“那你就一同前去吧。”
谢氏一直流泪不止。
父亲与兄弟来国公府,虽说是当面斥责她,但又何尝不是为她好,至于长子的事,她全凭公爹与父亲做主。
谢阁老与国公爷又叙话至夤夜时分方散。
送亲家离开国公府后,国公爷亦是思绪沉沉。
三儿媳贪下府中银子不能轻拿轻放,但亲家与他同朝为官多年,今日来此的良苦用心,他焉能不知?
若是孙儿贺晋衡没有在外任意妄为,挥霍家财,看在亲家的面子上,待三房补齐所欠的银子后,这事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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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香院中,想起三嫂贪了那么多银子,府里账上还有五万两银子的亏空,崔氏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这日一早醒来,她便把库房里装银子的箱子搬到卧房里,拿了个算盘,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银子的数目。
贺知舟带着儿子贺晋川从演武场练武回来时,便看到她嘴里一直念念有词,手里的算盘也噼里啪啦打个不停。
贺晋川兴奋地拿了把木剑比划着,道:“娘,我爹教了我一招,可厉害了,你要不要看看?”
他只是太高兴了,随意问了一句,心里还想着,八成他娘又得像以前那样骂他不务正业,拿把破剑乱比划。
可谁料,他娘竟然抬起头来看着他,那眼神中还有催促的意思。
贺晋川不由一愣,贺知舟也意外看了崔氏一眼。
崔氏眉头一皱,道:“小兔崽子,你快些练,你娘我还忙着算账呢。”
贺晋川便赶忙握紧了剑柄,有模有样地挥舞了几下。
崔氏虽没说什么夸赞的话,但也没说贬损的话,只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便又低头扒拉算盘去了。
贺晋川却高兴地咧开了嘴,提着剑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贺知舟换下汗湿的黑袍,身姿端正得在她面前坐下,道:“算账做什么?”
崔氏的账算完了,暗自呼了口气,抬头看着他道:“我算算家里有多少银钱。这些年,除了你的俸禄,府里每月发的月例,咱们没有别的进项,不过这些年我也攒了八千两银子了,这些银子本来是留着给晋川娶媳妇的,不能随意动用。可府里的账上有亏空,大嫂又刚当家理事,只怕一时腾挪不出银子来,我把这些银子先送去让她使着去,四爷你说怎么样?”
贺知舟沉毅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眼角已有细纹的脸庞。
沉默许久,他紧锁眉头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明白,以往经常唠叨他,抱怨他俸禄低,抱怨他在外头做个没油水的武官太傻,抱怨父亲偏心,一味巴结三嫂,动不动占大嫂便宜,捧高踩低见钱眼开的妻子,为何这一年来,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察觉到他意外的眼神,崔氏恨恨瞥了他一眼,哼道:“你别以为我不唠叨你了!你今年没回来,不知道闺女生孩子的时候有多凶险,我腿都吓软了,你又不在家,我找谁去帮我!要不是晋远和他媳妇,只怕你都见不到闺女了”
说着,想到当时的凶险情况,崔氏便忍不住哽咽起来。
贺知舟抬起手臂,将她拥入怀中,歉意地道:“巧娘,你一个人在家,实在辛苦了。”
崔氏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一下,止住了泪,瞪眼瞥着他道:“还算你这个闷葫芦会说句好话!你起开,别碍我的事,我可没空在这里哭哭啼啼了,这些银子我要赶紧送到大嫂院里去。”
说完,便赶忙起身,让两个丫鬟抬着箱子,脚不沾地得去了月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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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院中,姜忆安与贺晋远也在听账房算账。
贺晋远名下的御赐田庄,每年地租将近万两,这一共四年,除去花销以外,统共大约三万两银子,再加上她自己的嫁妆也有上万银子,加起来足有四万两。
因官中的田庄地租得秋后才能交上,期间府里没有进项,但花费却不会减少,这些银子送去,足够解府里的燃眉之急了。
核算完账目,姜忆安便拉了拉贺晋远的衣袖,道:“夫君,我们留些银子自用,剩下的都送到母亲院里去吧。”
贺晋远却拧起了眉头,道:“娘子,你的嫁妆留下,其余的可以送过去。”
不论何时,他都不想她动用自己的嫁妆贴补夫家,更何况,姜家酒坊已在她名下,以后她想要改善酒坊现状,也少不了要投入银子。
姜忆安想了想,贺晋远私账上的银子送去,也大约够用了,便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就先送去三万两,若是以后不够用,再用我的。”
两人商议定了,便将银票与银锭装好,去了月华院。
到了院中,恰好崔氏也来了,江夫人正在房里发愁银子的事,看到四弟妹与儿子儿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还都带着箱子,惊讶地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崔氏先笑道:“大嫂,府里周转不开,这些银子你先使着,过后官中账上有钱了,你再还给我就行。”
江夫人眼圈泛红,感激地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多谢弟妹了。”
儿子儿媳送来的银子,江夫人也没推辞,将这些银子一并记在账上,还打了欠条,道:“这些算是府里借你们的,等秋后庄头送来银子,账上宽裕了,会如数添上利息还给你们。你们为府里着想,于私,我心里很是感激,于公,府里也不会让你们吃亏。”
姜忆安与贺晋远不由轻轻握紧了彼此的手,眼中都暗含赞赏。
母亲公私分明,公事公办,如此行事,方为长久持家之道。
江夫人正忙着记账,突然,锦翠园的丫鬟慌慌张张地来了月华院。
“大太太,园子里不知怎么跑出来一头野猪,横冲直撞见人就咬,您快差人去拿住它吧!”——
作者有话说:~~~
姜忆安:杀野猪?巧了不是,我的拿手好活!
第73章 第 73 章 少爷的眼睛已经彻底好了……
锦翠园中, 一头通体漆黑,状如雄狮般大小的野猪,竖起一对獠牙睥睨着四周。
几个护院手持长棍,分别围在它前后左右, 想要上前捉住它。
谁料, 那野猪哼哼几声, 突然仰起脑袋, 猛地向正前方的护院冲去。
这一下快如闪电, 那护院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它一下掀翻在地,腰腹部也被它的獠牙戳出了个血窟窿。
野猪这般凶猛,剩下的护院顿时慌了, 趁那野猪退后几步再时,急忙上前抬起他, 飞也似地跑远了去。
野猪在后园四处乱窜时,值守的丫鬟仆妇们早就惊慌失措地离开了, 此时众人将锦翠园那处院门关闭了,都躲得远远的,看到那野猪在院子里乱啃乱咬, 将花草糟蹋得不成样子,也没一个人敢上前。
听丫鬟说锦翠园中有野猪, 姜忆安便拎着杀猪刀与麻绳快步赶来。
到了园子的院门处,她看到一个护院躺倒在地,腹部汩汩流出的鲜血把衣襟都染红了。
“怎么回事?园子里为什么出来一头野猪?”她眉头紧锁。
其余几个护院忙道:“大少奶奶, 野猪是下头庄子迷晕了送来的,本打算宰了吃肉的,可野猪突然醒了过来, 我们几个人都没按住,还让它闯进了园子里去,他身上的伤就是被那野猪拱的!”
姜忆安:“找大夫了吗?”
“已去叫府医了,马上就来,”其中一个护院想起那凶猛的野猪便心有余悸,“大少奶奶,您可千万别往园子里去!那野猪太厉害了,被它咬一下可不得了。”
这眼前的护院就是证明,他们虽是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却也不敢再轻易往院子里去。
姜忆安不置可否,只是叮嘱道:“知道了,你们先看护好他,别的都不用管。”
说完,扫了一眼那脸色发白的护院,她握紧了手里的杀猪刀,转身大步走向园门处。
吱呀一声重响,园门被她大力推开。
几个护院登时眼露惊恐之色,“大少奶奶,您可千万不要进去!”
