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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80

    第76章 第 76 章 恨不得一拳砸个稀巴烂!……

    荣禧堂中, 月照庵的主持静善正在给老太太讲经。

    因老太太才说要许一个大愿,要捐一年的香烛灯油,合起来足有上千两银子,所以静善便来得格外早。

    听她说完一段经, 老太太抿了一口茶, 稀疏的眉头往下压了几分, 叹气道:“佛法常说, 善有善报, 这些年,我诚心在佛前供奉,怎么许的愿到现在都没成呢?”

    静善一听,眼珠子转了几转, 肯定地道:“老太太,俗话虽说心诚则灵, 老太太许的这些愿,是一定会成的。前朝年间, 城外有个王老太太,也最是个心诚信佛,乐善好施的。她见村中庙宇里的佛像斑驳变旧, 生了怜悯之心,把家里积攒的银子全部拿出来为佛像塑金身, 你猜怎么着?当夜她便做了一个梦!我佛慈悲,笑着赠了她 “善泽后代” 四字。过了十多年后,王老太太的儿子从军, 凭智勇平定了叛乱,被皇帝亲封为国公。您老人家听听,这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这可是骗不了人的!”

    老太太神色微动, 道:“当真有这样的事?那王老太太倒是个有福气的。”

    静善笑道:“您老人家可比那前朝的老太太还有福气,您现在就是国公夫人,尊享着荣华富贵,这不已经是佛祖保佑了吗?”

    老太太先是点点头,继而沉沉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个道理,可当父母的哪能不为孩子考虑呢?要是儿孙辈也都是有福气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国公府的家事,静善也是知道一二的,闻言便笑道:“老太太说得有理!不过,要不是您老人家行善积德,公府的儿孙们会这么有出息吗?这都是您的功劳!贫尼觉得,要是您想让三老爷再进一步,不如效仿前朝的王老太太,为佛祖塑造金身,佛祖感念您的诚心,必定会保佑三老爷的!”

    老太太眉头拧紧几分,道:“为佛祖重塑金身不是难事,只是十多年的时间太长了,还不知我闭眼咽气之前,能不能看到这等善报呢。”

    她话音落下,静善急忙念了几句阿弥陀佛,道:“您老人家可不要说这种话,贫尼早就说过,您老人家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这一生富贵双全,福泽绵长,是个老寿星!”

    听到这话,老太太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笑意。

    静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转,神秘地压低声音道:“老太太,贫尼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只消老太太用了,保证这大愿很快实现。”

    老太太忙道:“什么办法?你快说来听听,不要藏着掖着。”

    静善往四周看了看,老太太会意,把人都打发人了出去,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有什么办法,说出来就是。”

    静善压低声音道:“贫尼的师祖是个会画符的,她的符篆有奇效,叫人三更死,活不到五更,老太太要是看谁挡了你的路,只管将这符用上。”

    老太太愕然,“那这不成了索命的了?做下这等恶事,以后岂不会有地狱报应?”

    静善哂笑一声,道:“老太太,这怎么能算是做恶事呢?我那师祖最是诚心敬佛的,她那符篆也是佛祖显灵教给她的本事,佛祖既然传于弟子这项本事,那就是让世人专用来惩治恶人的!老太太放心,这不会有什么阴司报应,你用这佛法加持过的符篆除去恶人,反倒是积累了功德一件。”

    听她这样信誓旦旦地说完,老太太心念一动,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

    “当真如此?那符篆是怎么用的?”

    “那符篆只有我师祖一人会画,只需要在符篆上写上那人的名字,再用佛法加持,之后就在老太太您的佛堂中用火烧了,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耐心等待,不消三五日,便会有阴差来索他的命!”

    老太太眉头压了压,有几分狐疑:“真有这么奇效吗,要是三日之内没有索了他的命,该怎么办?”

    静善将头点了一点,道:“老太太放心,这还能有什么假的?要是三天内索不了命,那也跑不出三个月去!只消用了这符篆,不管是谁,都能让她毙命!不过我那师祖一心闭关修炼,不问世事,也不在意红尘的金银之物。师祖最喜欢心诚敬佛的人,要想请她老人家出山画符,只要捐为庙里的佛像塑金身,想必便能感动她老人家。”

    老太太本还有些不信的,一听要为佛像塑金身,心里的疑虑便打消了七七八八,道:“这金身如何塑?需要多少银子?”

    静善看着她的神色,伸出一根手指头比了比,道:“一万两。”

    老太太怔住,暗暗深一口冷气。

    若是请静善的师祖画符篆,万不能让旁人知晓,那就不能让大儿媳从官中的账上出银子,也就是说,这一万两银子得从她的体己钱里来出,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想到这里,老太太眉头拧紧,细细思虑起来。

    正犹豫间,静善忽地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外走。

    “老太太,怪我多嘴,要不这事还是算了吧。就算为佛像塑了金身,也未必能感动得了我师祖她老人家,凡事还得讲究个缘分,也不光是银子的事,要是师祖她老人家不同意,还得臭骂我一顿。”

    老太太急忙拉住了她,让她坐下。

    这机会千载难逢,若是真能除去了挡在三房面前的人,就是花再多的银子,也是值了!

    “银子不是难事,你只管拿去,还请主持你多在师祖面前说几句好话,让她尽早画出符来才是。”

    静善嘴角挂着一抹笑,高兴地转了转手里的佛珠,道:“老太太,只要你诚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等您老人家交付了我银子,再告诉我要索谁的命,我这就禀告给我的师祖,待师祖画了符以后,将符上写上那人的名字,我与老太太您一起亲手将符焚了,隔空施法,召唤阴兵,保证勾了他的命去。”

    老太太低头细想了一会儿,暗自点了点头,稀疏的眉头扬起,眼中闪过一抹发狠笑意。

    ~~~

    在荣禧堂呆了半天,静善喜滋滋揣了银票离开时,走到堂外,忽地看见不远处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她神色一变,猛地停住了脚步。

    姜忆安打发人采买好了香烛灯油,知晓她又来堂里给老太太讲经,正在外面等着她。

    看到静善那张脸上的笑忽然消失殆尽,人也愣在了那里,姜忆安蹙眉上下打量她几眼,大步走了过去。

    “主持师父,见到我怎么发起了呆?”她打招呼笑说了一句,锐利的视线却悄然在静善那揣得鼓囊囊的包袱里扫了一眼。

    静善定了定神,脸上迅速挤出笑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大少奶奶怎会在此?许久不见,贫尼差点没认出您来。”

    姜忆安暗暗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得对她道:“你没认出我来,我认你可是认得很清楚,我在外面特意等着主持,就是为了给你送老太太要供奉的香油灯烛的。”

    静善一听,暗地里松了口气,下意识拍了几下胸口压惊,笑道:“原来是为这件事,贫尼看到大少奶奶,差点吓了一跳。”

    姜忆安弯唇一笑,抬手指了指她的包袱。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静善主持包袱里装的又不是我的银子,心虚什么?”

    静善慌忙抱紧了怀里的包袱,道:“阿弥陀佛,大少奶奶说笑了,贫尼的包袱里不过是些经文而已,哪里有银子?”

    姜忆安笑着点了点头,道:“主持不要往心里去,我随便说说而已,想来主持常给老太太讲经念佛,最不在意那些黄白之物的。”

    听她这样说,静善心里一喜,忙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一心向佛,怎会在意那些俗物?即便化些布施来,也是为了各位太太奶奶们积累功德罢了!大少奶奶恕罪,贫尼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姜忆安侧身让开路,“主持请便,我就不远送了。”

    静善又念了句阿弥陀佛,朝后边跟着的小尼姑静心使了个眼色,师徒两人便匆匆忙忙往外走。

    只是刚转过荣禧堂外的拐角甬道,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块石子,啪的一声正中了她的膝窝。

    静善吃痛,哎呦一声跪倒了下去。

    那怀里揣着的包袱也掉在地上,散开了一角,几张银票露了出来。

    静善顾不得腿疼,赶忙把包袱包好,往四周看了看,见并没有人在旁边,便也顾不上细究那石子到底从何而来,让徒弟急忙扶起了自己,一瘸一拐得快步走了。

    拐角的另一边,遥遥看到静善包袱里的那堆银票,姜忆安不由蹙起了眉头。

    老太太竟被那姑子哄走了这么多银票,只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供奉布施,而是别有什么目的。

    ~~~

    回到静思院,姜忆安便让香草立即收拾几样东西随她出门。

    香草不知为何,但很快依照小姐的吩咐,准备了一张遮脸用的黑巾,一只缺了角的黑陶碗,两身洗得泛白破旧的灰袍子,火石灯油,另有几样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

    给贺晋远留下一封信,姜忆安没有惊动旁人,便带着香草悄悄出了府。

    到了府外,租了一辆马车,径直往城外的月照庵去。

    香草忍不住问:“小姐,我们要去做什么?”

    姜忆安低声对她道:“静善有鬼,她哄了老太太不少银子,去庵里探探她到底想做什么。”

    香草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有点激动,又有点忐忑,“小姐,可是庵里的尼姑认识我们,我们一去不就被她们发现了吗?”

    话刚说完,忽然想起小姐让她收拾的东西,香草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笑道:“小姐,我知道了!”

    到了庵外,天色也晚了,四周一片朦胧不清的夜色,影影绰绰地看不太真切。

    主仆两人很快各自装扮好,姜忆安将脸涂得蜡黄,把外面穿的黑斗篷解开,露出一身洗得破旧的灰袍子,头发也挽了上去,用个旧头巾包住了,还寻了个长木棍拄着。

    乍一看上去,像饿了三天没吃饭,拄着拐棍要饭的乞丐。

    而香草和她的主子打扮类似,脸上涂了两团黑粉,身上的衣裳更旧一些,袖口处还打着补丁,头发也乱蓬蓬的,加之她年纪小个头也小,怀里抱着两只缺了角的黑陶碗,肩头背着个破包袱,像是她乞丐主子的妹妹。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不出自己原先的模样来,便放心地朝月照庵走去。

    叩响了庵门,那守门的小尼姑见她两个这般模样,看样子是来要饭的,便冷着脸将她们往外轰。

    “去去去,我们这是寺庙,又不是收留乞丐的地方,走远点,别腌臜了我们寺庙。”

    香草忙从破陶罐里摸出五个铜板来,塞到了那小尼姑手里,道:“天黑了,不便赶路,还求女尼大发善心,让我们进去吧。”

    小尼姑摸了摸那些铜板,顿时眉开眼笑,道:“你们进来是要顿饭吃,还是要住下?”

