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走了走。”黍辞并不打算给他什么解释, 毕竟是路上随手捡的,多给几分好,就容易趟陆驭的教训。
他怕与人再亲近, 也不想再与人亲近。
陆驭显然对他的冷漠反应不高兴,但他想了想, 道:“今早是我态度不好, 叫你受委屈了, 你肚子还饿吗?我早饭点得太多,剩下的都没动过。”
黍辞正想拒绝,陆驭便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问:“阿默, 你是真的吃不下了还是不愿意吃我买的东西呢?我之前同你说过, 你护我, 我便保你吃喝,一路不愁,你倘若连吃的都不愿意碰, 那叫我很是担心害怕呀。”
果然, 听完这番话,黍辞耳根就软了, 只是语气还冷冰冰的:“吃不完的打包带走, 当午饭吃便好。”
“行行行,能打包带走的我肯定打包。”陆驭上来勾住黍辞的胳膊便往屋里带, “但是有些凉了就不好吃了, 阿默,你可得帮我。”
闻言, 黍辞也不好再拒绝, 他被拉拽进屋里,循着陆驭指的方向望去, 便见桌子上摆着一粥三菜,不过都是寻常小菜,还有一碟牛肉,旁侧还放了一小碟爽口的醋萝卜。
陆驭道:“我剩下的都打包好了,等你吃完了,马上就能上路。”
黍辞难却好意,只得坐下来,执筷先夹了颗醋萝卜,再喝下一口粥,陆驭趁机往他碗里夹了块牛肉,他也好好咽下去。
不曾感觉到胃内作乱,叫黍辞松了口气,快速将桌子上的饭菜解决掉。
陆驭见他一直吃菜,鲜少碰牛肉,有些奇怪:“阿默,你不爱吃牛肉吗?”
黍辞放下碗,按着隐隐作乱的小腹,这时想到什么,干脆道:“最近肠胃不适,吃肉易吐,我吃菜便好。”
“但光吃菜可长不了身体。”陆驭说着,偷偷去看黍辞脸色,他自己以前是个药罐子,又怎么会听不出来黍辞的遮掩。
但他尚不清楚黍辞身上发生了什么,虽然此次接近并非单纯的关心,但也忍不住问:“你们枳沉宫苛待你了?肠胃不适的话,可有看过大夫,拿几副药回来?”
听他这么一说,黍辞才想起来,方才韩大夫好像让药童给他抓药了,只是后来有人来看病,他不想被人撞见,便逃了出来。
连问诊的银钱都没给。
陆驭见他表情,猜出来了:“你方才就是去看病了?”
“……是。”黍辞面色绷了下,“我忘拿药了,也没给银钱。”
陆驭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有点笨?”
黍辞看他一眼,试图反驳:“我没看过病。”
他只是不熟悉罢了。
陆驭顺坡下:“既然你不熟悉,这样,我再带你去看一次,我教你。”
他说着要起身,黍辞赶紧道:“不必了!”
陆驭问:“怎么?”
黍辞道:“之后有的是机会再见他,我还有任务在身,不好在这多做逗留,况且这不过小伤小病,忍忍就过去了,到下个地方再寻医馆抓药便是。”
见他如此紧张,陆驭只当他是怕自己的谎言被揭穿,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下,也没有追问:“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好阻止,那咱们出发吧。”
“好。”
黍辞暗中松了口气,起身便往外走。
他去牵来马走到客栈门口,却见陆驭背着包袱站在外面,天光泄下,照得纯白面具仿佛裹上一层薄光。
黍辞晃神了下,仿佛又瞧见陆驭。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睛,酸涩涌上喉咙间,被他克制地碾过一遍,直到陆驭转头回来,才将那刀刃般的锐痛咽回肚中,状似自然地问:“你怎么没去买马?”
“我不会骑马。”陆驭自然而然道,“我以为你会让我和你骑同一匹马。”
黍辞道:“你连马都不会骑,如何躲过你家兄弟的追杀?”
陆驭早就拟好了草稿:“我逃出来的时候,正值庙灯节。”
黍辞茫然。
长这么大,上次出枳沉宫,还是在一个月前,这次的外出,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至于什么庙灯节,他更是完全没听过。
见他茫然,陆驭顿了一下,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你该不会……不知道什么是庙灯节吧?”
不等黍辞狡辩,陆驭已经知道了答案:“庙灯节啊,就是一个祭拜祝愿还愿,家家户户庆祝的节日,到了晚上,大家点灯,一整条街就像个灯河,与天河对应,这样我们在灯里写上愿念,天上的神仙就能看到。”
陆驭顿了下,道:“在这一天,街上什么都卖,最新奇的就是面具,街上很多人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对方便找不到我了。”
黍辞大约理解了些,却想象不出来,他琢磨了好一会儿,问道:“是不是城里才有这些?”
他在枳沉宫里,从未感觉到外面有在庆祝什么。
陆驭抿了下唇,斟酌着道:“算是吧,基本各个城池都有自己的庙会节,其中最豪华的,应该是皇城里的了。”
听到皇城二字,黍辞的眼睫轻颤了颤,忍不住问:“你去过皇城?”
陆驭点点头:“不仅去过,我家就住在皇城里。”
黍辞眼神微动:“皇城啊……”
陆驭生活过的地方。
他轻抠着马肩皮,思绪不知晃到了哪里去,直到陆驭走到他面前,伸手从他眼前晃过:“怎么?没去过,想听听皇城里的事?”
黍辞瞬间回神,扭头便走:“没有。”
他牵着马到路上,才跨上马背,夹着马腹原地绕了一圈,才整理好表情在陆驭面前停下:“你要不要上来?不上我就走了。”
陆驭见状,掩下唇角一丝苦涩,踩在踏带上坐到黍辞身后。
黍辞一愣,扭头正要说话,就见陆驭伸手比了比两人的个子,笑道:“总不好遮了你的视线。”
“……”黍辞莫名有种熟悉的憋屈感。
他扭回头,拉了下马绳,俊马高嘶一声,快速朝前奔去。
风快速在耳畔啸过,黍辞目光紧盯前方,一只手持着马绳,另一只手则是翻出图纸,照着地图前进。
不知行进了多久,突然听到身后的人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去摘一株草。”黍辞道。
陆驭好奇:“你们怎么还接这种任务?要摘什么草?”
“说了你也不知道。”黍辞无情拒绝他,“想跟着就别问这么多。”
“哦。”陆驭不满地应了一声。
他在的位置看不见黍辞的表情,自然也观察不到黍辞身上有什么异常。
陆驭沉默了下,开始回忆自己来找黍辞的目的。
起初只是气。
他布了大局,就为了逼黍辞现身,自甘饮毒受缚,叫人无法怀疑他在装模作样,才终于让陆成按捺不住,让陆成的帮手太师露出狐狸尾巴,将枳沉宫牵扯进来。
他只为带走黍辞,但黍辞忘了他不说,甚至在受过那么多苦,被枳枫背刺过那么多次,依旧帮着枳枫,将他推给别人。
甚至黍辞亲自上阵,不过是因为希望任务完成罢了。
陆驭自然知道他们下药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是为了个孩子,以和皇室作对——
枳枫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现在,见了黍辞,他才意识到自己无法责怪他任何。
陆驭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何在即将和黍辞碰面时,做出了戴面具这种行为——
他怕再以真容见到黍辞,会遭到黍辞的以剑相待。
他想让黍辞时时刻刻记得他,又不想面对现实。
陆驭心里憋闷的慌,索性不再瞧他,自顾自扭头望旁侧的风景,这时却不知怎么的,黍辞突然拉住马绳,马儿被迫刹住脚步,引得两人后仰。
黍辞牵着马绳还好,陆驭却是碰他都没碰,差些摔下马去。
好在情急时刻,他急忙搂住黍辞腰腹 ,指尖穿过腰带,叫身前的人浑身骤然一紧,下意识转身推开陆驭。
陆驭一掌按在马尾,才免得狼狈摔下地。
他正怔着,却见黍辞反应极大,像他的动作会弄坏什么似的,情急慌张:“不许碰!”
陆驭不明所以:“我只是搂了下,抱歉,因为方才我要摔了。”
闻言,黍辞才反应过来,他着实有些太过紧张,甚至叫陆驭误会。
他只得道:“你可以扣着我的腰,但……”他没敢说得那么明白,“不许碰。”
陆驭瞧了眼他的小腹,倘若黍辞只是怕痒,腰上更容易让他难受,但他方才环了一圈,只有一处黍辞不让碰。
他眸色深了深,心里突地被提起来。
难道那里有伤未愈?
陆驭又瞥了他一眼,黍辞被盯得不自然,将头转回去,引着马儿绕过那处地坑,继续往前走。
“阿默,你是……受伤了吗?”忍不住地,陆驭开口问道。
黍辞本想说不是,但转而又意识到没有其他用以敷衍的借口,便干脆应下来:“伤快好了。”
陆驭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你们宫主怎么这么折腾你,伤还没好就把你派出来了?”
黍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重复一遍道:“伤快好了。”
陆驭只觉得他又在维护枳枫,不觉得又气了:“这么大个枳沉宫,还要你个负伤的做任务,你还要护着他,有你这个属下,你们宫主可要开心,和我那弟弟似的。”
他刻言薄语:“只会把人用到没处用了,碾成干渣挤不出一滴水了,然后就抛弃掉。”
说罢,状似不以为然:“等你也没用了,会不会也被他们扔出来?”
第32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我不知道。”黍辞道, “这不是我现在需要想的。”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黍辞何尝不清楚?
枳枫清了整个枳沉宫,以他的手段狠辣, 倘若自己无用,便也是这个下场。
他不明白枳枫为何还留着他。
按理说, 他在枳沉宫养伤的那段日子里, 宫中内乱, 他也应当被肃清才是。
枳枫并不相信他,却依旧留着他,或许, 是因为自己还有用?
黍辞收回思绪, 唤陆驭:“拍下马尾。”
“什么?”
黍辞鞋尖抵住马侧的剑鞘, 勾着剑柄部位,目光扫过周围看似平静的树林,道:“拍一下。”
陆驭不明所以, 但还是听话, 重重往马尾一掌拍去,马受了惊, 厉声高嘶起来, 四蹄飞奔向前,将背上二人颠得凌乱, 陆驭不得不又去揽住黍辞的腰际。
余光不经意扫过一侧树丛, 隐约从其间发现几抹异常的光亮。
他若有所思:“阿默……”
黍辞自然早就发现了——从方才那诡异的一处地洞开始。
他的转身,是为了将剑踢到合适的位置, 顺便观察后面有无刺客, 厉声高喝警告陆驭,是为了将他们的目光全部吸引过来, 当然,也让他们以为,自己并没有发现。
受惊的马飞速往前,这突如其来的惊动叫隐藏的众人都吓了一跳,看人即将驰马逃出他们的陷阱范围,便乱了手脚,抗着刀持着剑便冲出来。
其中一人甩出一条荆棘绳,狠狠打向马腿,黍辞将马绳往陆驭手里一塞,右脚踩在马蹬上,整个身体倾越而下的同时,掌中握住长剑,于空中行圈勾上荆棘链,接着狠狠将链条往自己方向拉来。
有马儿朝前无畏狂奔,对方踩不准力,被扯着跑上前来。
陆驭一瞧对方白色行衣,便道:“这几个人肯定是我弟弟派来杀我的!”