姜忆安立掌挥了挥手,轻松笑道:“没事,不用担心。”
咔哒一声,反手关上了院门,她便快步往院子里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她手搭凉棚往园子里看去,见那汀兰榭旁有一只通体漆黑的动物在撕咬水里的野鸭,定睛一看,赫然正是那头野猪。
于是她便将杀猪刀往腰间的绦带上一别,拎着好了手里的麻绳,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水榭旁,野猪竖着一对半尺长的獠牙,尖如锯齿的牙齿狠狠咬住了野鸭的脖颈。
咔嚓一声,是骨头咬断的声响,它呼哧呼哧哼了几声,便三下五除二将野鸭撕咬成模糊的一团。
走到它近前,看到它在啃咬野鸭,姜忆安不慌不忙得将麻绳打了个绳套,之后拿起杀猪刀,用刀背敲了敲榭旁的竹桥。
清脆的敲击声吸引了野猪的注意。
它哼了几声,放下嘴里撕咬了一半的野鸭,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姜忆安朝它扬了扬手里的杀猪刀。
本能地察觉到那泛着寒光的刀会威胁到自己的性命,它抖了抖脖子,突地掉头就跑。
姜忆安胸有成竹地站在原地,视线紧盯着野猪仓促奔逃的背影,转了转手里的麻绳。
野猪奋力往前跑着,忽觉一根绳子从天而降。
下一瞬,还没等它反应来,那绳套便猛地套住了它的脖子。
之后,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麻绳传来,一下子将它掀翻在地。
野猪躺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因被那绳子捆住了脖颈,不能向远处跑去,便哼哼了几声,用力一跃爬了起来,竖着一对獠牙,转身朝拿绳子套它的人顶去。
姜忆安一直紧盯着这头漆黑壮硕野猪的动作。
她微微一笑,似乎早有预料,锋利的杀猪尖刀在指尖旋了几下,之后握紧刀柄,大步迎着野猪走去。
就在野猪凶猛地扑上来的一瞬间,她手里的刀刃对准了它的咽喉。
她动作又快又准,一只手中的刀尖隔断野猪的喉管,又往里送了几分,另一只手则收紧了绳索,巨大的力道桎梏住野猪,不让它垂死挣扎。
她一直没有松手,直到野猪全身瘫软在地,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才灿然一笑,轻松地吹了吹额前的乌发,拔出了它脖颈间的杀猪刀。
贺晋远落后一步赶到了锦翠园。
因这些时日,目力已恢复了至原来的五成,那覆着双眸的黑缎已被他摘下,周围的世界也逐渐变得比原来清楚许多,是以他无需再乘坐步辇。
因担心姜忆安擒野猪会受伤,他也没来得及知会两个小厮护卫左右,便一个人匆匆忙忙赶来。
到了园内,遥遥看到他那身着石榴红裙裳的娘子在汀兰榭旁,他便疾步走了过去。
寒冷的冬季已经过去,此时是冬雪消融的初春。
和煦晴朗的天光倾泻而下,路旁的枯草已经发芽,饱经寒冬风霜的杨柳,也焕发了勃勃生机。
忽地噗嗤一声响起,是尖刀刺进那头凶猛野的猪脖颈之后,鲜血溅出的声音。
血线瞬间飚出,在空中划过清晰的弧度。
站在三丈远外,贺晋远忽地顿住了脚步。
深邃的凤眸微微眯起,视线从鲜血飞溅之处缓缓上移。
掠过她踩在野猪背上的鹿皮小靴,越过她春风拂动着的石榴红裙摆,看到那把闪着寒光的杀猪刀柄,在她白皙有力的手掌上停留了一瞬。
之后,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葳蕤浓密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缓慢得,极轻得,抬眸看向她的脸庞。
深夜中,他曾悄然轻抚过千百遍的姣好眉眼,此刻,像是遽然放大一般,清晰无比地映在他的眼眸中。
呼吸几乎瞬间静止,四周也遽然安静下来。
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贺晋远不敢相信地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那是他的娘子,是他视力恢复如常后,第一个想要看到的人。
而今,隔着一段距离,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
饶是他的心脏已因她而失律地跳动过不知多少次,可这一次,却砰砰砰跳得如同阵阵春雷一般,几乎将他的耳膜震破。
他唇畔勾起一抹轻浅的笑意,视线却犹如炙热的火光烈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明媚轶丽的脸庞。
察觉到不远处一道灼灼发热的视线,姜忆安微微偏了下头。
待看到是贺晋远来了,她眨了眨澄澈的眼睛,眼神有些疑惑。
“夫君,你愣着干什么?快过来给我帮忙啊。”
贺晋远没说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低低嗯了一声。
心脏在胸腔中疯狂地跳动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她,步子沉稳如常,俊美无俦的脸庞也看不出一丝波澜来。
走到近前,姜忆安一只手还攥着杀猪刀,腾不出手来,便把麻绳塞到他手里,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夫君帮我扯着绳子的一头,我把绳子子割断。这野猪死透了,待会儿把它带回到大厨房去宰了,炖上一锅野猪肉,给护院补补身上的伤。”
她说完,动作利落地拔出猪脖子里的杀猪刀,手腕用力一抖,甩干净了刀刃上的血珠儿,便低头去割猪脖子上的麻绳绳套。
忽地,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伸到她面前。
贺远温声道:“娘子,我来吧。”
说完,他便自姜忆安手中接过杀猪刀来。
长指握紧了刀柄,刀尖向下,轻巧有力地划了一下,绳套便一下断成了两截。
姜忆安微微一愣,澄澈的杏眸霎时瞪大了几分,上下打量起他来。
贺晋远微笑不语,负手立在她面前,任她将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好几遍。
突然,她退后几步,从衣袋里摸出荷包来,拎在手上在他面前晃了晃。
“夫君,能看清这是什么吗?”
贺晋远道:“是娘子的荷包。”
姜忆安眼中露出一抹惊喜来,可似又有些不太确定,遂又远远往后退了几大步。
她左右看了看,从地上捡了颗极小的石头,托在了掌心中。
然后满脸期待,却又有几分忐忑地看着贺晋远,道:“夫君,我手里有什么?”
贺晋远微笑看着她,道:“是石头,形若鸡卵,色泽暗青,约莫铜板大小,重量约在一两左右。”
姜忆安仔细看了几眼手里的石头,见确实与他说得一般无二,倏地抬眸看向他,“夫君,你全都看见了?”
贺晋远沉沉点了点头,道:“娘子,我的目力已恢复如常。”
话音落下,姜忆安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
她惊喜得高呼一声,提起裙摆,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奔着朝他跑了过去。
温香软玉扑到自己怀里的同时,带来一股巨大的冲力。
贺晋远微微一笑,两只长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身,抱着她原地旋转几圈,顺势化解了力道。
被他拥在怀里,姜忆安还一直紧盯着他的眼睛。
这双凤眸瞳孔幽黑深邃,眼神明亮有神,犹如熠熠生辉的黑曜石,让她喜欢得紧。
“夫君什么时候能看见的?”
“就在刚才。”
姜忆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连声道:“你能看见了,那你以后要陪我骑马,陪我逛街,还要陪我去看烟火!”
贺晋远的双眸中映着她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轻浅的弧度。
“娘子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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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动过后,姜忆安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顶着护院震惊又崇拜的视线,吩咐他们把那一刀毙命的野猪抬回大厨房后,她便拉着贺晋远的手回静思院。
只是,以往为了照顾他,她的步子总是会故意放慢几分,而这一次,她全然没有这种顾忌。
她提裙飞快走上一段路,便停下来呼几口气,然后去看身畔的人。
贺晋远一直与她并肩而行,脚步没有半分落下,步伐也没有半分忙乱。
看她停下,他便也停了下来。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但双目相对,眸底都是掩饰不住的惊喜笑意。
石松与南竹在静思院外值守。
亲眼看到主子脚步沉稳、轻松自如地走了过来时,两人不约而同得对视一眼,眼底都有疑惑。
主子目力是已有所恢复,可现在看上去,却像是与常人无异似的,莫非是
最好的结果,他们却不敢猜测,因为那冯太医曾说过,也许主子的眼睛要几年之后才能恢复。
还没走到他们跟前,姜忆安便高兴地道:“快去请冯太医来。”
石松与南竹眼神都震动不已,齐齐不敢相信地问:“大少奶奶,少爷的眼睛”
姜忆安点了点头,贺晋远也淡淡笑了笑,道:“去请冯太医来,就说我的眼睛已经恢复如常,让他再来诊断一番。”
亲耳听到主子说出这个好消息,两人都又惊又喜,瞬间激动地红了眼眶。
没多久,冯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待为贺晋远诊治过眼睛后,脸上也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没想到,短短一段时间,他的眼睛便能恢复如常,且因养护得当,目力比先前还要敏锐。
“恭喜少爷少奶奶,从今往后,少爷不用再敷药枕,也不用再戴黑锻,少爷的眼睛已彻底好了,不用担心会有什么遗留的问题。”
姜忆安道:“多谢太医妙手回春,治好了我夫君的眼疾。”
冯大夫捋捋胡须摆了摆手,笑道:“不用谢我,要谢还是得谢你们自己,尤其应该谢大少奶奶你,要是少爷治不好心疾,养不好眼睛,老夫再开药也无用。”
不过,此番经手治疗了贺晋远这个罕见难治的病例,他这个太医以后定然要名声大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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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院中,得知儿子的眼睛已经恢复如常后,江夫人激动的眼泪流了下来。
“老天爷待我不薄,给了我这么好个儿媳妇,又让晋远的眼睛好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崔氏正带着外孙小石头在大嫂房里玩,闻言高兴得直拍大腿,道:“大嫂,好事多磨,晋远的眼睛总算好了!他可是状元,眼睛好了就能去朝中做官,这任职以后,定然是前途无量的!”
