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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又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 黍辞睁眼醒来,下意识地抬起手。

    手上空空,并不似往常那样, 或是夹着张纸片,或是粘着些墨迹。

    黍辞愣了好片刻, 关于昨晚的记忆才缓缓浮上脑海。

    他骤然想起, 自己昨夜刺杀五皇子未成, 临到最后关头,被人敲了一记晕倒。

    黍辞蹭地从床上坐起来,本能地去摸脖子, 目光同时扫向四周。

    奇怪, 怎么是在屋里?

    黍辞还以为自己应当躺在地牢中, 或者是早已尸骨凉透地躺在乱尸堆中,可事实是,他依旧完好地躺在宫里, 甚至还枕着金丝枕?

    他转目望去, 没见屋里有人,倒是桌子上放着一些点心果子, 屋门紧闭, 纸窗透着暖金色的光线。

    黍辞掀开被子,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人换下, 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里衣。

    脚踝啷当作响, 他抬目望去,顺着铁链一直看到墙壁, 只见铁链的另一头, 却是直直没进墙中合为一体。

    黍辞心道,这五皇子真是奇人, 若真要关他,直接打入地牢便可,何必给他这么好的住处,还如此大费周张呢?

    但转而又想起来,按着枳枫当日和他说的,今日是五皇子登基之日,他许是觉得把自己丢进大牢里,太晦气了?

    不过,五皇子要特地在登基前接他进宫,到底是为了何事,似乎从没人与他提过。

    黍辞这时反应过来,却才意识到为时已晚。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着,另一头,陆驭刚退了朝。

    身侧的心腹问道:“皇上,玉玺那事又该怎么办?”

    虽然传言是那玉玺在陆驭手上,但其实他们跟了陆驭这么久,却从未知晓玉玺的存在。

    若没有玉玺,他们想要颁令下去,便会极其麻烦。

    陆驭却不着急,他道:“玉玺的事,我自有安排。”

    他道:“我记得你会作画?”

    那人点头应是。

    “等我去见了阿辞再说。”陆驭眉心微紧,唇角却是微微上扬,说罢,便朝寝殿走去。

    身后的心腹愁了脸色,只觉得陆驭这般是被黍辞迷了眼,玉玺这么大的事都不在意,反倒先去关心那刺客。

    虽然那刺客是宫中丢失的太子妃,可毕竟离开了这么多年,到底被培养成什么样的人,也无人知晓。

    他们心中悻悻,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这才各自散开。

    陆驭移开了目光,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昨夜太医来探过黍辞的脉。

    黍辞腹中的胎儿尚好,但他目前情况却不容乐观。

    似情草与不同药草同制出的效果略有不同,从完全失去记忆到只是丧失一部分记忆等等,甚至可以更改别人记忆,叫爱人变成敌人这般。

    药量的略微差别,其效果也有不同。

    因此,似情草没有解药。在相关的记载中,说是只有两个办法。

    一个顺其自然,重新开始。

    二是反复提及过去的事情,倘若过往留下的记忆深刻,或许能受到刺激,恢复一定的记忆。

    再者,以黍辞的身体,也不宜再去喝什么药了。

    陆驭心里揪作一团,又是心疼又是后悔。

    他终于明白那晚他想带走黍辞时,黍辞那些怪异的举动和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是为何——

    倘若他再敏锐些,再强硬些,或许便能……

    可时间不复还,陆驭再怎么后悔都无济于事。

    他来到门口,旁侧的宫人推开屋门,垂耳等待吩咐。

    陆驭问道:“他可有说什么?”

    但门口的宫女只摇摇头:“自昨夜皇上离开之后,屋里便再没有动静了。”

    昨夜陆驭让太医来看过之后,便让他们全都守在门外,若屋里没有动静,便不得进去打扰黍辞。

    因此他们今早在这守到现在,也没敢进去探望。

    以黍辞的习惯,他早就该醒了才是。

    陆驭默了默,没再问什么,抬步踏入屋内。

    宫人当即将屋门关上。

    陆驭一路走向宫床,远远的就瞧见黍辞正倚靠在床头,一边小口吃着点心,一边捏着书看。

    黍辞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屋里有动静,只自顾自吃着点心,吃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些干涩,他转身正要去拿水,这时,一只手却横伸过来,递上一杯温茶。

    黍辞愣了一下,循着那只手往上。

    四目相对,黍辞又愣了一下。

    尽管做好了准备,可再见陆驭,黍辞还是被那一瞬的熟悉感刺了下心脏。

    他接过温茶,很快敛了眼神,润了嗓子后,正准备随手放到一旁,却不曾想反倒被陆驭接过去。

    黍辞愣了愣,抬眼看去,见陆驭似是熟稔得很,复添了一杯,这才放到黍辞手侧的桌柜上。

    “在看什么书?”

    他轻声问。

    黍辞奇怪地瞧他一眼,反问道:“五皇……”

    喊到一半,他才想起来今日本应是五皇子的登基大典,于是痛快地改口问:“皇上此举又是何意?”

    不是把他打入地牢,反倒将他锁在这里。

    难道这个五皇子也喜欢他不成?

    陆驭也不介意他的冷淡,若要说,黍辞冷淡了,他才觉得是正常的:“我不是五弟。”

    他告诉黍辞:“你认错人了。”

    “嗯?”黍辞抬眼望去,神情疑惑,接着却见陆驭伸出手来,轻轻覆上他的小腹。

    “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爹。”

    黍辞:“……”

    他一瞬间,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一般,白玉似的脸颊刹那间涨红。

    陆驭一字一顿,重新向黍辞介绍自己:“我姓陆,单名一个字驭。”

    说罢,他半倾下腰,将两人的距离拉近至只余交睫:“望你永生永世记得我。”

    陆驭温热的鼻息洒在他的脸上,却像隔着皮囊,轻轻撩动他的心弦。

    当黍辞听到那熟悉无比的名字时,他一瞬间意图暴起反驳,可一对上对方晦沉的眸中时,他陡然就失去了所有气力,身体本能地放松下来。

    像是身体还记得。

    黍辞唇.瓣开合几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陆……驭?”

    他不信,可是倘若眼前的人是五皇子,又为何要骗他?

    再说了——

    除了枳枫和他,没有人知道他失忆了。

    “昨日.你喊我五皇子,我便知道你出事了。”陆驭与他有命运似的默契,没等人问,便已经知晓他心中的疑虑,“那似情草,是我同你一起去摘的,你只说那是枳枫交给你的任务,因此我并未想到,他会把这东西用在你身上。”

    陆驭心中发紧。

    这事不需要细想,他便知道,那枳枫给黍辞用了这药,到底是为了什么。

    五弟有他安插眼线暗中监视,他知道五弟和黍辞从未见过面。

    这药又是在枳沉宫时便饮下。

    所以……

    或许黍辞现在喜欢的人……

    陆驭不愿再想,他直起身,转身望向旁侧:“所以,在治好你之前,我不会放你离开。”

    他努力做出强硬的模样,神色如常:“还望你不要挣扎。”

    黍辞一言不发,只静静观察着眼前的人。

    面前的人凤骨龙姿,容颜姿态俱佳,在纸窗透出来的光线中被勾勒出一道淡淡的绒光。

    黍辞心中疑惑,他为何要将这人如此记在心上。

    如此想着,他便问了:“你真的是陆驭?”

    陆驭点头道:“我是。”

    “他们都说你死了。”黍辞问,“可你为何还活着?”

    “这事说来复杂。”陆驭解释道,“不过简单来说,他们想我死,我便死给他们瞧,引他们大乱,我便能从明至暗,他们见我死了,反倒认为我不会那么轻易去死,破绽便会显露出来。”

    黍辞点一点头:“那你还活着的事,我知道吗?”

    陆驭道:“你知道。”

    黍辞这才觉得有几分满意了。

    他失去记忆前,是知晓陆驭没死的,所以留下这个孩子,并非是觉得这孩子是遗孤。

    “那五皇子呢?”黍辞奇怪,“他人怎么不见了?”

    黍辞自醒来后,只有三件事要做,一个护着孩子,二是防着枳枫,三便是杀了五皇子。

    前两件事他倒是都做到了,可这五皇子……

    他问道:“难道是你杀了他?”

    陆驭道:“还在地牢中。”

    毕竟也是皇子,倘若就这么杀了五皇子,倒显得陆驭这个当大哥的不够厚道。

    况且——

    “你想杀了他,所以我把他留着给你。”陆驭正想多说几句,然而没等他说完,黍辞便像失去了兴趣似的,转而问起其他人来。

    “那枳沉宫呢?”

    以他从枳枫那里得来的线索,陆驭和枳沉宫也有一仇在。

    黍辞本以为陆驭会直接铲平枳沉宫,再大仇得报似地宣布出来。

    可不曾想,在听到黍辞问时,陆驭却是脸色一僵,转瞬后才强自压下情绪,作淡然状:“自然是抓捕归案,以律法处置。”

    说话时,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用余光打量黍辞。

    黍辞听完,果然掀起眼皮来,直直瞧着陆驭,问他:“那宫主呢?”

    陆驭心中泛着酸,他紧了紧拳头,干脆背过去,不瞧见黍辞的表情,这才狠心开口:“自然是打入地牢。他作恶过多,只消一一清算,才会多留他活几日,倘若你要为他说清

    情,我……”

    话没说完,却听身后的人疑惑道:“我为何要为他说情?”

    第52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陆驭愣了一下。

    黍辞又捻起一块点心, 把手脚缩回被子里,另一只手翻着书页,漫不经心地:“你为何要觉得我会为他说情?”

    枳枫那人心术不正, 对黍辞还有奇怪的心思,黍辞眼下又失了记忆, 对枳枫更没什么好印象。

    他左右都被弄丢了记忆, 还被送到宫里来。

    他何必再想那些东西?

    黍辞自失去记忆之后, 对外物便没太多感情,即使现在陆驭说,要杀了枳枫, 那他也不会有半分动容。

    黍辞盯着那书页, 思绪却飞到了陆驭身上。

    他在困惑, 为何在见到陆驭的时候,他会那般心紧?

    难道,真是喜欢到即使失了记忆, 也依旧有感情?

    陆驭松了口气, 但心口依旧难平。

    知晓黍辞并未爱上枳枫,这让陆驭有片刻欢喜, 但欢喜过后, 他也意识到另一个严峻的问题。

    那似情草说的是,醒来后, 瞧见谁, 便会爱上谁。

    既然不是枳枫,那黍辞爱上的人……是谁?

    再者, 虽然黍辞如今对枳枫毫无感觉, 他忘了当初所有的事,可陆驭帮他记得。

    痛入骨髓的毒药, 七日的酷刑,还有种种威胁与谎言,倘若叫枳枫就这么死了,倒是太过便宜他了。

    若不是枳枫当年和太师联手,也不至于叫黍辞流落,受枳枫如同傀儡般养大。

    陆驭深吸了口气,忍下满腔怒火,不再提这事,转而问他:“以后要在宫里住着,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黍辞眼下没了要做的事,心中正空着,闻言,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过,却有一件事:“我现在是你的人质么?”

    陆驭心头疼着,不敢看人,他道:“非也。”

    黍辞怎么能用人质以代?

    黍辞把书搁在一旁,坐起来掀开被褥,接着伸手去扯陆驭的衣袖。

    陆驭不得不回头望去,却见黍辞指着脚踝上的铁链,像是在质问他:“为何锁着我?”

    陆驭眼底动了动。

    他难以说清自己心底的担惧,又自知现在黍辞或许喜欢上别人,不会愿意留在他这里,便只能硬着声道:“怕你和以前那样乱跑,又伤到自己。”

    他走过去,将镣铐上的绸布再缠得紧一些,以免叫黍辞受伤,温热的指腹触上肌肤,黍辞眨了眨眼睛。

    似是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黍辞心想,这人真是奇怪。

    他能瞧出陆驭对他的喜欢,他也自知,既然肚里怀了眼前人的孩子,那说明在他失忆前,两人确实是情投意合。

    可陆驭到现在,不曾提过。

    黍辞对他们皇室之事不曾懂过,只是瞧话本里说上一嘴,知道皇上就是要后宫佳丽三千的,充盈皇室,娶妻纳妃。

    所以,或许是因为他当了皇帝,觉得自己是个有罪在身的影卫,若是也纳入后宫,恐叫人耻笑,因此……才不愿提么?