    姜忆安道:“我和妹妹不吃饭,只住一晚,明日一早便走,还请女尼行个方便。”

    那小尼姑又摸了摸手里的铜板,道:“那就收留你们住一晚,明日一早你们就走,要是吃饭可要另外加钱,我们庵里可不养闲人。”

    说完,小尼姑便领着她们到了旁边女尼休息的院子里,找了一间空置的厢房,让她们歇脚。

    等那小尼姑离开回了自己的屋子,夜色也黑透了,香草点亮了厢房里的油灯,道:“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姜忆安披上了黑斗篷,用黑布巾遮住了半边脸,对她道:“我去禅房看看静善到底要做什么,两刻钟后,你放把火把这屋子点了,记住,动静越大越好,把庵里的人都吸引过来。”

    香草用力点了点头。

    看到小姐穿着一身黑衣融入到夜色中,她把带来的灯油撒在了易燃的床帐上,之后便拿出了火石,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

    回到禅房中,静善摊开包袱,看着那厚厚一摞银票,眼睛几乎放出精光来!

    不过,她的徒弟静心却有些发愁。

    师父哪有什么师祖啊,那对外声称有奇效的符,都是她自己画的,再者,她也从来没见过师父画的符有什么效用。

    “师父,公府老太太给了这么多银子,要是那符篆咒不死人怎么办?”

    静善瞥了她一眼,道:“你傻不傻,师父那是哄那老太太的瞎话,要是一张符就能把人咒死了,那我不成神仙了?”

    静心听完,脸色却更愁了。

    “那要是咒不死人,老太太不就发现师父是骗她的了吗?”

    徒弟脑袋转不弯来,静善气得拿手指头在她额头狠狠戳了一下。

    “我这么机灵的师父,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笨徒弟!这符非但咒不死人,还得另有一套说法,到时候就告诉老太太那人的命太硬,需得再加银子,画功效更强的符来才行,这样岂不是长长久久有银子赚了?老太太年纪大了,等过了三年五载的,她发现被骗了,只怕气得两脚一瞪见阎王去了,咱们就更不用担心什么了。”

    静心听完,发自内心地叹道:“师父,还是您厉害,徒弟不知学多久,才能学到您一星半点的本事。”

    “你伺候好了师父,以后师父的本事,都会交给你,别像静慧那个蠢货,一心想攀公府二少爷的高枝,小命都快搭进去了,爹亲娘亲不如银子亲,咱们自己赚到手的银子,不比什么高枝都强!”

    静心笑着咧了咧嘴角,忙为师父研磨铺纸。

    静善把桌案上的木匣子打开,将银票都放了进去。

    放好了银票,她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那匣子,便在案前坐下,提起毛笔,沾了些掺了朱砂的墨,一口气在七八张黄纸上都画了符写了字。

    刚把毛笔搁下,外头突然响起砰砰砰的拍门声。

    静善忙吩咐徒弟出去看一眼,“看看是谁来了,要是没什么大事,把人打发走就是了。”

    静心出去了一会儿,忽然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叫道:“师父,不好了,西南角的院子着火了,您快去看看吧!”

    静善探头往外一看,只见寺庙西南角果真升起一片火光,忙把银票黄纸都放在了匣子里,急急忙忙关上房门出去。

    师徒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姜忆安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借着夜色遮掩,她推门进了禅房,一眼便看见了桌案上的那只木匣子。

    她藏身的地方距离禅房很近,虽没有看到静善师徒在做什么,但两人的话,她已听得一清二楚。

    打开匣子看去,入目的首先是那只黄纸。

    纸符上写了一行潦草的字,像鬼画符似的,她努力辨认了一会儿。

    待看清上面的人名时,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用力紧握成拳,恨不得把眼前的木匣子当做老太太和静善,一拳把她们两人砸个稀巴烂!——

    作者有话说:~~~

    姜忆安:老太太,老秃尼,你们俩给我等着!

    第77章 第 77 章 别怪她不客气了!

    月照庵的西南角燃起了火光, 没多久,那火光便被庵里的众人扑灭了。

    姜忆安也很快神不知鬼不觉得从静善的住处溜了回来。

    因是她和香草借宿的屋里着了火,扑灭火后,静善大发雷霆, 吩咐人立即把她们两人赶出庙门。

    “谁让她们进来的?两个乞丐到庙里留宿, 屋子都差点被她们烧光了, 真是晦气!赶紧让她们给我滚出月照庵!”

    守门的小尼姑赶紧点了点头, 拿了根棍子便把两人往外赶。

    外面黑漆漆的, 只有一点晦暗的月色,在庙门关闭之前,香草抱着包袱,连声求道:“女尼, 对不住,我们实在是不小心, 还请收留我们一晚上,等明日一早, 我们就走。”

    “要不是看你们两个叫花子身无分文,主持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们的,还不识相赶紧走, 再不走我们就拿棍子打了!”

    庙门砰得一声关上。

    香草放心地拍了拍胸口,咧嘴无声笑了起来。

    她和小姐虽是被赶了出来, 但是事情顺利大功告成,根本没有引起庙里的人半分怀疑!

    “小姐,现在我们怎么回府?”

    姜忆安看了眼天色, 勉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吩咐道:“先找个地方凑合一晚,等明天天亮了, 搭便车回去。”

    香草点了点头,两人相伴往外走着,她忽地想起一事,便道:“小姐,您一晚上不回去,姑爷会担心吧?”

    姜忆安摇了摇头,道:“没事。”

    她来之前已给贺晋远留了信,他看到之后就知道她去了哪里,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一想到那符篆上的名字,她实在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现在就回到公府,当众戳穿老太太的真面目!

    ~~~

    天色变黑时,贺晋远下值回到静思院,院里却静悄悄的。

    因是第一日去忠毅营赴任,营地坐落在京郊,路上需得一个时辰,他回来得比平时晚些。

    大步流星地进了正房,房内依然寂静无声,不见他的娘子,也不见她的丫鬟,桌案上却留着一封信。

    他微微一愣,大步走过去,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来。

    垂眸看着纸上的内容,他唇角下意识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纸上画了三幅简单的画,第一幅是两个小人手牵着手,去了一个有蛇的寺庙。

    贺晋远怔了一瞬,长眉拧了起来。

    不消说,画上的寺庙就是月照庵,只是不知她们主仆两个要去那里做什么?

    而第二幅则是一个小人脸上蒙着布,趴在墙头上,像在探听什么,与此同时,另一边有间房子着了火。

    看到这幅画,贺晋远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脸色也变得有些沉凝。

    而第三幅画,则是两个小人坐在路边,等着东边升起的太阳,旁边还画了一个心形形状——这是等到天亮之后,她会带着香草回府,还让他不要担心的意思。

    放下信,贺晋远立即吩咐石松备车出府。

    坐在马车上,一想到那封信上的画,他的唇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脸色也似覆了一层冷霜。

    夜半时分,月色渐渐清朗。

    马车风驰电掣般驶过城郊笔直的青石板路,在看到路旁的长亭里有若隐若现的亮光时,贺晋远叩了叩车壁,沉声道:“停车。”

    石松立刻勒马停车,一双虎目扫过那亭子,粗声道:“主子,有两个姑娘在亭子里烤火,好像是少奶奶和香草姑娘!”

    贺晋远一言未发,拂袖下车,疾步走了过去。

    亭子里的火堆快燃尽了,香草双手撑着两腮昏昏欲睡,姜忆安折断几根干燥的树枝放在火堆上,火光又亮了起来。

    突然有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走近。

    她微微一怔,继而猛地抬头看去,眸中霎时闪过一抹意外的惊喜。

    “夫君,你怎么来了?”

    贺晋远大步走近,沉沉看了她一眼。

    她还是那副乞丐的扮相,身上穿着泛白的袍子,脸上涂着蜡黄色的脂粉,头上包着一块蓝色的旧头巾,只有一双澄澈的杏眸又黑又亮,破旧衣衫也遮掩不住顾盼神飞的神采。

    他紧蹙的眉宇悄然舒展,默然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虽不用那么担心了,但神色却还是淡淡的,声音甚至有几分凉意。

    “可有伤到?”

    姜忆安眨了眨眼睛,起身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笑道:“夫君放心,我好着呢,一点儿也没受伤。”

    贺晋远唇角抿直,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回家吧。”

    他说完,便率先大步往前走去,姜忆安拍醒了香草,两个人紧随其后,登上了马车。

    马车重新启动,速度平稳得向城内驶去。

    香草经不住困,一上车就坐在角落处打起了瞌睡。

    而坐在马车上,眸光沉沉地望着外面的夜色,自始至终,贺晋远都没有再开口,神色也有几分沉冷。

    姜忆安拿湿帕子擦了几把脸,同时暗暗打量着他的脸色,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

    自她认识他开始,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也鲜少有动怒的时候,今天这个模样,显然是生气了。

    想到之前承诺他自己不会随便冒险的事,姜忆安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夫君,”她放下帕子往他身边挪了挪,趁他不妨,两只手迅速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腹,脑袋也贴在了他的肩头,笑眯眯道,“我错了,别生气嘛。”

    贺晋远呼吸悄然一滞,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

    “错哪里了?”他淡声道。

    姜忆安蹭了蹭他的肩膀,小声道:“错在不该冲动到寺院里去,太冒险了,也太不计后果,万一被寺院的人发现了,也许会被打一顿。”

    更有可能的是寺院的尼姑会被她打一顿,但他在气头上,这个大话她就没敢说。

    贺晋远默了几息,拿起小几上的湿帕子,右手托着她的后脑,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将她脸上斑驳的蜡黄脂粉擦得干干净净。

    “娘子不许再冒险。府里有几个身手不错的护院,平时只听我差遣,以后若是遇到有危险的事,交给他们去做就是。”

    姜忆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脸,唇畔挂着一丝心虚的笑。

    本想说今天这个事比较着急,非得她亲自出马才行,交于护院去查反而会引起静善的疑心,但他还在生气,这个话她也没敢说。

    “夫君我知道了,下次我保证量力而行,绝不随便冒险,让夫君为我担心。”

    贺晋远深深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娘子,上次你也是这样说的。”

    姜忆安立马改口,一脸严肃地道:“那就没有下次!再有下次,夫君你使劲揍我一顿让我长长记性,行不行?”

