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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已经不知喝了多久的药。

    陆驭饮下药汤, 眼前场景似乎晃了晃。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艰难饮下那口涩锈味,才偏头问去:“太医, 如何了?”

    太医眉头紧拧,脸色苍白, 心中只余擂鼓声作个不停:“皇上这……”

    陆驭无力去猜他这刻意拉长的语气中包含什么:“直说无妨。”

    “皇上, 您需暂停些时日。”太医咬咬牙, “否则,会耗尽血体直至……倘若再不停下,将会赴上与先皇一样的路!”

    太医蹭地起身, 朝着陆驭跪下来。

    他这般已经算得上是明示, 倘若陆驭再不停下, 只会死得比先皇还快。

    陆驭却道:“可你们不是说,一旦开始解毒,便无中途停下的可能么?”

    太医心神一颤, 赶紧道:“是如此无错, 可皇上,倘若再喝下去, 太医院也无法保证到时候能制出解药。”

    他咬咬牙, 将脑袋磕到地面:“还望皇上停下!”

    此刻若是能挽回,太医院还能将陆驭体内的毒素清除, 但若是再拖些时日, 叫毒效深入,他们要想再救, 便已经无力回天, 只能硬着头皮,将药制出来。

    因解毒过程中实在艰难, 古籍上记载的成功例子少之又少,因此才给这草取名叫似情草。

    本是剧毒,一饮毙命。

    倘若加了其他药效,添了其他心思,便是动情。

    解此草效,如同叫一人不再爱人。

    其过程,是毒慢慢渗入骨髓,是情慢慢占据全身。

    若是成功,则毒解人回,若是失败,则命丧情泉。

    陆驭沉默了片刻,问他:“倘若我解了毒,会不爱他吗?”

    这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太医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书上并未有关于解毒人的记载。”

    所谓的解毒人,到底是谁,为何答应,心中有谁,之后又去往何处,他之情又是否保留,都不曾记载在古书上。

    那个人似乎也只是随笔一写的配角,解了毒后,便消失不见。

    太医抿了抿唇,劝他:“依臣之见,那黍辞公子饮的是似情草,皇上饮的是解药,两者都是毒,似情草在于换情,解药的效果是将情归位,以毒攻毒,或许到解药那时,皇上也……会爱上别人。”

    陆驭感叹了一声:“这是不是叫风水轮流转?”

    说着,他自己倒是先笑起来:“朕信你们太医院。”

    那太医头上布满了冷汗。

    “你们只许成功。”陆驭低低说了一声,声音很轻,却如万斤重的巨石,压到了太医的身上。

    “不论什么代价,朕都可以出。”陆驭说着顿了顿,他有些累了,“行了,出去吧。”

    太医抬眸看了陆驭一眼,轻轻叹了一句,这才起身离开。

    片刻后,陆驭缓过一阵呕血之势,这才起身出去。

    他一推开门,便瞧见靠在门口,似乎已经睡熟过去的黍辞。

    陆驭心中一跳,赶紧弯下腰去,没等他扶上黍辞胳膊,对方却突然睁开眼睛。

    四处相对,黍辞眸光流转,本来想说什么,这时却不知怎么的忘了,他顿了顿,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陆驭松开他,转身望向远处,无奈道:“公务繁忙,累了些。”

    说罢,他问黍辞:“怎么在这门口睡着,不怕着凉?”

    黍辞从屁股下面拖出一个厚毛垫子,道:“我才不像你,我惜命的很。”

    他招来宫人,把垫子交过去,道:“我这些日早睡早起,精神得不得了。”

    “所以今日来和我比剑?”陆驭抿唇轻笑,“难道是又想吻我了?”

    黍辞:“……”

    自那日之后,黍辞不死心,又试了几次,但几乎每一次都惜败在陆驭手上。

    因此,也不得不吻上陆驭。

    这事虽说黍辞做得不情不愿,但其实他自己倒没有太过排斥,只是这样主动,叫他格外脸热。

    眼下又听陆驭这么一问,黍辞登时没了要比剑的心思。

    他撇撇嘴道:“我瞧你是怕了,既然怕了,就再给你几日精进剑术。”

    说罢,又想到什么:“不过瞧你这连日操劳,恐怕根本没空。”

    陆驭点点头,倒是没有反驳:“这些日确实是累了,若你要在这几天趁虚而入,倒可能真的能取我性命。”

    黍辞一听,哼地扭头过去:“我怎会做这样的小人?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趁虚而入。”

    陆驭笑盈盈道:“好,那我可要信了。”

    “你尽管信便是!”黍辞说罢,突然瞧见宫院中有棵桃树,树上只长了芽尖尖,嫩绿嫩绿的,瞧着可爱的很。

    他凑过去,说:“我想吃桃了。”

    陆驭笑道:“现在还早,等过些日子,桃子熟了便好。”

    黍辞低头算着桃子熟透还需多久,风轻轻吹落一片青叶,缓缓落到他的头发上。

    陆驭见状,伸手过去。

    正要捻开去,黍辞却在这时突然抬起头。

    发丝擦着那只微冷的手指而去,黍辞愣了下,旋即果断握住了陆驭的手。

    果然是冷的。

    他迅速按上腕脉,陆驭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指,轻轻绞了下:“想拉我的手,嗯?”