黍辞目光没瞥过去,脑海里却闪过陆驭那副惊慌中又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狡黠。
明明声音并不相同,可那语气,却凭空让他有种身后的人是陆驭的错觉。
黍辞绷住下巴,忍住那心头无端泛上的一丝酸涩,迅速出剑,在地上落下一串红梅点子。
剩下的四名刺客见状,立马勾手起剑,飞身跃起,招招往黍辞身上杀去。
黍辞不紧不慢,叫陆驭稳住马,自己则踩上马背,以陆驭为中心,隔开刺客的攻击。
他的剑术无疑是上流,即使是以一抵四,都游刃有余。
再加上他们行着马,那几人轻功再好,耐性不足,不多时便追不上了。
黍辞挡下来人一剑,反手抹了对方脖子。
鲜血滴落在黄沙中,也不知是谁的。
剩下三人复追而上,他们自知打不过黍辞,便将目标转向陆驭。
对方配合无间,两人引他注意偏移,另一人则偷偷逼近陆驭。
那两人似乎已经看穿黍辞的招式,从两侧同时出剑,叫黍辞不得不抵剑相迎,但也如此,无法分出精力去救陆驭。
眼瞧着另一人已经直追而来,黍辞立刻喊道:“调转方向!”
陆驭本是一副第一次骑马,战战兢兢的模样,黍辞叫他往前骑,他便不敢乱动,可听到这话,他忍不住道:“我若调转方向,不是害你下去?”
黍辞已和两人长剑碰撞,难以分神,他只得斥道:“叫你做你便做!”
陆驭咬了咬牙,在第三人抵剑冲来之前,猛得掉转马头。
一柄长剑擦着他的面具而过,在上面划下一道痕迹,黍辞借着调转之势,果断侧剑劈开,率先将毫无防备的第三人没于剑下。
但陆驭一时没控好力,让马儿转得太偏,却叫自己把自己的脑袋亲自送到了那两名刺客面前。
两人一见,齐齐举剑要刺。
身后,黍辞才在半空抡出剑血。
陆驭知道黍辞赶不急,眼眸弯了弯,像是有什么毒计要使。
那两人和他斗了近半个月,看他眼神一变,便大感不妙,不曾想这时突然腿上一痛,两人与陆驭的距离瞬间拉大一截。
陆驭指尖捻着两粒石子,见他们张口准备说话,便先下歹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两人断了喉息。
恰逢这时黍辞披剑砍来,默契地在两人喉咙处划上一道漂亮的红线。
陆驭不多留眼神,引着马儿回到正轨,黍辞稳当当立在他身后,等剑刃上的鲜血滴干,这才取来手帕,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黍辞擦干长剑,听陆驭问:“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黍辞不答反问:“你如何躲过他们的?”
陆驭:“……什么?”
黍辞瞧着他的背影,心里回想方才的一招一式。
他们能在这布下陷阱,显然是跟踪陆驭多时,知道陆驭在这里。
陆驭手无缚鸡之力,想要躲开他们难如登天,倘若陆驭毫无隐瞒,那五个习武之人,又为何要怕一个完全不会武的人?
黍辞道:“我不喜欢别人撒谎。”
他敛下眼睫:“说,还是我踹你下去?”
陆驭:“……”
明明是在这时候,他心里却有几分酸胀的不平衡来。
明明枳枫一直在骗黍辞,黍辞却能听话到现在,他只不过隐瞒了部分事实,却要被踹下马?
“自然是想活捉我。”陆驭道,“我倘若死得不明不白,那他们想要的东西,也一并跟我走了,我那弟弟不仅是要我死,还要我用来打开藏有家产仓库的钥匙。”
“钥匙?”黍辞不明白,“直接砸了不就好?”
“你可真是天真,那么大的家业,岂容他直接砸?况且,你知道机关术吗?我家老头子还活着的时候,重金请来机关师在仓库里设了机关,贸然打开,不说看不看得到家产,这命都得赔一条。”
说到此处,陆驭眼睛突然一亮,自顾自道:“那我若是把钥匙丢海里去,他们拿不到,若我死了,他们不就拿不到家产了。”
黍辞耳畔嗡嗡作响,只觉得又看到了某个阴魂不散的人。
他打断陆驭的疯言疯语:“倘若你把钥匙丢了,他们更没有留你在这世上的必要了。”
陆驭乖乖道:“那我还是不丢了。”
他直起身体坐好,问道:“那阿默,你是信我了?”
“我答应你了,便会做好本分。”黍辞避开他的问题不答,瞧了一眼,转移话题,“你这不是会骑马了?”
听他这么说,陆驭便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跟着你,我倒学会了不少东西。”
“怎么说?”
“见了你,我都学会心动了。”陆驭语调轻快,像是在说一句俏皮话,可每一个字,确实是由心而发。
只是隔着一张面具,隔着被刻意掩盖的嗓音,并非故人,也得不到本会得到的回应。
身后的人只是站着,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高挂,陆驭觉得口渴难当,才喊着要停下马,休息片刻。
黍辞拿过马绳,叫马停下来,牵着马到一处绑好,接着抬眼看去:“怎么不下马?”
“我腿软。”陆驭伸出手来,声音很软,“你拉我一把。”
黍辞茫然地盯着那手片刻,果断转头:“你缓一缓便好,自己下来。”
“……”陆驭心里槽了一声,乖乖下马,拿了包袱走过去,“方才可否有受伤?”
黍辞闻言抬眸,叫陆驭立刻看到他袖边上的血迹,陆驭扯上他的衣袖,掀起一瞧,没见手臂上有什么伤处,却瞧到黍辞手臂内侧,有几道蜿蜒的伤疤。
时历已有一月,疤处还泛着淡淡的粉,陆驭心中免不了一疼,嘴上逞快:“这疤才好啊,你怎么哪哪都是伤?”
黍辞绷着脸抽回手,冷声道:“与你无关。”
“行吧。”陆驭瞧他一眼,“你这张脸和那身功夫,已经够你自立门户,做些其他活计,干嘛想不开去枳沉宫?白添这一身疤,以后可不好嫁娶了。”
黍辞不明所以:“嫁娶?”
“自然。”陆驭道,“你不是说腹部也有伤?我猜你身上伤肯定不少,以后若叫心上人瞧见了,会心疼的。”
黍辞道:“我不会有的。”
“谁告诉你?”陆驭辩驳,“你长得这么好看,谁不喜欢你?”
“……这就是你喜欢我的原因?”黍辞看过去,直和陆驭目光打了个照面。
陆驭:“……”
他承认:“对。”
“那我不在意。”黍辞不以为意,扭头去寻个结实的树干底下窝着。
陆驭赶紧跟上去:“为何不在意?你莫要说你不会有喜欢的人,人活百年,什么人瞧不到,总会有那么一个合心意的,你——”
话没说完,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他来不及刹住,直直撞了上去。
黍辞被推得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是连思绪都断了,恍惚中他回道:“我已经遇见过了……”
但是,大抵是死了。
这江山易主,枳枫也不再追查。
倘若陆驭没死,那他们——绝不会停手。
黍辞知道,枳枫留着他的原因,多半是枳枫和那五皇子没找到陆驭的尸体,便想以他要挟,引陆驭出来。
所以,他甘心留在枳沉宫,才能在最危险的地方,听到有关陆驭的一丝踪迹。
黍辞突然问他:“现在的皇帝,是皇子中的哪一位?”
第33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怎么突然问这个?”陆驭道, “现在暂无龙首,由五皇子与太师暂持朝纲。”
黍辞则问:“太子已死,为何还选不出龙首?”
陆驭不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 只轻笑了一声:“太子死了,可要登上龙位, 没那么简单, 还有一物落失在世间, 需得找到,才能叫万人臣服。”
“何物?”
“玉玺。”
黍辞依旧蹙着眉头:“那再造一个。”
陆驭失笑:“他现在未在皇位,没有资格发号施令叫人重造, 先皇圣旨言, 皇位和玉玺交于太子, 太子如今已死,众皇子争夺皇位,为显公平共正, 便立下约定, 谁先找到玉玺,谁便坐上皇位。”
黍辞明白了, 陆驭被抓之时, 枳枫与二皇子让他套出来的,便是玉玺的所在地。
但他同时又对另一件事起了疑惑。
玉玺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为什么要瞒着他?
“你对皇室如此感兴趣?”陆驭突然问他, “你喜欢的人难道是其中一位皇子?”
黍辞瞥了他一眼:“没有。”
陆驭的语气很遗憾:“我还以为我能多听点皇室的密辛呢。”
黍辞转过头去,转移开话题:“早点吃好休息好, 晚些太阳弱了, 还要赶路。”
陆驭见他不想再提,便也跟着问:“我还没问过, 咱这是要去哪里?”
黍辞翻开包裹,把那碟牛肉和一壶酒丢过去,道:“洛开山,摘一株草。”
“哦?什么草?”
“你认识?”黍辞不抱希望,“似情草。”
陆驭差些没接住东西,闻言眉头拧起:“你们枳沉宫,都做起除草的生意了?”
黍辞背对着人,也没听出来陆驭语调的怪异,自顾自道:“大概是什么珍贵的药草吧。”
他不懂,这些并不需要他动脑子去想,所以他也不想懂。
“我稍微懂得一些药学草理……”陆驭把酒放到地上,“这可不是药草。”
“那是什么?”黍辞又从包袱里翻出点小菜,甚至有一碟醋萝卜,他全都拿出来,就听到陆驭说。
“还在皇城里时听过一段书,里面正好有这个似情草,是草非草,是药非药,毒入人心,改人记忆。”
陆驭提醒他:“若是泡成水喝下,那便是千斤毒,若是往水里加上其他药材,则能改人记忆。”
黍辞不以为然,抱着东西走过去:“听你说会点药学草理,转而又拐到说书去,那你说,这草怎么改人记忆?”
“若是喝下,便会昏迷假死,第二日睁开眼,见到谁就会爱上谁。”
陆驭提醒完,松唇一笑:“不过这是说书的,当不成真,我反正不曾在药理书中瞧到任何关于此草的记载。”
既然是说书里提到的,黍辞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况且枳沉宫接那么多任务,有这种事也不足为奇。
黍辞摆好碗,夹了块醋萝卜塞到嘴里,咬下的那一刻,方才的那些辩白,全都被击得溃散。
他被酸得脑袋发懵,可脑海里的人却越发清晰。
像是每一笔都深深刻在心上,明明也不过几日光景,竟能叫他记得如此之深。
黍辞想不明白,反复琢磨着那缕酸胀。
他想知道,这就是喜欢了吗?
倘若饮下似情草和其他药材泡的水,便能喜欢上别人吗?
陆驭见他有心事,便在一旁只作观察。
他注意到黍辞只吃了点醋萝卜,其他似乎都没动过,便使筷夹了点鱼肉过去。
黍辞没注意,吃下了几块鱼肉。
陆驭刚松了口气,心道原来也不是戒了肉,这一身枯骨寡肉的,还能养起来,却不曾想,下一瞬黍辞突然翻碗而起,捂着口冲进树林中。
陆驭急忙起身,跟着他跑过去。
黍辞被作乱的小腹闹得无心注意身后的人,搭在树旁一阵干呕。
弯弓着的腰如被迫绷起的弦,垂散的长发随风荡开。
陆驭心神一紧,连忙上前,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折返回去倒了杯清水,才凑近了黍辞。
他没吃多少,吐过了那劲儿就好很多,正巧陆驭递水过来,黍辞便作漱口。
末了才擦去唇畔水渍,等待陆驭的责问。
等了半晌,却没听到应该响起的声音。
黍辞掀起眼皮,扭头过去,目光落到对方素白的面具上,怔了片刻,突然想起来,这人不过是个陌生人。
断然是不会像陆驭那样,不甘心似地责骂他。
黍辞不知在想什么,突然有了点倾诉的想法,于是他喊陆驭:“问我,为何不离开枳沉宫。”
陆驭一愣,抬头望他。
黍辞道:“叫你问便是。”
陆驭只得压下心中满当当的疑惑,问他:“都如此了,为何不离开枳沉宫?”