    贺晋远:

    他默然片刻,道:“下次娘子若是再以身犯险,自罚写一张大字。”

    姜忆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看着他。

    罚什么不好,偏要罚写字,她最不耐烦写字了

    不过看到他担忧而幽怨的眼神,她瞬间决定认输,“好好好,罚写字,罚写字,我都听夫君的。”

    说完,她嘻嘻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凑近他身边,道:“夫君不生气了?”

    只是轻轻拍了他一下,贺晋远便顺势伸出大手,将她的手指捉在掌心中。

    沉凝的眉头舒展了些许,唇角也不自觉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之后,长臂紧紧揽住她的腰,将她用力带到自己怀里。

    “娘子去月照庵,到底要去查什么?”

    依偎在他身前,姜忆安心绪复杂地皱起了眉头。

    想到那黄符上的名字,她暗暗握紧了拳头,神色严肃地问:“夫君,你觉得祖母待你好吗?”

    贺晋远蹙眉思忖片刻,道:“祖母一向疼爱三房的晋衡和晋承堂弟,于我来说,是应该敬爱的长辈,但也仅此而已。”

    姜忆安放心地点了点头,握紧的拳头也悄然松开。

    这样就好,只要不抱什么期待,也就不会有什么失望,更不会伤了他的心。

    她摸了摸自己的衣袋,掏出一张黄纸画的符来。

    上面除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图案,还清楚地写着贺晋远的名字。

    她伸出手指重重点了点那符纸,握拳锤了下桌子,冷笑道:“夫君,静善哄骗祖母,说她师祖会画咒人的符篆。祖母信了她的话,给了静善一大笔银子,这符篆就是静善画的。”

    那匣子里装了足有七八张黄纸,每张都一样,她从里面抽了一张带出来,静善不会发现。

    贺晋远扫了一眼那符纸,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头拧紧了几分。

    “符篆咒人纯属无稽之谈,祖母怎么能信这种谎言?”

    姜忆安冷笑着点了点头,道:“夫君,这虽是无稽之谈,却正中了祖母的心事!我看自从三婶不能管家后,祖母担心祖父把爵位传给你,现在更是病急乱投医,连这种下作法子都想出来了。”

    贺晋远默然几息,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祖母与祖父夫妻多年,没想到,她老人家却并不真正了解祖父端正方直的性格。

    按照当朝礼法,爵位有嫡传嫡,无嫡传长。

    虽然二叔双腿残疾身无官职,照旁人看来,兴许难以担起贺家家族重任,但祖父行事不会违反朝廷礼法,就算心中一时顾虑重重,爵位最终也会传给二叔的。

    不过,祖母冲他来也不全然是坏事。

    至少,他的娘子机敏聪慧,能让祖母悬崖勒马,以后不会被人再骗了去,也不会再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

    “娘子打算怎么办?”

    姜忆安想了一会儿,道:“夫君,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全部交给我来处理就是了。”

    这个世上,无论是谁,只要是想伤害他的人,她一定让对方付出代价!

    老太太这样行事,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

    这日一早,静善便带着徒弟静心到了荣禧堂。

    彼时老太太刚用过斋饭,正转着手里的佛珠念念有词,听到刘嬷嬷说两个姑子来了,便急忙把佛珠放下,道:“让她们进来。”

    不一会儿,静善快步走了进来,隐晦地朝她示意了下手里的包袱,脸上笑容满面。

    老太太一看她这样,便知画符的事成了,心里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眼底也浮现出抑制不住的喜色来。

    她看了眼屋里的人。

    荣禧堂里有四个日常服侍她的丫鬟,刘嬷嬷是跟在她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人了,但符咒的事,她信不过任何一个人,也不想让她们看出什么端倪来。

    “今天静善师父要去佛堂给我讲经,你们都去罩房歇着吧,不用伺候了。”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刘嬷嬷看了静善师徒两人一眼,道:“老太太,我还是在您身边陪着吧,万一您端茶要水的,老奴也能服侍您。”

    老太太摇了摇头,道:“你出去吧,到自己屋子里歇着去,我要听经书,你在这里只会打扰我。”

    刘嬷嬷有些纳罕。

    以往静善主持来讲经说法,老太太也没说她扰了清净,今天却是有些奇怪。

    待刘嬷嬷离开后,静善往四周看了看,见房里没有别的人,便让徒弟把包袱打开,拿出一沓黄纸来,让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您仔细瞅瞅,上面的人名可是没错吧?”

    老太太细看了看,见上面写着嫡长孙的名字,稀疏的眉头往下压了压,心里忽然有些不自在。

    这符咒能咒死人,嫡长孙的名字写在上头,只怕以后时日无多了。

    一想到这个结果,老太太脸色绷紧了几分,捏着符纸的手指头也颤了颤。

    整个国公府孙辈中,嫡长孙最是出众,别说三房的晋衡、晋承被远远比了下去,连他的叔叔们也都相形见绌。

    国公爷对他喜爱得很,常常将他带在身边进出宫廷署衙,还亲自教导兵法武艺,俨然早已把他当成了这偌大国公府的继承人。

    因为这个,暗地里,她视大房为眼中钉肉中刺,而嫡长孙,可谓是最让她心里发堵的人。

    要是他是自己的亲孙子,她不知该有多骄傲,多高兴,可惜得是,他不是。

    可一想到焚了这符纸,嫡长孙就会丢了性命,老太太稀疏的眉头皱成一团,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发白。

    虽不是她的亲孙子,到底是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若非是他挡了三房的爵位,她断然狠不下这个心来。

    老太太嘴唇嗫嚅几下,低声对静善道:“师父,可有不要他命的法子?比方说,让他像之前那样瞎了双眼就行,只要眼睛瞎了,也就成不了什么气候,我自然也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大房毕竟就长孙一个男丁,留着他的性命在,长媳江氏不会垮掉,那凶悍的小姜氏也不会发疯,瞎了双眼他只是无法袭爵,日子还是照常能过的。

    静善一听,正中下怀。

    反正这符纸也是屁用没有的,老太太既然不想害死孙子,正好省了她编瞎话自圆其说。

    她装模作样地拿着符纸念叨了一番,道:“老太太,这个自然也是使得的,只是见效会慢些。我现在把这符纸的法力削减了一半,现在只需要把符纸拿到佛堂里,当着佛菩萨的面烧了,等过了三五个月,事也就差不多能成了。”

    老太太暗暗深吸几口气,面上露出几分狠色来,道:“既然如此,那就快去佛堂吧。”

    小佛堂就在荣禧堂的跨院里,静善急忙和老太太一起去了佛堂。

    到了佛堂后,她吩咐徒弟静心在佛堂外守着,叮嘱道:“我与老太太进去烧香焚符,不消半刻就施法完成了,你在外头看着点儿,要是有人进来就提醒我,知道吗?”

    静心忙不迭点了点头。

    她晓得轻重,万一被国公府的人发现师父装神弄鬼哄骗老太太,只怕她们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一定不让别人闯进佛堂里来!

    ~~~

    静善带着徒弟静心踏进荣禧堂的院门时,香草已经飞跑到静思院传了信儿。

    姜忆安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静心正在小佛堂外守着,只听外面嚓的一声响,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她伸长脖子往外看去,没看到有什么人进来,那嚓嚓的锐利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像是有人在石头上磨刀。

    想起师傅嘱咐的话,静心快步朝着那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不过刚走出佛堂外的月亮门,一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便抵住了她的脖颈。

    静心只觉脖子一凉,顿时吓得毛发倒竖,张嘴就要失声尖叫起来。

    姜忆安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别叫出声,不然有你好看!”

    那杀猪刀就抵在自己脖子上,只消稍稍一动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静心浑身抖如筛糠一般,膝盖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香草看小姐制服了她,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巾帕塞住了她的嘴,之后拿绳子将她一捆,把她带去外院,按照原来的计划,让姑爷把她送到国公爷的外书房去审问。

    佛堂中,一只铜盆放在蒲团前,里面放着几张黄符。

    静善先是对着供桌上的菩萨像拜了祭拜,之后半闭着眼念念有词了一番,忽然将眼一睁,道:“时辰已到,即刻焚烧符篆,召来阴兵阴将,去勾魂索命!”

    老太太一听,忙提醒道:“师父,错了,只让他瞎了双眼就是,还是莫要伤了他的性命!”

    静善忽地想起老太太临时改了主意,不由讪讪一笑,便闭上了眼,重新念叨了几句,道:“好了,符篆的咒力这就开始生效,老太太快把符烧了吧。”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起来,拿起一张黄符在灯烛上引燃了,颤抖着手丢到了铜盆中。

    转瞬间,盆里的黄符都着了火,几股轻烟在盆里升腾起来。

    静善便指着那像雾似的轻烟,故作神秘地道:“老太太,这就是符篆的神力了,你看这些神力慢慢飘到窗外,就会飞到静思院去,化作看不见的阴兵阴将,使出手段来教他的眼睛失明”

    话未说完,砰的一声重响,佛堂的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姜忆安疾步走了进来。

    静善往门口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火盆里的黄符还没燃尽,她登时跳了起来,情急之下那还没燃尽的黄符无处可藏,她便抓起那燃着火苗的符纸往嘴里塞。

    然而还没等她嚼吧嚼吧干咽下去,一只手便用力掐住她的下颌,强大的手劲迫使她张嘴把符纸吐了出来。

    那黄符上还沾着口水与黑灰,姜忆安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捏紧了手里的杀猪刀,眸光冷冷地扫向老太太。

    老太太压根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闯进来,此时怔坐在椅子上,神情错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忆安冷笑一声,指腹摩挲几下刀柄,将杀猪刀往桌面随意一掼。

    铎的一声铮鸣声,刀尖入木三分,老太太的脸色也随之白了三分。

    姜忆安冷冷勾了勾唇,道:“主持,祖母,你们二人合谋做什么好事呢?”