    黍辞牵起唇,微微一笑:“好。”

    他掩下心里那抹怪异的疼,脸上如常,索要些果子吃的,见陆驭一一应下,便又讨要了些话本。

    他心道,这皇宫太大,他日后要一直待在这里,那得多无聊?

    陆驭全部应下,等了片刻,见黍辞没再开口,忍不住问:“除此以外,不想要其他什么了么?”

    黍辞摇摇头。

    陆驭问:“那……你可需要个陪你说话的?”

    黍辞假装听不懂他问的意思:“皇上若觉得我孤单,可以安排一个。”

    陆驭沉默。

    他其实是想等着黍辞亲口向他要人,好让他知道,黍辞那日到底看见了谁。

    可黍辞不露一点破绽,这般模样,像是早已知道什么,绝不言明。

    陆驭索性直接问:“你在枳沉宫,可有关系较好之人?”

    黍辞愣了下,抬眸望过去。

    他不太明白陆驭是什么意思,但见陆驭这般表情沉重,叫他还以为自己何时爱上别人,不曾通知陆驭似的。

    黍辞唇角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反问陆驭:“反正他们不都待罪待斩,倘若我求情,他们便能活下来么?”

    在枳沉宫中的人,哪个不是背几条人命的。

    黍辞没有记忆,也不知自己杀了几个人。

    他心口窝了火,忍不住讽刺道:“若要说来,我应当也该进那地牢。”

    他这样说话,叫陆驭心头慌了。

    陆驭一把摁住黍辞的手腕,哑声告诉他:“你不曾杀过人。”

    黍辞被他眼里的焦急撞了一下思绪,一时间哑了口,好片刻才回过神来,又道:“那我是因为不曾杀过人,所以被困在这里?”

    说罢,黍辞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异常。

    他不该责问陆驭。

    不论如何,陆驭都是皇帝,他何必要和皇帝过不去?

    但话都丢出去了,黍辞敛下眉眼,只等陆驭发火,或将他打入大牢,或就地正法。

    “不是的。”陆驭低声道:“我并非……”

    他声音哑了几分,一字一顿将自己心意告知黍辞:“枳枫曾给你喝下似情草,那药十分诡谲,饮下后记忆便会消失,再睁眼时,看见谁,便会爱上谁。”

    陆驭坦白道:“我想知道,你爱上了谁?”

    黍辞闻言,茫然了下。

    他那眼神里不装任何人,只是茫然地望着陆驭。

    陆驭被那眼神一刺,突然意识到什么。

    下一瞬,他听见黍辞道:“我看到的,是自己。”

    黍辞启唇,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格外清晰的声音说道:“倘若我要爱,那也是爱上自己。”

    这世间,再无别人需要他爱。

    这不是很好?

    黍辞这么想着,眼眶却微微润了。

    他心头觉得烦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受爱所缚。

    就好像,他不爱人了,和这世间的关系就断开了似的。

    他不知道陆驭想要什么。

    要的是他喜欢,还是要他不喜欢?

    黍辞抬眸望过去,等着陆驭的发落。

    良久后,却是等到陆驭一声:“我很抱歉。”

    黍辞眨了眨眼。

    “你若能爱自己,那便是最好的。”陆驭心口一松,那密密麻麻的愧疚和疼痛便覆上来。

    但这些他不打算同黍辞说,也没有资格去说。

    倘若那晚他能更快发现黍辞有问题,倘若他更早解决五弟,解决枳枫,倘若在五岁那年,他能紧握住黍辞的手不放开,也不会有这么多事端,也不会让黍辞受这样的苦。

    陆驭心道,黍辞在枳沉宫,只学会了杀人,在遇到陆驭后,或许也只学会了爱人。

    黍辞向来忍痛,对自己仿佛是个陌生躯壳般,从不自怜。

    如今,或许也能真正教会黍辞爱自己。

    陆驭突然觉得欢喜。

    他眼角泛着热,忍不住弯下腰,一把将人揽入怀中,胸口心脏的跳动声震着黍辞的耳朵,令黍辞浑身僵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样都好。”-

    不知过了多久,黍辞迷迷糊糊睡着,又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时,便见床侧多了几个小太监小宫女,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肉嘟嘟着脸蛋,看着像是话本里的送福童子似的。

    他们瞅见黍辞醒来,便高高兴兴地凑上前,一个端着茶杯,一个端着衣服,甜声甜语地唤他:“小主醒了,先漱口吧。”

    “小主,这是皇上为您准备的衣服。”

    “小主,镣铐已经取下来了,小主接下来要出去走走吗?”

    “小主,御膳房做好饭了,要先吃点吗?”

    “小主……”

    黍辞被他们这番话说得晕头转向,只听懂了一句。

    他连忙掀开被子,果然瞧见自己右腿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黍辞茫然,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小宫女弯着眼应道:“皇上说,接下来小主去哪都可以。”

    “去哪都行?”黍辞脑袋发懵。

    他不知道陆驭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主没有想去的地方吗?”方才那宫女道,“宫里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您若是要赏花,钓鱼,爬山,游船,都可以,皇上说了,你若是想见他,皇上那儿,小主也是可以随便走的。”

    黍辞茫然了片刻,见他们都是真心实意,似乎并不是想骗他,便试探地伸出手。

    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手珠,也被换成其他的。

    以前那一串藏着细针微毒的手珠被人摘下,换成了一串祈福珠,珠球圆润透红,里头的凝脂格外晶莹剔透,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圆珠温温热热,在手腕上滚来滚去,像是在按摩似的。

    黍辞瞧了一会儿,也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很快便移开目光,取来茶漱口,接着换上新衣服,说要去外面随便走一走。

    他那日被带进皇宫,还未曾走过,但那时产生的奇怪熟悉感,叫黍辞记挂至今。

    黍辞脑海中那零星的关于皇宫的记忆,都是从小孩的视角看到的,他记忆里,自己住的地方格外高大,每天都有许多人走来走去,最主要的,是他不论去哪里,那个人总会找到他。

    黍辞很好奇,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对自己的名字也模糊记得不清,但走在这红砖大道上时,黍辞的脑海中,却不自主地,将这些记忆又反复地重现着。

    片刻后,黍辞停下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人急忙上前。

    “小主是累了吗?”

    “小主要进去吗?”

    “小主要喝点水吗?”

    “小主……”

    黍辞打断他们的话,他指着面前的院门,问道:“这是谁人在住?”

    被点名的小宫女愣了一下,答道:“小人听说,这是太子妃住的地方。”

    第53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黍辞记得, 枳枫先前提过一次。

    这太子妃,便是陆驭心心念念的人。

    他问道:“那太子妃人呢?”

    小宫女道:“皇上依旧在寻他下落,至今没有消息。”

    黍辞点点头, 又问:“那我能进去看看吗?”

    小宫女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上前给黍辞推开了门。

    宫中一切从旧, 每隔一段时间, 便会有专人过来擦拭打扫, 叫一切都如黍辞离开前一样。

    黍辞才踏步进去,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跳动,在催着他更深入去探索。

    等他回过神来, 自己已经站在了屋中。

    黍辞看到桌上满当当的信件, 边疑惑着边拿起来:“这是什么?”

    小宫女才入宫不久, 并没被安排进来打扫过,素日里这宫门都不允许别人踏入,因此她也不知道这信件到底能不能碰。

    正当她试图阻止黍辞, 却没曾想黍辞已经打开了其中一份。

    信纸上是陆驭的字迹, 内容也不过是寥寥几语思念的话,并没有其他内容。

    黍辞敛下信封, 又翻了几张, 见那信封上标有日期,一张又一张, 几乎是隔着一个月便写一封过来, 越往前瞧,在几年前, 陆驭甚至是一天写一封。

    字迹幼圆珠润, 看着便是格外的乖巧懵懂,当时的陆驭还不知道黍辞的下落, 祈天祷地,希望用这样的方式,便能换回他的阿默弟弟。

    但时间隔久了,他慢慢长大,逐渐意识到这种行为只是幼稚又可笑的。

    不过陆驭却还是将这些信件都保留下来,甚至还延续着这种行为,每隔一个月便写一封送进来。

    直到先皇病重,这信封才断了。

    黍辞把手中的信放回去。

    他心情不差,但看了这些信,如何都愉悦不起来。

    或许他不应当在意,但此刻的黍辞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经历一番推敲,确定自己是那遗失的太子妃,也不记得陆驭对他几番的表明心迹。

    他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曾感受到,如今却要站在这里,看自己曾喜欢的人,对另一道幻影坚持不懈,如日如年地写下一封又一封的信。

    黍辞心头酸胀,胸口莫名烦闷得很。

    “你们能出去等着吗?”黍辞询问着,目光却已经落到下一封信上。

    瞧他这会儿应当只顾着看信,应当不会乱跑,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便挤着笑退出去。

    这屋子是整个皇宫的禁地,几个宫人并不知晓陆驭居然把这宫院也给黍辞打开了。

    但黍辞能进来,他们依旧不敢,因此在退出屋子后,他们又多退了几步,直到出了宫门,这才悻悻停下。

    一宫女问:“国师不是说,皇上只能娶太子妃吗?难道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太子妃?”

    另一小太监赶紧打断她的话:“皇上带进宫的,肯定是重要的主子,咱只管干好咱份内的事,其他的就不要多说了。”

    其他几人也认同地点点头:“以后说话都小心一点,不然哪天头都难保。”

    “没错没错。”

    “……”

    然而,他们在宫门口等了等,等了好半天,等得天都黑了,星星都爬上树梢,将皇宫最大的那颗树缀得像是星星树一样,众人肚子都咕咕叫了,黍辞依旧没有出来。

    这时才有人问道:“小主子呢?他怎么还不出来?”

    “咱们进去看看吧。”

    他们慢吞吞走进宫院,挪到了屋门口,敲了敲门,没见人应,这才硬着头皮推开门。

    然而,屋内静悄悄,连个影子都没有,只剩下一扇半开的窗户。

    当晚,整个皇宫都在找黍辞。

    每条小道,走着跑着,聚着一队又一队乌泱泱的人。

    他们各个提着垂灯,喊得嗓子都哑了,也不曾找见黍辞。

    却不曾想,黍辞只是坐在屋顶,冷垂着眸着瞧他们跑来跑去。

    毕竟是从小被当影卫培育到大,黍辞若不想被人发现,即使是跟在他们的后头,也不会叫他们注意到。

    何况此刻天色黢黑,他半个身体隐在黑暗中,更难分辨出来。

    黍辞坐累了,干脆躺下去望着星空。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躲这些人,只是当时突然想这么做,他便做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还在乎陆驭,于是心中不快,才会心中烦闷。

    可他想不通,为何自己会对这里熟悉。

    或许是真的来过这里。

    黍辞心想着。

    但是,陆驭到底是想要谁呢?

    他是在把自己当成太子妃的替身么?

    黍辞眨了眨眼睛,他感觉有沙子被风吹上来,正难受之际,突然一只手覆上眉睫,轻声道:“这里风大。”

    黍辞猛地一僵,下意识紧了紧手指,本要去揉眼睛的手顿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后,陆驭另一只手轻轻捏了下他的手指,将他的手覆在掌心,放回黍辞身上:“在想什么?”

    黍辞无声,倒也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驭耐心地等了等,见他动作僵硬,自知有些失礼,这才慢慢收回手去:“你去看过宫院了?”

    黍辞眨了下眼睛,迟疑地回应:“……嗯。”

    “那些信是我写的,不过以后不用写了。”陆驭也坐下来。

    他刚在书房处理事务,听到黍辞失踪的消息,便换了身便衣出来。

    其他人找不到黍辞,可陆驭行。

    黍辞自小像猫一样,对四处好奇,爱乱跑,爱藏爱躲,爱用圆润黢黑的眼睛好奇地观察一切。

    他会躲在别人的影子中,跟随着别人跑动。

    因此,很多人都注意不到他。

    只有陆驭,不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在最快时间里找到黍辞。

    他上了房顶,看到黍辞这副愁容,又想起方才宫人说,黍辞去看了宫院,他便知晓黍辞心中怀疑什么。

    “你看过你后背上的印记了么?”