“快了。”
黍辞扭头望向树冠,那里重重叶片剪碎不少光芒,投来片片阴凉,他心中慢慢做好打算。
“等我结束这次。”
他从未离开过枳沉宫,也从未想过离开,他甚至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那几个皇子要为了个玉玺明争暗夺。
他不明白为什么,陆驭都死了,却还不放过他。
离开枳沉宫以后,一切都是新奇的,包括腹中的孩子。
他知道,枳沉宫以前是他安身立命之地,但怀上孩子后,便不再是了。
陆驭不明所以,但听到这话,心里便欢喜起来,他道:“若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安排。”
“不必。”黍辞回过神来,瞥了他一眼,眸中的温情尽数收敛,“我不需要。”
“……”陆驭顿了顿,声音添了几分苦涩,“阿默是想独自去云游四方吗?”
黍辞没听过这个词,但一下子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他对未来没有想法,甚至没想到以后,沉默了片刻后,道:“可以考虑。”
他若叛出枳沉宫,必定遭来打压刺杀,到时一路奔波逃亡,也算得上是云游四方了。
说到这里,黍辞想到什么,反问陆驭:“你现在算不算也是云游四方?”
陆驭反应过来,笑了:“你说的也是。”
“那到时候不如结伴同行?”陆驭真心实意地询问,“我的钱,多的是,养你一个够了。”
谁知这提议却被黍辞无情拒绝:“可我不想再护你一个。”
他自顾不瑕,更别提再带上陆驭一人。
何况此人瞒他许多,总时不时冒出几分和陆驭相似的地方来,叫他难以忘记陆驭,受日夜以至梦中的折磨。
倘若要记住陆驭,有他腹中崽儿一个就够了。
黍辞的拒绝倒没让陆驭受伤,他现在不过是个陌生人,倘若叫黍辞答应了,他才难受。
两人回去,陆驭才问他:“你先前说你肠胃不适,怎么如此严重?”
“只是天热胃口不好。”黍辞道。
陆驭道:“难怪你要吃那么多醋萝卜。”
他随口一提,黍辞却没反驳。
陆驭便明白了:“那我之后再买一些。”
好在陆驭还在客栈的时候就发现黍辞对醋萝卜有所钟爱,便多要了些,后面也不再胡乱夹菜,黍辞一顿饭也吃得轻松。
两人吃饱喝足,重新上路,至夜间到了客栈留宿。
黍辞本是不想进去的,奈何陆驭拿他身体不好作借口,又说自己睡得不舒服容易风寒,连说带劝的,才把人拉进客栈里。
自然,要的一间房。
拿好钥匙,陆驭问道:“请问小二,这里哪有医馆?”
“医馆哦,得明天上街上,不过三四里路,很快就到了,不过那医馆主人出诊三日,不在馆中,只有几个徒弟看诊,倘若是要去看病,我劝客官还是等几日大夫回来了再去。”
“哦好,那药铺也有吗?”
“那自然,肯定有的。”店小二说,“总共两处,西边的那家比较便宜。”
“好,谢谢小二了。”
陆驭得了消息,便赶紧回到楼上去,把这事说给黍辞听:“到时候我陪你过去,也省得你再忘记取药了。”
黍辞点点头,却道:“药我自己去取便好,你……”
他一扭头,就对上一张素白的面具,面具挖了两个孔,里面呈着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头缀着几朵期望,叫黍辞狠不下心来。
“你……帮我去买点东西。”黍辞勉强地转移开,“我没钱,买不了。”
一听到这话,陆驭果然像被顺了毛的猫,乖乖点头:“你想买什么?”
“买些零嘴,我还没吃过,麻烦帮我都买一点。”
陆驭一愣,但想着黍辞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尝过,他便应下来。
黍辞说完,搬出一床被褥到地上,背对着床躺下去,仿佛早预料到陆驭会说什么,自顾自地:“我睡地上便好,不必多言。”
说罢,便闭上眼睛。
陆驭:“……”
他无奈地去灭了灯,经过黍辞身侧时,忍不住顿了顿脚步,但旋即就注意到黍辞呼吸变化,显然是在盯着他。
陆驭只得往床上走。
隔日一早,等陆驭醒来,却发现黍辞早就消失不见。
他赶紧下楼询问店小二,才得知黍辞天刚微亮就外出,想来是去抓药。
可药铺都是固定时间开门,黍辞去得太早,白白在外面等了一柱香,才见药铺打开。
陆驭赶到时,正巧见黍辞从药铺出来。
他摘下面具,闪身躲进人群,等黍辞走远了,才走进药铺里。
“不好意思,我是方才来抓药那人的朋友,他刚回去不小心摔了,药撒了一地,让我再过来买一副,麻烦您了。”陆驭边说着,边在柜子上摆出几两银钱。
对面的药郎一瞧,边拾着银钱便朝里屋的人道:“安胎药再码一副!”
陆驭呼吸骤然一窒。
第34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陆驭以为自己听错了, 提醒他:“买药的是男子。”
“是啊,安胎之用。”那人不明所以,瞥了他一眼, 心里莫名其妙,“他说他娘子怀孕了, 特来买药, 难道不是么?”
陆驭不语。
才不过一个月, 再有眼线潜伏在枳沉宫里待着,他确定黍辞并没有接触过任何一位女子,更别说有了什么娘子。
可安胎药并没其他功效, 黍辞特地买来, 总不会是觉得里面有似情草。
他自己身上没几两银子, 更不可能是买来特地糊弄陆驭的。
所以,难道……
陆驭低头瞥了眼自己肚子,心里震了震。
这怎么可能?
那人见他琢磨不定, 忍不住开口问:“你到底买不买?”
“买。”虽然不明所以, 但陆驭还是道,“自然要买。”
那人这才扭头去取包好的药, 递给陆驭。
拿了药, 又戴上面具去街上胡乱买了些零嘴,陆驭一直在外面晃到快至正午, 才收拾起混乱的思绪往客栈走。
到了客栈, 他先去屋里瞧了眼,见人不在, 便偷偷把抓好的药塞进黍辞的包袱里, 果然见里面有一包已经拆开取用,陆驭又去楼下问了药膳屋在哪, 绕来绕去,才在后院里发现黍辞。
黍辞注意到这边动静,抬眸静静瞧他。
陆驭装作不知情,上前问道:“阿默,你一大早是去哪儿了?我怎么一醒来没瞧见你?”
“我去抓药了。”黍辞道,“你起得太晚,不想叫你。”
陆驭浅眠,根本不会叫不醒,他没及时清醒的原因,只是黍辞防着他罢了。
陆驭心知这一点,没多追问,也跟着蹲下来,问他:“大夫怎么说?”
黍辞也老实:“我没找大夫,直接上药房抓药了。”
“可没有处方,药房怎么会抓药给你?”
“……”从不知道抓药还要有处方的黍辞闻言一愣,片刻后,才翕动着唇,挣扎着说,“我记性好。”
陆驭失笑。
不多时,黍辞扇着药蛊,见对面某人的面具都要被烧黑了,忍不住问道:“都被烟呛成这样了,还不摘面具?”
陆驭蹭地起身,道:“我先出去了。”便立刻往外走。
黍辞微微一闭眼,任人起身离开,带走一团烟雾,他心里才算放松下来。
早在他走出药房时,他就察觉到在人群中有人在等着他,黍辞故意装作不知情,却躲到旁处,注意着人群中那道身影。
陆驭躲着他,摘下面具再走进药房内的事,他全都知道。
只是在走出门的同时,陆驭又戴上面具,叫黍辞无法确认眼前人的身份。
这些天,他不断试探,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
方才,也是准备好开口质问。
然而,临到唇边,他却失去了把握。
黍辞终究没说什么,喝了药便回到房里。
陆驭早把买好的零嘴都摆到桌上去,其中摆了一大朵糖葫芦。
陆驭道:“猜你没吃过,特地买回来的。”
他伸手一扫:“都是不同味道的。”
说着,从里面拣出一串,递给黍辞。
黍辞口中正苦着,便伸手接过,咬了一颗下来,冷不丁被酸得眉头一皱。
陆驭笑起来,声音轻快:“怎么这么猴急,还多的是。”
他边说着边递过去一个空碗,叫黍辞吐出来:“这果子特地挑得极酸,小口小口吃还好,你要一整颗咬下去,今天就别想吃饭了。”
黍辞连忙吐到碗中,闻言,目光又落到糖葫芦上。
陆驭提醒道:“外面那层糖皮又脆又甜,你要酸得不行,就舔一舔。”
黍辞自然不会做舔一舔这种丢脸的动作,他又咬下半颗,忍不丁又被酸得一激灵,但好在舌尖抵在糖衣上,勉强让他忍住了吐出去的冲动。
他慢慢将口中半颗果子吃掉,糖衣也一点点咽下去,接着便坐到旁边桌子上,瞧那其他点心。
陆驭向他一一介绍这些零嘴,每一样又讲起由来历史,以及这样是哪个皇子最爱吃的,那样是哪个大臣最爱吃的,哪样卖得最火,哪样最无人问津。
黍辞听着新奇,却见陆驭说了一圈,唯独没说太子爱吃什么,他有些疑惑:“其他皇子都有爱吃之物,怎么没有太子的?”
陆驭道:“太子五岁起便要学习治理朝纲,闲暇之余便要去习武,全年无休,就算是大庆之日,也不过放半天假,其他皇子不爱带他去玩,嫌他十分枯燥,先皇怕他外出遇刺,不让他出宫,自然也没机会尝此等美食。”
黍辞微微一愣。
“这一点,倒和你挺像。”陆驭说罢,眸光注意着他的反应,心里起了几分酸涩。
他这话倒也不假,主要还是自己作的。
五岁那年黍辞失踪,他便各种闹着要去找黍辞回来,有次阴差阳错,真叫他躲开众人跑出皇宫,下面皇寻了他三日寻不到,差些暴露皇城暗线全员出动。
在外头寻了三日的陆驭这才回到皇城,去找皇帝告罪。
自那以后,他说是在宫中学习,实则是以保护为名被软禁在宫里,直到先皇病重前,才给他解了禁令。
陆驭方能拖着中毒的身体,先游历了一番,才回到皇宫,故意受骗,被二皇子所俘。
至于美食……
陆驭那会儿毒发失去味觉,什么都尝不出来。
“是么。”黍辞垂下眉眼,认认真真回完这二字,然后便是一阵沉默。
陆驭本想问他些问题,还没张口,却见黍辞突然站起来,喊他:“把东西收一收,该上路了。”
“现在?”陆驭惊了,“你还没吃多少……”
“路上总有吃的。”黍辞不等他多想,转身便走出去。
等陆驭起身推门,人却早就消失不见了。
有方才在药房里的猜测,叫陆驭多了几个心眼,他关上门,直追黍辞而去。
黍辞在一处树下呕得心神不定,自然无力觉察他的靠近。
因此,黍辞那费尽力气的难受姿态,也叫陆驭看了个全。
他心中暗震,又联想到是自己亲眼瞧见黍辞喝下药汤,想来黍辞那安胎药确实是为自己所买。
也就是说……黍辞真的怀了?
男人,居然真的能怀孕?
那么,是不是自己也能……
思绪朝着一些奇怪的地方飘去,陆驭暗道不好,赶紧扼住脑海中非胡思乱想,将目光重新投向黍辞。
他本想上去确认,但这时又想到他此刻的身份。
他要如何解释自己隐藏身份靠近黍辞?