    那杀猪刀的铮鸣声让静善心有余悸,她头皮发麻地看了一眼那桌上泛着森森寒光的刀刃,身上霎时冒出一层冷汗。

    “大少奶奶,这可不管我的事。我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她这么沉不住气,老太太却忽地回过神来,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不管是拜佛念经,烧纸还愿罢了。”

    静善闻言赶紧改变了说法,忙不迭附和道:“对,对,我也不过是收了老太太的钱财,替老太太还愿罢了。”

    姜忆安立掌示意她噤声,冷笑道:“到底是不是烧纸还愿,二位,等祖父来了,你们再解释吧。”

    听说国公爷要来,静善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老太太也猛地握紧了手里的佛珠,脸色煞白如纸。

    不消半刻钟,国公爷从外书房赶到了荣禧堂。

    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贺晋远。

    亲眼看到那铜盆里残留的灰烬,国公爷饱经风霜的剑眉紧锁,冷眼看向老太太,道:“你在做什么?”

    老太太心里慌乱,却还强撑着道:“公爷怎么来了?我只是在拜佛烧纸,祈福还愿。”

    国公爷没说话,威冷锐利的眼神瞥向案上烧了一半的黄符。

    “那是什么?”

    姜忆安道:“祖父,这是老太太从静善主持那里求来的符纸。”

    说话间,她从衣袋里拿出张完整的黄符来,拍到了桌子上。

    两相比对,一眼便可以看出来,两张符纸完全一模一样,上面的字符也清晰可见。

    静善看到那张黄符,脸色顿时变了,神色慌乱地问:“大少奶奶,你手里怎么会有一张符纸?”

    姜忆安瞥了她一眼,冷笑道:“静善主持,两个乞丐借宿尼姑庵那晚,寺里的房子着了火,主持就没觉得蹊跷吗?”

    经她提醒,静善才想起这么回事来,再一想这符纸会出现在姜忆安的手里,她脸上的血色几乎一下褪尽,腿脚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这么说,这符纸是你从我屋里拿走了,还偷听了我和徒弟说的话?”

    姜忆安冷笑了笑,看向老太太,道:“祖母,孙媳可是亲耳听到静善主持说这符纸根本没什么咒人的功效,她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在哄骗你老人家的银子罢了!”

    老太太如遭雷击,错愕地看向静善,道:“你真是在骗我?”

    静善忙道:“老太太,我可没骗你,我也没强要你的银子,是你想要用符咒咒死长孙,我不过是顺着你的心意罢了,至于那符到底有没有效,我可没有打包票!这里没我的事了,我先回庵里去了!”

    说着,她便急忙往外走。

    老太太一看她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怒气上头,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的,薅住她的衣袖往她身上打去,破口骂道:“你这个满嘴瞎话的尼姑,枉我这么信任你,你竟然骗我!”

    静善心虚不敢还手,一边往旁边躲去,一边嚷着道:“老太太你动手打我这个出家人,当心佛祖降下一道天雷劈了你!”

    老太太气得眼冒金星,气急败坏地伸手往静善脸上抓挠了几下。

    “你当我还信你这些瞎话,看我今天不撕烂你这张谎话连篇的嘴!”

    话音落下,堂中响起一声雷霆般的冷喝,国公爷重声道:“够了!”

    老太太赶忙停住了手,回头看向国公爷,心里又慌又乱,却还是强撑着定了定神,道:“公爷,你听我解释”

    国公爷垂眸看着她,一双犀利的眼眸几乎迸发出怒火来。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糊涂事来,鬼迷心窍了不成!事情明明白白摆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你以为我为何会到这里来?”

    说完,他竖掌挥了挥手,静心便被押着走了进来。

    到了堂内,看了一眼师父静善,静心扑通跪在了地上,说:“师父,我都如实招了,老太太想要咒死大少爷,师父借机哄骗了老太太的一万两银子,连那符纸也是假的!”

    静善大惊失色,瞪眼看着她,恨声道:“你你”

    气得咬牙切齿了半天,却没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看了眼那些姜忆安,突地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在高门大户的后宅里行骗了这么多年,今天事情败露,她算是彻底栽到了这国公府大少奶奶的手里了!

    另一边,面对这样的铁证,老太太的面色惨白如纸,无力地扶着椅子慢慢坐了下去。

    国公爷失望地看着她,沉声道:“李氏,你我夫妻多年,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心肠变得如此狠毒!”

    堂内寂然无声,老太太嘴唇嗫嚅几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沉默几息,贺晋远道:“祖父息怒,也许其中还有什么误会,当下应先追回庵里骗去的银子,再将女尼招摇撞骗的事交于府衙处置,以免其他人上当受骗。”

    国公爷转眸沉沉看了他一眼,道:“远儿,你和你媳妇先出去吧,我与李氏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第 78 章 这世间我最在意的就是我……

    小佛堂中, 国公爷负手立在老太太常供奉的佛像前,脸色肃然,剑眉紧锁。

    抬头望着国公爷巍峨挺拔的身形,老太太心里又慌又怕, 双手死死扶着椅子的扶手,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幻不定。

    国公爷拧眉看着她, 冷声道:“当初你要嫁到公府来, 说过的话, 都忘了吗?”

    想到以前的事,老太太眼圈突然有些泛红,哽咽道:“公爷,我没忘。”

    当年她仰慕公爷, 想要成为他的继妻,便闹着爹娘来公府提亲, 还言之凿凿得对他承诺,会把他的三个孩子视如己出, 做好后娘,不偏心不藏私,一碗水端平, 就算以后她诞下了子嗣,也绝不让他的孩子受任何委屈。

    她知道, 这番话定然能够说到他的心坎里,因为他常年征战在外,鲜少回府, 也确实需要一个妻子帮他打理家宅,孝敬父母,养育孩子。

    于是她如愿嫁进了公府。

    可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以后, 她的想法便慢慢变了。

    一想到丈夫显赫的爵位,以后会传给那长子,她便难受地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她放纵不管老大,没理会过老二,后来丈夫抱养了部下的儿子老四,她更是没有关心过。

    她一心谋算着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世子,可谁想长媳江氏竟生出个聪慧无比的儿子来!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又难受了几分。

    若不是那嫡长孙自小聪慧无比,让那不成器的长子沾了光,她的儿子可能早就被立为世子了!

    没办法,她只好歇了这个心思,安慰自己说,就算老三袭不了爵位,她给老三娶门第最好的媳妇,把管家权交到亲儿媳手里,让老三荫封了官职,这也足够了!

    谁想到,那嫡长孙中了状元后,竟然遇到意外双目失明。

    这对大房来说是一桩祸事,可对三房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嫡长孙失明后,大房的柳姨娘压倒了江氏,那脑袋糊涂的世子行事越发过分,只消等一个契机,他的世子之位便能被削去!

    后来,事情也确实如她想象那般顺利,可没过多久,嫡长孙的眼睛竟又奇迹般得好了,而三房自身不正,又出了岔子!

    而事到如今,她意图谋害的嫡长孙的事已经败露,面对证据,她已无话可说。

    当初说过的话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回想起来,是她对不起公爷,也没照顾好他的孩子。

    国公爷沉默许久,道:“你这个当娘的,虽对老大老二老四已有失职,我却不能全怪你,毕竟我这个当爹的顾不上家里,也有莫大的责任。”

    沉沉叹了口气,国公爷失望地问:“可你还是做婆母的,嫁进府的媳妇们,你扪心自问,除了老三家,另外三个儿媳,你是否真心待她们好过?”

    “你也是做祖母的,除了老三家的孩子,另外几个孙子孙女,你是否也真心待他们好过?”

    这沉声质问,让老太太羞愧地低下头,青白交错的脸上如被扇了一掌,登时紫红交错。

    她嘴唇嗫嚅几下,道:“公爷,我没做好后娘,也没做好婆母,就连祖母,也是不称职的。”

    说完,她重重叹了口气,惭愧地道:“公爷,是我错了,如今后悔也无用了。公爷要怎么处置,我都认了。”

    国公爷沉沉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斑白的两鬓上,眼神锐利如刃,“你是真的知错了,还是因为事情败露,不得不认错服输?”

    老太太闭紧了嘴,没有言语。

    国公爷饱经风霜的剑眉紧锁,沉声道:“李氏,要是再有一次机会,你知道我打算立老二为世子,让他承袭爵位,你还会想法子这样害老二吗?”

    老太太错愕不已。

    她当真没想到,丈夫对嫡长孙青眼有加,却会打算把爵位传给老二。

    可细细一想,当朝本就是这样的礼法,他身为国公爷,又是五军总督,一言一行皆是众人的楷模,行走的铁律,自然不会凭自己的喜好,乱了大周的礼法。

    若是丈夫会越过儿子,直接把爵位传给长孙,她还会有些不甘心。

    而此时,听到丈夫这掷地有声的话,这最后的一丝不甘也化为乌有。

    她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公爷,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没有真的想要害了晋远的命,我也不会害死老二,我是想着,只要晋远还像以前那样瞎了双眼不成气候,这爵位自然而然就是老三的了。”

    国公爷冷声道:“你应该感谢自己良心未泯,否则,我就不会顾念着夫妻情分,听你在这里自辩。”

    老太太低下头,捂脸落了几滴泪,哭道:“公爷,我知道自己太过分了!要不是我钻了牛角尖,非想要老三家承袭爵位,便不会有今天的情形,我这个当娘的,只想多为自己的孩子考虑,实在是太自私了!”

    国公爷垂眸看了她许久,道:“你可知道,晋远媳妇是怎么发现那尼姑骗你的?”

    老太太怔住,泪眼中露出几分茫然。

    国公爷叹道:“她早知道那尼姑是骗人的,担心你被骗走了银子,这才特意留了心,谁想到,她是为了帮你,你却是为了害晋远!”

    老太太嘴唇嗫嚅几下,泪水忍不住从眼角滚滚落下。

    “公爷,我无地自容,你要怎么处置,我绝无二话。”

    国公爷拧眉看她一眼,胸膛沉闷起伏,坚毅的脸庞满是失望的神色。

    毕竟夫妻多年,她为他打理家宅,养育了老三,虽是深恨她自私自利,可到底不能不念半分情分。

    “李氏,明日起,你回金陵老家静思己过,我会对外声称你回去‘养病’,给你留几分脸面。”

    饶是知晓丈夫不会原谅她,这样处置也留了几分情分,可亲耳听到他说出这番话,老太太流着泪痛哭出声。

    这一去,路途遥远颠簸,恐怕余生时日无多,她再也见不到公爷了。

    “公爷,都是我的错,我回老家诚心悔过。”

    国公爷沉默未语,虎目泛红,饱经风霜眉宇间浮出愧色与自责。

    虽说李氏犯了错,可身为一府之主,这些年他忙于军务,鲜少在家,既忽略了家事,又没有尽好教妻、教子的责任,他也有错!