    黍辞:“……”

    黍辞盯着那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薄唇片刻,确定了:“你有事瞒着我?”

    “怎么会有?”陆驭声音很轻,很柔,像是在哄着他。

    黍辞仔细想来,自从他来到宫里,每一天,看到陆驭的每一次,听到的每一声,都是这般轻柔,柔到仿佛一切是由陆驭制造出来的幻镜,叫他不敢打破。

    他肃起脸:“你不让我把脉,我会一点。”

    这些日太医也有来探望过黍辞,他见太医动作,自己莫名熟悉,便拉着太医问了问,才确定自己也是会些皮毛。

    之后黍辞以无聊为借口,找太医要了几本医书查阅。

    他瞧着陆驭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青白,本就有些怀疑,却见陆驭连他探脉都不肯,心中更是确定了:“你生了什么病?”

    陆驭不回,反倒故意误导他:“相思病。”

    见黍辞蹙眉,他道:“你与我在宫中这么久,却毫无进展,我如何不相思呢?”

    陆驭摘下他头顶的青叶,反手将黍辞的手心展开,把青叶放上去。

    青叶上带些绒毛,搔着掌心有些发痒。

    黍辞手指蜷了蜷,忍不住道:“别唬我,相思病是这样的吗?”

    “以前的你我亲密无间,如今却要分隔开去,你心中无我,我却有你,如何不病?”

    陆驭道:“我不忍叫你担心,便藏在心中,今日若不是你逼我,我也不想害你自责。”

    他松开了黍辞的手,道:“你怎样都好,不必挂心我,我是皇帝,不会轻易死的。”

    陆驭说完,又觉得自己心狠了些,他迟疑着道:“你也不必愧疚,不必想太多,你现在已经很好,我只是想解清你体内的余毒,即使你以后也不记得。”

    黍辞心中一皱,那许久不曾感觉到的心痛又卷土重来。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陆驭却像是逃避般扭过头去,只留下一句:“我想起来还有公事要办,你在此随意,别着凉了。”

    说罢,陆驭转身便走。

    没走两步,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

    陆驭愣了愣,扭头过去,对上一双无奈的眸子。

    黍辞心软道:“我……也不是那么讨厌你呢。”

    他这些日,早就想明白了。

    以前自己是喜欢的,现在虽然不记得了,可他依旧对陆驭有感情。

    既然如此 ,又为何要与陆驭作对呢?

    黍辞将自己五指与陆驭交握,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劲,才告诉他:“你不要因我害了相思病,我就在这,我哪也不去。”

    陆驭怔了怔,似乎是没有听清。

    “还有,我搬出去住的事,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怎么把这怪到我身上来了?”黍辞忍不住说,“我从没说我要搬出去住。”

    陆驭:“……”

    黍辞抬起头,去追看陆驭的反应,见人眼眸轻颤,像是吃惊,他方才笑了:“瞧你,胆子小成那样。”

    他明明没有拒绝,只要陆驭说想要什么,他便会给什么的。

    黍辞道:  “堂堂一个皇帝,害了相思病,若要传出去,得叫天下人笑话。”

    陆驭回神过来,也笑了:“说的也是。”

    “那你还忙着去办公事?”黍辞突然问。

    陆驭:“……”

    他紧了紧手指,觉得自己放不开:“也不是特别急。”

    黍辞:“相思病是不是得吃药啊?”

    陆驭唔了一声:“是啊,得吃药。”

    话音刚落,一道影子突然扑进怀中。

    陆驭手忙脚乱,急忙将人抱住,怀中的人便贴上来凑上他脖颈间。

    他猛地僵住动作,任由人湿热的呼吸喷洒上去。

    “好苦的药味。”黍辞双手环上陆驭的脖颈,支起身体,顺着那药味循到陆驭的唇畔。

    然后,吻了上去。

    先前喝过药后,陆驭并没再吃什么掩味,因此黍辞吻上来时,只舔到满腔的苦涩,他当即皱起眉头,忍不住别开头咳了两声。

    陆驭连忙抱着人回屋,边走边道:“自然是苦的,可没叫你来吃。”

    黍辞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凑得极近,近到能瞧见对方说话时微微绷紧的脸色,以及那来不及掩回眼底的慌乱,还有——