只怕会叫黍辞疑他。
再者,若黍辞早知自己身体有异,那日之事,也无法确定黍辞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枳枫所为。
陆驭克制脚步,在一旁盯了许久,在黍辞缓了口气后,方才转身离开。
片刻后,毫无异常的黍辞回到房间,见陆驭都打点好行李,便随他离开。
这几日的相处,陆驭大概能猜出黍辞心中留有他的影子,却依旧无法确定,那日的事,到底是黍辞自愿,还是为了任务。
同样,黍辞心中犹疑不定,觉得他是陆驭,又怕自己空欢喜,更怕戳穿了谎言,让他意识到,陆驭并不打算用真面目见自己。
因此来看,两人都默契地觉得,保持现状,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路又行了三天,黍辞才终于到了洛开山。
洛开山受群山环伺,反倒是里面最矮的山,即使是小儿,都能轻易爬上去,山上有座寺庙,可供人祭拜,只是在数年前,庙中的住持遭人刺杀,所剩的和尚被安置去其他寺庙,而这个庙也逐渐断了香火,沦为废庙。
这山也鲜有人踏足,除了偶尔几个毛头小子。
黍辞爬到山顶,目光一扫。
陆驭在旁边扒草丛,问道:“你可有发现似情草?”
“不曾。”
山顶上野草繁多,甚至盖过膝盖,叶边锋利,走过去,不伤皮肉,也要割下几缕衣丝。
但在这丛中,却不曾发现似情草的踪迹。
黍辞道:“那草长在悬崖上。”
说着,他把包袱丢到地上,朝悬崖边走去。
陆驭见了,赶紧去拉他:“你疯了?那是悬崖!”
即使是轻功上乘,可底下是悬崖,且对面的山离这少说十丈远,他一脚踏空,必死无疑。
黍辞不语。
他观察着两座山的距离,又瞧着崖壁,果然在一处发现了似情草的踪迹。
但那里并无落脚之处,如同陆驭所说的,不作准备,贸然下去,必死无疑。
黍辞点点头:“你说的对。”
陆驭松了口气:“不要总依赖轻功,咱去买条绳来,再去摘也不迟。”
黍辞心想也是,然后往周围一瞧,问:“买绳做什么?”
这附近可没一颗大树,绳子总不能往一里地外的庙柱上系。
陆驭却道:“没有树,却有人。”
两个人,一人当树,一人下去,正好。
黍辞闻言,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满的不信任刺痛了陆驭的心:“以我的体格,拉你还是可以的!”
但话是这么说,毕竟一人会武,一人只是闲散公子,黍辞没往心里去。
“你即使能抱得动我,也不一定能抱着我走一段路,谈什么以人作树。”黍辞不以为然,边说着边朝悬崖边缘挪去,他想更近距离瞧瞧那似情草,最好再看看与平地的距离,如果能不爬下去就摘到就更好了。
谁知话刚说完,突然有道黑影卷过来,一边把住黍辞的胳膊,一边环上黍辞的膝盖,就这么把人打横抱起,直接转了个方向。
鞋底蹭着草丛扫过,黍辞懵了一下,却听陆驭切齿道:“那就让你瞧瞧,我能不能抱着你走下山。”
第35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黍辞吓了一跳。
“放我下来!”他本能地挣扎起来。
可不知怎么的, 陆驭巧妙地制住了他最薄弱的位置,紧紧将人桎梏在怀中,因此黍辞的那点挣扎, 就和小打小闹没什么两样了。
黍辞见自己挣扎不开,忍不住抬头瞪去。
他从未见过有这般登徒孟浪的人。
眼前这人, 竟比陆驭还不听人话!
陆驭浅笑着问:“怎么?这就生气了?我不过是抱你到寺庙去, 这里周边也没有别人, 不会叫他们看见你。再说,这里也没有人认识你。”
黍辞回过神,立刻反驳道:“可我没叫你这么做。”他冷脸斥道, “白浪费我时间。”
不过是个悬崖罢了, 以前既然有人能取得, 那他也能取得,又怎会需要一个普通人来助他。
但陆驭不紧不慢,任由怀中人挣扎不断, 他只像擒着猫似的, 一丝力气都不松卸。
黍辞瞧着悬崖越来越远,忍不住生气:“看你干的好事!”
“怎的, 我看挺好的。”陆驭说着, 问,“难道你是心疼我?”
一话果然堵得黍辞闭嘴。
他怎么可能心疼一个陌生人。
黍辞闭了闭眼睛, 片刻后才睁开:“你耽误我完成任务。”
陆驭提醒他:“这一路耽误的也不少, 何至于这一时。”
黍辞:“……”
他清了清嗓子,又提醒:“我出马, 一下子就能拿到了。”
陆驭不以为然:“一下子拿到, 和过一会儿再一下子拿到,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是多了一会儿的准备时间罢了。
黍辞一噎, 抬眸用眼刀剜他。
陆驭气定神闲,好像接到的不是眼刀,是满眸的爱意似的:“你自己不担心,总不要叫别人担心才是。”
黍辞再如何,也是他的太子妃,也在他心中占据一方位置,即使是黍辞不愿当这个太子妃,他也不会看着黍辞去送死。
何况,黍辞现在还可能怀了他的孩子。
陆驭心里想着,忍不住垂眸瞧了黍辞一眼。
冷不丁地,和黍辞投来的探究目光撞上。
黍辞很快收回目光,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一时间,寂静无声,唯有风吹叶动,踩在枯草上,发出沙哑的声响。
不过一里路,陆驭再如何放慢速度,却依旧在不久后,看到不远处的废庙。
远远瞧见废庙,本该挣扎下去的黍辞却一动不动,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陆驭也配合地放慢动作。
三步,两步,一步。
鞋尖抵到台阶上,同时,黍辞也开口问道:“你……真的不是陆驭吗?”
陆驭动作一顿。
“你如果现在承认,我便不问你故意瞒我的事。”黍辞垂着脑袋,手指紧张地轻颤。
他屏息凝目,等待着身侧的人说出那句话。
陆驭扫一眼黍辞发红的双耳,压低了声音:“你很喜欢他?”
黍辞闻言,心头兜了一泡凉。
他猛地攥紧手指头,才忍住没狼狈跳下地去。
“……抱歉。”黍辞眼角微润,起身要下地,然而身体刚动作几分,却又被陆驭捞回去。
“你还没回答我。”陆驭咬着牙,抱着人跨上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
脚步声在空无人烟的庙堂中回响,每跨一步,陆驭都要多问一句:“你喜欢他?”
黍辞怔了一瞬,似乎是没听明白陆驭的意思,直到走进屋内,他猛地抬眸,目光撞上大堂中,那处破朽石雕,慌乱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对。”黍辞第一次承认,抱着一丝希望,“我喜欢他。”
“那——”陆驭停下脚步,问:“那日的事,是你自己想做?还是……被任务所迫?”
黍辞茫然了会儿,问道:“什么……”
还没问完,一些令人脸热的画面突然挤进脑海中,他顿时明白陆驭在问什么。
他当即闹红了脸,头上仿佛有青烟飘飘,整个心脏都被煨得滚烫,嗫嚅了好一阵,才勉强将一句话说齐整:“那,那自然……我若不愿意,怎么会……我那时倘若知道自己能……我也不会贸然就……”
声音断断续续,说的话也零零碎碎的,陆驭听了好片刻才拼全了他的意思。
陆驭心里一松,终于将人放回地上,不等他站稳,便迫不及待将人拉进怀中。
骤然被这么抱紧,黍辞呼吸不由得一窒。
他似是从梦中清醒过来,这才有了几分切实的感受。
眼前的人……果然是陆驭。
半晌后,陆驭才念及他怀了孩子的事,将人放开,道:“抱歉,我以面具示你。”
他说着边把面上的素白面具摘下来,露出自己本来的面容。
黍辞确定后,这才问道:“你不愿以真面目见我,是为了何事?因为疑心我那日并非真心?”
陆驭点一点头:“那日我被下药,误会你先前待我的好全是因为任务所迫,后来又有艾施坦白,说你……”
陆驭那日被气迷了眼,听艾施那么说,便信以为真,却忘记了艾施本来就对他另有所图,不说实话也是自然的。
后来即使是反应过来,可事已致此,再加上黍辞仍旧听命于枳枫,他心里便也打起了鼓。
就算心里相信黍辞,可也想再试探试探,确定黍辞的真心。
黍辞疑道:“可你那日,又是怎么逃出去的?还有多出来的那一具尸首……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这便是我以后要向你坦白的事了。”陆驭扭头环顾四周,道,“在外面并不安全,等我带你回去,再做详细说明。”
陆驭问道:“你愿意随我回去吗?”
在陆驭这么问之前,黍辞已经决定好离开枳沉宫。
倘若真的能和枳沉宫断了关系,之后要去哪里他目前也没有想法。
不过既然陆驭还活着,自己怀的又是陆驭的孩子,随他去也不失一个好选择。
黍辞心里这么想着,转而又想起陆驭怀疑他的事,胸口闷了一下,嘴上的话说出去便拐了个弯:“这事……等我离开枳沉宫之后再说。”
“……好。”没等到明确的回答,陆驭心里有些许失落,不过倘若黍辞离开枳沉宫,回到他的身边就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他点点头,将身体朝黍辞倾了一些:“那阿默公子,我这体力,够成为你的树了吗?”
黍辞一愣,心中倏然柔软一片,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行。”
陆驭这才重新戴上面具,拉过黍辞的手往山下走。
下山时,黍辞问他:“为什么总是戴着这面具?”
陆驭微叹一声:“这便要问问我那弟弟。”
黍辞想起先前陆驭所说的家世,再联系陆驭的身份,有了一个大致模糊的认知:“你说的那弟弟,便是五皇子?”
陆驭点点头。
五皇子从小爱斗,尤其是和陆驭斗,因此在五皇子还小的时候,就被陆驭设计送到了边疆去带兵打仗,随着五皇子长大,也逐渐做出了好成绩。
他这次回来,一来是为了争夺皇位,二是报与陆驭的私仇。
五皇子比陆成聪明得多,轻易便识破了陆成的把戏,早在陆驭诈死前就联系上了枳沉宫,以高价让枳沉宫反水,取了陆成的性命。
但就在这时,陆驭也诈死。
虽然有尸首为证,但由于那尸首已经面目全非找不到一丝可以证明身份的痕迹,因此五皇子依旧坚信陆驭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派出了不少人,其中有几名携着疆境奇犬,可在数里外以物识人,他们便借着这犬寻到了陆驭的踪迹。
这也是前两天陆驭被刺杀的起因。
黍辞闻言,眉头忍不住蹙起来。
陆驭安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我这不还是好好站在你面前了?在没带你回去前,我绝对不会死。”
然,下一瞬,却听黍辞问他:“那五人虽然武功并不十分高强,但对付你的话绰绰有余,你是如何躲过他们的暗袭的?”
陆驭:“……”
他惊了:“我这么可怜被追杀,你却不关心我,而是在意我如何逃出生天的?”
黍辞:“……倒也不完全……”
话没说完,却见陆驭戏子上身似地,扭头伸手去擦泪,袖子在面具边沿擦了擦,涩着声音道:“果然,我在你面前,永远没有那些无关的细枝末节重要……”
黍辞听着头都大了,他服气,顺着陆驭的话问:“那你可有受他们欺负?”
陆驭一秒收起所有悲伤表情,骄傲地仰起下巴:“他们根本斗不过我。”
黍辞:“……”
陆驭笑道:“我是太子,出门在外,没有点防身救命的本事,还真不行。”
他从怀中取出一把暗器来,递给黍辞查看:“我先前和你说过,我爹喜欢玩些机关类的东西,我自小在他身边,也耳濡目染,偷藏了些,虽然不能对他们一击毙命,但助我逃跑也算绰绰有余。”
他边说着,边细细观察着黍辞的表情。
黍辞对机关暗器一窍不通,看着手里的兵器,又听到陆驭那么说,也克制着去把玩的冲动,只在表面观察了会儿,便将东西还给他:“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可要藏好。”
没有观察到额外的反应,叫陆驭有些遗憾。
他收回暗器,抬眼瞧着差不多就到山下了,便拉起黍辞的手,一路朝前走。
两人走到一间铺子里,先要了一条最结实的绳,接着又一齐去饭馆吃了面,这才朝山上走去。
他们携手的背影逐渐被草丛覆盖。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四周突然窜出几只口涎四溅的黑色狂犬,癫狂地在他们方才经过的位置来回打转。
第36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两人回到方才发现似情草的位置, 陆驭先探头出去,找准方位,接着将绳子在自己的身上绕了几圈, 才招呼黍辞过来。
黍辞此时正在附近查看草丛,不知道为什么, 黍辞总觉得这附近的草丛似乎和他看到的有些不一样。
那破庙已经数年没有人祭拜, 更别提这半人高的杂草堆, 平时更不会有人靠近,因此他们早上过来的时候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辩。
这其中几处,也在他们白日踩出的痕迹之内, 乍看下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可黍辞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像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他转头看了眼陆驭,走过去问道:“我总觉得今日不宜,不如咱们还是明日再来?”