    黍辞愣了下,不明白陆驭突然扯这事做什么:“看了,怎的?”

    陆驭道:“你知道五弟为何偏偏拖到一个月后,才准备登基么?”

    黍辞像看傻瓜一样地看他一眼:“这与我又有何关系?”

    “关系可大了。”陆驭轻声说话,像在哄着他,哄一个失而复得的爱人,“他想登基,但少了玉玺,若要传旨与众,玉玺断不可少,他知晓我还活着,会从中作梗,只得挟你至他身侧,逼我现身。”

    他们都知,玉玺在陆驭手中,只要陆驭想,那么五皇子的旨令全都会作废,毕竟现在尚未登基,也未造有新的玉玺,那么所有人也只会以旧玉玺为号。

    “可我不过只是引你现身的人质罢了。”黍辞依旧没听明白,“这和我身上的印记又有何关?”

    “你身上的暗记,便是钥匙。”

    当初,陆驭告诉黍辞,他家藏有财富的钥匙,在陆驭的手里。

    那时,陆驭并未说谎。

    藏有玉玺的钥匙,确实只有他知晓。

    但在遇到黍辞前,陆驭也不知晓这个钥匙到底是什么。

    所以,这便是先皇要求他找到黍辞的原因。

    陆驭只有找到黍辞,才能取得玉玺登上龙位。

    黍辞愣了一下,他下意识贴紧背后的砖:“那你又如何确定,我是真的?”

    陆驭唇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他同黍辞解释过许多次,但黍辞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如此再次询问他。

    他不觉得烦,反倒很是欢喜。

    这证明,黍辞是真心思考过,真的担心过。

    否则,黍辞便不会问了。

    “你的印记便是证据。”陆驭道,“全天下,只有你有这样的印记。”

    黍辞愣了下,本还想说既然枳枫敢把他推到陆驭身侧,定然也是做好了准备,又怎么可能不知情呢。

    再者,枳枫当年要真劫走太子妃,会在多年后,又把太子妃送到陆驭面前?

    陆驭却像已经知道他会如何问似的,说道:“做假的印记,我自然认得出来。”

    他从未告知黍辞如何辨别印记的法子,只想等着黍辞恢复记忆,这便会成为仅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

    黍辞见他如此肯定,虽然不明所以,但觉得堂堂天子也不会蠢到认错人的地步。

    于是他放下心来,道:“那我明白了。”

    “那要回去吗?”陆驭问。

    黍辞点点头,人却不动,只静静看着陆驭。

    他懒得动,爬上来费力气,想那些事费力气,他现在没了念想,变成个懒人,实在不想动弹。

    他本以为陆驭会等他片刻,也可能脱下外袍当被子盖在他身上,亦可能这会儿就被其他人发现,让其他人来抱他。

    却不曾想,陆驭亲自将人拦腰抱起,搂在怀中,从屋顶一跃而下。

    猛烈的风声从耳侧滑过,黍辞下意识攥紧陆驭的衣服,似是难以置信,瞳仁都忍不住颤了颤。

    早有士兵在底下等候,见人下来,立刻上前迎道:“一切都已置备妥当。”

    “好。”陆驭只给他们一个眼神,那些人便迅速散去。

    黍辞瞧着那步辇也被他们撤走,忍不住问:“怎么把车也一并带走了?”

    这些士兵也太没规矩,竟敢叫天子走路?

    没等他问完,陆驭轻声道:“是我让他们走的。”

    他想着,此刻正好。

    黍辞茫然地眨眨眼,心中疑惑。

    他方才,没见陆驭说话呀。

    风吹着长袍翻飞,陆驭边走在路上,边轻声细语同他说些什么。

    有时候是以前的趣事,有时候是宫院的布置。

    隔了这么多年,皇宫早有翻修,黍辞多半记不太清。

    黍辞偶尔会回两声,不过才刚听片刻,便打住了陆驭的话头:“我饿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忍下来的黍辞了。

    黍辞抬起头,眼神大胆地直望过去,甚至还扬扬下巴,但眼里又无辜得很,叫人无法狠下心去怀疑他是否故意为之。

    陆驭唇动了动,这时才想起来黍辞今天睡了一天,应当是什么都还没吃。

    他道:“回去叫宫人安排。”

    黍辞却偏要扯着他的衣领:“万一他们做的不合我口味呢?”

    这回,倒是在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了。

    第54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当夜, 陆驭遣散御膳房众人,亲手给黍辞做饭。

    他束好袖子,叫一旁像泥一样的黍辞去洗菜。

    黍辞偏头看人, 嘴上嘀咕着:“何必你亲自下厨?”

    他虽然那么说了一句,可也没想过陆驭竟真要合他心意, 亲自做饭。

    陆驭手起刀落, 快速将骨肉分离, 嘴上道:“他们做的不合你口味。”

    “你做便合了?”黍辞嘴硬着,像是在故意挑刺。

    陆驭偏头看他,默了默, 像是有些受伤。

    黍辞便闭上嘴, 觉得自己似乎说得太过, 对方毕竟是皇帝,他这般冒犯,日后……

    没等黍辞想完, 陆驭却突然自信开口:“还有我做不出来的口味么?”

    黍辞:“……”

    陆驭见他吃噎, 扬唇微微一笑,接着撒谎:“以前你很爱吃我做的。”

    “是吗?”黍辞来了点兴趣, 他凑过去, 也乖乖择菜,边择边等着陆驭继续说下去。

    陆驭眼底扫过, 缓缓说:“嗯, 你以前可挑剔,还要吃不嫩不老不咸不淡不酸不甜不油不清的菜, 我都给你炒出来了。”

    黍辞:“……”

    他脸微微一皱, 只觉得自己挑得离谱:“这还能做?”

    “当然做不出来。”陆驭将肉推进盘中,“只能尽我所能了。”

    黍辞闻言, 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些:“我真这么挑?”

    陆驭笑道:“假的。”

    黍辞:“……”

    他猛地抬眼,果然瞧见陆驭眼底含笑,不由得一阵心闷:“你真真是混蛋!”

    他扭过头,细一作想,便猜出来,当初肯定是这个混蛋挑三捡四给他找麻烦的才对!

    亏他还有一瞬觉得心虚!

    黍辞一生气,把方才择好的菜全都丢到陆驭身上去。

    谁知陆驭不逃不挡,还真被他砸了个浑身。

    黍辞反应过来时,菜已经在他的衣服上滚过一圈,把那一身金丝砸出污迹。

    黍辞吓了一跳,这时才想起来陆驭的身份。

    他暗骂一句自己脑子不好,接着急忙伸手去擦,没曾想手刚伸过去,便被陆驭抓了个正着。

    陆驭指尖沾着水,微微泛着凉意,有水珠顺着他的手滑到黍辞手背上,再滚了一圈,啪嗒落到地面。

    黍辞愣了愣神,抬眸望过去,小声解释道:“我并非是想打你,是……”

    话说到一半,黍辞默了默,还是道歉:“抱歉,我刚失礼了。”

    然而,头顶炙热的目光却在听到这话时,瞬间淡下去不少。

    黍辞茫然着抬起头。

    四目相对时,那目光缓了缓,陆驭牵起唇角,轻声道:“那天你也这么砸我的。”

    他一瞬间还以为,还以为黍辞记起来了。

    陆驭心中波动万分,面上也尽量控制些余。

    黍辞道:“这是人之常情,倘若换别人,听到这么无理的要求,也是要打人的。”

    陆驭垂眸下来,闷闷应了一声:“你说的对。”

    他松开黍辞的手腕,转身摘下头顶的杂叶,随便收拾了一番,便叫人重新拿一篮洗好的菜进来。

    陆驭面上没什么动静,其他人也不敢说话,把菜放到一旁便急忙离开。

    房间很快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黍辞方才说了那话,却没想到陆驭如此失落,他一时手足无措,不敢打扰陆驭,只得挪到旁侧,乖乖择菜。

    片刻后,菜肉下锅,陆驭更是忙着,没空搭理黍辞。

    黍辞在一旁坐着,不消几刻,便靠着墙壁睡过去。

    等陆驭全都炒好,扭头正要喊人,人已经躺到椅子上睡熟了。

    他思考片刻,叫人把饭菜温着,自己则又把黍辞打横抱起,一路回到寝殿。

    黍辞大抵是累得慌,可这一天睡了三次,也实在叫人奇怪,回到寝殿后,陆驭换了衣服,叫太医再进来诊断一番。

    结果如常,都说没什么问题,也查不出来因何嗜睡,倘若真有原因,那也是似情草造成的。

    黍辞进宫时,身上还带着一包似情草,如今被各太医用来用去,只剩少许。

    那太医愁着脸道:“经太医院彻夜研究,那似情草似乎与其他的似情草有些许不同,臣等又查询了古医书,在上面发现了有关治愈记载。”

    陆驭见他神情,便知事情有异:“你想说什么?”

    “臣等因研究已经消耗了大半的似情草粉,若要研究出解药,可能还需要一些。”

    陆驭明白了:“朕会派人再去摘一些。”

    太医赶紧道:“是。”

    片刻后,陆驭让太医退下,又去取来图纸,勾出洛开山的地理位置,然后把图纸交给身侧的男人。

    “带上枳枫,让他去摘似情草回来。”

    寝殿暗处,举着扇子的男人伸了个懒腰:“我才回来没多久,爷又要我出门。”

    他走上前,接过地图,又看了眼还在睡的黍辞,问:“要怎么个摘法?”

    “你想怎么摘就怎么摘。”陆驭道,“别让他过得太舒服了,吊着摘,负着伤摘,让他从底下爬上去摘,都可以。”

    男人想了下那个画面,忍不住问:“这么恨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陆驭反问他:“你要我怎么杀个痛快?”

    不如说,即使陆驭折磨枳枫,折磨到他疯,陆驭也痛快不了。

    黍辞还失忆一天,枳枫就不可以死。

    男人闻言,惊讶地看了陆驭一眼。

    他和陆驭相识这么久,还从未见陆驭如此恨过一个人。

    即使是五皇子陆笙,也只是丢在一旁不管不顾。

    男人啧了一声:“行吧,尽我所能。”

    他摇着扇子,将那地图卷成卷在手心转着圈,随后便离开房间。

    遣散了众人,陆驭这才放下心来,去床侧看一看还在睡的黍辞。

    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黍辞唇角轻轻扬起,他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碰着黍辞的脸。

    黍辞毫无防备,亦可能是因为失去记忆,不似以往戒备,被他碰着,还以为是有蚊子,皱着眉挥了几次手,随后干脆扭过身,只留个后背给他。

    陆驭无奈,将人身上的被子往上拢了拢,这才起身去取来文书。

    宫中无首多日,虽有五弟陆笙处理,不过他并无治理才能,只是同陆驭不合已久,见不得陆驭这么轻易被陆成压制,杀完陆成,又见不得陆驭轻易登上龙位,因此便和陆驭争一争。

    所以,陆笙处理的那些文书,堪似乱七八糟,还得等陆驭重新一一批阅。

    等陆驭忙活着看完一叠文书,他突然察觉到颈侧有温热的气息。

    陆驭动作一僵,随后意识过来,偏过头去:“黍辞?”

    黍辞不曾清醒,只是似有执念一般,一入深梦便开始寻他。

    如同昨日。

    黍辞迷迷糊糊掀起眼皮,貌似看清了陆驭的脸,下一瞬又懒洋洋合上了。

    他心道,自己是在做梦。

    不然怎么会一睁眼就看见陆驭。

    黍辞摸到陆驭身侧坐下,如昨夜那般,只静静靠着他,一言不发。

    黍辞觉得一切尽梦,因此不敢说话,只支着耳朵,望听见陆驭说些什么。

    陆驭叹了声气。

    昨晚察觉到黍辞有这般状况,陆驭立刻唤来太医诊治,可太医诊脉片刻,只道他是深思过重,心中不安所致,只能静养。

    陆驭也试图向黍辞说清,可黍辞像是把他当成了幻境,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第二日一早,又像忘了这事。

    陆驭问他:“饿了么?”