    被突然吻上后脸颊泛起的一丝薄红。

    黍辞轻笑一声:“相思啊,原来这么苦。”

    可是听到陆驭这么说,他心里却是甜的呢。

    第62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当晚, 陆驭便叫人把黍辞的东西都搬回他的寝殿里。

    黍辞懒懒地窝在软榻上,怀里抱着本话本,手边放着瓜子, 一旁还沏了壶香茶。

    将毯子朝黍辞身上盖好,陆驭这才放心:“若是困了, 便去床上歇息, 我尽量早些回来。”

    黍辞窝得舒服, 正看到精彩处,无瑕关注陆驭,头也不抬便道:“好哦, 你去吧。”

    陆驭无奈失笑, 起身出去。

    等人一走, 黍辞这才从书里抬起头来。

    他盯着陆驭离去的背影,心中的慌乱更显。

    说实话,他来向陆驭和好, 并非单纯是因为喜欢, 更是因为这几日发现了一件蹊跷事。

    前两天一醒来,他瞧见自己刚换的衣服又被人换去, 黍辞询问宫女, 宫女却说是晚上起热,宫人怕黍辞出汗难受, 帮忙换下来的。

    但黍辞向来谨慎, 除了陆驭以外,其他人要想近他的身极其困难。

    所以黍辞留了个心眼, 假装并不在意, 又偷偷跑去浣衣局找到了那件被换下的衣物。

    虽然清洗了数遍,但那衣服上还残留了一丝药味。

    而那药味, 正和方才陆驭身上的相同。

    黍辞怀疑,自己在梦游的时候,去找陆驭了。

    这么想后,他瞧着房内的布置,越发觉得熟悉。

    另一侧,陆驭来到书房。

    屋内,男人早就等候多时。

    “常康,你查得如何了?”陆驭问道。

    常康行了礼,道:“臣目前尚未有太大进展。”

    自从陆驭开始有意识培养自己的人手时,他便开始调查当年的事情。

    他们手头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但当年郭老等人行动时引发动乱,并未留下太多的证据,倘若把手头的证据就这么公布出去,是无法叫郭老伏罪。

    再者,他们与枳枫之间的关系,也暂无头绪。

    陆驭道:“那个枳枫,可曾查到他的事?”

    “枳枫这人,在当年调查时倒是有留下一些记载。”常康道,“枳枫是树盘镇人,是常妃的侄子。当年常妃受宠,枳枫没少受得好处。

    “常家贪得无厌,鼓动常妃为常家人谋得高位,并进行贿赂等行为,种种罪桩证据确凿,叫龙颜大怒,当即抄了常家。”

    那时陆驭尚未出世,不过后来也常听人提起,对常妃这人倒是有些印象:“然后呢?”

    “枳枫当时已是孤儿,寄住在常家,先皇见他年纪尚小,便放过了枳枫,让他别再踏足京城一步。”

    以当时的情况来看,留了枳枫一条性命已是大恩大德,但对于毫无能力又过早享受奢华生活的枳枫来说,无疑于将他打入地狱。

    当时的枳枫正值年少,许多事都不懂,突然有天被人抄家,赶出京城。

    路边的流浪子瞧见他衣着华丽,身边又没有大人护着,便找准机会,如饿狼般冲上前,一把将枳枫拖进巷子深处,将他全身上下值钱的全部扒光后便迅速逃离。

    身无分文的枳枫忍饥挨冻,不得不去捡别人不要的,脏兮兮的破衣服穿。

    他享受惯了好日子,完全没法忍受伸手向人讨要馒头的艰苦,差些饿死在路上,好在昏迷之中被经过的一个富贾看上,瞧他有个几分姿色,便将人带回了府。

    但即使是有了住的地方,枳枫依旧没过上好日子。

    捡他回去的富贾是个衣冠禽。兽,喜爱幼子,将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事后又喜欢在对方的身上留下点痕迹,或是用鞭子抽打,或是拿细针刻字,甚至有一次,差些在枳枫脸上烙印。