贺晋远中状元之后,因得先帝看重,任六品翰林编修的同时,又授正五品兵部郎中的官职,只是赴任前夕双目失明,便向朝中告了养病休官。
他病好之后,是该去朝中任职的。
江夫人笑着擦了擦眼泪,道:“他什么时候去朝廷报到任职,我就不管了,我就是再盼着,他们两口子早点怀上孩子,好让我早上抱上孙子或孙女。”
看到崔氏怀里抱着的小石头胖胳膊胖腿的,实在让她羡慕得很。
崔氏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道:“忆安嫁过来也快一年了吧,肚皮怎么还没动静?”
她这样一提醒,江夫人忽地想起件事来,道:“先前我打发人给媳妇送补身子的参汤,送了几回以后,晋远就不让我送了,难不成他们还不想要孩子?”
崔氏道:“大嫂,他们还年轻呢,你也不用急于这一时,再过几年抱孙子孙女也不迟。”
江夫人点了点头。
自从三房的账目查出来有问题后,老太太便称病不起,也不再过问府中的中馈,而三弟还没从广安回来,弟媳谢氏虽还没受到惩罚,但自知没脸,终日躲在院中没出来过。
她现在日日打理府里的大事小情,又要为嘉舒准备成亲的嫁妆,忙得不得了,催儿子儿媳诞下子嗣的事,确实急不得。
不过,不用再操心长子的事,大女儿的事她可放心不下。
“现在老大两口子好好的,嘉舒定了亲,眼看也快成亲了,那女婿我也满意,只有嘉月和离之后不想嫁人,让我愁得不得了。”
崔氏道:“大嫂,沈家那一家子忒不是东西,想是嘉月伤着心了,她不想再嫁,你也别急,说不定她的好姻缘在后头呢。”
江夫人叹了口气,道:“我虽是在她面前没说过一个急字,但我心里还是不好受。我这当娘的也不能陪她一辈子,她哥哥妹妹也都有自己的家,谁能总会嘘寒问暖照顾她呢?我只希望她早日想开了,嫁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有人疼她护她一辈子,我也就满足了。”
房外,听到母亲与四婶说的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贺嘉月悄然顿住脚步,唇角微微抿了起来。
为大哥大嫂、妹妹妹夫高兴得同时,她也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可她不知到底该再嫁个什么样的男子。
她蹙眉叹了口气,没惊动母亲,脚步极轻得离开了月华院。
~~~
傍晚时分,静思院的书房烛火悠亮。
贺晋远坐在檀木书案后,提笔撰写着入朝赴官的折子。
他的眼睛已经复明,无需再休养,先帝在时常念叨他要为国分忧,他自然也不会懈怠。
过了上元节,也是百官的年假刚休完的时候,这赴任的折子提交上去,吏部的批复很快就会下来。
他提笔专注地写着折子,姜忆安便坐在对面,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本账本在看。
她现在看的账本,不是国公府的账,而是姜家酒坊里的账本。
酒坊虽是记到了她的名下,因她现在还没有经营过生意,依然还是陈管家打理着酒坊的事务,这些年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也就每年勉强有些盈余罢了。
她看了看几页账本,便觉得没什么意思。
哗啦啦翻了几页,抬眼瞄了眼对面,贺晋远还在专心地写着字。
她睁大眼睛看了下他写的字。
自从双目失明之后,他再没提笔写过字,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他写的字——力透纸背,铁画银钩,方正端雅,笔走龙蛇。
察觉到她直勾勾看来的视线,贺晋远提笔的动作微微一顿,温声道:“娘子对习字有兴趣?”
姜忆安忙摇了摇头,道:“我看夫君的字写的很好,和周大哥的字一样好。”
贺晋远突地沉默了几息,幽深的凤眸看着她,状似不经意道:“周大哥不过是娘子的邻居,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亲戚朋友吧。”
姜忆安坐直了身子,屈指在他额角敲了一下,纠正道:“喂,夫君,周大哥可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小时候我刚回老家,他帮了我好多忙,而且他才学很好,早早就考中了举人,以前他对我说过,还要到京都来考进士呢!”
贺晋远默然片刻,淡淡嗯了一声,把笔搁下,道:“我与娘子早已成亲,如今夫妻一体,娘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顿了顿,他又似漫不经心地问:“娘子,想必周公子年纪不小了吧?”
姜忆安立刻摇了摇头,“夫君,周大哥只比我大一岁,还不到二十岁,比你还年轻呢。”
“哦,那也算是年少有为。”
贺晋远唇角悄然抿直几分,神色极淡地笑了笑,忽地转移了话题,温声道:“娘子,书房里有游记,你要看吗?”
姜忆安眼神一亮。
她识字不多,可以看那些有图有画的本子,“什么游记,夫君拿来我瞧瞧。”
贺晋远微微点了点头,起身去拿书架上的游记。
只是书架上层本来放着几本他年少时翻阅过的游记,却莫名多出了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
这册子似从未见过,他眉头微微一拧,抬手将书掣了出来。
翻开首页的封皮,一幅男女交叠的画面猝不及防闯进了眼中。
贺晋远猛地愣住,耳根顿时发热起来,像被烫到了似的,立刻将册子合了起来。
这是娘子嫁妆箱子里的春宫册,本来她要他扔了的,不过他随手放到了书房中,后来竟忘了扔掉。
姜忆安看他把书又放回了原处,便问:“夫君,那本游记不好看吗?”
贺晋远沉默几息定了定神,神色平静地道:“我再给娘子找一本吧。”
他另寻了一本游记,之后便再次坐回原处,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凝神静心地写折子。
姜忆安便翻阅起了游记。
只是这游记里的图画也只有几幅而已,没什么可看的,她兴致缺缺地翻了几页,又瞄了几眼贺晋远。
他一直低着头认真地写着字,看也没看她一眼,她不想出声打扰贺他,便干脆靠在椅子上闭眸养神。
待贺晋远最后一笔落下时,书房中也响起了均匀沉稳的呼吸声。
他抬眸看向对面,不由哑然失笑。
姜忆安半靠在椅背上,脑袋稍稍往一侧倾斜着,而那本她方才翻过的游记,此时正盖在她的脸上。
贺晋远轻步走到她面前,将书移到一旁,垂眸看着她乌黑浓密的长睫,温声唤道:“娘子,醒醒?”
睡梦中的人呼吸均匀沉稳,没有回应。
贺晋远轻轻笑了笑,在她面前微微俯身,一条长臂环过她肩背,另一只手抄起她的膝窝,轻松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稳步走出书房,将她放到卧房的榻上,替她脱下鹿皮小靴,将穿着绫袜的双脚塞到被窝里,再给她仔仔细细掖好了被角。
他垂眸看着她,幽深的眸底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拂过她的脸庞,将那一缕有些凌乱的乌发拨到耳旁。
之后,一动不动地凝视了她许久,忍不住在她白皙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有人不可思议: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喜欢她杀猪时的模样吧?
贺晋远:?
~~~
另:
周大哥:备考中,殿试后见。
第74章 第 74 章 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贺晋远的折子交了上去, 吏部很快批复下来,要他即日去兵部赴任,兼任翰林院编修,莫要耽搁。
因是他第一天去上值, 在家瞎了四年没去做过官, 姜忆安还有些替他紧张。
是以这日一早, 天还未亮, 她便打着哈欠醒了过来,
贺晋远比她早醒了片刻。
看到她睁开了眼睛,他的眸底不由闪过一抹温和的笑意。
“娘子,不用担心我,再睡会儿吧。”
说完, 他俯身为她掖了掖被角,起床下榻。
姜忆安睡不着, 却还有些困意,便半眯着眼睛看着他, 道:“夫君,官袍在衣架上,你洗漱完换上。”
贺晋远温声道:“好。”
不一会儿, 他盥洗完毕,便大步流星地走到衣架旁换官袍。
不过, 以往他都是在屏风后换衣袍的,这次,迎着床榻上那明亮的视线, 心念微微一动,径直在衣架旁换起了官袍。
他背对着床榻的方向,单手脱下白色的寝衣。
自从重拾习武以后, 他的身形看上去清隽挺拔,但脱下外衣之后,却露出宽阔**的结实肩背,臂膀也修长有力。
姜忆安看到他袒露着肩背,站在那里好大一会儿没动,不由着急提醒他:“夫君,你愣着做什么,快换上官袍,别等会儿上值晚了!”