    黍辞眨了眨眼睛,他一天没吃饭,这时确实是饿了。

    于是陆驭叫人端菜,亲自喂给他吃。

    沉浸在幻境中的黍辞不言一语,只知陆驭给什么,他吃什么便是。

    他只穿了身里衣,坐在椅子上不消片刻,便挤进陆驭的怀中。

    陆驭只觉得忽然满怀温热,停下手中裹肉的动作,垂眸一瞧,心里登时如锅中的豆腐那样,软得将将化开。

    “吃肉。”陆驭将那青叶裹着的肉送至黍辞唇侧,看他小口小口吃着,心里才平和些。

    黍辞胃量不大,再加上怀有身孕,每吃一会儿都要停下来缓一缓,以免因害喜毁了胃口。

    一顿饭吃到将将天明方才停下,菜也是热了又热。

    黍辞吃过了,眼皮便更沉了几分,他不再粘着陆驭,像完成了任务似的,转身便往床上躺去。

    陆驭仿佛被用完就丢的器具,只能无奈地瞧着人的背影,说又舍不得,扯也扯不得,最后干脆坐回去,把剩下的菜吃了垫垫肚子。

    第二日一早,黍辞是在陆驭怀中醒来。

    他昨日睡了许久,今日便醒得很早。

    纸窗半开,一道天光从外泄入屋内,远远听得见宫人打更,黍辞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身上有些沉重。

    他挣扎着扭过身去,一头撞在了陆驭的胸膛上。

    黍辞愣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和谁躺在一块。

    “早。”陆驭抬手摸了摸黍辞的头发,声音慵懒着,“要吃早膳么?”

    然而动作依旧是将人箍在怀中,并未打算放开。

    黍辞忍不住皱起眉头:“我……”

    “我有些困。”陆驭几乎是天明才睡,现在疲惫得很,他无力去束住黍辞,也更怕伤到黍辞,因此倘若黍辞不愿,只要挣扎便能离开。

    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听完陆驭的话,黍辞只是眨了眨眼睛,道:“我也困了。”

    说罢,便抬起头去。

    第55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陆驭闭着眸, 很快便再次睡熟过去。

    黍辞抬眼,目光从对方优越的五官往上移,视线摩过薄唇, 越过鼻梁,最后落到浓密的睫毛上。

    两人靠得极近, 他能听见陆驭均匀的呼吸声, 和胸膛中, 正强有力跳动着的心脏。

    他一瞬间好像想起来什么,只是那画面闪得太快,黍辞根本抓不住。

    黍辞轻轻抬手, 忍不住摸上去。

    陆驭只是睫毛颤了颤, 似乎真是累极了, 也或许是知道怀里的人是黍辞,因此并未设防。

    黍辞描摹着陆驭的脸,然后, 指尖一点点挪到他的耳垂, 再慢慢移到对方用来束发的发带上。

    下意识地,唇慢慢覆过去, 贴在了陆驭的唇上。

    脸上忽得浮起一片红热, 黍辞猛地回过神来,急忙又退开距离。

    他心跳乱得很, 那声音似乎吵得陆驭微微蹙眉, 黍辞手忙脚乱捂住心脏,怕真叫陆驭醒来, 瞧见他这慌乱的模样, 于是连忙挣开陆驭的手臂,胡乱抓了件外袍便跑出去。

    等跑出去老远, 黍辞像无头苍蝇似地冲进一间湖中亭,被湖上的风吹了个激灵,他去掀开外袍,才注意到自己慌乱中拿错了袍子。

    这件外袍上绣着金纹,里面厚实暖和得叫黍辞心虚。

    不过他心虚归心虚,倘若要他回去换回来,只怕能更心虚到一头栽湖里不出来。

    黍辞干脆往亭子一坐,假装自己在看风景。

    片刻后,才有宫女赶过来,气喘吁吁地询问道:“小主是遇到何事了,怎跑得这么着急?”

    黍辞没好意思说出事实,他移开目光,只道:“我嫌屋里太闷了,出来散散心。”

    “……好。”宫女一头雾水,心道今天天气也不是多好,瞧着那云,不知几时便会下雨,一大早灌了几道冷风,叫她们都把厚被子翻出来用了,怎么黍辞还觉得闷?

    宫女心中腹诽,嘴上道:“外面风大,稍后可能要下雨,小主衣着单薄,还是回屋去,小的给您扇风如何?”

    黍辞没受过人照顾,听到这话便摇摇头:“算了。”

    他只是心口闷,和天气并无瓜葛。

    宫女只好问他:“那小主吃过了吗?小的给小主拿点来?”

    黍辞正欲摇头,这时摸摸肚子,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昨晚的饭还有吗?”

    宫女道:“昨晚不是小主和皇上一起用膳吗?”

    黍辞没有印象,不过确实感觉好像吃了什么,昨天一天没吃,今早都没饿意,他琢磨着可能是自己昨晚又犯了病,兴许去吃了些。

    他便让宫女随便弄些东西来。

    他眺望着湖面,被冷风吹得指尖麻木,黍辞忍不住将手往被袍中塞了塞。

    等了片刻也没见那宫女回来,黍辞觉得在外面待得也久了,脑袋冷静不少,起身正欲离开,却不曾想一转头便撞上一束眸光。

    陆驭却是已不知在那里守了自己几时,竟也默默无声,不去打扰他。

    黍辞眼底动乱,表面却作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按下心中那一瞬的起伏,问道:“皇上怎么……”

    没问完,倒是被陆驭先开口打断:“你叫我陆驭便好。”

    黍辞犹豫了片刻,应好:“陆驭,你怎么在这也不喊我?”

    他面无表情,倒像是刚认识那会儿,不懂情理,不晓好坏,仿佛只是个木偶,做自己该做的事。

    陆驭心里叹了一声,道:“我若喊了你,怎么让你知道我时时刻刻守着你?”

    黍辞:“……”

    他胸口一闷,只觉得眼前这人脸皮真是够厚,哪有人这么直白说出这种话,像是怕他不知道似的。

    “你以前也是这样?”黍辞直望过去。

    果然,陆驭毫不掩盖:“是的。”

    黍辞忍不住笑了:“枳枫虽然总对我撒谎,但有一句话他倒没有说错。”

    陆驭果然爱油嘴滑舌。

    乍然听到这个令人不快的名字,陆驭眉心紧了紧,不过又很快展平,问他:“是不好的听的话?”

    黍辞点点头:“但很符合你。”

    陆驭便明白了。

    他坦诚道:“我只对你一个油嘴滑舌。”

    他从未对旁人如此。

    对其他人,他只是随手利用罢了。

    黍辞并未对他的坦诚表示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听完了,睫毛颤了颤,随后便转开话头:“我饿了。”

    陆驭心里一空,只觉得心头又被浇上了一泡酸水。

    他如今不论做什么,似乎都不太能打动黍辞。

    但好在他从不沉溺在情绪之中,他很快收敛情绪,一如平常那般将人接回殿里。

    早膳十分丰富,每道食物都是经陆驭亲自挑选,硬生生让御厨从淡口转成了酸甜口。

    陆驭自身是不爱吃的,换成以前,他多半要和黍辞谈上好一会儿,直叫黍辞深深记得他的付出这才罢休,可方才与黍辞谈过之后,便叫陆驭明白。

    现在的黍辞,恐怕只会将他的付出当成负担。

    一日四五餐,餐餐过手,陆驭却从未提过一星半字。

    黍辞想不明白,他明明已经住进了皇宫,和自己曾喜欢过的人生活在一起,他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心愿,可不知为何,他却总能在陆驭眼神中捕捉到那一丝难过。

    同样,心脏也会跟着疼上一瞬。

    他知道陆驭在等什么,也知道陆驭想要什么,黍辞也意识到自己或许还是喜欢,却无法表现得更多。

    陆驭记忆里的他,已经和现在的他分割开,无法融为一体。

    他还能再给什么呢?

    黍辞在床上躺了几天,躺到渐渐觉得肚子都圆了,整个人像活成淤泥,成天到晚粘在床上。

    他突然有一天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好像许久没见到陆驭了。

    黍辞睁开眼,静静盯着床顶。

    他在犹豫要不要去见陆驭。

    陆驭是当今皇上,事情繁多,底下大臣像粘糕似得粘在陆驭身上,只因讨厌陆驭,便将先皇去世的事反复提及。

    直到他们认识到,提先皇之事,并不能叫陆驭有半分意动。

    于是那老臣子转而又提出一件事来:“先皇去世前,还念着太子妃。”

    “太子妃叫什么名字来着?皇上,您是否还记得?”

    陆驭眼皮子轻轻一弹,冷峻的眼神瞬间割过对方的脸皮,然而,陆驭有些遗憾。

    这老头子脸皮太厚了。

    老臣子道:“先皇遗愿便是再见太子妃一面,但如今……皇上,您曾答应过先皇,要找回遗落民间的太子妃的。”

    旁侧,有臣子道:“郭老真是糊涂了,那太子妃流落民间多年,早已不知下落,皇上才刚登位,哪能这么快寻到?”

    老臣子点点头:“可先皇遗旨上……”

    他故意没说完,可在场的人,谁人不记得先皇遗旨里的内容。

    方才那臣子闭了嘴,大殿一阵寂静。

    无人敢再发声,只用余光偷偷瞥着陆驭的神情。

    不曾想,陆驭只是愣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接着掀起眼皮,温柔地望过来。

    那一眼,叫老臣子被盯出一身鸡皮疙瘩。

    随后,陆驭掀唇道:“郭老为朕真是操心,如今郭老年纪大了,竟还将唐言记在心里,朕甚感欣慰。”

    他屈指敲了敲把手,道:“既然提到唐言,朕想起来一件事,还望记性好的郭老来帮朕梳理梳理。”

    郭老闻言,警惕地抬眸过去,不曾想直对上陆驭冷淡的眸光,他身体忍不住颤了颤。

    “皇上……请说。”

    “唐言失踪之日,先皇未曾传召你,可你为何出现在皇宫?”

    郭老愣了一愣,他猛抬头去,似是难以置信。

    在场的老臣也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地望向郭老。

    在他们的记忆中,郭老那日并未出现在宫中才是。

    “皇上是否记错了?老臣那日并未去过皇宫。”

    “是啊是啊,郭老那日怎么会去皇宫呢?”

    “那日不是郭家少爷从屋顶坠下,骨折受伤么?”

    众人纷纷念说着,惊疑的目光在郭老和陆驭身上来回。

    “确实如此。”陆驭道,“那日郭老在家。”

    众人:“……”

    郭老差些腿软坐到地上去,他愤怒地看了眼陆驭,正欲以此事责备。

    没等他开口,陆驭却又道。

    “可坠地的是郭家三子中的哪人?”

    先有陆驭说错话,众人心中纷纷闷气,听到陆驭这话,便立刻要答,谁知他们唇瓣张了又合,只觉得思绪都在脑中,可要说时却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是哪个来着?

    他们只得望向郭老,等郭老给个回答。

    郭老只得应道:“是老臣家二子。”

    郭家笼共有三个孩子,大儿郭旗,如今二十出头,当年也才十来岁,二子郭赵如今十五,当年才不过两岁,三子郭风是之后生的,如今也不过八岁。

    郭老平时在朝总爱提两句孩子,当日郭赵坠屋,他更是难过得逢人便说,叫众人担心。

    但他从未提过是哪个孩子,大家便都觉得应该是顽皮的郭旗。

    今日一听,才有些奇怪:“郭二当时才两岁吧?”