    也许,老天是看在他这把老骨头忠心耿耿为国效力的份上,才让他的家宅之中,没酿出更大的祸事!

    ~~~

    听说到荣禧堂给老太太讲经的姑子被儿媳抓了起来,江夫人唬了一跳,忙把她叫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待姜忆安把老太太如何被静善骗走了银子,又企图利用那符咒对贺晋远不利后,江夫人气得眉头拧成一团,连声道:“老太太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姜忆安道:“娘,您也不要生气了,那符咒是假的,祖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老人家会公道处理的。”

    江夫人用力按了按额角,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道:“那两个姑子是怎么处置的?”

    姜忆安道:“夫君已差人把她们送到了府衙,大周有律法,她们招摇撞骗,府衙自会惩治她们的。”

    江夫人连叹了几口气。

    她早前已知道那姑子是个专会哄钱骗人的,早就不去供奉什么香油灯烛了,没想到老太太为了三房,竟然能使出这种下作法子来诅咒孙子,她有这种心理,被那姑子利用也不让人意外。

    不过,一想到公爹那般威严,老太太犯了这件事,想必公爹不会轻易饶了她去,江夫人的心绪便万分复杂。

    崔氏也听说了荣禧堂发生的事。

    她打听过后,慌慌张张来了月华院,见了江夫人便道:“大嫂,公爹要把婆母送回金陵老家,让她回家悔过呢!”

    江夫人眼睛睁得溜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虽说老太太对她这个长媳一直冷眼相待,但听说她要被送回老家,她的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

    老太太快六十岁了,这么大的年纪,几千里的路程回去,身体吃不消不说,只怕也难以适应乡下老家那里清苦的生活。

    崔氏同她一样,心情也十分复杂。

    想了一会儿,江夫人让儿媳坐到身边来,道:“忆安,国公爷把老太太送回老家去,娘觉着,国公爷对老太太的惩罚太严厉了些,娘想去为她求一求情,你觉得如何?”

    她素来听从儿媳的意见,若是儿媳说个不字,她也就不去了。

    姜忆安笑了笑。

    虽说老太太想对夫君不利,但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也没那么恼火了。

    婆母心软善良想要去求情,她这个做儿媳的也不拦着,只是求情可以,老太太该受的罚却不能全免,否则她老人家不吃点苦头和教训,说不定以后还会兴风作浪。

    “娘,我记得夫君以前给我讲过一句话,叫做‘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老太太想害我夫君,我们不能这样轻轻放过。府里本就有家法规矩,我们也不能把规矩章法当摆设。照我来说,看在老太太没有丧尽天良的份上,她该受的罚可以少些,却不能免了。”

    江夫人受教地拍了拍她的手,“我的儿,你的意思我明白,娘知道该怎么做了。”

    崔氏也道:“既然大侄媳妇这样说了,那我叫上二嫂,我们一起去公爹面前为老太太求求情,尽了做儿媳的情分吧。”

    ~~~

    荣禧堂中,三爷贺知丞跪在国公爷面前,眼中含泪。

    “爹,娘有千错万错,我这个做儿子的替她受过,还求爹不要把娘送回老家,她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好,遭不住啊!”

    国公爷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虎目中隐约有泪光浮现,响如雷霆的声音却冷硬地道:“简直胡闹!她犯了错,你岂能替她受过?你还有官职在身,要为朝廷办差,当以公务为先,你娘的事,你就不用求情了。”

    贺知丞哀求:“爹”

    国公爷微微俯身,大手拉住儿子单薄的臂膀,一下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爹是一家之主,处事需得公正,要是偏袒你娘,岂不寒了府里人的心?你娘本就有错,我这样处置,没冤枉她。你莫要哭了,回去吧。”

    说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要是孝顺的话,就别让爹为难。”

    贺知丞擦了擦有些红肿的眼睛。

    从小长大,母亲教导的话,他没记得有多少,但父亲教导的忠孝仁义,他都牢记在心中。

    若是再为难父亲,他就是不孝。

    “爹”

    国公爷挥了挥手,道:“去给你娘准备些路上用的东西,明日送她出城吧。”

    谢氏站在正房外面,小心翼翼靠在门缝处,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声音。

    隐约听到公爹让丈夫去给老太太送行,她的心不由凉了半截。

    公爹威严,丈夫去求情都没用,她这个犯过大错的儿媳,更不敢去公爹面前为老太太求情了。

    想到丈夫跪求公爹无用,老太太又沦落成这样的下场,她的心口便闷得厉害,眼睛也泛着酸楚。

    荣禧堂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转眼间,江夫人带着秦氏、崔氏和姜忆安走了进来。

    看到大嫂,谢氏不自在地抿紧了唇脸上都是惭愧之色。

    她犯下的大错,已经在府里抬不起头来,现在婆母又做出了这样的事,这让她简直更加没脸面对大嫂和侄媳了。

    看到谢氏在房外站着,江夫人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声道:“三弟妹,三弟是不是在屋里为老太太求情呢?”

    谢氏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大嫂,我听到三爷向公爹求情了好一会儿了,可是没什么用,公爹执意让老太太明天就回老家去。”

    江夫人叹道:“公爹是动了怒气了,我们也去为老太太求一求情,让她老人家少受点罪吧。”

    谢氏怔了片刻,眼圈突然红了。

    她不知该说什么,低头飞快抹了下眼睛,道:“大嫂,不管有用没用,我先替三爷谢谢你们了。”

    江夫人上前叩响了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看到长媳、二儿媳、四儿媳和长孙媳出现在面前,国公爷剑眉拧紧,有些意外。

    “你们来做什么?”

    看到公爹威严的脸色,再看一眼站在旁边求情无果的三弟,江夫人定了定神,道:“父亲,婆母这次是犯了糊涂,还请您看在她身子骨不好的份上,小惩大诫吧!”

    崔氏与秦氏也都附和说:“父亲,老家千里迢迢,乡下日子清苦,母亲受不了的,让母亲少吃点苦头吧。”

    看到大嫂二嫂和弟媳都在为母亲求情,贺知丞没说什么,眼圈却有些泛红。

    谢氏这时也从门外走了进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求道:“父亲,婆母做了错事,三房难逃其咎,儿媳愿意代婆母受过,只求父亲网开一面。”

    看着儿子儿媳们,国公爷沉默许久没有开口。

    儿孙媳妇们可以为李氏求情,但她想害的是长孙,就算过去的事可以从轻发落,但这件事绝不可轻易原谅!

    突地,他转眸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嫡长孙媳,沉声道:“你也来求情来了?你祖母心存恶念,想要害晋远,难道你不在意?”

    姜忆安暗哼一声,道:“祖父,我怎么会不在意?这世间我最在意的就是我夫君!谁要害我夫君,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顿了顿,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若是祖母能够受到教训悔过自新,以后再不做这些害人的事,祖父倒是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听到她这样说,国公爷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正在思忖间,荣禧堂外又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转眼间,贺晋远跨过门槛,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堂内的情形,朝国公爷拱手行了个礼,道:“祖父,这件事孙儿没放在心上,也不会计较。祖母年事已高,经不起风霜,还请祖父听从娘子的建议,从轻发落吧。”

    沉沉看了眼嫡长孙,国公爷心中有几分欣慰,可面色依然肃然未变。

    上梁不正下梁歪,若非是李氏自身不**里也不会生出这么多是非来。

    要是从轻发落她,如何能对得起府里受过委屈的儿孙媳妇们?

    堂内寂静无声,国公爷沉默未言,眉头紧锁成一团。

    看了一眼祖父沉冷的神色,姜忆安乌黑的眼珠转了转,道:“祖父,治兵讲究规矩章法,赏罚分明,老太太是做了错事,也该受罚,不过兵律中不是还有一条戴罪立功吗?老太太素爱吃斋念佛,不如就让老太太以后常为府中众人念经祈福,如此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话音落下,江夫人、秦氏、谢氏、崔氏眼神都突地一亮,纷纷赞同地附和:“公爹,忆安说得对,就让老太太戴罪立功吧。”

    小辈们一直在为继妻李氏求情,国公爷不由微微动容。

    思忖许久,他沉声道:“既然如此,看在李氏年事已高的份上后,就改为去家庙中念经祈福,静心悔过,以后没有允许,不得踏出家庙一步。”

    家庙条件虽然清苦,但比起千里迢迢之外的乡下老家,已是好了许多。

    听到国公爷掷地有声的话,三爷贺知丞与谢氏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齐齐看向姜忆安,眼神中都满含十二分感激——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从荣禧堂回来,直到睡前,贺晋远悄然勾起的唇角就没放平过。

    姜忆安困了,躺在榻上便闭上了眼睛。

    一只大手忽然轻捏了捏她的耳朵,“娘子,今天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姜忆安:“哪句?”

    贺晋远提醒两个关键字:“在意。”

    姜忆安半眯着眼睛看他,“在意什么?”

    贺晋远沉默片刻,再次提醒,“娘子最在意的是”

    姜忆安忽地想了起来,抱着被子往他怀里打了个滚儿,嘀咕道:“还用说吗?最在意的就是你啦!”

    贺晋远耳根微烫,唇角勾起的弧度,又悄然上挑了几分。

    第79章 第 79 章 就亲一下吗?

    老太太搬去家庙静心悔过的次日, 国公爷让三个儿子到荣禧堂见他。

    先前府中接二连三地生事,究其根本,大都是因继妻李氏为三房图谋爵位而起。

    治家如治国,国有国本, 家有家本, 长子的世子之位削去, 如今李氏禁足家庙, 府中清净安稳下来, 他也该向朝廷奏请再立公府世子了。

    万一有朝一日他忽然闭眼蹬腿,届时有世子袭爵掌家,不会急中生乱,闹出事端来。

    荣禧堂中, 国公爷身姿笔挺地坐在上首,虎目威严地扫过堂内三个儿子, 视线沉沉地看向二子贺知林。

    贺知林坐在轮舆上,身着白色长袍, 气质温润儒雅,因自小喜爱书画,双腿残疾后也没改变爱好, 反而在书画上颇有造诣。

    他这个当爹的,管得了生前, 管不了死后,万一那天他撒手人寰,相信自小性情善良的老二继承爵位后, 能够主持好家族中的事务,不会亏待了他的兄弟侄子们。

    “自从老大被赶出公府去了边境,府中世子一直还未确立, 爹本想着,自己的身子骨还硬朗,世子一事可以过后再议,但人有旦夕祸福,此事宜早不宜晚,”国公爷沉声开口,面色严肃,“今天我把你们几个兄弟叫来,就是要告知你们,改日我会向朝廷奏请立老二为世子,你们可有什么想说的?”