贺晋远僵默几息,微微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套上了白色的中衣。
看他有条不紊地穿好了中衣,之后开始不紧不慢地套那身暗青色的官袍,姜忆安忽然躺不住了,于是一骨碌掀被下榻,麻利地套上软鞋,到他面前帮他整理衣襟。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温声道:“娘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一想到你要去上值,就睡不着了,”姜忆安帮他束着官袍的腰带,连声道,“夫君几时下值?中午在衙门里用饭吗?要不要打发人去给你送饭?”
“午时过后就散值了,衙门里有厨房,不用给我用饭,要是有什么事,我会打发人回来传话。”贺晋远一一回答。
他虽是第一天去正式上值,但因先帝在时,常出入宫中及六部衙门,是以并不觉得有什么紧张之处。
看他十分淡定的模样,姜忆安略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放松了些许。
“那你一下值就回来,如果有同僚宴请不能按时回家,也要先打发人回来跟我说一声。”
“好,娘子放心吧。”贺晋远微微一笑,垂眸看了她几眼。
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轻薄寝衣,浓密如瀑的乌发略有些凌乱地垂在身侧,低头为他整理衣襟时,衣领微微下滑,脖颈处无意间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他顿时耳根一热,视线像是被烫到似的,急忙移向了别处。
姜忆安为了他理好衣袍,双手抱臂退后几步瞧了瞧。
他身姿笔挺,目若朗星,那张脸虽是看上去太过俊美也太过年轻,好在一身端正的暗青色官袍衬得他气质沉稳许多。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夫君去上值吧。”
贺晋远定了定神,勉强压下心头的一点燥意,垂眸凝视着她明媚的脸庞,却没有作声。
不知为何他又盯着她发起了怔,姜忆安握拳锤了一下他的肩头,催促道:“夫君快去吧。”
话音刚落下,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便揽住了她的腰。
姜忆安忽地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贺晋远拥进了怀中。
他微微俯身,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娘子在家等我,我一下值就回来。”
温热的唇触碰到额头,留下一抹奇怪的感觉。
姜忆安摸了摸被他亲过的地方,好像有点发热,有点发烫,心里却莫名甜丝丝的。
香草端着早膳进屋时,便看到自家小姐一手托腮坐在桌子旁,另一只手时不时摸一下额头,翘起的唇角就没放平过。
香草从没见过小姐这个样子,顿时大惊失色,“小姐,你是不是起烧热了?”
说着,便急忙用手心贴到她的额头处试了试温度,自言自语道:“奇怪,也没发热啊?”
姜忆安恍然回过神来,不自在地拍开她的手,道:“没起烧热,我就是刚睡醒,还有些迷糊。”
香草狐疑地看了她几眼,“那小姐你在傻笑什么?”
姜忆安:“?”
她有在傻笑吗?
她不过是回想贺晋远亲她那一下有些莫名其妙罢了!
她又不是没亲过他,那时候给他喂药,她把他唇角都快亲破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啊!
她清清嗓子,面不改色地道:“少爷今天去上值,我心里高兴,自然要笑一笑了。”
香草闻言也咧嘴笑了起来。
姑爷虽是初入朝为官,可官职比三老爷还大呢,以后定然前途无量,她也为小姐高兴!
~~~
自从做假账东窗事发后,谢氏犯了严重的头疼病,一直呆在锦绣院中,没有踏出院门半步。
她也羞愧得没脸出门见人。
二月初的一个黑夜,三爷贺知丞与谢侍郎从广安回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贺晋衡。
他一下马便去了外书房,跪在国公爷面前,将自己为何屡屡向母亲谢氏要银子的事详细道来。
深夜的书房中,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广安是穷山恶水之地,当地百姓出行不便,孙儿便自掏银子借给县衙,开凿了一条长河后来详情呈上去,朝廷批了凿河的银款下来,衙门将借的银款还给了孙儿但孙儿刚到广安时,纨绔行径没变,也确实挥霍了不少银子,孙儿不知母亲挪用了府里的银款,还请祖父责罚孙儿”
贺晋衡拍马回府,呆了不到一晚,因不能擅离任职之地,受了国公爷的斥责与勉励后,夤夜时分便离开了京都。
不过人虽疾风般来去,带来的十多万两银子的银票,已交还到了公中的账上。
“晋衡在广安也算是做了一些实事,看在他没有辱没家门的份上,也看在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过去的事,父亲不再追究了,只罚你跪一个月的祠堂,剩下的几万银子,等我们手头宽裕了,再慢慢还回去。以后你也要规规矩矩过日子,不要再做出这种事来了。”贺知丞风尘仆仆回了锦绣院后,告诫了谢氏这番话。
谢氏总算暗松了口气,惭愧地道:“父亲罚我跪祠堂,已是格外开恩,我还能不知错就改吗?只是这件事以后,我的头都抬不起来了,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妯娌们。”
虽说这也是她自作自受的,怨不得别人,但看向自己的妻子,贺知丞眼里还是有一丝疼惜,道:“你别的不要多想,先养好身体要紧。”
谢氏看着自己脾气温和的丈夫,抿嘴点了点头。
谢侍郎回府后,知晓姑姐犯的事总算有了个结果,佟氏便来公府探望她。
叙完话,佟氏想起一桩事来,便道:“姑姐,我听平南侯府的人说,那周夫人是相中了姜府二小姐的生辰八字才去姜府提的亲,她是信佛信道的,说是那姑娘的什么生辰八字对她儿子很好。我记得当初你不是还想与周家结亲的吗?”
听她这样一提,谢氏愣住,错愕地道:“这么说,是周家主动去提的亲?”
佟氏肯定地点了点头,“侯府的二夫人跟我说的,不会有错。就是这娶儿媳又不是去冲喜,为什么只看生辰八字,连门第家世都不看了,真是让人觉得奇怪。要我说,还幸亏咱们嘉云没嫁到侯府去,这要是觉得嘉云与那夏世子八字不合,日子可未必会舒心。”
谢氏默默拧起了眉头,道:“这么说,我当时还真是错怪大房的侄媳妇了。”
想了想,她脸色又微微一变,抿唇道:“可就算是错怪了她,那嘉舒还是嫁给了郭将军,抢了嘉云的姻缘,你说说,我能不生她们的气吗!”
佟氏却立刻摇了摇头,道:“姑姐,我却是听说了另一件事——”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那郭将军刚来京都那会儿,去尚书府里做客,也救过掉水里的二姑娘!那二姑娘非要嫁给他,还去他家门口堵人,结果呢,直接让他一掌劈晕送回了尚书府!他是行伍出身,可不是什么讲究规矩礼仪的大家公子,要是他不想娶你们大房里的姑娘,谁能按着他的头逼他应下这桩婚事?”
谢氏一听,眸中浮出几分惊诧来。
先前她听说是那郭将军主动求娶的贺嘉舒,还有几分不信,现在听到佟氏这样说,不由愣了好大一会儿。
那郭将军见过嘉云,想必心中已明白三爷把他请到府中的用意,可他转眼跳水救人,还求娶了贺嘉舒,说明他压根对嘉云没什么男女之意,即便不娶贺嘉舒,也不会与三房结亲的!
想到这里,谢氏脸上又现出几抹愧色来。
如此容易想明白的事,她当时怎么就气昏了头脑,鬼迷了心窍,还用下作的手段污蔑大嫂呢!
她连连叹了好几口气,忽地坐直了身子,道:“不行,我不能缩在院子里不出门了,我得去给大嫂道歉去。”
~~~
谢氏到了月华院,江夫人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她躲在院里不出来,妯娌们已许久不见了,再一见面,竟惊觉她瘦了一圈。
“弟妹,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虽说是你受了罚,可不能糟践自己的身子,饭总该要吃的。”
大嫂还在关心自己的身体,谢氏不由眼圈泛红,惭愧地道:“大嫂,以前做的那些事,我真是对不住你”
说着,她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去,江夫人忙扶住了她,急道:“你这是做什么?就算你先前犯了糊涂做了错事,该受的罚也受了,只要你以后再不做那些糊涂事,我们还是和气的一家人,哪能这样生分?”