    郭老唇抿了抿。

    陆驭微微一笑:“也不怪郭老,当时郭旗被派往西南办事,怎么会有空坠屋呢?能坠屋的,也只有两岁的郭二。”

    说罢,他笑容一敛,感叹道:“郭老爱子心切,到皇宫时,身上还不忘带着郭二当日身穿的衣布,可叫朕感动不已。”

    郭老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第56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陆驭这话, 像石子击入平静的水面,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那日先皇被下毒,宫中动乱, 随后太子妃唐言消失,叫宫中更为混乱, 虽然后来及时稳住了局势, 也派人调查, 但先皇昏迷,几个皇子中最大的陆驭那时也才五岁,只得让国师出面与摄政王共同维持局面。

    不过他们根本无空细查, 忙得焦头烂额, 勉强稳住先皇病情, 又要稳住人心臣意,还要牵制住试图往外跑去寻找唐言的陆驭。

    因此,当意识到此次事件是里应外合之时, 已经足够让奸细伪造证据。

    国师和摄政王查了一遍又一遍, 但每遍都将郭老排除在外。

    众人皆知,郭老最疼惜孩子, 事发当日郭家二子坠下房屋, 郭老着急无比,更别说还特地赶到皇宫做这种事。

    且那日, 有不少人撞见郭老在街上取药, 更是为郭老做了人证。

    郭老念此,面上平和不少:“皇上, 倘若您当时真的捡到了臣子之物, 为何那时不说呢?”

    他跪在地上,抬眼望来, 一副骨气撑天,不肯为皇威所迫的架势。

    陆驭回道:“朕当时提醒了郭老您。”

    “真的?”

    “真的。”

    郭老沉默许久,一句“你在骗我”差些呼之欲出。

    他说:“臣毫无印象。”

    “那是自然。”陆驭勾着唇,一副早有把握模样,似是只差郭老再反驳得更多些,他才好祭出自己的牌底。

    这叫郭老眼中发虚,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弱了,那眼神从陆驭的眼睛,一点一点挪到陆驭唇畔。

    在他们眼中的陆驭,是从小被娇生惯养多年,好不容易长大,又不慎染上和先皇一样的病,渐入膏肓,又奇迹般活下来的人。

    简而言之,就是绣花枕头 ,没有几分能力。

    这次能一举压下五皇子,倒出乎他们的意料。

    而这样的人,若是这么言辞凿凿,十分自信地盯着人,他们多半都会认为,自己是真的有把柄在对方手里。

    郭老也是这么想的。

    他脑子实在记不清当天的细节。

    他记得自己曾痛苦地一遍又一遍回忆,希望能把所有可能发现他的破绽全部堵住,所以当国师和摄政王亲自把他的名字从名单中划掉时,他兴奋至极,以至于痛快地,狠狠地将这段记忆抹去。

    却没曾想,今日还会被陆驭挑出来,一个一个问。

    “朕那时,追着你跑了两里路。”陆驭说,“朕亲眼瞧见那物从你身上掉下,但你十分慌张,趁着人乱,快步跑离皇宫。”

    也是在那时,陆驭才发现皇宫中竟有一处破绽。

    所以之后陆驭才仅凭自己就逃出皇宫,去寻黍辞的下落。

    但可惜,当时也并没找见。

    郭老眼神虚了,可还嘴硬:“当时皇上若有瞧见,为何不告知先皇告知国师与摄政王,缘何放到现在,来质问年迈的老臣呢?”

    众人一听,也纷纷点头。

    陆驭轻声笑了。

    郭老被他这一笑,笑得心里渗得慌,他勉强绷住脸色,生怕这气势一弱,便叫陆驭发现什么。

    “郭老,你如何确定当时朕没说呢?”

    郭老一怔。

    片刻后,嗫嚅着开口:“老臣记得不清,但确实是没这个印象。”

    陆驭道:“可朕有这个印象。”

    郭老原以为陆驭只是想驳斥他的话,听到这话时,还念想着和陆驭战个三五回合,最后再以陆驭欺负老臣告终。

    却不曾想,陆驭为的并非他,而是——

    “既然你与朕谁都说服不了谁,那这样。”陆驭道,“朕重启这案宗,交由大理寺来查。”

    此话一出,堂下群震。

    陆驭已经将郭老逼至绝境,倘若在老臣中最有话语权的郭老反对重启,那便叫众人疑心。

    他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陆驭话罢,唇角轻轻扬起,垂着眸饶有兴致地瞧着底下郭老脸色苍白,而其他大臣各自神色,着实叫人心悦。

    看来——

    陆驭捏了捏大拇指上的板指,心中沉了沉。

    朝中余孽,尚未清除。

    片刻后,大理寺郎上前接旨,陆驭像是上累了朝,比他们几个心惊肉跳的更显疲惫,连多说一句都不肯,转身便走出大殿。

    他几日不曾去见过黍辞,现在想得紧了。

    身后,叽叽喳喳说些什么,陆驭全然不想听,旁侧侍卫询问是否要召步辇,陆驭正欲拒绝,这时想起什么:“黍辞还在宫里睡着么?”

    “宫女半个时辰前来报过,说已经醒了。”

    “他这几日应当无聊了。”陆驭沉思了片刻,开始想着怎么给黍辞寻些乐趣。

    陆驭特地重启卷宗,也并非只是想抓出郭老等当年的奸细一流。

    他同样是等着这个机会,让黍辞的身份落实。

    顺便,让黍辞瞧瞧热闹。

    想到这里,陆驭忍不住笑了:“对了,你……”

    话没说完,他余光像是撞见了什么。

    陆驭丢下人便走过去,穿过重重人群,一路到了花坛边,站在某人身后探了许久,才出声问:“怎么躲在这儿?”

    声音控制得很轻,可还是叫黍辞吓了一跳。

    他猛地站起身,像被烫了脚似地差点跳起来,好在陆驭眼疾手快,紧紧将人环在怀中。

    黍辞心脏嘭嘭跳着,他闭着眼睛,神思还没从方才的惊慌中收回来。

    陆驭便一下又一下抚着他的后背,声音轻轻地荡过去:“好了好了,没事。”

    黍辞微微张口呼吸着,慢慢才平复下心情,他缓缓张开口,方才的思绪也跟着牵回来。

    他不用抬眸便知道方才吓他的人是谁——

    除了陆驭,还没人可以近他的身。

    黍辞心中气恼,正欲推开陆驭,可这时他才注意到,两人此刻在屋外,而且,现在刚下早朝,外面乌泱泱的……

    都是人。

    黍辞动作一僵,第一次起了当鹌鹑的念头,眼神只敢盯着陆驭衣服上的金丝,小声提醒道:“陆驭,现在是在外头。”

    陆驭却像是没听见,问他:“刚在想什么?”

    黍辞只得道:“在看蚂蚁挖洞。”

    然后又提醒道:“外面都是人。”

    陆驭依言瞧了地面一眼,摇头:“你在骗我。”

    黍辞立刻瞪他一眼,外面这么多人,陆驭还有心聊这些无聊的东西,何况那地上本来就是有蚂蚁在挖洞!

    黍辞挣开陆驭的双手,蹲下去指着花坛边上的一处小洞。

    趁着他蹲下之际,陆驭目光扫了周围一圈。

    方才还在愣神的众人被这么冷眸一扫,纷纷回神过来,急忙逃掉了。

    陆驭跟着蹲过去,见了地上的那块洞,才说:“可我问的是,你在想什么?”

    黍辞一愣,默默把手指头缩回去。

    他站起身,垂眸瞧着陆驭,说:“我在想,你是一代天子,怎的一点天子样都没有?”

    平时在黍辞面前,陆驭软得像没骨头就算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道维持一点形象,叫臣子都忍不住另眼相待。

    然而陆驭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在你面前,我需要什么天子样呢?”他连“朕”都不说,只想和黍辞像以前那样。

    陆驭跟着他站起身,甚至上来牵他的手:“最近无聊了?来这里逛?”

    黍辞连忙扭头望去,却是发现,方才还乌泱泱的四周,不知何时一个人都没有了。

    倒是方才那几个侍卫还守在一侧,像几块人型石头似的,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黍辞有些吃惊。毕竟在他眼中,陆驭就是个半吊子皇帝,正事不做,总是围在他身边,又在这当众和人搂抱,没半点天子样,是要叫众人耻笑的。

    却不曾想,那些人不仅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还跑得飞快。

    难不成连陆驭都要惧怕么?

    黍辞一边是困惑,一边又不自觉被陆驭激起几分好胜心。

    他扭头,指着大殿:“我想进去看看。”

    听说,那里是皇宫重地。

    是上早朝的地方。

    攥着他的手紧了紧,黍辞心头刚越过一句“要被拒绝了”,下一瞬,却听人似笑非笑地应下来:“好啊。”

    黍辞:“……”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此刻,大概可以用“骑虎难下”来形容了。

    黍辞挣扎了下:“如果不合适,我就算了。”

    然而,陆驭却将他的手攥得更紧,语气明显得愉悦十分:“你想来见见我常待的地方,我高兴都来不及。”

    他恨不得,在哪里都能瞧见黍辞。

    于是,他将黍辞拉进大殿。

    景銮殿是比枳沉宫殿要大上几十倍的地方,踩上去,甚至能听见脚步声来回荡如涟漪般。

    殿上无人,连那些宫人都被陆驭清出去,只余下陆驭和黍辞二人。

    陆驭牵着他从最外头,一步步朝上走去。

    “这儿就是我上早朝的地方,你瞧如何呢?”

    “宏伟大气。”黍辞简作点评,“比枳沉宫大得多,大得不得了。”

    陆驭踏上台阶,望着顶上的龙椅问他:“可喜欢?”

    那日,黍辞便是在这,差些将匕首送入他的体内。

    黍辞长久地沉默了下,甚至怀疑陆驭是在嘲讽他。

    他眼中泛起一丝情绪,甚至是有些慌乱,乱到黍辞甚至想立刻逃离。

    可陆驭的力气太大,黍辞竟一时发现,自己挣脱不了,他不得不直面陆驭的话。

    “还好是我赶上了。”陆驭说,“没叫你遇见别人。”

    没让你假意与他人成婚,也没让你为我送死。

    第57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黍辞没想到陆驭说的却这话。

    长久的沉默之后, 黍辞发出一声笑:“…………哈。”

    他没来由得有些生气了:“你难道只能想起这件事吗?”

    陆驭心中万般情绪扫过,只余下淡淡浅笑:“有什么不好呢?”

    黍辞有些呆滞,他比陆驭要下一个台阶, 本就没有陆驭高,这般又只能仰头望着人。

    黍辞滞了片刻, 似是无奈:“你是皇上。”

    皇上不该有这般冲动, 不该如此意气用事。

    即使是黍辞, 说不定也会背叛他。

    黍辞这么想着,便有些于心不忍,他认真告诫陆驭:“做了皇帝, 便要有个皇帝样子, 枳枫和五皇子都想杀你, 恐怕也不只他们。”

    兴许,说不定。

    黍辞也是呢?

    黍辞眨了眨眼睛,他不明白, 即使自己真的是那太子妃, 离京这么久,就算是白莲, 也要被染成污泥, 为何陆驭如此信他?

    倘若陆驭这么轻易信人,以后还能挡住几次暗袭?

    黍辞心头有火, 又忍不住担心, 自己却是完全察觉不到。

    这让陆驭忍不住笑起来:“那你不会救我吗?”

    黍辞:“……”

    他眼中的担心都要淡却了,要被莫名的怒火掩盖, 被满心的烦躁分割:“我为什么要救你?”

    黍辞气他的盲目信任, 气他的毫无防备:“我倘若能救你,我何至于……”

    说到一半, 黍辞才想起来,那日是如何被陆驭擒住。

    他哑了火,没能说出后半句话。

    可偏偏是这半句,叫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僵硬。

    谁都知晓,这后半句话是什么。

    黍辞只是失口之言,可往往是这样的话,方能暴露本心。

    于是陆驭心头裂开了缝,有风往鲜血淋漓的缝里狂吹寒气,叫他指尖都颤了。

    这些日来,陆驭从不敢想,黍辞到底愿不愿意待在宫里。

    他只一心以当初和黍辞说的“抢婚”来给自己的行为立名。

    他只是在抢罢了,抢婚的话,为何还要听黍辞说愿不愿意。

    可偏偏,在今日听到了黍辞的失言后,陆驭不得不直面以待。

    他心中腾地火起,那些不甘瞬间燃上心脏,如同一柄火刀,顺着那条缝直直砍下去。

    他听见自己说:“若你不能救我,那便赶在别人之前杀了我。”

    “否则,我绝不让你离开我。”

    黍辞被那双执目惊住,久久不能一言,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或许该解释一番,然而他却在这僵硬的气氛中,又觉察出另一条路来。

    他眼眸里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声音也低了:“好啊。”

    陆驭愣了下,似是没听清:“什么?”