    闻言,贺知林忙转动轮舆向前几步,急道:“爹,您何出此言?老人家身体康健,定然寿比南山!”

    国公爷垂眸看着他,眼中露出慈爱笑意。

    “凡事应当防患于未然,谁能预料以后会怎么样,就算爹寿比南山,这爵位的传承也该早确立好。”

    看出父亲立世子的心意已决,贺知林推辞道:“爹,我虽是家中老二,但三弟是文臣,四弟是武将,论文轮武,我都远不及两个兄弟。况且我只喜欢清净,舞文弄墨、吟诗作画我还勉强可以,若是以后掌管这么大的家业,我却是远远不能的。还请爹三思吧!”

    国公爷沉声道:“按照大周礼法,这爵位该传于你,你就不要推辞了,就算你不喜欢掌家理事,还有你媳妇和晋睿帮衬着,这副重担交给你,还望你以后不要辜负爹的期望。”

    听到父亲这样说,贺知丞也道:“二哥,你继承爵位合情合理,听爹的话,不要推辞了。”

    贺知舟则上前重重拍了下二哥的肩膀,沉声道:“二哥听父亲的安排吧。”

    看到老三、老四对此没有什么异议,还真心诚意地拥护老二,国公爷脸色未变,唇边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此等情形下,贺知林只好点头应下。

    “多谢父亲、三弟和四弟的信任,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从荣禧堂出来,回青云院的路上,贺知林示意秦氏将轮舆停下。

    秦氏往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二爷,公爹可是说立您为世子了?那赶紧打发人给晋睿说一声吧。”

    贺知林竖掌示意她噤声,秦氏忙闭上了嘴。

    拧眉往荣禧堂的方向看了一眼,他长指搭在轮舆上重叩几下,唇角牵起一抹情绪难辨的弧度,朝秦氏轻轻点了点头。

    ~~~

    因府中出了老太太的那一桩事,贺嘉月相亲的事被耽搁了好些日子。

    这日一早,睡梦中想起要帮嘉月打听那刑部郑大人的事来,姜忆安一骨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只是人虽是醒了,脑袋还不清醒,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身边的人,唤道:“夫君。”

    温润磁性的嗓音在她身畔响起,带着一点刚刚睡醒的沙哑,“嗯?”

    姜忆安睡意朦胧地打了个哈欠,道:“夫君,娘前些日子说让你问问秦大人,他那个姓郑的下属为人如何”

    话没说完,她忽地转过头去,看了下还闭着眼睛睡觉的贺晋远,再看了眼外面大亮的天色,心里一急,忙用力推了他几下。

    “夫君,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去上值?”

    自从贺晋远暂时调任忠毅营指挥使后,因营地在京都城郊,一来一去路上得花费两个时辰,每日清晨一大早他就得出门,傍晚日落后才会回来。

    这个时辰还没起床,那可就要去迟了!

    贺晋远微微睁开凤眸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娘子,今天休沐。”

    姜忆安反应过来,高兴地掀开他的被子钻进他的被窝,脑袋枕在他的胳膊上,一条腿也自然而然地搭在了他的大腿上。

    “太好了,夫君今天不上值,我们还可以多睡会一会儿。”

    她下意识与他亲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贺晋远却突然身体一僵,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娘子,要一起睡吗?”

    “嗯!”

    不过,躺在他怀里,姜忆安却没了睡意。

    看着眼前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她伸出两根手指扒拉几下他的眼皮,认真地盯着他幽黑深邃的凤眸看了会儿。

    自从他眼睛复明之后,她偶尔会担心他的眼睛再出问题,所以时不时会用这样粗糙的手法检查一番。

    距离近在咫尺,贺晋远定定看着她柔软的唇,喉结悄然滚动几下,覆在她腰间的大手不自觉缓缓收紧,下意识往她的脸庞贴近。

    不过,他倾身靠近的瞬间,姜忆安忽然严肃地道:“夫君,你的眼睛最近有没有感觉发干发涩?”

    贺晋远动作一顿,开口时,声音莫名有几分暗哑,“没有。”

    他话音刚落,姜忆安却蹭得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不行,夫君眼底有几缕血丝,得熏熏眼睛。”

    说话间,她麻利地掀被下榻,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便快步去了外间。

    怀里突然空空如也,贺晋远愣了片刻,转眸望着外间的方向,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过了好大一会儿,姜忆安去而复返,手里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菊花茶。

    “夫君,菊花有清热明目的效果,你快起来,用它熏一熏眼睛。”

    娘子的好意不可拒绝,贺晋远沉默片刻,掀被下榻。

    用菊花茶熏了半刻钟的眼睛,天色也不早了,两人洗漱过后,用过早饭,贺晋远要去外书房。

    因要去打听那郑大人的为人性情,他约了秦秉正来府里一叙。

    他换了身月白色的锦袍,姜忆安为他束着腰间的玉带,道:“夫君,我把藏书阁的书都翻完了,也没找到酿酒的书,你可知道哪里还有?”

    贺晋远低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红软的唇,温声道:“我的书房里有几本有关讲解有关酿酒工序的书,娘子可看过了?”

    姜忆安摇了摇头,“夫君书房里的书太多了,我不知道怎么找,你有空拿给我。”

    贺晋远点了点头,忽然鬼使神差地俯身,轻轻在她唇角上亲了一下。

    这一下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一触即分。

    姜忆安怔住,仰首看着他,摸了摸被他亲过的嘴唇。

    贺晋远也愣住,不明白自己一向举止端方有度,为何会突然想要偷亲她。

    姜忆安下意识舔了舔唇。

    回味了一下那滋味,好像还不错,她灿然一笑,揪住他的衣襟,道:“夫君就亲一下吗?”

    贺晋远微微一怔,耳尖迅速泛起一层薄红。

    大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在她唇边落下了一个绵长的吻。

    ~~~

    外书房中,听完贺晋远的话,秦秉正不动声色地搁下茶盏,淡声道:“你妹妹要与郑大人相看?”

    贺晋远拧眉点了点头,神色严肃地道:“他在你手下任职,你应该对他有所了解,他为人如何,你应该一清二楚,说来看看。”

    秦秉正默然片刻,莫名冷笑一声,道:“他年纪太大。”

    郑大人虽年近三十,但若是性情合适,年龄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贺晋远思忖片刻,道:“先不说年纪大小,他为人脾性如何?”

    秦秉正倏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暗暗捏紧了茶盏。

    “令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贺晋远回忆一番妹妹择婿的要求,道:“温润随和,性子开朗,风趣幽默总之,与你的性情截然相反就是了。郑大人可是这样的人?”

    秦秉正暗暗深吸口气,隐晦地瞥了他一眼。

    同窗旧友幽冷而意味深长的眼神,贺晋远却没有察觉,因为说话时,他时不时出神摸几下嘴唇,似在回味什么。

    秦秉正突然冷笑了笑,道:“不知。”

    贺晋远回过神来,拧眉看着他,眸光中有几分审视。

    “你是怎么当上司的,连属下什么性情都不知道?”

    秦秉正沉默许久,勉强吐出两个字,“尚可。”

    顿了顿,又立刻补充道,“不过他公务繁忙,外差很多,未必有空相看。”

    贺晋远不以为然,“就算再忙,百忙之中应该也能抽出空来,我相信你的眼光,只要你觉得性情尚可,那还是值得相看的。”

    秦秉正深吸口气,突地拂袖起身,面无表情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一心扑在公务上,休沐之日也不会休息,看他刚来就要走,想来定然又是去署衙看卷宗去了,身为好友,贺晋远不得不提醒道:“秦兄,你年纪也不小了,早日成婚吧,不要再拖了。”

    秦秉正顿住脚步,定定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沉着脸拂袖离开。

    ~~~

    打听到那郑大人为人性情都不错,江夫人心里很是高兴,忙让媒婆尽快张罗女儿与那郑大人私下相看的事。

    媒婆很快定好了相看的日子和地点——三日后,郑大人会陪着母亲到相国寺上香,届时两家便可在相国寺相看一番。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江夫人一早便带着姜忆安、贺嘉月去了相国寺。

    到了相寺内时,那媒婆已在等待了,看见江夫人带着女儿、儿媳过来,她便笑道:“大太太,郑大人早到了,这会儿正陪他母亲在殿里上香呢。”

    江夫人点了点头,道:“那我们也过去吧。”

    说话间,一行人走到了大殿外。

    贺嘉月抬眸看去,遥遥看见殿里有个中等身高的男子,面白短须,气质儒雅温和,正笑着与他母亲说着话,看上去是个随和好相处的人。

    那正是那位郑大人了。

    只是还没等她随母亲和大嫂往殿里走去,忽地从外面快步跑进来一个身穿皂衣的小吏。

    那小吏神色着急,一见到郑大人便道:“大人,紧急公务,需得您马上返回署衙一趟。”

    郑大人一听,便赶忙搀着他的母亲从殿里走了出来。

    迎面正好瞧见江夫人一行人,他也来不及说什么,只是朝众人拱了拱手说声抱歉,便匆匆走了。

    遇到这等意外,看到郑大人与他的母亲都离开了,那媒婆惊讶之余,难免有些尴尬,“太太,你看看,这说好相看了,实在没想到,郑大人他有事”

    江夫人也隐约听到了那小吏传的话,道:“怪不得郑大人,公务上的事着急,确实耽误不得。”

    媒婆讪讪笑了笑,她这做媒人的,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真是教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太,那要不就等改日郑大人有空了再相看?”