谢氏含泪道:“大嫂,我以后再不会那样了。”
江夫人笑着叹了口气。
她这三弟妹家世好,自来就是几个妯娌中最傲气的,公爹已经罚了她,她若是不来月华院道歉,也没人能挑她什么错。
可她偏还来了,还低下头来与她说这些道歉的话,想是确实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有悔过之心了。
江夫人道:“弟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就都不提了。咱们国公府人丁兴旺,四房兄弟住在一起,妯娌间难免有些磕碰。不过,只要以后我们和睦相处,顾好自己的小家,顾全咱们的公府,上孝敬好公婆,下养育好子女,公府就会家和万事兴,也会为咱们的子孙后代积攒福气,让他们平安顺遂”
~~~
与此同时,荣禧堂中却弥漫着一股苦涩的汤药味。
老太太气病了,这些日子一直在服汤药。
她在榻上歪着养病,刘嬷嬷把刚熬好的汤药端了过来,道:“老太太,该到了喝药的时候了。”
老太太瞥见那碗汤药,稀疏的眉头往下压了几分,道:“你端走,我不想喝。”
刘嬷嬷劝道:“老太太,就算心里有气,这药该喝还是得喝,身子最要紧。”
老太太一想到谢氏做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枉我这些年这么信任她,她一嫁进来,我就把府里的中馈交给她,她倒好,背着我弄走了府里这么多银子,要不是衡儿那个不争气的还做出了几件正经事,公爷心软了几分,她贪下银子的事能这么轻易收场吗?”
刘嬷嬷也叹了口气,道:“三太太确实不该这样做,想必这次受了教训,以后再不会做出这种事了。”
老太太瞪眼道:“她还有下次?就她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没找她算账已经算是大度了!她把老三害得好苦,以后老三只怕连袭爵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着,愈发动气,砰的一声重响,将手里常捻动的佛珠都拍到了桌子上。
刘嬷嬷忙劝道:“老太太你可别生气,三爷毕竟是公爷的老幺,公爷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定然还是最疼三爷的。”
想到国公爷那冷硬的模样,老太太道:“你看他什么时候偏疼过老三?我看整个国公府中的儿孙们,当年他最疼他闺女,后来他最疼晋远,别人都要往后排。”
提到这个,刘嬷嬷便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国公爷亲生的有三子一女,四子贺知舟是抱养的部下的儿子,这一共五个儿女中,当年入宫的皇贵妃娘娘最得他疼爱。
后来贵妃娘娘薨逝,余下的儿孙辈中,只有嫡长孙贺晋远聪明程度在其之上,容貌又有几分肖似皇贵妃娘娘,国公爷自小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是待他与别的儿孙有几分不同的。
老太太稀疏的眉头拧紧,恨声道:“你说,我暗地里花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等到老大被削去了世子爵位,本想着以后这爵位总该传给老三了,可你看看,凭空又闹出这么一桩事来,叫我如何不焦心!”
刘嬷嬷道:“老太太,当年世子爷还在公府时,文不成武不就的,国公爷悉心栽培嫡长孙,是为了公府的以后考虑。可现在府里没有了世子,国公爷的爵位不传给三爷,还能传给谁呢?”
老太太想了一想,道:“老二那个样子,公爷想必不会把爵位传给他,按理来说,这爵位是该轮到老三!可若是他执意把爵位传给长房嫡长孙,谁又敢忤逆他的意思,说个不字呢?只要他给宫里上一道折子,宫里还能不点头同意吗!”
只要袭了爵位,这偌大的公府,一眼望不到头的锦翠园,每年几万两的爵俸,还有二十多个田庄,就都是新任国公说了算!
只要一想到这些富贵最后可能落不到自己的亲儿子手里,老太太便觉得额角突突直跳,心口也像压了块大石头似得喘不过气来。
想到这里,她连坐也坐不住了,对刘嬷嬷道:“你快些打发人去把谢氏给我叫来!”
谢氏很快到了荣禧堂。
老太太看她那一脸愁容的模样,心里的火气也涌了上来,劈头盖脸地斥道:“你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眼皮子还这般浅,以后老三袭了爵位,这些东西不都是你们的?还用得着做贼似得偷偷摸摸贪银子?”
谢氏羞愧得无地自容,道:“母亲,是儿媳的不对,要不是为了晋衡,儿媳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老太太重重哼了几声,揭过以前的事不提,道:“先不说之前了,你也打起精神来,现在长房比先前越发好了,晋远的眼睛也好了,还去朝中做官去了,嘉舒定亲的那家又是个炙手可热的武将,你要是垮下去,三房以后怎么与长房比?这爵位还能落到三房头上吗?”
谢氏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眸中闪过一抹惭色。
以前,她觉得大哥离开国公府后,三爷袭爵必定是十拿九稳的事,可如今,她早就没脸再去与大房争爵位了。
大嫂说得对,她们做儿媳的该孝敬公婆,这个家是公爹当家做主,不管公爹想立谁当世子,她都绝无二话,也不会再有别的心思了。
“母亲,父亲想要把爵位传给谁,必定会有父亲的考量,您老人家就不要操这个心了,不管三爷以后会不会袭爵,您老人家都要放宽了心颐养天年,高高兴兴过日子才最重要。”
听到她这番劝解的话,老太太登时动了怒,将佛珠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指着她冷笑道:“你还真是想得开,我可没你这么宽广的心胸!”
谢氏抿紧了唇没作声。
老太太气道:“我不说别的,就说说小姜氏,自她嫁进府后,大房是一日比一日好了!她先是撺掇着她婆婆立起来,后又赶走了柳氏与那庶子,如今大房的事都由她做主不说,连公爷都对她另眼相看!那天我还听见几个丫头私下说话夸她好呢,说她心地宽大,待人和善,对丫头们平易近人!你看看她是如何笼络人心,如何争权夺势的!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晋远能袭爵,她以后能享福!你们但凡有小姜氏三分心计,三房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谢氏听罢,愣了一愣,道:“母亲,我倒觉得大侄媳妇没有这么多心计,她要是真有这个打算,当初直接讨好世子爷不就行了?有世子爷在,晋远袭爵才更加名正言顺啊。”
老太太一听,气得胸口重重起伏,道:“你是不是被下了降头,如今也成了转不过弯的榆木脑袋!当初要不是我纵容世子在家里胡作非为,你公爹能气不过把他撵出府去吗?!这都是我深谋远虑为你们打算的!那小姜氏如此精明,要不是我早有此打算,只怕她早就讨了她那世子公爹的欢心,哄着他以后把爵位传给晋远了!”
谢氏抿住了嘴,想再说两句不同的意见,但又怕婆母生气,便闭嘴低下了头没作声。
老太太怒气上头,也不想再与她说话,挥了挥手让她赶紧走。
待她离开后,老太太气得直拍胸口,脸色还泛着铁青。
刘嬷嬷道:“老太太别生气了,生气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说着,奉上一盏热茶来,老太太抿了几口,火气勉强消了几分,冷笑道:“我能不生气吗?老三自小不知道争抢,本以为他媳妇是个可堪大用的,谁想到也是个不中用的!谁让我是个爱操心的命,为了他们的荣华富贵,还得要费心费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清清静静安心地享福。”
~~~
近日贺嘉月偶尔去酒肆打理生意,这日从府外回来,她带来了一坛葡萄酒,想让大嫂尝尝鲜,便对红莲道:“你去把酒送到大嫂院子里去吧。”
红莲看着那坛酒,想起最近大小姐眉间总是笼着一股愁绪,眼珠子转了转,道:“小姐,大少爷上值去了,想来大少奶奶一个人在房里也没什么事,不如请大少奶奶到咱们院子里来尝酒,你觉得怎么样?”
贺嘉月想了想,微笑道:“你说得是,快去请大嫂,再去厨房要两样下酒菜来。”
红莲忙高兴得去了。
没多久,姜忆安便应邀而来。
她穿了一身石榴红的襦裙,看上去削减了几分英气,纤细温婉而明媚,可两只衣袖却挽到了手肘处,纤细葱白的五指还染了一层黑乎乎的墨。
贺嘉月不禁奇道:“大嫂,你这是做什么了?”