    “我暂时没有要救你的理由,不过,倘若有人要杀你,我可以赶在你被杀前,亲自动手。”黍辞想,这样,他若失去记忆前有欠陆驭的,应当也会还清了。

    他没理由去保护陆驭,至少失去记忆后,他没有理由。

    何况,他也保护不了陆驭。

    陆驭身侧高人如云,又轮不到他来保护。

    何况,在黍辞现有的记忆中,受得一切罪,也都是为陆驭得的。

    陆驭眼尾微微一弯,语气陡然转为愉悦:“好啊。”

    他本就不希望黍辞救他,前面话,不过是他随口一提,倘若真到那一天,能早死在黍辞剑下,倒也不错。

    陆驭眼中闪过某个月夜,黍辞在树下舞剑的场景,喉结上下滚了滚:“我很期待。”

    黍辞明显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陆驭透过他,望进了记忆深处。

    在寻找失忆前的黍辞。

    他顿时又心生不满,硬着头皮呛道:“有什么好期待的,不过我会努力练剑,让你少点痛苦。”

    陆驭掀唇,咽下喉咙间蔓延上来的酸涩:“……我很期待。”

    黍辞那点不满被堵得严严实实,偏生又发泄不出来,眼中情绪起了又平,最终成了喉咙间的一颗吐不出又咽不下的石子,硌得他难受至极。

    “我没兴趣了。”黍辞甩开陆驭的手,转身走下台阶,“我困了,要回去睡了。”

    “好。”身后的声音传来,可却没跟上来。

    黍辞脚步顿了顿,眼底闪过一瞬失落,但还是被他吐着气掩平,然后加快了脚步。

    待黍辞离开后,陆驭见着满殿空落,不知心中何样滋味,怔愣了片刻,旋即露出苦笑,缓缓坐到台阶上。

    藏在暗处的人听了一耳朵令人牙酸的话,此刻见人走了,这才出来,没等他开口,却见陆驭这般模样,不由心生不解:“怎么如此狼狈?”

    陆驭轻咳一声,道:“失利了。”

    说罢,敛下情绪,问他:“枳枫那里怎么了?你怎现在就回来了?”

    男人展开扇,一下一下摇着,翻个白眼道:“我把他武功废了,叫他一路走过去,这一来回得半个月呢,来得及,我还想来问问你,要不要带上黍辞去看戏?”

    陆驭眉尖一挑,问他:“什么戏?”

    “昔日情郎沦作土,姐弟反目又再合。”男人感叹,“小小的枳沉宫,竟有大大的戏。”

    那艾落因欺负过黍辞,但又实在没干过其他坏事,再加上艾施倾力相救,陆驭卖了个人情,把艾落打了顿便丢出去。

    之后他们如何,陆驭已经不作在意,听到男人这话,才奇怪道:“他们遇上枳枫了?”

    “何止是遇上。”男人啧啧称奇,“那个艾落仍旧相信枳枫能卷土重来,路上遇见枳枫,便高兴地把艾施的下落告诉了他。这两人都不知道他功夫被废,艾落又毫无防备,就被枳枫擒住,喂了毒药。”

    “等等。”陆驭问,“他身上怎么还有毒药?”

    男人道:“那自然是假的,不过有以往的威严在,那两人怎么会不信?”

    艾施念及艾落,被迫答应给枳枫办事。

    但艾施也不是个傻的,试探了枳枫几次,便把他失去武功的事试探出来了。

    “现在艾施还没动静,但我想,她很快就要行动了。”

    “别把枳枫弄死了。”陆驭对这些没有兴趣,“剩下的随便他们。”

    男人遗憾道:“结果你不感兴趣。”

    “……”陆驭瞥他一眼,不打算理他,径直走出大殿。

    男人见他走了,赶紧跟上:“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不和我多说两句?”

    陆驭摆摆手:“回去做饭。”

    “……”男人露出一脸嫌弃,呸了两句,“他都和你吵成这样了,你还要继续给他做饭?你还是不是个皇帝?”

    陆驭心想,确实吵成这样了。

    可怎么办呢?

    等黍辞一入梦,还是会四处寻他。

    这么多天来,一天都不曾落下。

    晚间,陆驭把亲手做好的饭端上桌,没等片刻,便见一道身影闯进殿内。

    这些日因太医说需要静养,而陆驭又时常忙着公事,不忍打扰,因此叫黍辞回自己宫院去住。

    然而每入梦时分,梦游的黍辞便会摸索着跑回来,或是等着陆驭给他做吃的,或是坐在那儿静静地发呆。

    无人知晓那时的黍辞在想什么,但仅是这样,便叫陆驭开心不已。

    他将人搂进怀中,捏过黍辞的指尖。

    黍辞虽然识得路,但每游梦中时,却并不会避让,上次过来时半路掉进池中,浑身水淋淋的,还是叫陆驭亲手帮他洗了澡,换了衣服,又口对口渡了姜汤才好。

    之后陆驭便派了人手暗中护着。

    今日,一切正常。

    陆驭心中一缓,想着眼前的人今日是如何伤他心的,便发泄似地捏住黍辞的后颈,狠狠啃吻过去。

    黍辞很给面子,没有挣扎,只是稍稍僵硬了一下。

    陆驭并未察觉,他吻至情深,方才克制地停下来,极轻地笑了一声:“只有这时候你才不惹我生气。”

    黍辞缓缓眨了下眼睛。

    陆驭对他这模样早已记深在心,以往那些怅然过去,如今除了接受,再无其他办法:“倘若哪天你好了,我要在你面前念叨个一辈子。”

    他牵着黍辞坐下来,自顾自说着话,一边裹着菜肉:“叫你再也不敢气我心肺。”

    说罢,又咳了一声。

    黍辞睫毛颤了下,目光缓缓移过去。

    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天的幻镜,似乎有些不同。

    似乎,多了他不知道的事。

    陆驭顿了顿,语气变淡了许多:“太医说你这病很难好。”

    难在他们控制不好剂量,难在枳枫给出的量他们不敢全信,难在他们还需要一个和黍辞一般的人来试毒。

    而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这人需要健硕的体格,需要心中有情,需要不怨不悔,需要他们随时都能观察。

    陆驭身边倒是有一批死士自愿试毒,可他们心中无情无爱,只有对陆驭的忠。

    于是,陆驭拒绝了。

    “你若能尽快好起来,才叫我心甘情愿。”陆驭掀唇一笑,声音放得极轻。

    黍辞似乎感觉到什么,微微启唇正要张口,却不曾想被陆驭塞进一嘴青菜。

    香味扑鼻,一如往常般,咬下去酸甜迸发,格外叫人贪享。

    他被这么一打岔,自然也忘了刚刚想说什么。

    陆驭起身端来一碗药汤,注视着黍辞喝下去。

    药汤里加了不少蜂蜜,甜到仿佛能粘上牙,黍辞很快喝完,正起身要朝陆驭床上走去,然而这时手腕却突然被握住。

    陆驭叫人进来:“把他带回去。”

    黍辞愣了一下,似乎是不太明白,他愣愣地抬眼,随后,被陆驭敲晕了送出去。

    片刻后,男人复返进屋。

    陆驭抬手抹掉唇角血痕,道:“叫太医进来。”

    第5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黍辞睁眼醒来, 伸手一瞧,果然见指尖夹着一张纸片。

    时隔多日,他似乎再次犯了病。

    他盘腿坐起, 捻着那纸瞧来看去,只见纸上唯有陆驭二字, 除此以外, 再无其他。

    黍辞心中很疑惑。

    以他所猜, 先前犯病,是因为没有见到陆驭,所以写信在提醒自己去寻找陆驭。

    可现在又是为何?

    明明陆驭此刻就在宫——

    这时, 黍辞突然想起来昨日陆驭同他说的话。

    他蹭地起身, 穿好鞋子衣服便跑出门。

    守在门口的宫人早就见惯了黍辞跑来跑去, 也不敢拦着,只得端了茶水拿了点心跟上。

    黍辞一路跑到陆驭寝殿,不等宫人通报, 干脆借力跃上墙头。

    没等他站稳, 眼光一扫,正好瞧见陆驭正欲出门。

    龙袍加身, 威严万分。

    黍辞愣了一愣。

    底下宫人因他的莽撞不由得惊呼, 叫陆驭意识到什么,抬眼过来。

    四目相对, 陆驭眼中的寒冰瞬间化开, 有风拂面,勾起他的唇角, 浑身的棱角在见到黍辞的那刻便软化下来。

    “在那做什么?”陆驭走到墙根下, 仰头望过去,“想见我, 何必这么麻烦?”

    黍辞猛回过神,眼神连忙错开去,嘟囔着说:“我又不是想来见你。”

    说着顿了顿,感觉自己似乎也没理清过来的缘由,他干脆转移话题:“等通报太麻烦了。”

    黍辞抬抬下巴:“麻烦你弄个垫子来,我要跳下去了。”

    换成以前,黍辞根本不会管下面有什么,想跳便跳,如今却知道要个垫子,连跳个墙都要舒舒服服的。

    陆驭眼中的吃惊一闪而过,接着笑道:“去拿个垫子来。”

    不多时,宫人搬着加了几层厚的垫子堆在墙根处。

    黍辞这才慢吞吞从墙头一跃而下,稳当当地摔在了垫子上。

    还弹了弹。

    那些宫人放好垫子后,便转身离开,诺大的院子里,此刻只剩他们两人。

    “怎么突然过来。”陆驭伸出手去,拉着黍辞起来。

    不知为何,明明应该是身体最不好的黍辞,手掌反而比陆驭还要温暖几分。

    黍辞心里吃惊了下,忍不住问:“怎么手这么冷?”

    他站到地上,下意识地想探去诊脉,但陆驭却快速地抽回手,神色自然:“方才净了手,应该是水凉。”

    事实上,再如何的天气,递给皇帝的水都不会是凉的。

    不过这事黍辞并不清楚,只是沉默了片刻,道:“那你得教训教训他们。”

    陆驭轻声一笑:“好。”

    黍辞瞧他一眼,只觉得这人软得过分,明明是皇帝,反倒要叫人欺负。

    他忍不住替陆驭操起心来:“倘若你再硬气些,再凶一些,他们也不敢这么欺负你。”

    不过话说回来。

    “为何他们都敢欺负你,继位前你是太子,继位后你是皇帝,怎么你一点好处都没得?”

    黍辞不晓其中缘由,只觉得莫名其妙。

    “许是如你所说,我态度太软了罢。”陆驭语气平静,反手隔着衣料握住黍辞的手腕,将人拉进屋内,“我以前是个病根子,他们觉得我活不长久,虽然勤奋好学,但也不能叫他们信我。他们支持了大半辈子的势力,却被朕一个一个敲下,自然心生不满。”

    二皇子陆成比较傻,好操控,五皇子陆笙性格暴躁,但不善朝务,他们之中任何一个继了位,那相当于把权力交给了他们背后的那一势派。

    但陆驭不同。

    他不受任何一方的支持,看似孤苦伶仃,却拥有一批死士,近智者妖,那些人操控不了陆驭,自然会心生厌恶。

    何况,皇宫里所有他们的眼线,都早已被陆驭拔除。

    黍辞依旧没听懂,但也意识到陆驭是孤苦伶仃的。

    他心头软了软,道:“也难怪你昨日说那样的话。”

    皇权斗争,远不是登基了就能太平。

    只不过是将明争移到了暗斗。

    何况陆驭从未展露过自己的实力,那些人依旧认为陆驭是个半死之人,只会让那些野心之人更加觊觎。

    陆驭点点头,将人牵进屋内,随手将黍辞外袍换成他备好的,这才问道:“那你今早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事?”