闻言, 陆驭却笑了声, 问他道:“是谁早上非要下去摘草的?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莫不是想着和我待久些?”
黍辞恼道:“……一派胡言!”
他才没有想这么多!
见黍辞移开目光,露出绯红的耳尖, 陆驭眉头微动, 笑容登时灿烂几分,笑道:“那你是要现在去, 还是之后再去?我都听你的。”
这么一问, 倒叫黍辞犹豫了。
他本是怀疑,但周边都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并不能确定这里有什么危险, 他的直觉叫他今日避开,但他又确实感觉不出什么异常来。
念此, 黍辞道:“早摘完,早回去。”
他伸手拿过绳索,缠绕在自己的身上,然后作势要往下面走。
陆驭小心拉着他的手,见黍辞踩稳了石块,一路顺利,这才慢慢松开。
他引导着黍辞慢慢移动,直到那似情草触手可及。
黍辞将似情草从悬崖上摘下,放入怀中,松了口气,他抬起头,正准备上去,然而目光刚触上陆驭的脸,却见陆驭表情突然一滞,身前胸膛刺出一把鲜血淋漓的刀。
在陆驭身后的人快速将刀抽回,陆驭的动作又晃了晃,似是难以置信,缓缓扭头看去。
随着他的动作,黍辞身上的绳子也跟着松了松。
陆驭捂着身上的伤口,身体像打了个飘,落叶似地晃了晃。
在他身后,站着两个黑衣人,以及两只黑色的大狗,其中一只狗嘴中还咬着沾染陆驭鲜血的那把匕首。狗正要再次扑向陆驭,另一个人赶紧喊道:“看着你的狗!要带着他的尸首复命的。”
负责人闻言一顿,赶紧拦下大狗。
在这时,陆驭身体晃了晃。他咬着牙,皱眉盯着黍辞,示意他不要动作,自己则一把将绳子从身上扯下,在离自己最近的那人伸手过来抓他时,突然转身扣住对方的手,另一边将长绳迅速朝稍远处的黑衣人缠去。
被桎梏住手腕的黑衣人反手一拳,意欲推开陆驭,身侧两只狗也立刻扑上前来,咬住陆驭的双腿。
却不曾想,陆驭不仅不收手,反倒将一人二狗一并带下悬崖。
“陆——”被绳子缠住的黑衣人没想到陆驭竟有此等手段,他赶紧朝前跑了两步,也没来得及抓住同伴的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同掉下去。
这时又听到悬崖边传来一道声音,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要将身上的绳索松开。
这绳索上不知缠了什么东西,他拿手一抓,便有细细的银线割开他的手掌。
一瞬间,鲜血如瀑。
少顷,悬崖下突然有道身影跃起,绳子一荡,黍辞裹着杀意,直追黑衣人而去。
白光闪过,黑衣人以头栽地,瞬间没了气息。
黍辞落到地上,伸手将自己身上的绳索解开,往前走了两步方才稳住动作。
他连忙朝悬崖下望去——
底下只有白雾茫茫,什么人都瞧不见,什么影子都看不到,什么声音也都听不清。
陆驭就这么在他眼前,似乎又死了一回。
黍辞内心顿时如遭火焚一般,紧绷的神经阵阵地发着痛。
他无心去顾那还未凉透的黑衣人,便快步冲到山下,逮住一个人便问道:“你可知这山底在何处?”
被抓住的村民茫然了片刻,告知他:“那山连着另一座山,底部是湍急的瀑布,你若有东西掉下去,可能得往另一个镇去找,就隔壁清海镇,那镇有个清海湖,是瀑布下游。”
黍辞赶紧问了清海镇的方位,村民以实告知,顺便提醒他:“若掉的东西,也不一定能找到,倘若掉下去的是人……那瀑布满是怪石嶙峋,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有能活下来的。”
黍辞一瞬间呼吸不稳。
他不敢再听,赶紧牵了马朝清海镇驰去。
到了清海镇,又寻到那处瀑布下游,他刚到远处,就听到水边一阵嘈杂,那里围了不少的村民叽叽喳喳。
“这是哪儿的人呐,我好像没见过这长相的,怎么会死在这里?”
“看着像是摔死的,该不会又去洛开山了吧?”
“那山都多少年没人过去了,怎么还有不听劝的?这下好了,又死了个。”
“谁认识的快来领走,别是什么外来游民吧?”
“咦,这里还有张纸条。”几个村民上前一番查找,没找到其他证明身份之物,倒是找到一封信。
恰在这时,黍辞挤进人群中,一眼看到地上那被撞得血肉模糊的身体,迟来的小腹作乱,一阵呕吐感迅速挤向嗓间。
黍辞扭头看去,寻了一圈,没见到第二具尸首,他问道:“只找到这一个人吗?”
其他村民听到这话,齐齐朝他看来,便以为他认识,赶紧道:“我们只看到这一个,这是你朋友?”
他们见黍辞脸色清白如灰,身体也似乎支撑不住,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便也没察觉到他声音里的异样。
黍辞不想多作解释,点点头:“还有一个……你们还有看到另一个人吗?”
“那我们没看见。”其中一个村民道,“我今天一天都在这里钓鱼,只看见冲下来一个人。”
另一个人道:“指不定是挂在半道了,现在还没冲下来,以后也冲不下来。”
黍辞神情有些恍惚,他才刚找到陆驭,怎么就……
这时,一个村民将手中的纸条塞给黍辞:“这是我们从他身上寻到的,既然你是他朋友,赶紧把他尸首领走吧。”
黍辞无瑕去看,他问道:“那这还能卡在哪里?尸首若不是冲下来,还有哪里可以找到?”
剩下的那些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眼,告诉他:“这要么挂在洛开山下,要么就是冲下来,洛开山下那瀑布没有人能爬上去,你的朋友是从洛开山掉下来的吧?倘若是如此,那你也别想了,洛开山不高,但从上面摔下来,基本必死无疑。”
黍辞身体又晃了晃,他顺着水流朝洛开山望去,可没等他看清山头,眼前骤然一黑,竟直接晕倒过去。
等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一早。
黍辞蹭地从床上爬起来,正要下床,却突然看到床侧坐着一个人,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摸了把胡子,冲旁边的人道:“忧心过重,需得静养。”
说罢,他看了眼黍辞:“你多多节哀罢。”
这时,负责照顾他的村民也开口道:“那尸首我们已经帮你领回来了,你看是要自己处置还是我们帮你处置都好,至于那个失踪的……虽然可能不大,但说不定人还活着,我们已经和村官说过了,他说尽量找找办法,看能不能过去帮你找找人。”
顿了顿,又小声提醒他:“但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即使是还活着,被那石头撞几次,过两天找不到,也是失血过多而死,活着的可能很低。”
黍辞不作一言,眼神一如昨日的恍惚。
两人看了,皆愁了脸。
虽然黍辞不是他们本地人,但也是在这两个镇里出的事,他们总得管一管。
大夫见黍辞只是静坐在那里,便给村民使了个眼色,示意让黍辞冷静冷静。
两人走到屋外,村民便问道:“那尸体左右也看不出长什么样了,不如咱拿个假尸体让他安心安心好了?”
“这怎么行?”大夫赶紧将人拉远了些,“他只是受了打击,又不是失了记忆,你要这么做,他待会儿要以为咱故意藏着那人的尸首了。”
“但要去洛开山瀑布,那么危险的地方,咱们的人去找,也是九死一生,何必为了个陌生人冒这样的险?”村民心里堵得慌,“谁知道那洛开山都废了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人往山上跑……”
“行了,再有怨气,直接去寻村官说去。”大夫转身朝外走,边走边道,“我还得去给人抓药呢,你要想在那待着,你就在那待着好了。”
村民一听,也不气了也不愁了,赶紧跟着大夫跑出去。
黍辞站在墙后,默默将这些话都听进去。
他此刻心情如那日在院子里发现“焦黑的尸体”时一般,只觉得心口涩的发慌。
那时他还觉得不是亲眼所见,无法承认那尸首就是陆驭,可现在……
陆驭的坠崖,也是他亲眼所见。
只是剩了那尸首不曾看到罢了。
要去看吗?
黍辞心里冒出这话。
他的任务是拿到似情草便回去,没有额外的逗留的借口。
但那人是陆驭……
黍辞心里发疼,默默把包袱收拾好,顺便将陆驭的包袱也带在身边,然后,他在桌子上留下身上所有的钱,便牵了自己的马离开。
其他人无法去瀑布,但他说不定可以。
黍辞抱着这样的希望,沿着清海镇的水流一路往上,一直寻到水流湍急的部分,才把马束到一旁树上,独自沿着水流朝上走。
一朝一夕的水流将周围的石头都打磨得光滑无比,稍有不慎,便会跌入寒冷彻骨的水中。
飞溅的水珠有如冰制的暗器,甚至能割开他的衣角。
黍辞忍着皮肤上细细密密的刺疼,继续朝前爬去。
这时,眼神一晃,却在不远处的草丛上发现一个素白的面具。
第37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那面具被横生出来的枝节勾住, 又被湍急的水流冲了一晚,此刻已经破败不堪。上头的鲜血被冲刷得差不多,只剩几处不曾被水滴溅到的位置还残留着几分鲜红。
黍辞将面具拿起, 便看见上头有三处被尖石砸破的坑,周围尽是碎开的残渣, 黍辞甚至能感觉到这面具被损坏前, 陆驭到底遭受了多大的痛楚。
但也说不定——早在坠下瀑布前, 陆驭已经死了。
即使是黍辞自己,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又坠下悬崖, 都无法保证自己能活下来, 何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
黍辞心里明白, 却不肯相信。
他愣是生生爬上悬崖低部,踩在圆滑的巨石上,周侧是湍急到仿佛吹着号角进攻的水流, 却不曾发现陆驭的其他痕迹。
陆驭大抵是死了。
黍辞目光穿过瀑布形成的水帘。
他心道, 倘若陆驭会武功,兴许在那里头。
只是那里落势极其巧妙, 想要从直坠而下的角度落进去, 需要极高的武功,黍辞自己是无法保证可行的。
再者, 那瀑布冰凉无比, 有如刀割,且急切到能砍断一切, 倘若黍辞贸然过去, 也会受伤。
他还怀着孩子,无法靠近。
一声呼唤在悬崖间回荡。
但隔了许久, 都听不到任何人的回应。
黍辞就那么静静站着,一直到天色将暗,底下传来一声声嘈杂,好像是村民发现他失踪,前来寻他。
黍辞不明白地蹙起眉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陌生人,那些村民却特地要来寻他——
明明只是陌生人。
但,既然村民都冒险来找他,他断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黍辞转身下去,带着一身细伤回到村民面前。
众人瞧见他浑身的伤势,都吓了一跳,接着才意识到黍辞居然爬上瀑布。
大夫问道:“你在那里找到你想找的人了吗?”
黍辞摇摇头。
大夫又道:“既然找不到,那便忘了他吧。”
黍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裹紧了衣服,离他最近的人感觉到一阵冷气,才恍然回神:“你在那上面待多久了?”