姜忆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无奈地道:“这是去藏书阁里翻书翻的!藏书阁有六层,不知道有多少书,我手指头都快翻抽筋了。”
不过,看到嘉月打发红莲请她来吃酒,她高兴得连手都没洗,就大步流星地跑来了。
贺嘉月莞尔一笑,让丫鬟打了水过来,她则亲自拿来去污的香胰,让姜忆安净手。
“大嫂去藏书阁找什么书?”
姜忆安道:“我想从藏书阁里找一找有没有酿酒的方子。”
说话间,正好丫鬟端了酒菜过来,姜忆安擦净了手,两人便相对坐下。
贺嘉月打开酒坛,为她倒了一盏葡萄酒,道:“大嫂,这是是酒肆里最受女子欢迎的一种酒,原料是用葡萄酿制的,味道清冽甘甜,饮上半坛也不会醉,大嫂尝尝是否喜欢?”
姜忆安端起酒盏,一口饮尽了,眼神微微一亮,笑道:“好喝,就像果酿一样,甘甜解渴,与那些烈酒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贺嘉月笑了笑,道:“大嫂要是喜欢的话,我以后再给大嫂带几坛,这酒不仅像果酿,还有安神助眠、美容养颜的功效,大嫂睡前也可以喝上半盏。”
说着,想起她去藏书阁找书的事,她又道:“大嫂找酿酒的方子做什么?”
姜忆安又仰脖喝了一盏酒,道:“我那家酒坊酿出的菊花酒实在一般,我连查了好些日子的账才发现,这酒坊几乎没赚过什么银子。以前我娘在时,酒坊酿的苏清酒堪称一绝,不过后来我娘走了,方子也没了,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古书里找出类似那酒的方子来,重新酿出苏清酒。”
姜家酒坊的事,贺嘉月也知道一些,她经营着酒肆,对这方面颇有心得,便道:“大嫂说得是,这原料配方至关重要,大嫂把觉得有用的配方都找出来,打发人酒坊里有经验的酿酒伙计按照方子试一试,说不定真得能酿造出和原来一样的苏清酒来。”
姜忆安顿时信心大增。
她这一天翻遍了藏书阁的书,把所有有古酒配方的书都搬到了贺晋远的书房,等明日有时间了,她就开始看那些古书!
“好,等我酿出苏清酒来,一定先请妹妹尝尝。”
她灿然一笑,贺嘉月眼神也亮晶晶的,两人的酒盏碰到一起,发出悦耳的清脆声响。
不过,喝了半盏酒,贺嘉月忽地蹙起了秀眉,眸底也现出几分纠结之色。
看她似有些心事的模样,想起她最近在打理她的酒肆,姜忆安便问道:“妹妹,你好像在发愁?难道是最近酒肆生意不好?”
贺嘉月抿唇摇了摇头,有些烦恼地道:“大嫂,我酒肆的生意挺好的,只是我最近出门,总是会遇到沈绍祖。”
姜忆安眉头一拧,握拳锤了下桌子,“他纠缠你了?”
贺嘉月忙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他他总是在跟我道歉,还想要与我重归于好,实在让我烦不胜烦。”
姜忆安:“这个好办,不行再打他一顿,让他不敢再来找你就是了。”
贺嘉月叹了口气,道:“大嫂,算了,他只是在跟我道歉,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打他一顿,反倒是咱们不占理了,我以后少出府,不再理会他就是了。”
不过,她想了会儿,似下定了决心,道:“只是母亲还总是在担心我的婚事,想要让我再嫁,我明白她的良苦用心,最近也想着,要不我干脆再另寻个夫婿嫁人吧。一来免得沈绍祖再纠缠我,二来,也让母亲安心,三来,有大嫂你们帮着我把关,想必我能挑个不错的夫婿,这也是好事。”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妹妹,既然你已拿定了主意,我自然支持你。你先说说,想要嫁个什么样的男子?到时候让母亲告诉媒人,也好找个称心如意的。”
贺嘉月还没想好,脑中却莫名闪过一个冷肃沉默的高大身影来。
不知为何会突地想到秦大人,她怔了一瞬,下意识晃了晃脑袋,把脑中莫名的思绪抛开。
“我是和离再嫁,今年也二十一岁了,挑选夫婿是为了一辈子踏实过日子去的,不看相貌,也不看家世,只想要个温润随和的,若是性子再开朗一些,那就更好了。”
姜忆安微微眯起眼睛,端起酒盏再次与她碰了一下,道:“那让母亲早些请媒人来,若有合适的,先把对方打听清楚了,咱们再说定亲的事。”
贺嘉月莞尔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姜忆安仰首喝了半盏酒,忽地想起自己当初刚嫁到国公府的时候来。
她一手托着腮,笑眯眯地回忆道:“妹妹,当初我嫁给你大哥,可是不情不愿的。我都打算好了,嫁来以后就与他和离,以后离开国公府自立门户,把我娘留下的酒坊经营起来,赚一大笔银子,再寻个模样好看的男人入赘,我养着他”
她话没说完,贺嘉月下意识看向门口,眉心不由猛地一跳。
不知何时,大哥下值回来了。
此时他一身官袍未换,清隽脸庞似笼了一层寒霜,站在门槛处,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两人。
贺嘉月忙拉了拉姜忆安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大嫂,别说了,大哥回来了。”
姜忆安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叮嘱道:“不要提你大哥,也不要告诉他我刚才给你说的话,我怕他知道我这个秘密,会生气”
贺嘉月连忙朝她使眼色,急道:“大嫂,你是不是醉了,快别说了,大哥来了!”
姜忆安笑了笑,笃定地道:“妹妹你放心,他去上值去了,不会来的。”
话刚说完,咚的一声,她闭上醉意朦胧的眼睛,脑袋趴在了桌子上。
贺晋远迈着大步走了过来,脸色沉冷,一言未发。
贺嘉月用力扯了几下姜忆安的衣袖,但不见她有什么反应,只好放弃了让她醒来的念头。
看到大哥过来,她都有些替大嫂紧张,于是试探地问道:“大哥,大嫂刚才喝醉了,嘀咕了一些胡话,你没听见吧?”
贺晋远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冷声告诫道:“你大嫂不胜酒力,以后莫要与她吃酒。”
说完,俯身将姜忆安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之后沉着脸看了眼怀里的人,长臂稳稳抱紧了她,大步流星地向静思院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第 75 章 我夫君是天下第一俊朗的……
抱紧了怀里的人, 贺晋远一路未停,大步流星地回了静思院。
香草看到小姐在姑爷怀里呼呼大睡,白皙的脸庞泛着两抹红晕,身上还隐隐散发着清淡的葡萄酒香, 便赶忙去备醒酒汤。
走到里间, 贺晋远将她轻轻放在榻上。
因担心她睡觉不舒服, 便打算为她脱下身上的石榴红襦裙。
只是, 长指搭在她腰间的绦带上, 他修长的食指忽地顿住,耳根染上了一层绯红。
沉默几息,略定了定神,压下心底莫名其妙的燥热,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别处,长指摸索着解开绦带上的蝶结。
腰上的束带一松, 姜忆安迷迷糊糊哼唧了几声,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夫君,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贺晋远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道:“在娘子说想寻个模样好看的男人入赘时回来的。”
姜忆安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忽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探着脑袋往外看去,“哪里有好看的男人?”
贺晋远默然深吸口气, 大掌按住她的肩头,稍一用力,把她按回到了床榻上躺好。
之后双手撑在她身侧, 脸色清冷得如覆了层薄霜,道:“娘子觉得我如何?”
姜忆安睁大眼睛看了他片刻。
忽地灿然一笑,双手捧着他的脸, 凑近了凝视着他幽深的凤眸,一脸认真地道:“我夫君是天下第一俊朗的男人。”
贺晋远暗哼一声,唇角却不自觉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蜜语甜言。”
姜忆安:“是真的。”
她闭着眼睛嘀咕几声又要睡去,贺晋远大掌托住她的后脑,长指刮了刮她俏挺的鼻尖,温声道:“娘子先别睡了,等会喝完醒酒汤再睡。”
姜忆安拍开他的大手,直挺挺往榻上一倒,往床榻里面打了个滚儿,“我又没醉,喝什么醒酒汤?”
贺晋远不由无奈地笑了笑。
不一会儿,香草端着醒酒汤,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少爷,给少奶奶喝些醒酒汤吧。”
贺晋远点了点头,道:“放桌子上,你下去吧。”
有姑爷照顾喝醉酒的小姐,香草很是放心,于是福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贺晋远轻拍了拍榻上的人,温声唤道:“娘子,醒醒?”