    黍辞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

    他悄悄把那纸片又往袖子里塞了塞。

    他从没将自己犯病的事告知陆驭,一是因为这很丢脸,自己明明好端端的,一睡觉便像个痴人似地念着别人的名字,倘若说出去,该叫陆驭笑话。

    二是因为昨天两人才吵过,此时再把这事托出,倒显得是他自己主动求和好似的。

    黍辞移开目光,快速思索着借口,他这般躲闪,似是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的模样,叫陆驭心情大好。

    心上人都主动过来求和,他哪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陆驭体贴地给了台阶:“正好,我也是要去找你的。”

    黍辞一愣,果然被转移开注意力:“你找我做什么?”

    陆驭道:“去找你道歉。”

    他伸手过去,将黍辞微乱交结的长发一一分好,动作极轻,轻到像是在捧一珍视之物似的。

    黍辞平时都还记得梳洗束发,今日却是这般模样,想来便是一醒就来找他了。

    陆驭轻声说:“昨日对你说那话怕吓到你,想和你道个歉,望你别放在心上。”

    两人靠得极近,对方微凉的手指头穿过发间,偶尔蹭过头皮,黍辞一抬眼便能看见陆驭轻颤的睫毛,一支耳朵便能听见对方沉稳的心跳,一闭上眼便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他不自觉靠过去,轻轻贴着陆驭的肩头,耳尖泛着红,心里早就化成了水,面上却又怕暴露什么,硬着嘴说:“都已经说过了,道歉也没什么意义。”

    陆驭指尖一顿:“……确实。”

    黍辞说罢,又感觉气氛有些僵硬,于是勉强捞出一点话头:“不过我没放在心上。”

    他眼睛眨了眨,偷偷将手放在自己心口,感觉着掌心下欢快跳动的心脏,有些茫然道:“我今天过来……”

    他勉强想出一句借口:“是来和你比剑。”

    陆驭:“……”

    他愣了下:“比剑?”

    黍辞点点头:“既然你想死在我剑下,那我总得知道你功力如何,才好去精进自己。”

    黍辞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况且,我想起来你昨日说法有个漏洞。”

    既然按陆驭所说,这么多人都想把他从龙位上拉下来,那么陆驭身边是最危险的,有不少人盯着他,想杀了他。

    那要依陆驭,赶在其他人杀了陆驭前,让黍辞先杀了陆驭,那黍辞便得天天跟在陆驭身边。

    这样一来,和陆驭的影卫也没差了。

    黍辞道:“我昨日脑子不清醒,答应你了——”

    陆驭有些紧张:“你要反悔?”

    黍辞抬起头:“……我要做你影卫。”

    不救你,不管你,必要的时候还要杀了你的影卫。

    陆驭愣了半晌,笑了:“好。”

    黍辞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怔住,片刻才回过神:“这样不公平的差事,你也要应?”

    他可是要做皇帝跟前第一反水影卫的。

    陆驭点点头:“但我要立规矩。”

    黍辞挑眉。

    陆驭给他束好发,将手收回,在黍辞面前伸出食指:“我会竭力反抗,直到你杀了我。”

    黍辞点点头,眼里闪烁了下。

    “第二,”陆驭又伸出一根手指头,“别人杀我时,你不必救我,但也不能和对方一起朝我下手。你可以趁我之危,只要抢在对方杀了我之前即可。”

    黍辞眉头皱起来,这样的规矩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第三,”陆驭又伸出一根手指头,“这段时间,好生养胎。”

    他垂眸,瞧着黍辞仍旧扁扁的小腹:“我在外,不会告知天下你的身份,直到你恢复记忆并自愿承认。”

    倘若提前泄露了黍辞的身份,只会叫朝中那些人起不该有的心思,对黍辞和胎儿不利。

    陆驭已经让人加快解药的配制,倘若时间赶得上,陆驭会在黍辞肚子藏不住之前,让黍辞恢复记忆,以免另生节枝。

    黍辞疑惑:“那我怀着孩子,还能和你比剑?”

    “自然。”陆驭已提前问过太医,黍辞的身体只要调理好了,寻常的比剑习武只会强健身体,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黍辞唔了一声,觉得怀着孩子真是麻烦,不过他目前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便点点头:“可以。”

    陆驭松神笑了,这时有风吹进屋里,他偏头低咳一声,随后道:“你先在这吃个早膳吧,我去上个早朝回来。”

    黍辞心神微动,张口正欲问陆驭是否是染了风寒,但没等他反应,陆驭突然伸手刮了下黍辞的鼻尖。

    黍辞:“???”

    “忘了说。”陆驭指腹互相摩挲着,唇角轻挑地勾起来,一边朝外走一边说,“倘若是我比剑赢了,作为我死里逃生的奖励,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黍辞:“???”

    瞧见黍辞气鼓鼓的,陆驭心情瞬间变得畅快,他扬唇笑起,故意不等黍辞反驳:“倘若你赢了,我便是死了,既然如此,便答应我这个愿望罢。”

    黍辞被他那笑容晃恍了神,竟不自觉点头应下:“那……”

    “那我便不让你赢。”

    第59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陆驭丢下这话便转身离开, 去景銮殿上朝。

    待黍辞意识到自己是被占了便宜,时间早过去多时。

    他回过神,不自觉心口酸酸甜甜, 另有滋味,连带着屋里都似乎比他那间暖和得要命。

    片刻后, 宫人进来为他梳洗, 黍辞任人所为, 却唯独不让他们碰自己的头发。

    宫人道:“这马尾束得有些歪了。”

    黍辞心想,这可是皇帝束的。

    他正欲张口告知,可还没说话, 自己倒是先笑起来。

    宫人困惑地眨着眼睛, 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动手。

    直到黍辞笑完, 决定把这事藏在心里,随口说:“我反正一天到晚躺着,头发梳不梳也没什么必要。”

    他漱完口, 捻了点心吃过, 接着便往龙床上走。

    宫里皆知黍辞受陆驭宠爱,因此也不敢阻拦, 见人要休息了, 便默默退下,顺手将门关上。

    待人都走光了, 黍辞才有闲情去注意这屋里的布置。

    令他失望的是, 屋中似乎并没有藏什么话本,连一点不合规矩的东西都没有, 桌子上摆的是文房四宝, 墙上挂的是名人真迹,书架上的是各司古籍, 床上也是整整齐齐,甚至不像有人住过。

    黍辞心觉乏味,躺在床上滚了几圈,又毫无困意,他眨了眨眼睛,想起和陆驭之约,便在屋里找把剑。

    然而,他抽了几个剑鞘,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仅余剑柄,内里却是悬空。

    黍辞心中生疑,将其中一剑鞘拿起往地上倒了倒,不曾想,还真叫他倒出三团皱巴巴的纸团。

    他好奇地将纸团捡起来一一翻阅。

    那纸团里的字迹幼圆,瞧着像是孩童随手写作,又偷偷投入这无器剑鞘之中。

    黍辞将纸团逐一排列,随后,忍不住笑起。

    “今日见到一人,长得格外好看,不知是谁,皇上倘若见信,请帮忙引荐认识呢。”

    “今日又见那人,正和别人斗嘴,他好会说话,把别人气得不行。皇上见了我的信么,还请帮忙引荐认识呢。”

    “今日又又见那人,皇上都不帮忙引荐,我要自己去认识了。”

    这孩童应当十分可爱,以至于纸团留在剑鞘里都不曾有人舍得清理出去。

    黍辞把纸团好好收着放在床上,准备等陆驭回来问问他。

    接着,他把地上的剑鞘拿起,放回原位。

    但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几道陌生的画面。

    ——

    “黍辞?”突然的声音叫黍辞惊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盯着床顶瞧了片刻,才缓缓移开视线,望向陆驭。

    盯着那张熟悉的脸沉默了好久,黍辞才缓缓回神过来,心中莫名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他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是去上早朝么?今天这么快?

    然而,陆驭看了眼窗外,提醒黍辞:“已经到晚上了。”

    陆驭叹了口气,继续搓着黍辞泛冷的手心。

    黍辞跟着望向屋外,眼眸睁了睁,小声道:“我刚刚明明……”

    他明明是在放剑鞘,怎么就躺在床上,还昏迷到现在?

    似是听见黍辞心中疑惑,陆驭道:“我才下朝回来,就见你躺在地上,我担心极了,叫太医来看你,他说是似情草的药效所致。”

    简单一句似情草,将一切都笼统概括去。

    黍辞也没太追疑,只茫然地点点头。

    片刻后,才回忆起若有似无的一些片刻:“我记得……剑鞘里好像有东西,你看过了吗?”

    陆驭偏眸看去,很快又敛回来:“看过了。”

    “那个小孩是——”

    “是你。”陆驭告诉他,“你从小住在皇宫里,以前是住在先皇的宫院中,以便与我等隔开。你大了些后,便开始调皮,好几次乱跑,还老给先皇写纸团,先皇见制不住你,便答应你可以同我一起玩耍。”

    那时候两人尚小,不过三岁年纪,记忆已经不是很清晰,有关纸团的事,还是前两年先皇还在的时候告诉他的。

    黍辞记得不清,那些杂碎的记忆又因失忆来失忆去,几乎成了细小的碎片,他思索了片刻,也没有半分印象,于是干脆就听着陆驭说。

    但很可惜,直至陆驭说完,他依旧没有半分共感。

    除此以外,他还在想着另一件事:“我将剑鞘放回原位时,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感觉,像是他来过许多次。

    在放回剑鞘的那一刻,他眼前闪过很多画面,画面不甚清晰,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段,在那些片段里,总有陆驭守在旁侧。

    或是帮他捡起掉落的剑鞘,或是帮他擦去身上的污泥,或是将水淋淋的他带进屋内,用温热的水细细擦拭。

    每一个片段里,陆驭都是高高大大的,也都是在这间屋子里发生。

    所以黍辞心想,这一定是最近的事。

    但黍辞醒来时,认真回忆一番,却想不起来在他住进皇宫后,哪还有与陆驭如此亲密过。

    他问道:“我这几日,可有叨扰过你?”

    陆驭闻言微怔,脸上顿生喜悦,他正要开口,接着却想起来黍辞这几日入梦即游,只做了一件事。

    那便是粘在陆驭身边,形影不离。

    倘若这事告知黍辞,不论黍辞信不信,以现在黍辞的状态来看,都只会觉得懊恼,并且远离自己。

    因此,陆驭只默了默,说道:“我忘记了。”

    他说:“我每日都在处理公文,恐怕无闲去关注你。”

    自从他继位以来,每夜都至油尽灯枯,天光大晓,这事黍辞自也知晓。

    因此,黍辞只得将那些话又咽回去。

    既然陆驭一直在处理事务,恐怕根本没空帮他做什么,那么那些记忆,或许只是自己这些日来丢失的梦罢了。

    黍辞没再多想,转移话题:“对了,天色还未很晚罢?”

    他一直在屋里,根本不知此刻几时。

    “尚早。”陆驭问他,“是饿了?”

    “不不不。”黍辞赶紧起身,顺手拉起陆驭,大步往外走去,“不是说好了要比剑?”

    陆驭愣了一瞬,由他牵去。

    月镜高悬,树叶错错,风卷走地上残叶,吹开粘在黍辞唇角的乌丝,携一缕剑气扬至身后。

    最后,以黍辞剑差一招败落。

    陆驭收了剑,随意靠在一旁树干,道:“你输了。”

    黍辞打出一身热汗,虽然是输,心中却燃起一丝暖盈盈的火。

    “你原如此厉害。”

    黍辞虽忘了从小在枳沉宫的记忆,但也听枳枫说过,他从小便在枳沉宫练武,已能击败枳沉宫大部分敌手。

    却还是输给陆驭。

    他瞧着陆驭。

    眼前的人明明有如此能耐,可却伪装了数年,叫大家都以为他宛如废物,甚至将他绑去枳沉宫,杀他二次,陆驭都不曾真正动手。

    如陆驭所言,倘若当初未曾失忆的自己没向他坦明自己要嫁入宫中。

    陆驭绝不会提前占宫。

    陆驭道:“只是稍微比你厉害了一些。”

    他牵唇笑起,被风一吹,又偏头咳了两声,但没等黍辞询问,又提起了另一件事:“今日你答应我的事,可该实现了?”