    江夫人不置可否,只是笑道:“不急,以后再说吧。”

    虽说第一次相看不顺利,但也瞧见了那郑大人的长相,是否再次相看,她还得先过问女儿的意思。

    不过,虽说没相看成功,但既然已经到了寺里,也不着急回去。

    因相国寺里的斋饭素来好吃,其中的八珍糕最受信众喜欢,府里的人也都爱吃,江夫人便道:“去买些八珍糕带回去,他们这刚做出的新鲜糕点好吃,多买一些,给你们几个婶子也都送些尝尝。”

    贺嘉月点了点头,她最爱吃这寺里的八珍糕,也知道寺里供售糕点的地方,便道:“娘,大嫂,我去买,你们先在这里歇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江夫人挥了挥手让她去,又对姜忆安道:“安儿,娘累了,要去客堂歇歇喝口茶,你是随娘一起去,还是这寺里转一转?”

    香草还是第一次到相国寺来,闻言眼巴巴看向自家小姐,满眼都是期待。

    姜忆安笑了笑,道:“娘,那我带香草去逛一逛,两刻钟后回来。”

    江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道:“你们自去玩去,玩够了再回来,娘在客堂等你们。”

    暂时与婆母分开,姜忆安带着香草离开前面的正殿,信步往后面的佛殿走去。

    走了没多远,迎面走来两个身着绫罗的女子。

    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模样,头戴帷帽,遮住了半边脸,另一个则是位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一直在嘀嘀咕咕说着话。

    姜忆安下意识看了几眼那上了年纪的妇人。

    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年轻姑娘满脸都是不高兴,细细的眉毛也几乎拧成了一团。

    因香草左右张望着周边的大殿,没有注意前边的路,也没有及时避让过来的两人,差点迎面与她们撞上。

    姜忆安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让她到路边来。

    虽是让开了路,那年轻姑娘还是重哼一声,隐晦地瞪了她们主仆一眼,眼神充满嫌恶厌恶。

    因压根没把她们主仆放在眼里,错身而过的瞬间,她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是继续忿忿地道:“娘,你不是说了大哥娶了那位八字相合嫂子,他身上的病就能好,嫂子也能为我们家绵延子嗣吗?我看她嫁进来的日子也不短了,大哥的病没见好不说,嫂子的肚皮也一直没见动静,该不会她那八字是假的吧?”

    妇人低声提醒道:“淑儿,慎言。”

    姜忆安忽地顿住了脚步,转头仔细看了几眼那妇人远去的背影。

    奇怪,她总觉得那妇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 80 章 握拳重锤了下桌子!……

    姜忆安带着香草在相国寺漫步的时候, 贺嘉月带着红莲去买寺里的八珍糕。

    寺里远离正殿的厨院是供应斋饭之处,也是出售给信众八珍糕的地方,主仆两人到时,已有人在糕铺外面排起了长队。

    因买到糕点还需得一大会儿子, 红莲自觉去了队末等待, 因知道自家小姐喜欢赏花, 便对贺嘉月道:“小姐, 我在这里等着, 你自去逛逛去,等买了糕点,我去寻你。”

    贺嘉月点了点头,道:“好。”

    春末夏初的时节, 厨院外的院墙上爬满了姹紫嫣红的紫薇花,她一边沿着青石甬道慢慢往前走着, 一边欣赏着盛开的紫薇花。

    与郑大人的相看被打断,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 反而因看到了这一番美景,眉眼间露出恬淡甜美的笑意。

    忽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贺嘉月下意识抬头看去, 待看清了对方是谁,不觉意外地愣住。

    秦秉正似乎却并不意外在这里遇到了她, 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与她打招呼,“贺姑娘。”

    贺嘉月怔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 手指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绣帕,有些紧张地道:“秦大人安好,您怎么在这里?是来陪家人上香吗?”

    秦秉正不置可否, 淡淡笑了笑,“这里风景不错,你在赏花吗?”

    贺嘉月抿唇点了点头,“我的丫头在买糕点,我一个人在这边走一走。”

    她院子里种了好些紫薇花,现在也盛开了,只是那些花不及这寺院里的花颜色多样,是以方才她全被这些花吸引了去,根本没注意到他何时过来的。

    秦秉正道:“我方才在相国寺转了一圈,除了这边有紫薇花,后边还有一片花圃,虽不及你们府上的锦翠园,但圃中的月季、玫瑰、玉兰也已盛开,值得观赏。”

    贺嘉月眼神不禁一亮,却也有些惊讶。

    这相国寺她以前也来过,只知后面有一片偌大的林子,竟不知什么时候还有了花圃。

    秦秉正垂眸看着她,道:“你不知花圃在哪里?”

    贺嘉月往远处看了看,道:“秦大人可否指点一下花圃的位置?”

    秦秉正沉吟片刻,道:“位置有些偏僻,一时说不清楚,我带你过去吧。”

    说完,他便率先向前大步走去。

    贺嘉月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

    秦大人虽生得俊朗,但不苟言笑惯了,又身在刑部任职,行事严谨,恪守刑律,看上去很是严肃,这让她每次看到他,都觉得有些紧张。

    她本想拒绝他的好意。

    但察觉到她没跟上来,秦秉正一个略有些严肃的眼神扫过来,不容置疑地示意她跟上。

    贺嘉月心里一紧,下意识捏紧了手帕,咽下了拒绝的话,硬着头皮匆匆跟上了他的脚步。

    看到她朝他走来,秦秉正便放慢了步子。

    肩并肩往前走着,他以拳抵唇轻咳了声,温声叙起了家常,“听说你偶尔去酒铺打理生意,最近酒铺的生意如何?”

    贺嘉月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她偶尔会去酒铺的,不过提到这个话题,她不自觉放松了许多,微笑道:“生意还不错,最近有一种南地产的荔枝酒,滋味清甜醇香,还有滋养容颜的效果,特别受京都的女子喜欢。”

    秦秉正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略点了点头,道:“早听闻过,日前祖母还说想尝一尝这荔枝酒,只是不知何处有卖的,没想到竟是你铺子里的酒。”

    贺嘉月微微一愣,懊悔地抿了抿唇。

    秦大人帮过她,她对他感谢还来不及,要是知道秦老太太喜欢荔枝酒,她早该差人送去的。

    “秦大人怎么不早说呢?我明日就打发人送到府上,请老太太尝一尝。”

    秦秉正淡淡笑了笑,“现在说应该还不算迟吧?你不必打发人去送,明日我下值后,去你酒铺里取吧。”

    顿了顿,他又似不经意道:“不知你明天是否在酒铺?”

    贺嘉月思忖片刻,既然秦大人亲自去取酒,她也不能失了礼数,最好亲自去酒铺为老太太挑选几坛最好的荔枝酒。

    “酉时三刻,我在酒铺等秦大人,可好?”

    秦秉正点了点头,一个“好”字刚说出口,身后突然响起了哒哒哒的沉重马蹄声。

    一匹无主的脱缰黑马竟然在甬道上疾驰着,径直朝两人的方向跑了过来。

    贺嘉月也听到了自后方而来的马蹄声。

    她转头看去,顿时大惊失色。

    那黑马竟转瞬间疾驰到了面前,非但没有停下的趋势,马蹄竟然高高扬起,朝她踩踏过来——

    “啊——”

    惊呼声还没出口,一只有力的长臂便将她整个人带离原地,护在了自己怀里。

    马蹄擦着秦秉正后背的衣摆踏过,转眼间如离弦之箭般奔向了远处。

    哒哒的马蹄声逐渐远去,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温声道:“贺姑娘,别怕,没事了。”

    贺嘉月惊魂未定,紧张地揪住他的衣袖,一张脸煞白如纸,水润的眼眸中净是慌乱后怕。

    她仰首看着他,心有余悸地深吸了口气,担心地问:“秦大人,你有没有受伤?”

    秦秉正神色轻松地笑了笑,道:“我没事。”

    看他安然无恙,贺嘉月暗暗松口了气。

    不过,回过神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靠在秦大人的身前!

    她的脸蓦然发烫起来,急忙松开他的衣袖,从他怀里撤了出来。

    秦秉正也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妥。

    他有些不自在得轻咳一声,道:“贺姑娘,方才情急之下,在下有些唐突冒昧,还请你不要介意。”

    听他这样一说,贺嘉月抿唇定了定神。

    秦大人是为了救她才将她护在身前,若她不好意思,反倒显得扭捏计较了。

    “无妨,我还要多谢秦大人出手相助。”

    “何必言谢?你以后与我不必见外。”深深看了眼她红透了的雪腮,秦秉正不自觉摩挲几下自己微皱的衣袖,温声催促道,“花圃就在前面,我们一起过去吧。

    ~~~

    姜忆安与香草逛完了相国寺,与江夫人一同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只是在车里等了半天,才看到贺嘉月带着丫鬟红莲从相国寺出来。

    和她们主仆一起出来的,还有那位秦大人。

    姜忆安有些诧异,江夫人也十分意外,道:“怎么这么巧,秉正也在这里?”

    不过,转念一想今天是休沐的日子,她自顾自点了点头,道:“兴许是陪他祖母秦老太太来寺里上香来了。”

    嘴里这样说着,她的眼睛却一直看着秦大人,眼神中不自觉露出几分慈爱与赏识。

    以前儿子在国子监读书时,身为儿子的同窗,那时他常到公府来的,对这年轻俊朗的后生,她那时就另眼相看。

    想到这里,江夫人暗暗叹了口气。

    若是秦大人成了自己的女婿,她心里不知有多高兴,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不是她贬损自己的女儿,毕竟嘉月是二婚,得个如郑大人那样的女婿,她已经心满意足了,而秦大人这般的长相与前程,拖到这会儿没娶妻,想必眼光极高,只怕等闲姑娘入不了他的眼。

    到了公府马车近前,秦秉正不忘失礼,先是拱手向江夫人和姜忆安问好,之后方才带着小厮离去。

    待秦大人骑马离开,那背影越来越远,江夫人靠在车窗处往外看了好几眼,又不自觉叹了几口气—要是秦大人是她的女婿该多好!

    马车缓缓启动,姜忆安打量了几眼贺嘉月,觉得有些奇怪。

    自上了马车,她一直都没说话,脸颊也红红的,抿唇看着窗外的方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妹妹?”

    听到大嫂的声音,贺嘉月蓦然回过神来,一双水润的眸子睁大看着她。

    “大嫂,怎么了?”

    姜忆安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与秦大人遇见了?”