姜忆安睡得迷迷糊糊,半眯着眼睛瞥了他一下,忽地闪电般抓住他的胳膊往身前一拽。
随之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下面,两只手按住他的肩头,跪坐在他劲瘦的腰腹上。
“哼,抓住你了,看你还往哪里逃!”她灿然一笑,得意的大声道。
贺晋远眸中映着她此时的模样,
她把他按倒压下的动作干脆利落,只是不小心扯乱了衣襟,雪白的肩头露出半截,石榴色的抹胸小衣若隐若现。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喉结忽地剧烈滚动几下,心脏在胸腔中砰砰乱跳。
默然片刻,他抬起大手覆住她纤细的腰身,轻巧得稍一用力,将两人上下调换了位置。
大掌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修长的手指与她的五指紧扣在一起。
姜忆安蹙眉动了动手指,像是想要与他较量一下,然而一声音色滚烫的轻唤落在了她的耳旁。
“娘子”
她愣了愣,瞳孔微微睁大,看着她上方的人,眼神有一瞬的茫然。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红润柔软的唇,微微俯身亲了上去。
嘴唇相触的那一刻,似有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姜忆安抬了抬手指,莫名失去了动手的力气。
凭着本能,贺晋远在她的唇上生涩地贴了几下。
之后似乎摸索到了方法,便开始用力辗转厮磨起来,连唇角都不肯放过。
柔软的唇被温热爱意浸染,颜色越发娇艳轶丽。
忽地,贺晋远叩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与她的舌纠缠在一起。
似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酒,唇舌久久缠绵纠缠,春意盎然的床帐内,炽热的吻息沉沉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贺晋远停下亲吻的动作,垂眸凝视着她明媚轶丽的脸庞。
“娘子,我们圆房吧。”他低声开口,清冽的薄汗自白皙的额角滑落,幽深眸底荡漾起燥热的气息。
然而话音刚落,姜忆安蹙起眉头看着他,忽地抬手摸了几下自己的嘴唇。
似乎有些不高兴,她眉头一皱,握拳便朝眼前挥去。
有力的拳势径直砸向下颌,贺晋远微微一愣,眼疾手快握住了她的手腕,“娘子?”
姜忆安动了动手,用力从他的大掌中挣脱出来。
拧眉看了他几眼,嘀咕道:“你等着,今天我打不过你,明天我还来抓你!”
说完,她重哼一声,一把将贺晋远掀翻到旁边,拉过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遮了起来。
贺晋远:“?”
茫然错愕片刻,他掀开被子的一角,看了眼窝在被子里的人。
短短一会儿,他的娘子已经睡熟了,樱桃似的唇瓣红彤彤的,呼吸均匀而安稳。
沉默许久,他只好暗暗深吸口气压了躁动的情绪,默默躺下歇息。
~~~
翌日一早,天色微亮,贺晋远如往常般早早起身。
先是在院中练过了一套拳法,习武过后,回房换过衣袍,便会去兵部署衙点卯上值。
听到他换衣袍的窸窣动静,姜忆安也醒了过来。
她揉着惺忪睡眼,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头,嘴唇看上去分外嫣红。
“夫君。”她打着哈欠道。
“嗯,娘子醒了?”
说话间,贺晋远在她面前换下了习武的黑色劲装。
身上虽穿着白色的中衣,但衣衫下的臂膀坚实有力,肌肉线条匀称流畅,只消认真打量几眼,便可以看出其中蕴藏着蓬勃的力量。
但姜忆安只看了他一眼,便非常知礼地移开了视线。
贺晋远:
看到桌子上有碗黑乎乎的东西,姜忆安奇怪道:“夫君,那碗里是什么?”
他默然片刻,套上白色的外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桌上的醒酒汤,是昨晚熬来给她醒酒的,只不过因在榻上缠绵亲吻,就忘了那碗汤
想到那番唇齿间的纠缠交融,贺晋远耳尖涌上一片绯红,不自在得轻咳一声,道:“娘子昨晚喝醉了,醒酒汤是给娘子准备的。”
姜忆安不相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喝醉了?”
贺晋远略一点头:“娘子不记得了?”
姜忆安蹙眉回想了片刻,却什么也没想起来,便抓了抓额前几缕凌乱的乌发,嘀咕道:“我记得和嘉月一起喝酒的,我酒量很好的,几大碗都不会醉,怎么区区几盏酒就醉了呢?”
对自己酒量不好的这件事,她也没怎么纠结,既然酒量不好,她以后少喝些就是了。
不过,她忽然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我昨天做了个奇怪的梦,原来是醉了酒,脑袋迷糊了。”
贺晋远微微一怔,脑中莫名涌出不好的预感。
“娘子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去山上抓野猪,那野猪力气好大,我根本按不住它,还被它压住啃了好几口,啃得我的嘴都是疼的!”
说到这里,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唇角,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
“夫君你看看我的嘴唇是不是肿了?”
贺晋远身体默然一僵,幽深眸底闪过几抹复杂的情绪。
他俯身看着她,伸出指腹,轻轻摸了摸她的唇角,开口时,嗓音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娘子睡梦中的事,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姜忆安眨巴着杏眸看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贺晋远沉默数息欲言又止,从柜子中找出常用的紫草油来,用指腹沾了一点,在她唇角的地方抹匀了。
“那娘子兴许是饮酒之后虚火旺盛,涂上紫草油,养一日就好了。”
他要去上值,叮嘱完她莫要吃烫热的东西,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只是,那修长挺拔的背影离开时,竟莫名有几分仓促。
药油涂在唇上,有一种清凉的感觉,姜忆安笑眯眯摸了摸嘴唇,却又狐疑地蹙起了眉头。
怎么这么奇怪?
做梦被野猪啃了,她的嘴巴竟真得肿了?!
她还隐约记得,虽然有点疼,但那啃来啃去的滋味还不错呢!
~~~
贺晋远复明之后去兵部署衙上值,还是担任正五品的兵部郎中,也就是中了状元之后,先帝授予的官职。
兵部郎中共有四位,每个郎中负责一司,而他负责的是职方司,专管边疆边防、敌情、灾情等军务。
大周西北与鞑靼部毗邻,近些年鞑靼屡次骚扰大周边境。
去岁鞑靼进犯大周西境,郭继山率兵将其驱回漠北草原三百里外,但时隔不到半年,鞑靼骑兵突袭边境村庄、驿站,抢夺粮食、兵器的事又陆续发生。
他到署衙点卯之后,照常研读过鞑靼部近日在西北边境侵袭骚扰的军务之后,提笔书了一封建议增加西境边防的奏疏。
刚落下最后一笔,突然有个小太监来咸德帝的口谕,道: “贺大人,皇上传您进宫,请您即刻就去。”
贺晋远有些意外,却也从容得在奏疏上签上署名,盖上官印,吩咐下属将奏疏交给通政司,便与太监一道去了皇宫。
御书房外,秉笔太监高顺正在阶下候着。
远远看见贺晋远来了,他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快走几步上前,眼角的几道细褶堆出笑意,道:“贺大人,皇上听说您眼睛好了,实在高兴得很,一下朝就在御书房里等着您了,已等了您好大一会儿了。”
贺晋远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略一颔首,道:“多谢高大人提醒。”
高太监笑了笑,躬身在前引路。
贺晋远大步跨过御书房的门槛,抬眸朝坐在龙案后的皇上看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先帝子嗣不丰,膝下仅有瑞王、庆王、与太子三位皇子,而身为太子的萧奕,年纪比另外两位皇兄小了不少。
四年之前,他因意外双目失明后没多久,先帝驾崩殡天,萧奕便继承了大统,也就是现在坐在龙案后的咸德帝。
他与萧奕年岁相仿。
年少之时,受先帝信任喜爱,他曾经常出入宫中,与萧奕陪伴在先帝左右,因此两人十分相熟。
那时的萧奕龙姿凤章,身形挺拔,气质矜贵,而现在的咸德帝,看上去竟面色萎黄,眼周泛青,身形也孱弱了许多,像被榨干了精血似的。
看到贺晋远进来,咸德帝眼皮猛地一抬,唇边随之浮出一抹笑意来。
他拂袖起身,自龙案后踱步而出,道:“长风,朕先前听吏部提起你递交了赴任兵部郎中的文书,才知道你眼睛好了。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没有进宫亲口告诉朕呢?”