    黍辞一愣,旋即回想起来,他顿时气闷:“我那是在犹豫,还没完全答应你。”

    “可这……”陆驭表情顿时变得怅然,像是讨了糖果却不得如愿,眼神也变得可怜兮兮。

    陆驭本是个邪性子,见人是一张脸,见鬼是一张脸。

    在先皇面前,他是成熟稳重的太子,在大臣面前,又是个擅于挖坑的病秧子,在弟弟面前,是个遭人讨厌又必须忌惮的长辈,而在黍辞面前——

    他只是个纯粹的人。

    心中软了一块,又往下陷了陷,黍辞一时不忍,眼神便被察觉到。

    陆驭勾着那轻缓到蛊惑的声调,问他:“我赢你数次,不过找你讨些使唤,也绝不让你费心费力,你若赢我,便是取了这天子的命,这你若是觉得不够,我……”

    黍辞听着他的话,不知不觉便起了答应的心思。

    陆驭将剑插入土中,欺身上前,风吹过去,两人身上的热气相融,时间仿佛一瞬回到那个黑夜,空气中隐隐传来酒味。

    黍辞眼神晃了晃,他抬起眸,对上那双携星似闪烁的瞳仁,艰难维持着一丝清醒:“你想我做何?”

    “吻我。”陆驭微欠下腰,满眸期待,“我只要你吻我。”

    黍辞:“……”

    他心尖一颤,脸上立刻浮出粉,本能地移开视线,心中不知是什么感想,只觉陆驭实在过分。

    明明讨了这么个使唤他的机会,也不想点正事,满脑子都是这些……这些……

    而且想就算了,还只是要了这个……这个……

    明明两人连孩子都有了,可黍辞却依旧是第一次那般,羞得耳廓发红。

    他头顶着热气,目光不敢直视,扬声想骂陆驭一顿,可偏生这时陆驭又故意问他:“怎的?又不愿意了?”

    他语气里的失落表现得再明显不过,叫黍辞一时无法反驳。

    于是陆驭后退半步,举着双手道歉:“是我唐突了,原来是你做不到。那我换个要求可否?”

    黍辞瞬觉心中一紧,他掀起眼皮,心口突地发麻,像布了网似地攫住心脏。

    他不得另想,下意识地跟随身上动作。

    踮足上前。

    第60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客栈内。

    艾施支颐, 弯着眼眸瞧着刚刚卖力过,正从她身上下来的俊秀男子。

    男子面容俊俏,身肌是健康的古铜色, 瞧着爽眼极了。

    她伸出手,勾起对方微微熏红的脸, 问道:“觉得如何?”

    男人因此更脸热一分, 他颤着睫毛别开视线, 明明做过更亲昵的事,可男人却仍旧羞于看艾施的眼睛:“我……觉得不错。”

    “只是不错?”艾施语调稍稍拔高,立刻引得男人慌张地看过来。

    “极好, 自是极好的。”

    毕竟艾施的经验比他丰富得多, 说是让男人伺候她, 但艾施只愿找些身心干净的,自然在这事上,还得手把手教一遍。

    “瞧你, 紧张什么?”艾施抬脚踢了下男人的屁股, “你可以走了。”

    男人骤然被这么轻薄,脸皮刷地红了, 绯得一直漫到了脖子根, 整个人都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

    那模样,像是遭受了欺辱似的。

    艾施忍不住扬起唇角, 似笑非笑地望过去。

    男人瞧见那明媚的笑眼, 一瞬间又偃旗息鼓,泄了气了:“好。”

    他拾了衣物, 从床上爬下去。

    艾施便翻了个身趴到床上, 半支起上半身,摸索着从枕头下捡出一本艳丽的话本观赏起来。

    她衣带渐宽, 穿着毫无拘束,只由着自己肆意爽快,且这在她的房间内,自然不去多作注意。

    男人临出门前一转头,没曾想瞧见这般光景,一时间又有些脑热心热,他连忙把门关上,快步走回床边。

    艾施意外地转过头,不曾想被外袍遮住了脸。

    “抱歉,失礼了。”男人话音落下的同时,给艾施把衣服都穿好了,甚至还打了个死结。

    艾施:“……”

    “外面有人来访。”男人喉咙发紧,他打结的手指轻颤,试了好多次才终于把结打好,然后,他咽咽嗓子,“我想,你不会愿意这样见他的。”

    艾施还以为他说的人是艾落,正想说把艾落赶出去便是。

    那个混蛋小子,不听她的话,把枳枫都招来了,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长的。

    结果还没等她开口,屋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枳枫站在门口,正欲开口,没想到却撞见这样一幕,他当场怔住,随后,一股火气从心头迸发,面具都隐隐将裂。

    男人一见他这么冲撞,登时起身将艾施挡在身后:“你来做什么?”

    这几日,一直是男人在伺候艾施,所以他也知道枳枫,只是枳枫与艾施之间的事与他无关,他也无从了解。

    他隐约得知枳枫似乎和艾施有过一段情,因此只把枳枫当成了不断纠缠的苍蝇。

    枳枫怒道:“艾施!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气得浑身轻颤,怒火一瞬间席卷到男人身上:“你……你胆敢在我面前,和她行苟且之事!你可知我是谁?”

    男人见他如此反应,又一副气势汹汹,心中琢磨着这人名号,正欲解释解释,谁知一旁艾施听完,突然起身攀住男人的腰际,将下巴抵到男人侧腰上,不以为然道:“枳沉宫宫主罢了,对了,你现在还是个废人。”

    枳枫闻言,心神俱震,他胸口起伏着,怒道:“胡说!”

    “我可没胡说。”艾施拿着男人的手,无聊地捏着玩,“倘若你还有武功,现在早该一招杀了我才是。”

    枳枫:“……”

    “我对你,早就没用了不是?”艾施眼神清明,瞧得枳枫竟有些发瘆。

    他勉强撑住神情:“我不动你,是念在你我有过情意,你忘了?你在我身边,可跟了我数年。”

    “数年罢了,你不是想送,还是会把我送到别人的床上么?”艾施语气轻飘飘的,说到这,顿了一顿,又笑了,“还想让我怀上你仇敌的孩子……枳枫,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倘若艾施那日真的成了,她即使生下孩子,也是枳沉宫的一个痈疮。

    早晚会被枳枫丢弃。

    枳枫心里一颤,他眯眯眼,道:“果然是黍辞告诉你的,是吧?”

    他一想到黍辞,心中便有火气。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黍辞前往皇宫后,突然就有一批死士杀入枳沉宫。

    枳枫仍记得那日癫狂般的杀戮,以及,身边人的背叛。

    他如何都想不通,陆驭到底是在何时,又策反了他身侧的人。

    明明他都已经血洗过一次了。

    行动结束得很快,枳枫再如何强大,也抵不过那百名死士的围攻,最终败下阵来。

    他被抓进牢中时,还想着黍辞。

    他亲眼见着黍辞将含有似情草粉的酒饮下,也听着陆驭派人来逼问他解药。

    如此可见,黍辞应当已经失忆了才对,陆驭这样着急,还逼他出来寻似情草,定是因为黍辞不信他!

    枳枫思绪一闪而过,重新定眼看向艾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为我所用,等我登上皇位,定能给你你想要的。”

    艾施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她心中暗嗤,枳枫到现在还认不清现实。

    不过……

    “你为何要与陆驭过不去呢?”艾施这些年为他勤恳办事,却得来这么一个回报,即使现在艾施对他已不报任何希望,但依旧还是想知道答案。

    枳枫看了旁边男人一眼。

    艾施心领神会,推开男人,道:“小衣,你在外面等我。”

    衣锦尘回眸看了艾施一眼,眼神不快,但动了动唇,也没再说什么,只道:“那我顺便出去买些东西。”

    “买点果子。”艾施弯了弯眼。

    “好。”衣锦尘拿上衣服,转身离开。

    临走前,还特地看了枳枫一眼。

    衣锦尘个子高挺,甚至比枳枫还高出半个头来,经过时那一双眸子冷如寒冰,枳枫只觉得骤然有一瞬间,在他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仿佛那日被锁在昏暗的客栈里,被废除全身功力后,由他身后,在一片痛楚中刺来的冰寒。

    那人从未露过真面目,而对方同样也是这么高。

    但……

    那日废了他功力之后,那人就丢下枳枫,说要回皇宫一趟,此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再说了,那人若要过来,自可大大方方来便是,方才那个被艾施调了戏便脸红的人,可一点都和那人扯不上干系。

    枳枫只怀疑了一瞬,接着便重新敛了注意力:“艾施,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艾施:“……”

    她满脸的期待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便四散开去,甚至觉得有些好笑:“枳枫,倘若你认不清眼下的局势,我倒也可以帮你。”

    她坐起身,随手抹过腰际被绑死的衣结,手指一合,从袖子中抽出一根银针来。

    枳枫垂眸又道:“我和你这么多年的感情,即使你与我无缘,但我也早已习惯你在身侧,你倒不必如此恨我,你倒是想想,现在陆驭是皇帝,你怀了陆驭的孩子,此刻应当在皇宫里才是。”

    他抬眼,直直望着艾施:“你觉得我害了你,可你若是那日应我完成任务,现在就该在皇宫享受,你的孩子,艾落,都会因你荣耀,也不会被暴打一顿丢出去。”

    艾施冷哼一声:“在皇宫有什么好?”

    不过是又一间的囚牢罢了。

    枳枫看她不屑的神情,隐隐笑了:“你觉得不好,但那是我能给你的所有。”

    艾施:“……”

    她无话可说地瞥去一眼。

    没曾想这么多年枳枫都不珍惜她,反倒在这时候,学会了油嘴滑舌。

    只可惜她现在身边有了衣锦尘,好歹是年轻气盛又孔武有力,比枳枫好上不少。

    她不为所动:“我现在只想自己安排自己。”

    她道:“枳枫,不要在这和我打太极。”

    枳枫眼底的柔情四散开去。

    艾施瞧状,心道果然。

    她勾唇笑了,心里却是格外烦闷,甚至是燃起了星星之火。

    她恨自己当初的屈合,悔她多年的隐忍,气自己从未发现,枳枫比她想象的还要绝情。

    那些年的付出,全然不过是棋子所为,她根本从未踏进过枳枫的心里,却反倒因受了庇护,珍重地将枳枫放上心头,听从他任何一次差谴,白熬多年心。

    她呵地笑了一声,毫无意义地将话本放到腿上。

    枳枫垂眸瞧去一眼,然后道:“艾施,即使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弟弟想。”

    “怎的?”艾落抬眸望他。

    “你弟弟,已经真心实意爱上了我。”枳枫道,“倘若我死了,你弟弟定然会跟着我去死,你愿意看你弟弟如此吗?”

    “呵。”艾施不信,“我问你的问题你避开不答,还想让我信你什么呢?他要死,那就去死好了。”

    枳枫见她对自己弟弟都如此绝情,不由得心上一火,告知了艾施:“我给他喝了似情草水,你应当知道,这有何作用吧?”

    艾施眼眸一紧。

    她惊愕地望向枳枫,脑袋里嗡声大作。

    这似情草,是她告知的枳枫。

    也是她们家族自古传下的密方。

    “你该信了。”枳枫道,“否则,你和他再见到我,他不应当还要求你带上我跑。”

    艾施偏开头,冷着脸道:“可你别忘了,这密方是我告诉你的,同样,我也能解开。”

    枳枫对她的话并不在意:“你尽管解开便是。”

    他信心十足地笑着,只等艾施回想起来,似情草只要更改了剂量,其解药也各有差异,艾施若想解毒,便一定需要找到一个心中有情之人。

    解毒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

    同时,剂量的差别,会引起解药之差,试解药之人,若一直得不到真正的解药,便会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慢慢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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