    贺嘉月想了想,道:“很巧合,他正好来寺里,而且”

    她抿唇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刚才在寺里遇到一匹惊马,幸亏秦大人救了我,我都不知道该再怎么感谢他了。”

    姜忆安十分惊奇,微笑道:“妹妹,真的这么巧吗?那郑大人急匆匆回去办差,秦大人身为他的上司,怎么这么清闲,还有闲情逸致逛相国寺?”

    她这样一提,江夫人也觉得太过巧合,眼神不禁一亮,眸中浮现出几分希冀来。

    贺嘉月看了眼自己的娘亲和大嫂,十分笃定地道:“大嫂,娘,你们别想歪了,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秦大人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不知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嫁他,她一个二婚的女子,与他隔着难以逾越的千山万水,不用多想,一切都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

    从寺中回到静思院,姜忆安换了家常衣裳,靠在美人榻上歇息。

    眼睛虽闭着,脑海里却一直回忆着相国寺遇到的那妇人与姑娘。

    那妇人她总觉得熟悉。

    不过,因那妇人遮住了半边脸,没看清楚面容,她到底想不起是谁来。

    突然珠帘哗啦作响,香草拿着一盒香粉走了进来。

    “小姐,这薄荷香粉是从哪里买的?还没打开用,就已经潮湿结块了,也太不经放了吧?”

    瞥了一眼那盒香粉,姜忆安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除了姜忆薇,还能有谁?她手艺不精,做的香粉香气太过浓郁,我一直没用,幸亏没用,这才放了不到三个月,就”

    话未说完,她神色一凝,突然想起来了——那妇人就是平南侯府的夫人周氏,也就是姜忆薇的婆母!

    想到姜忆薇那小姑子说的话,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忽地坐起身来,一只手握拳重锤了下桌子!

    怪不得当初平南侯府那么快把姜忆薇那个蠢货娶进了府,原来是看上了她的八字,要利用她给夏世子冲喜治病!

    香草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急忙把香粉盒子丢到了桌子上。

    “大小姐,是不是二小姐做的香粉有毒?!”

    姜忆安:“”

    她屈指弹了香草一个脑瓜崩。

    “想什么呢,她只是蠢,又不是坏,谋害我做什么,你快去让人备马车,等会随我去趟平南侯府。”

    天色将晚,姜忆安还没出府,贺晋远从城郊大营下值回来。

    见她坐在屋里的桌案旁,提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给他留信,似乎要打算出门,他唇边的笑意消失殆尽。

    上次才答应了他不会轻易出去冒险,这次不知又要去做什么事?

    姜忆安刚画了一个小人,抬头看见他大步走了进来,便将毛笔往桌上一丢,起身披上披风,打算即刻出府。

    “夫君,我要去侯府看姜忆薇,今晚不回来了,晚上你自己用饭,自己睡觉,不用等我。”

    贺晋远沉默片刻,极浅地点了下头,上前帮她系好披风上的衣带。

    “娘子这是思念妹妹了,要去看她吗?”

    姜忆安冷哼一声,“我才不会想姜家的人,他们不给我添堵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在相国寺听到的话,她都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他。

    “上次我见那夏世子还不错,风趣幽默,善于言谈,还以为姜忆薇那个蠢货嫁了个不错的夫婿,心里也为她高兴。谁知道夏世子只是外表看上去不错,身体竟是有病的,也不知是什么要命的毛病,竟然要瞒着人!”

    听她连夸了夏世子两句,贺晋远觉得那些话略有些不顺耳。

    不过,听到她后面提及夏世子有病,他忽地想起当初与那位妹夫同桌共饮时,他时不时抓挠腿根的异常动作。

    贺晋远的神色严肃起来。

    思忖片刻,他提醒道:“娘子,你去平南侯府,先把你妹妹接回娘家,之后拿我的腰牌去太医院请个女大夫,让她去姜家看诊。”

    他顿了顿,怕她不明白,又进一步解释道:“我怀疑夏世子有不洁之症,也许会传给同房的人。”

    听他这样说,生怕姜忆薇那个蠢货也染了什么不治之症,姜忆安片刻也等不得,拿了他的腰牌,立刻坐马车去了平南侯府。

    到了侯府外,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香草叩响了侯府的大门,那守门的门房见她是个陌生的面孔,又是个丫鬟的模样,便将脸一沉,道:“你是哪家的,到我们侯府来做什么?”

    香草指了指国公府的马车,道:“我们府上大少奶奶是你们府里世子夫人的长姐,来看她来了,麻烦你进去通传一下。”

    那门房看到马车上有国公府的徽记,脸上顿时带了笑意,急忙打发人进去传话,又点头哈腰地上前牵马移凳恭请姜忆安下车。

    姜忆安踩着车凳下了车,门房便笑着在前面带路。

    到了二门外面,门房停住了脚步,高嬷嬷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看到姜忆安来了,她既惊又喜,忙上前问安,笑道:“大小姐,我这两天还念叨二小姐去看你呢,谁想真把你盼来了。”

    姜忆安看她一眼,再往后看了看,不见姜忆薇的影子,心里顿时涌出不妙的预感。

    “薇姐儿呢?怎么不见她出来?”

    高嬷嬷叹了口气,眼眶突然有些泛红,道:“二小姐病了好些日子了,一直懒怠下床,听说大小姐来了,这会儿在屋里换衣裳呢。”

    姜忆安没多问,让高嬷嬷在前头领路,走了大约半刻钟,到了一间角落处的偏僻院子,高嬷嬷推门走了进去,道:“大小姐,这就是二小姐住的地方。”

    姜忆安打量了几眼姜忆薇住的院子,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

    “她毕竟是世子夫人,怎么住这么偏僻?”

    高嬷嬷面露愁容,道:“先前住在世子院里的,后来二小姐病了,想住在幽静的地方养病,就搬过来了。”

    姜忆安思忖着点了点头。

    是她自己愿意搬来的还好,要是侯府的人慢待她逼她搬来的,那她这个当姐的就得找他们理论一番了!

    掀帘进了正房,姜忆薇刚换好了衣裳,正在椅子上坐着。

    看到长姐进来了,她脸上现出几分喜色,却把嘴一撇,哼道:“姐你平白无故地来做什么?我刚歇下,又得起来换衣裳,真是打扰我休息。要是你没事,就早些回去吧,我等会儿还要睡觉呢!”

    姜忆安皱眉打量了她几眼。

    相比于上次,姜忆薇几乎瘦了一圈。

    双颊凹陷,两只眼睛黯淡无光,不过也许是为了遮掩自己的病容,她那张脸上的脂粉涂得格外厚重,嘴唇也抹了鲜红的胭脂,乍一看,像个浓妆艳抹的鬼骷髅。

    姜忆安二话没说,拿起一旁的湿帕子按在她脸上,用力擦了几下。

    姜忆薇想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奈何被她一只手压着肩膀,根本动弹不了,便高声嚷嚷道:“姜忆安,我告诉你你可别太过分啊!你一进门就欺负我,我现在是病了打不过你,你小心着点,等我病好了,今天的账我一定给你算清楚!”

    高嬷嬷一看她们姐妹两个见面又要吵嘴,慌忙劝道:“大小姐,二小姐,多久没见面了,好不容易见一次,怎么又打起来了!”

    姜忆安将她脸上的脂粉擦干净了,看到她下巴和两腮处都起了数粒豆大的红疹,神色变得更加凝重。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

    姜忆薇不自在地捂住了半边脸,低头不敢与她对视。

    “我不过就是染了点风寒,身体有些不舒服,脸上才起疹子的,你要是病了,比我还难看!”

    姜忆安不想与她争吵,吩咐高嬷嬷去收拾她的衣裳用物,道:“走,现在和我一起回趟姜家。”

    姜忆薇一下跳了起来,叉着腰哼道:“好端端的,我回娘家干什么?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闲啊?我现在可是世子夫人,平南侯府处处都离不开我,我明天还要打理家事呢,你自己走吧,不回去!”

    姜忆安冷笑着点了点头,道:“行,你打理家事,在侯府很重要,那你这么重要的人物,该尽快治好病才是,怎么反而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听到她这样问,姜忆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嘴巴死死抿紧,眼圈也隐约有些泛红。

    正在这时,丫鬟提着食盒来送晚饭。

    她将食盒放下,姜忆安便上前揭开盖子看了看。

    食盒里的饭菜极其清减,仅有两样清淡的小菜,一碗白米粥而已。

    姜忆安眉头一皱,锐利质问的视线瞥向姜忆薇。

    然而不等她开口,姜忆薇便扬起脑袋,高声道:“我只是最近病了,胃口不好,才要用些清淡饭菜的。你不会觉得我这个世子夫人的日子,过得不如你一个公府孙媳吧?”

    她嘴硬要面子,姜忆安不想揭穿她,也不想再与她吵嘴,只是冷笑道:“你处处过得比我好,我羡慕嫉妒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过得不如我?不过我劝你还是尽快瞧一瞧病,否则一直拖着这么个生病的身子,以后还怎么有力气打理侯府的家事?”

    姜忆薇咬紧了唇,踌躇半天,道:“你等着,我先让嬷嬷去知会婆母一声,要是婆母不让我回去,那就改日再说。”

    高嬷嬷应下,正要出去的时候,姜忆安叫住了她,道:“嬷嬷,就说我爹身体不好,需得我们回家一趟去探望,无论如何,务必让周夫人务必应下薇姐儿回娘家的事。”

    高嬷嬷一愣,不知大小姐为何要她这样说,但见她神色有些严肃,想必自然有道理,便急忙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高嬷嬷去而复返,高兴地道:“大小姐,太太允了,还说让二小姐在娘家多住些日子,为老爷尽尽孝心。”

    一行人登上了回姜家的马车。

    马车辘辘而行,离平南侯府越来越远,坐在马车里,姜忆安拧眉看了一眼姜忆薇,道:“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们两个,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沉默片刻,她又道:“你及早告诉我,请个大夫来诊治,不要耽误了病情。”

    猜测长姐已经知道了自己生病的事,瞒她是瞒不住了,姜忆薇缓缓深吸一口气,眼里的泪水涌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自从嫁到侯府后,她的身子就没好过,最近还越来越严重

    她从没做过什么不守妇道的事,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这种羞于让人启齿,也羞于让人知晓的病,是她私下翻了医书才知道的。

    她连大夫都不敢看,更不敢让世子、婆母和小姑知道,甚至,她连高嬷嬷都瞒着。

    她双手捂住脸,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

    “长姐,我好像得了脏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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