贺晋远要行礼,咸德帝却先一步制止了他,笑道:“不必行礼,你坐下,与朕说说你眼睛的事,现在当真无碍了?”
贺晋远道:“皇上,君臣之礼不可废。”
他躬身拱手行礼之后,高太监忙移来凳子,贺晋远拂袖落座,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三生有幸,娶了一位与众不同的贤良夫人,自那之后,眼睛逐渐好转,太医诊治过,现在已恢复如常了。”
咸德帝唇角牵了牵,眸中闪过一抹惊奇,颇感兴趣地道:“朕还没见过你的夫人,如此说来,还当真多亏了她。下次宫中设宴,你带她到宫里来,也让朕和朕的后妃们见一见,看她与别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贺晋远不置可否,道:“皇上,微臣今日才写了一封奏疏,事关边境防守,还请皇上”
话没说完,咸德帝便挥了挥手,道:“今天先不谈这些琐事。朕要你来,还有一件事要问过你的意思。前些日子,忠毅营的范指挥使因病致仕,朕已准了,这几天朕正发愁该提拔谁来担任这指挥使一职。朕听说你现在眼睛好了,心中实在高兴,朕想要你为朕分忧,担起指挥忠毅营的重担,你可愿意?”
京卫共有十二营,忠毅营是其中之一,担任着防卫京都的重要职责,指挥使是正三品的武官,统管一营兵卫,是为要职。
只是以往指挥使一职,皆从营中将领选拔,此前从未有过从兵部调选五品文官去任职的先例。
贺晋远沉默片刻,眉头微微拧起,道:“皇上因何不从忠毅营中提拔指挥使?”
“朕想来想去,营中无人能担此重任,”咸德帝按了按额角,似有些发愁地道,“长风,你莫要辜负朕的信任才好。”
贺晋远沉默未语,心中却十分清楚。
当年先帝薨逝,朝中局势并不安稳,若非祖父与瑞王殿下极力拥护,咸德帝未必能够顺利继承大统,而他现在此问,是在试探贺家。
祖父任兵马总督,若自己接任京营指挥使,则会成为祖父麾下将领,贺家兵马权势更重。
而他之所以科举入仕,并非为了贺家权势,而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奉诏入阁,在当朝施行改革之法,以消除积弊,清正风气。
思忖许久,他沉声道:“回皇上的话,先帝对微臣委以重任,微臣也不想辜负先帝的信任,还请皇上体谅。”
咸德帝眸中闪过一抹轻松之色,笑道:“既然如此,那兵部郎中的职位,朕还让你保留着,同时兼任指挥使一职,如何?”
贺晋远道:“微臣才能有限,难以兼任,还请皇上另寻他人吧。”
听到他屡次推拒,咸德帝顿时龙颜大悦。
但君无戏言,既然有此一问,他也不会随意收回成命,便道:“既然你不想兼任,那就先调任指挥使一段时日吧,待朕寻到合适的将领,你再回兵部任职就是了。你和朕年少时便有情谊,现在你眼睛好了,朕甚是欣慰,朕要你做的事,你也不要再推辞了。”
贺晋远拱手应下,“微臣遵命。不过还请皇上尽快选拔武将,兵部边防事务繁忙,微臣才上任不久,还有许多奏疏文书要写,不能荒废。”
咸德帝笑道:“朕知道了,你为国操劳,朕实在高兴。改日朕在宫中设宴,你带着你夫人来,你的眼睛治好,她立了大功,朕要好好奖赏她。”
贺晋远默了默,淡声道:“皇上,微臣的娘子不需要奖赏。微臣惟愿皇上保重龙体,万岁千秋,也希望我大周朝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如此,微臣和微臣的娘子便心满意足了。”
贺晋远离开御书房,高太监躬身送他到外面时,眼角堆满了笑意。
“哎呀,贺大人,这指挥使可是正三品,皇上待贺大人与别人不同,到底还是爱重贺大人的才能,贺大人怎么不兼任呢?”
贺晋远道:“高大人,本官抱负不在此处,难以担此重任。”
高太监闻言笑了起来,道:“哎呀,那真是可惜了了。不过,咱家以为,以后贺大人若是能够多多体恤圣心,平步青云可是指日可待的事。”
贺晋远闻言突地顿住脚步,唇角极浅地勾了勾,淡淡看了他一眼。
“高大人,可否向您请教一下,如何才能体恤圣心呢?”
高太监甩了甩拂尘,突然想要指点一二,便压低声音笑道:“贺大人,咱家可担不起请教二字。不过,体恤圣心,不就是投其所好吗?比如说,皇上处理国事辛苦,咱们做臣子的为皇上选送美人陪伴左右,就是为皇上分忧。”
贺晋远瞥了他一眼,清冷的眼神锐利如刃。
听闻咸德帝登基之后,后宫有佳丽三千,因沉湎美色,已开始有疏怠朝政之举,甚至接连数次取消了朝会。
而这些美色,大都是眼前这位深受宠信的高太监奉命选送到咸德帝面前的。
他冷笑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拂袖大步离开。
~~~
月华院中,知道贺嘉月有再嫁的念头后,江夫人十分高兴,当即让人请了官媒婆来,与她说起了择婿的要求。
“不拘门第,家世,重点是要性情好,为人踏实可靠,你想想,可有合适的?”
婆子一听,喜不自胜地拍了下手,道:“大太太,这不巧了,正好城东有个郑家的人家托我做媒呢!那郑家大郎今年刚三十岁,三年前发妻没了,到现在一直没娶妻,为人不消说,性情极好,相貌也俊朗。还有一点更好的,那人还是个官身,现今在刑部任员外郎,是正六品的官职呢!”
江夫人一听,觉得对方年纪比女儿大了不少,道:“已有三十岁了?我女儿今年才二十一,这年龄差距太大,只怕会处不来。”
媒婆笑了笑,道:“虽说郑大人比小姐年纪大了些,但他生得年轻,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太太可以让小姐与那郑大人相看相看,若是相中了,岂不是喜事一桩?若是相不中,又没什么,我再拣好的与小姐相看就是了。”
江夫人想了想,笑道:“既是这样,我先问问闺女的意见,要是她想见,我就打发人去与你说一声。”
毕竟对方也是个青年才俊,若是嘉月喜欢,年龄差距也算不上多大的事儿。
待媒婆走了,江夫人细细想了会儿,总觉得好像还有哪个后生在刑部任职,只是忽然记不起来了。
恰逢姜忆安来院里帮她理事,江夫人便道:“安儿,你帮娘想想,咱们家的亲戚朋友,有谁在刑部做官呢?”
她一提这个,姜忆安立刻想了起来,“娘,你忘了夫君的朋友秦大人了吗?就是他在刑部当官,当初嘉月和离,他还帮咱们的忙了呢。”
江夫人拍了拍额角,笑道:“是了,你看我怎么忘了!既然是晋远的朋友,这就好说了。等晋远回来了,你让他抽空问问秦大人那郑大郎为人到底如何,同在刑部任职,想必他知道得清楚些。”
姜忆安点头应下。
当媒婆的说话都天花乱坠的,那些话不能尽信,为了稳妥起见,她们还是自己先打听清楚那郑大人到底如何,再让嘉月去相看。
说完这些,江夫人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便又提及了府里的一桩要事。
“老太太病了好些日子了,一直没见好,昨日个月照庵的姑子来了,老太太听她讲了经,精神好了许多,说是要治些香烛灯油之类的东西到庵里供奉。这以往都是直接给庵里银子的,那些姑子也是会花言巧语的,每次要的银子得是十倍的香烛灯油钱还不止。我想,这次就直接不给庵里送银子了,你差人买了香烛灯油,交到庵里就是了。”
虽说三房已还了十多万两银子的账,填补了官中账上的亏空,但操持偌大一个府邸,还是能省就省,勤俭持家,方是长久之道。
姜忆安点了点头,“娘考虑得很是,这件事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去年她们在月照庵遭了毒蛇,她早看出那庵里的主持静善是个满嘴胡诌哄骗银钱的姑子,老太太常年吃斋念佛,偏爱听她讲经,也不知这些年暗地里被她哄走了多少银子。
赶明儿那主持来了,她正好再会一会——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清晨,贺晋远再次在床榻旁换衣裳。
姜忆安掀被下榻,依然目不斜视地走过了他身边。
贺晋远:
就知道她说他是天下第一俊朗的男人, 是哄他的甜言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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