“……一天。”黍辞倒也诚实。
众人吓了一跳,赶紧带他回去。
又是姜汤又是热茶,才勉强叫黍辞身上起了几分暖。
大夫遣走众人,给他留了个药方,道:“那尸首你看是要自己处理,还是我们帮忙处理了?”
“你们来吧。”黍辞懒懒靠在床头上,眼神垂着,像没有了生气。
大夫瞧着,于心不忍:“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倘若我们哪天找到另一人的下落,也能给你写信。”
黍辞动了动唇,脑海里想起枳枫,他果断又将唇闭上。
片刻后,才道:“不必了,倘若找到他,你们帮我安葬好。”
大夫默了片刻,问:“可你不是想寻到他?”
都为了他受瀑布寒气入体一日,却不想听见他的下落?
黍辞点点头:“我目前……居无定所,恐怕没有回来的机会。”
即使是日后能离开枳沉宫,他确信枳枫也不会饶过他。
不论陆驭是生是死,消息都不能叫枳枫知晓。
那么黍辞也没有知道陆驭下落的必要。
见黍辞坚持,大夫唔了一声,掩下眼底的怪异神色,道:“行吧,你今日受凉气入体,恐怕明日要染上风寒,不过在这多住几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听到这话,黍辞却告诉他:“我明日便会离开。”
大夫眉头一挑:“你明日怕是床都下不去,又怎么能离开?”
“我不能在这待太久。”黍辞道,“多谢。”
见黍辞去意以决,大夫脸色一绷,但终究没说什么,只哼地转头:“那你得祈祷今晚不染风寒,否则怕是明日腿软得很。”
黍辞心道,即使是腿软,也得赶紧走。
陆驭所说,那些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恐怕现在也已经盯上了黍辞,黍辞多在这待一天,那些人便会多在这里盯一日。
不见陆驭尸首,黍辞更信他还活着,更是为此,他不能在这多留一个时辰。
大夫留下话:“稍后我让人把药给你端进来,你喝了捂一捂汗,祈祷明日安康吧。”
说罢,他转身便走。
临到门口前,却突然听黍辞问道:“大夫,我身上……”
他眨了眨眼睛:“除了风寒,还有什么毛病吗?”
大夫动作一僵,他尴尬地挤了挤脸,才勉强转过身来,故作玄虚地反问:“你还有什么病?你这么问,自己心里不清楚么?为了你这身体,也容不得你这么糟践。”
黍辞心里明白了。
看来先前陆驭从宅子里金蝉脱壳一事,和这个“大夫”也脱不了干系。
他松了口气,心里突然愉悦了几分:“我没有事的。”
黍辞认真看着大夫的眼睛:“倘若那个人还活着,麻烦你们替我转告他,我还好。”
那一瞬间,大夫只觉得自己都被看穿了。
他连忙绷住神色,以免露出更多的马脚:“我……倘若他还活着的话。”
“多谢。”黍辞认真讲完,声音已经近乎嘶哑。
他耗尽了所有的气力,才终于回过神来,从这些人的异样中得到了几个隐蔽的答案。
这些人应当也不是本地人,只是为了保护陆驭而潜进来的亲信。
黍辞不知道他们为何要瞒着自己,但既然这些人都没疯,想来陆驭此刻还活着。
至少是活着的。
黍辞目送着大夫转身离开,身体才支撑不住地晃了晃,最终倒在一片昏暗的意识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睁眼醒来。
先前和大夫说的话成了立下的海口,在他昏迷的那两日,成了隐形的耳光扇在黍辞脸上。
那几名陆驭亲信不情不愿,一边去照顾昏迷的陆驭,一边又来照顾昏迷的黍辞,忙得不可开交。
这镇上又没个靠谱的大夫,唯一一个他们带来的,也是学艺不精,受黍辞一个试探后,便差些暴露手脚,日夜忙着补习。
好在黍辞这边只是单纯的风寒,喂了三天药后,高烧便退了不少,在第四日时,也已经清醒过来。
大夫顶着两只炭黑似的眼睛,幽幽凑上前问:“公子,醒了?”
黍辞迷茫了片刻,见他这副模样,还以为自己到了地府:“你……怎么死了?”
“呸!”大夫恼怒地往地上呸了两声,“你才死了!我好得很!”
黍辞伸手指一指对方眼皮子下的幽黑,大夫将手往眼下一抹,登时又气得跳脚:“你还好意思说,你昏迷了三日!这三天反复高烧,还老在夜里发作,叫我忙得不行,又要治你,又要治爷,又要……”
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差些说漏嘴,便赶紧转移话题:“总之,你能醒来便好。”
“多谢大夫了。”黍辞眉心紧了紧,“我感觉我好多了。”
“那是自然。”大夫道,“我给你用的药都是最好的,你肯定好得快,今天醒来明天就能下地了……”
话没说完,却见方才还躺在床上有一气没一气的人,现在却已经走下床,拿起一旁的外套便往身上披。
大夫:“……”
大夫赶紧道:“虽然你烧是退了,但也别急着这一时,多休息休息才好。”
黍辞在包袱里翻了翻钱袋,只见里面空空如也,便想起先前去瀑布寻陆驭时,已经把所有的钱都留下来了。
他便向大夫道:“另外那个包袱里还有些银钱,麻烦大夫取用,就当是我还给大家的了。”
说吧,黍辞不待大夫多作挽留,便朝门口走去。
大夫愣了愣,看一眼窗外,天色正亮,外面天气也不错,是个离开的好时机。
接着才想起来,黍辞说的那个包袱是陆驭的包袱,里面的银钱本来就是陆驭的,也就是他们的,黍辞拿陆驭的钱还给他们——那和没还有区别吗?!
大夫赶紧追出去,却落了黍辞一个脚程,只来得及瞥见那马儿的尾巴在空中一扫。
便消失在了视野之内。
黍辞此行离开以十数日,返程虽加快了速度,却依旧花费了五日,回到枳沉宫时,枳枫脸都黑了。
他斥道:“让黍辞跪着来见我!”
说罢,双袖一扫,径直走入殿中。
属下把这话转告黍辞,并道:“宫主对你的行事效率十分不满意,你最好给他一个解释。”
黍辞捏着手里的似情草,双膝下跪,闻言垂了垂眸,不作多言:“知道了。”
传话的人见黍辞如此态度,心生不满,又道:“白瞎了我这好心提醒,本还想替你在宫主面前多美言几句呢。”
黍辞闻言,看了他一眼。
见他似乎不明白意思,那人嫌弃地啧了一声:“我好歹是宫主跟前的人,你这么没礼数,我也救不得你,还不快进去?”
黍辞心里溢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像宫主跟前的红人这样的话,他也不是没有听说。
这种话以前是用来修饰艾施的,艾施是宫主的女人,是宫主的枕边人,随便吹吹风,就能要人一条命,亦是赏赐。
只不过一个多月,这跟前红人,却从女人换成了男人?
黍辞难得起了几分好奇:“这跟前的人……是什么意思?”
“你问题真多!”那人利索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才想起来,枳枫看上他的时候,黍辞正好出去做任务去了。
于是他大发慈悲:“以前艾施怎么样的,我便是怎么样的。”
第38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黍辞心里暗惊, 打量了对方一眼。
他竟没想到,艾施走后,枳枫居然开始对男人感兴趣了。
那人哼了一声, 挑高眉尖催他:“还不快进去?”
黍辞垂眸,没再多言, 以膝当足, 一步步跪过去。
等跪进殿中, 他的双膝都已经被磕红,隐隐发疼。
没等他跪稳,面前倏然坠下一个瓷碗, 黍辞刚要迈过去, 冷不丁被飞溅出来的瓷碗碎片扎到。
黍辞本能地要撤回腿, 这时却突然听头顶传来枳枫的声音。
“跪。”
黍辞咬咬牙,跪了上去。
瓷片瞬间刺破皮肤,在腿下洇出鲜血。
枳枫目光扫过去, 眼中火焰更甚。
他问道:“黍辞, 你知错了吗?”
黍辞早就做好准备,乖顺地垂下脑袋:“属下知错。”
“你错哪了?”
“属下……不该怠慢宫主给属下的任务, 拖延至此才归。”
枳枫垂在袖口中的手攥紧成拳, 切齿问:“还有呢?”
“属下不该……”黍辞想不出来了。
他便道:“属下自知怠慢了任务,却不知还犯了何错, 请宫主明示。”
黍辞这样坦荡, 像是完全不认为自己所为会被枳枫发现似的。
这叫枳枫更为恼怒,他随手抄起桌子上另一盏瓷碗, 正欲摔到地上, 手都举起来了,这时想到什么, 他堪堪忍住汹涌的怒火,克制地问道:“你此行,可有遇到什么人?”
“属下不知宫主何意?”黍辞抬眼过去,眼神茫然又无辜,见枳枫眼底再次翻涌,像是将有怒意迸发,他也不过睫毛轻颤了下,不动声色撒谎道,“若说遇到的话,确实是有遇到个贵家公子求我护他。”
枳枫身上的怒火之势堪堪收敛:“贵家公子?哼,你不知道他是谁?”
“属下不知。”黍辞反问道,“属下应该知晓吗?”
枳枫闻言,重新看了眼黍辞。
他那日看到尸首的痕迹,确认是黍辞所伤,可也有听到那些人说,陆驭戴着面具接近了黍辞。
黍辞倘若真的知道戴面具的人就是陆驭,以他所想,黍辞应当不会无动于衷。
他信黍辞,但更信自己的雷霆手段,能叫黍辞不敢隐瞒。
枳枫问道:“那你把他送到哪里去了?”
黍辞应道:“他居无定所,求我带他上路,说去哪都行,我便把他带到了洛开山。”
黍辞掐头去尾,简单把事情描述了一遍,并告诉枳枫:“随后,他被行刺的人推下悬崖,应当是死了。”
“应当?”枳枫蹙起眉尖,“你不知道他死了没有?”
“属下有任务在身,无瑕顾及他的生死。”黍辞道,“属下不幸感染风寒,摘得似情草后便睡了三天,当地的村民大概早把尸首安葬了。”
这些话,倒和他派出去调查的人说的相差无几。
枳枫心中的怒火稍减,又看了看黍辞,心里寻不到一点错处,只得硬着脸:“你这身体,怎也柔弱至此,在外都能染上风寒?”
默了默,又问:“现在可有好些?”
黍辞道:“差不多也好了……咳。”他连忙掩住口鼻,抱歉地看了枳枫一眼,“宫主,可是消火了?”
“倘若你不总给我惹事,我早消火了。”虽然脸还是冷的,但枳枫的语气明显缓和许多,他道,“在地上跪着也疼,起来吧。”
黍辞这才起身。
可一路跪得久了,膝盖有伤,黍辞刚站起来,就身体一歪,差些跌倒在地,好在有枳枫扶了一把。
“行了,你回去吧。”枳枫道,“把似情草留下。”
黍辞心里暗松了口气,将似情草递过去,转身慢慢离开。
他回到住处,去取来药膏和水,先取下粘在伤口处的布料,再将破碎的瓷片从皮肉中取出,用清水洗净,方才能上药。
黍辞向来很能忍痛,这些小伤在他眼里不算什么。
他只顾咬牙把伤口包扎好,然后把桌子上的东西收好,这才扭头望向阁楼暗处:“这位公子,缘何一直不肯现身?”
躲在暗处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怕出来,吓着你。”
黍辞蹙起眉头,不悦地瞪过去。
那暗处的人一边走出来一边道:“许久不见,黍公子可还记得我?”
黍辞不记得眼前的人,却记得那抹黑纱:“你来这有何事?”
“你怎又如此警惕?”男人不满地啧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把漆黑的扇子,悠哉游哉地扇了起来,“好歹是见过两次面的人了,见我不觉得亲切么?”
黍辞露出怀疑的目光:“为何要觉得你亲切呢?你这次来,又是要我做什么?”
“这么凶?”男人惊讶地挑挑眉尖,道,“我就不能来看望你?”
黍辞听着耳烦,抽出一旁的长剑,直指男子:“废话少说。”
那男子被长剑一抵,方才乖巧不少,扇子也不扇了,只轻轻靠着黍辞的剑刃,轻声道:“我来找你,自然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
黍辞挑起眉。
“我是来向你介绍个人,他有钱有权有势,身居高位,可护你一生平安,还不用日后奔波,不用为枳沉宫做事,他想娶你,你意下如何?”
黍辞:“……”
黍辞瞥了他一眼:“你这又是什么计谋?”
他才不信有谁意向于他,倘若来找他,肯定另有图谋。
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陆驭。
黍辞自知,他即使身世是假的,可在其他人眼中,他便是真正的太子妃,眼下五皇子依旧怀疑陆驭尚在人间,想抓到陆驭,便会把计划打到他身上。
黍辞拒绝:“我对你们这些,没有兴趣。”
“这可容不得你有没有兴趣呀。”男人笑道,“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顺便客气客气。”
黍辞眉心一蹙,心里更为烦燥,他道:“我是枳沉宫的人……”
话没说完,却被对方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现在虽然宫主不答应,可他总会答应的。”
“什么?”
见黍辞惊讶,男人笑意更甚:“黍辞啊,我们知道,宫主将你护得极好,叫你完全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从未踏足过外面江湖的你,不敢冒险离开枳沉宫,但……”
男人笑意收敛,眼中却是戏谑满当:“你也要清楚,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枳沉宫不过是个小组织,即使在这天下建了八十一处,可先有陆驭出手打压,后有枳枫亲自操手清理,所剩无几。
五皇子为了将枳沉宫收为己用,又在暗中埋伏。
枳枫的答应,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们对枳枫并不担心,唯独是需要黍辞配合演戏,尽量让五皇子觉得他尚有用处。
否则……
男子从回忆中收回神来,将一枚金色飞镖放到黍辞的剑背上。
“倘若你想好了,离开枳枫宫,到皇宫来,向他们出示此物便可。”
男人交付完东西,又展开扇子,像是极负自信,知道黍辞伤不到他,乐呵呵地朝门外走去。
黍辞被笑得心里冒火,将飞镖往半空一抛,持剑挽了个剑花,长剑腰身撞着那飞镖抛出,竟一下子击中男人后背。
男人被打了个踉跄,他赶紧扭身揉揉被打中的地方,狠狠瞪眼黍辞:“两方交战,不斩来使!”
黍辞茫然:“我尚未向五皇子提出交战,你算什么来使?”
男人:“……”
他默了默,将扇子抵在唇间,看了看黍辞:“……这事又不是你说了算。”
说罢,又怕黍辞听得冒火赶来打他,男人丢下一句“若飞镖不全,你可没有进宫的机会了!你自己瞧着办!”便快速离开。
黍辞面上仿佛裂了缝,气得绷紧下巴。
他自然不会应约去当什么五皇妃,即使是宫主逼他去,他也不会去!
黍辞切齿站在原处,僵了许久,这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记忆,他想起来陆驭曾同他说过,那似情草有个奇妙的作用,喝下似情草与其他药材煮出的药汤后,便会沉睡,醒来后看见谁,就会爱上谁。
再一联想到方才那人所说的话,黍辞心中起了一些怀疑。
难道……宫主特地让他去摘的似情草,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跟五皇子离开?
想到这一点,黍辞忽地通体发凉。
他却是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被包围着,他所在的地方,周围全是陷阱,身后,还有逼迫着他一步步走近陷阱的宫主。
黍辞第一次知道孤立无援是什么滋味。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他本不该去摘似情草,而是直接答应陆驭,两人携手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但……
时间无法重来,他也回不到那时。
黍辞自讨了苦吃,还差些丢了人,他思绪翻转,目光最终落到门口边那块金色飞镖上。
倘若……他去刺杀了五皇子呢?
黍辞心中百转千回,权衡了各种利弊,唯独刺杀五皇子这个想法不动如山,似乎成了最终的归路。
倘若不杀五皇子,五皇子便会派人去杀陆驭。他若不应五皇子之约,五皇子定然对他下手,枳沉宫为保自身,也不容黍辞逃离。
杀了五皇子,陆驭再没了敌手,而枳沉宫不容叛徒,自然也会追杀他。
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拼死一搏。
黍辞收起剑,决定先养好身体做好准备,再一边等着枳枫和五皇子商讨结束。
大概是此事太过复杂,黍辞等了十数日,膝盖上的血痂都掉了,也没等到传唤。
这日,黍辞将刚拿到的银钱塞进鸽子背侧的布袋里,刚放飞到空中,突然有人闯进了他的阁楼。
第39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黍辞抬眸, 见来者是枳枫的那位新欢,且气势汹汹来意不善,他蹙起眉尖, 警惕之余又想起来,自己好像还不知道这人叫什么。
不过对方似乎是个急性子, 不等黍辞开口, 便扬眉呵道:“黍辞!”
黍辞见他一副气昏了头的模样, 疑惑道:“有什么事吗?”
“你还问我?”艾落快步走上前,一把揪起黍辞的衣领,“你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宫主, 还敢不承认?”
闻言, 黍辞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他几乎和枳枫毫无交谈, 零星几次还算平和的对话,也是在陆驭被软禁的那段时间里。
况且他回到枳沉宫后,便没再出过这个阁楼。
谈何勾引?
“我怎么可能弄错?”艾落见他还在装傻, 切齿道, “我告诉你,我艾落, 从不和别人共侍一主, 你要是不想被我弄死,就赶紧收手!不然我可不保证你什么时候就没了!”
黍辞只觉得他这恶意来得莫名其妙, 大概是因为枳枫和五皇子达成了意向, 在给他做准备,而这情况又被艾落撞见, 有了误会吧?
枳枫和五皇子的事在他的意料之内, 而艾落却是在意料之外。
“你叫艾落?”黍辞问道。
艾落不满地挑高眉头:“当然了!你刚刚的话到底听进去没有啊!”
黍辞敷衍道:“听进去了。”
接着又问:“你和艾施是什么关系?”
艾落:“……”
他眯了眯眼睛,想起来一件事。
艾落刚调过来的那会儿, 听说是整个枳沉宫的人都大清洗了一遍,一部分杀了,一部分关起来,另一部份则分派到边缘分部。
唯独只有一个人一直待在阁楼中不闻世事。
艾落本来以为在本部不会有人知道他和艾施的关系,却没曾想这个几乎不走出阁楼的人,也认识艾施。
他打起了几分警惕:“你知道她的事?”
“我先前和她合作过。”黍辞看他的反应,也多少意识到什么,“你……是她弟弟?”
他对艾施的事并不了解,也从没听艾施提起过有什么弟弟。
但眼前这人仔细一看,也能看出和艾施有几分相像。
难道是枳枫思人,所以才把艾落留在身边?
艾落想起艾施,便是一肚子气。
虽然以前是艾施为了救他才委身给枳枫,可这些年,她赚也赚够了,享乐也享够了,却怎么都不让他也入宫,每当他主动提出也加入枳沉宫,艾施便会发火,甚至还断了他的零钱。
艾落一时赌气,私下加入分会,一路爬上来,想要 给艾施证明证明自己。
谁知道艾施在这个关头,居然跑了!
艾施逃跑一事,倘若曝光,他身为弟弟,难辞其咎。
好在这时枳沉宫大乱,他被押解到枳沉宫,枳枫瞧见他的脸,动了其他想法,他也委身表忠,这才勉为其难留下一条小命。
想到那个差点害自己没命的女人,艾落便一肚子火,喝道:“她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闭嘴!”
说罢,又想到自己姐姐还在的时候,黍辞也在这里,两人还同过事,那艾施逃跑,该不会是黍辞做的手脚吧?
他想起昨夜独自在屋里给枳枫暖床时,无意间打开的盒子,心里的火便冲上头顶。
枳枫那盒子里,放着一张黍辞的画像,以及一纸命格,落款正是黍辞的名字!
盒子被放在床头暗格中,做得如此隐蔽,只能让艾落怀疑枳枫喜欢黍辞。
倘若真是喜欢,那么也难怪自己那美丽卓越的姐姐无从下手。
定然是得罪了黍辞,怕他在枳枫身边吹耳旁风,这才逃跑的!
他心中这番胡思乱想,黍辞根本想象不出来,还为他为何如此生气而感到茫然。
这时艾落也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拔高了音量,叫黍辞回神过来:“我刚刚说的,你记住没有!”
黍辞听着话,敷衍地点点头。
他心里想着,倘若艾施知道自己亲弟弟也走上和她一样的路,还不知艾施会作何感想。
她若是想保护弟弟,恐怕会硬着头皮回来。
黍辞动了动唇,想提醒艾落,别太陷进去,这时耳尖一动,目光转了个弯,看到院子门口进来一道黑影子。
两人赶紧行礼:“宫主。”
枳枫瞧见屋里还有个人,意外地挑起眉尖:“艾落,你在这里做什么?”
艾落登时绷紧了后背。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倘若这时黍辞把他威胁黍辞的事说出来,一定会叫枳枫生气的。
艾落威胁地暗瞪了眼黍辞,扯了扯唇角正要开口,谁知黍辞却突然道:“回宫主,艾落是来询问属下伤势的。”
枳枫目光扫回来:“你的伤还没好吗?”
黍辞道:“基本好了。”
枳枫又转头去问艾落:“你怎么突然想来?你们关系何时这么好了?”
艾落见枳枫没多想什么,心里松了口气,顾不得黍辞,赶紧答道:“宫主,属下只是听说黍辞从小就待在宫中,想来对这里也比较熟悉些,所以才特地过来打个招呼,以后要是有什么问题,也好询问他。”
枳枫向来不管手下结交之事,听此,也没了兴趣,摆摆手道:“既然已经问好了,艾落,那你回去吧。”
艾落闻言,当场一口气提起来,他扭头瞪了眼黍辞,心道枳枫难道一会儿都忍不住,已经想要过来表明心意了?
他挣扎着张口:“宫主……也是来询问黍辞的情况吗?”
果不其然,枳枫当场黑了脸,不悦地瞥他一眼:“我做什么,难道还需同你讲明?”
艾落赶紧跪下,却仍不服气,试图问道:“宫主,属下只是……”
他话没说完,枳枫早已知道他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这里不是你耍心眼的地方!”
艾落吓了一跳,赶紧垂下脑袋。
枳枫冷眸扫过他,径直走向黍辞。
方才气氛那么僵化,可黍辞只是出神似地站在一旁,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直到枳枫走到跟前,他才骤然回神,低声道:“宫主。”
枳枫拍了拍他肩膀,同时呵去艾落:“还不快滚!”
艾落赶紧起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院子很快又变得空荡荡,只剩两人面对面站着。
枳枫干脆把手搭在黍辞的肩膀上,关切问道:“那天弄的伤,真的好了吗?”
黍辞不动声色,仿佛受伤的是别人似的:“已经好全了。”
“好了便好。”枳枫道,“这是你第二次出任务,你可有什么体会?”
黍辞心中微妙,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讲了一遍。
这几日他也琢磨出来,恐怕一路上枳枫都在派人暗中盯着他,因此他给的说辞半真半假,不论枳枫知不知情,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话罢了,黍辞又问他:“宫主可是对那陌生公子有兴趣?”
枳枫本欲说穿那人便是陆驭。
可他瞧见黍辞言语平淡,似乎毫不知情。
他心中的怀疑,被打消了不少。
原先他还为派黍辞去见陆驭后悔。
被他如同影子似的养了十多年的人,才见陆驭不久,就开始护着陆驭,甚至宁死相保。
但陆驭死尸摆到黍辞面前,也没见过他有半分动容。
这次让黍辞出去任务,他特地把消息泄露出去,引陆驭出现,可黍辞一路对陆驭爱答不理,也不曾看穿陆驭伪装,甚至陆驭二死,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难道……真是他错怪黍辞了?
枳枫摇摇头:“我只是怀疑是否是什么人故意伪装接近你的。”
他心想着反正黍辞不知情,干脆提醒黍辞:“你应该也知道了,那五皇子把计划打到你身上来。”
黍辞蹙起眉头。
他不会演戏,好在平时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头动一动,便像给了回应。
枳枫道:“太子的尸体早给他送过去了,可他不信太子已死,又疑心你是真的太子妃——当年的事,知道的人没几个,你又真正接触过太子,即使我想保你,他们也不会信。”
黍辞不懂:“我们枳沉宫,连太子都不惧,还用何惧他?”
枳枫:“……”
他感觉自己无形中被黍辞扇了两巴掌,脸上热了一片。
只得装道:“太子不过是只纸老虎,又身患重病,朝廷上能为太子出力的无几,空有虚名,自然不足为惧。当时实力最大的属二皇子,我只是没想到,早被流派到边关的五皇子竟这么快就杀回来,叫局势凭空扭转。”
不仅扭转了局势,甚至一举抓住了枳沉宫的命脉,差些将他逼上死路。
他错了两回。
一回是,信了太子重病,认为他不过临死挣扎,效力二皇子,没将陆驭放在心上,以至于被陆驭敲掉臂膀。
二回是,错估天下之势,以为五皇子赶不及回朝,却没想到他暗结国公,里应外合,诛太子,杀皇子,重兵压枳枫。
每一回,都能要枳枫再也爬不起来。
但好在,五皇子不信陆驭已死,他手里还有黍辞这张牌。
枳枫暗自勾唇一笑,对黍辞道:“那五皇子准备在一个月后登基,我要交给你第三个任务,你听好。”
黍辞紧了紧手指,绷起心脏。
然后,他听见枳枫道:“我要你准备准备,一个月后进宫,杀了皇帝。”
第40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枳枫留下任务后, 便转身离去。
且在那以后,艾落也没再出现。
过了三日,黍辞放出去的鸽子飞回, 背上的布囊里那些钱不仅还在,还多了一封纸信。
黍辞取出一瞧, 只见上面写道。
“小钱不必挂心。”
黍辞见那韩大夫拒绝, 便没再强求, 把钱收进腰带中,正准备将信封焚烧,这时发现在信之下, 还粘着一张信纸。
他拆开来一瞧, 盯了好一会儿, 才认出这大抵是用来调理身体的方子。
在信的最后,韩大夫还特地嘱咐他调理好身体,尽量多喝些补汤, 最好是养出肉来。
黍辞心中无奈, 回扫了眼那药方,其中大部分的药材在枳沉宫都找不到。
他心道为了避免意外, 枳枫大概是不会让他踏出阁楼一步。
没曾想七日后, 却突然得到枳枫的传唤。
他来到殿上,只见满殿的人, 各个穿得锦衣玉袍, 人模人样,尤其是在殿前站着的艾落, 更是一身金贵华服, 格外张扬。
艾落站在枳枫身侧,像极了开屏的孔雀, 只怕无人注意到他,不断地表现自己。
这时,艾落的目光也扫过来,注意到了在旁侧的黍辞。
他笑容微微一僵,眼神里露出几分警惕。
不过很快,那警惕一闪即逝,艾落笑着朝黍辞走过来,一副骄傲自得的口吻:“我好像都忘记请你了,还好你知道过来,没错过我的订婚宴呢。”
黍辞闻言一愣,这才注意到殿上挂着许多大红色的绒花。
他一抬眼,看向殿上一身黑袍金丝的枳枫。
枳枫此刻正坐在椅子上,目光撞过来,声音低哑而慵懒:“还愣着干什么?大家都去找位置坐吧。”
其他人闻言,三三两两聚到位置上坐好。
订婚虽是大喜的事,不过却没有大操大办。
黍辞心里有些意外。
毕竟艾施跟了枳枫好几年都不曾到过如此的地位,那艾落也没跟多久,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他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看着艾落眉飞色舞的开心模样,心里隐约怀疑,这是枳枫逼艾施出来的一个手段。
艾施和枳枫只是各取所需,且这事早已为众人所知。
枳枫会动艾落,纯粹只是为了陆驭的事。
以及……枳枫或许还以为,艾施肚子里怀着陆驭的孩子?
黍辞心里思绪翻飞,猜想着枳枫到底会用什么手段让艾施知道这个消息。
谁知他的沉默却叫艾落误认为是心上人被抢的惆怅失落。
他心中得意至极,骄傲地坐到枳枫身侧,在他唇畔落下个吻。
枳枫拿葡萄的动作微顿,不明所以地看了艾落一眼。
艾落挑着眉尖,说话时连舌尖都仿佛是甜的:“我想尝尝宫主吃的葡萄是什么味的。”
他挤了挤眼睛:“宫主不高兴吗?”
闻言,枳枫只是顺着他之前看过去的方向扭头看了黍辞一眼,意识到什么,又转回头。
艾落以为枳枫不高兴了,便悻悻地闭上嘴,自顾自去拿葡萄,皮还没剥完,却突然听枳枫问:“那你尝到是什么味的了么?”
动作一顿,艾施愣了下,意外地看着枳枫给出回应。
他心里激动不已,赶紧又看了眼黍辞,若有所指地回答道:“自然是酸的。”
“嗯?”
“吃不到,当然是酸的。”艾落故意拔高了音调,叫底下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黍辞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艾落说了什么,但也听到他说葡萄是酸的。
于是,这几天依旧因害喜不舒服了很久的黍辞,果断捻起一颗葡萄吃。
黍辞吃葡萄时神色无波,在艾落眼中,像是在回应他的影射,仿佛在告诉艾落,他吃到了,而且一点都不酸似的。
这让艾落更为恼火,试图让枳枫也说点什么。
不过这时来表演的歌舞也上场了,乐声和舞女齐齐上场,宫人也开始上菜,艾落的声音被隐在喧嚣中,众人视线被转移,枳枫便直接两耳一闭当听不见。
殿内四处都是热闹的,每桌都是三五个人同坐,聊天,嬉笑,放开了玩,唯独黍辞一个人坐在边缘。
他没有朋友,也从没想过去交朋友,再者,这大殿内,除了他和宫主,其他人都是新人换旧人,以后,这种情况也时时发生,他实在没有结识的必要。
一个人的位置,黍辞还特地挑得隐蔽,倘若吃到一半身体不适,即使逃了都不会被人发现。
黍辞将脑袋靠在柱子上,贪那片刻的凉快。
倘若不是被唤过来,他倒宁愿还在阁楼里待着。
这里酒味过重,不少人已经喝空三大罐,堆得四处都是,浓郁的酒味和肉气混杂,叫他胃里又开始作乱。
黍辞暗暗按上小腹,正想寻个时机离开,没曾想刚要起身,对面位置却突然落下一道黑影。
他抬起眸,对上一双促狭的眸子。
艾落早已两颊绯红,俨然喝多了,张口呵气,一股酒味漫过来。
黍辞悄然往后退了些,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了?”艾落正是耀武扬威之时,哪容黍辞逃跑,他眼睛转了一圈,将黍辞细细打量一番。
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太多,自那日受罚后,虽养了一个月,可黍辞依旧是那副面无血色,随时要碎开的瓷状,眼神看似没有变化,细瞧起来,却更像是绝望后封闭情感了似的。
这时的艾落虽不知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只知以己推人,不曾想却确实道破了黍辞的心事。
“你爱上人了。”艾落道,“你要死,你爱上人了是不是?现在这副绝望的样子啊啧啧啧……你爱上人却求而不得呢?”
黍辞表情微僵,下意识朝周围瞧去。
枳枫不知去哪儿了,目前不在,而那些人都还沉浸在酒坛子中,根本不知道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黍辞暗松了口气,这才反驳道:“我没有。”
“没有?没有怎么不敢喝酒?”艾落单手开了一壶酒,递到黍辞面前,“你怕喝醉了说出真心话?不怕的话就给我喝下去!”
黍辞从未喝过酒,被他这么一逼,眼中多了几分抗拒之色:“我从不喝酒。”
“那你是有爱上的人?”
黍辞:“……”
他意识到,和一个醉鬼是没法说清楚的。
他站起身,正准备趁着枳枫不在离开,可没想到一转头,却正好对上枳枫的脸。
枳枫微噙着笑,一副恍然想起的样子:“说起来,我好像确实没有教过你喝酒,来,喝一点吧。”
他饶有兴致,突然就想看看黍辞喝醉时是什么模样。
黍辞好不容易得来的逃跑机会落了个空,不情不愿道:“堂上的兄弟都喝醉了,我得……”
“这用得着你吗?”艾落翻了个白眼,“我早安排好了!”
黍辞:“……”
“对了哦,今日只是订婚宴,等明日开始就要筹备婚事,我已经和宫主提要了你,你明天就随我出去置备!”
黍辞看了艾落一眼。
这时,枳枫道:“你喝醉也没关系,今日是我的大喜日,容你多休息一天。”
两人非得盯着黍辞喝下去不可。
黍辞不得不端起那坛酒,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张口灌下去。
他只喝了一些,便有些受不住地放下酒坛。
黍辞不胜酒力,虽然还算清醒,可脸颊却已经红了,眼神都比方才迷离些。
他本就极好看的脸,被这酒气熏出几分慵懒艳丽,叫枳枫看晃了神,眼中逐渐流露出些许兴味来。
黍辞道:“抱歉,我实在不胜酒力。”
他站起身,身体已经有些摇晃。
艾落嫌弃道:“不过喝了两口就醉成这样,你还能做什么?”
他翻了个白眼,正想再笑话两句,这时枳枫也突然起身,道:“行了,艾落,你去把我的东西取来。”
艾落还没玩够,听到这话,有些不情不愿:“现在就要取吗?”
“对。”枳枫提醒他,“马上去。”
他的语气有些凶,叫艾落当场酒醒了几分,赶紧起身离开。
没曾想,等艾落回来,不仅是黍辞消失了,连枳枫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心里一紧,赶紧朝枳枫寝院跑去。
却不知,枳枫抱着被强行灌酒后几乎昏迷不醒的黍辞,却是到了阁楼中。
酒水浸透了衣物,粘在身上难受得很。
黍辞费力挣开眼,记忆还停留在方才艾落离开后,枳枫突然拿起酒强行往黍辞口中灌去的画面。
他挣扎着想后退,可此刻人躺在床板上,根本无路可退。
好不容易睁开眼,他瞧见的却是陆驭的脸。
“陆……”黍辞心里意外一喜,正准备喊人,然而才喊出一个字,他恍惚又觉得哪里不对。
对面的人似乎并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只是自顾自把被酒液沾湿的衣服脱下,然后朝他走来。
黍辞脑袋昏昏沉沉,努力睁大眼睛。
他奇怪:“你……是谁?”
为什么一会儿是陆驭的脸,一会儿又是枳枫的脸?
“我是你心上人。”枳枫本不想说话,可瞧见黍辞这浑身沾满酒液,秾丽中又带着茫然无措的可爱模样,就忍不住多逗逗他,“我准备和你做快乐的事。”
黍辞晃了晃脑袋,他隐约记得自己还在枳沉宫……陆驭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再次睁开来时,枳枫已经褪开他的衣袍,轻轻按在他被酒液浸过而略微发粘的皮肤上。
黍辞身体颤了颤,这时想起来什么,骤然起身,朝着枳枫吐了出来。
枳枫:“……”
方才的那些旖.旎心思被这一吐扫得荡然无存,枳枫额头青筋微跳,恼怒地推开人起身,立刻去清洗腥臭的身体。
而等他回来,准备再行前事时,本该躺在床上的黍辞却早已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