    枳枫不堪受辱,在某个夜里,放火烧了府宅,逃了出去。

    没曾想那富贾恰好半夜起夜,竟躲过了杀机,富贾愤怒至极,上报给官府,让人画下了枳枫的画像四处追缉。

    枳枫成日躲在阴暗之处,或是在下水沟,或是在客栈的马棚中,直到某日,他无意间路过一个湖边时,撞见一戴着面具的少年在湖头自言自语。

    那少年是某个富家子弟,因小时候身体不好,从小便在外面修行。

    可家中依旧心疼他在外受苦,每年寄来的银钱不计可数。

    少年便偷起懒来,每天在外野游,所谓的修行却从未进行过一日,到了该考核的时间,便给修士送把银钱,叫他写信回家,多说点好的。

    家中父母格外自豪,这一年正是少年回家之日。

    少年本以为过够苦日子,以后可以回家玩耍,谁知父母在拿到修士的信,将少年大夸特夸之后,便将少年引荐给当地的一个颇受信奉的组织,想要少年进入组织光耀门楣。

    少年不想过去,谁知父母一反常态,不仅不心疼他,还说倘若少年不去,就断了所有的银钱。

    少年心想,反正又是可以用钱打发的骗子,并没放在心上,本来半个月就能回去的路程,硬生生叫他走了一个月。

    他自言自语,说着反正家里人和他都好几年没见,根本不知道双方长的什么模样,他大不了到时候叫个人顶替他。

    这话让枳枫听了个清楚,他顿时心生歹计,上前与少年相识,在套得了对方的姓名身份之后,便将少年淹在湖水中溺死。

    枳枫自己本就做过少爷,伪装成那名少年也没有任何难度。

    他依着信上所说,投入了当时还是名门正派的枳沉宫中。

    常康道:“这边是这些年来调查到的所有结果。”

    枳枫顶替了那名少年的身份,并且混入枳沉宫,将目标投向了皇宫。

    他恨皇室,所以在数年前,策划了那场事件。

    “如今已经能确定枳枫的所作所为,但是暂时还没有他和郭老勾结的证据。”

    只消找到这个证据,便能摘下郭老的乌纱帽。

    常康担忧道:“会不会,他们早就把证据处理掉了?”

    陆驭摇摇头:“朕先前被国师与二弟软禁,他们联系了枳枫,并将黍辞带过来见我,这便说明他们一直都有联系。”

    他们之间的关系轻易便分崩离析,倘若他们互相信任彼此到觉得不需要证据牵制,陆成便不会这么早死了。

    陆驭道:“他们之间定然有保留互通往来的证据,等衣锦尘回来吧。”

    常康点点头:“那臣继续盯着郭老等人,静待他们露出马脚。”

    “嗯。”陆驭稍稍将身体后倾,靠在了椅背上。

    只是坐着这么一会儿,他已感觉到疲累,不得不靠着歇息,他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失去血色,如同白纸一张。

    常康忍不住问:“皇上真要如此冒险吗?”

    “嗯?”陆驭掀起眼皮,他静静地盯了会儿烛火,心里已经猜到常康接下来要问什么。

    这几日,他不论见谁,那些人都要问一次这个问题。

    陆驭倦了。

    “朕何时反悔过?”他眼皮一弹,语气不悦,“管好你们的嘴,莫要再问了。”

    陆驭心生烦闷,转身离去。

    他在外头逗留了片刻,才勉强将胸口那一团淤气吁出。

    陆驭回到殿内,问宫人:“黍辞如何了?”

    “回皇上,天色已晚,半个时辰前,小主便已睡下了。”

    陆驭松了口气,边往里走边道:“你们都出去吧,和平时一样。”

    “是。”身后的宫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便抬步退下。

    身后的门缓缓关上,陆驭褪下外袍,刚踏进里殿,目光一扫,却见本该躺在床上的人,此刻正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陆驭愣了一瞬,旋即上前,轻声唤了唤:“阿辞?”

    没见黍辞回应,他心道应当是梦游症又犯了,便将人打横抱起,朝床上走去。

    黍辞缓缓睁开眼睛,听见陆驭问他:“今晚想做什么?吃点点心如何?”

    其实每晚陆驭询问时,黍辞都不会回答他,不过陆驭还是会问上一句,他似乎是在等着黍辞回应。

    黍辞睫毛颤了颤。

    在陆驭抱起黍辞时,黍辞身体曾有片刻的僵硬,不过陆驭疲惫了一天,似乎并未发现。

    借着这个机会,黍辞仔细地瞧看过去。

    他目光从陆驭的喉结慢慢上移,然后在高挺的鼻梁上停留了片刻。

    最后,才看向陆驭的眼睛。

    在无人的时候,陆驭才会毫无保留地放开自己。

    他自接了任,便没有一日真正休息过,除了公事要办,还要因黍辞的事不断折腾自己。

    这些日,陆驭也逐渐察觉到,自己开始麻木。

    黍辞心中有他,却并非如往常那般,他像在例行公事,只是在解决失忆前的一个又一个任务。

    黍辞开始学会心疼他自己,感染风寒后会委屈,会嫌弃药苦,早上时会赖床,会喊肚子饿。

    独自一人的时候,会嫌无聊,会让宫人给他准备话本。

    黍辞以陆驭所愿望的最好的方向走去,却唯独不牵陆驭的手。

    他的人生道路上,陆驭已经不是他需要的。

    一切都是最好的状态,只是……

    黍辞身上尚有似情草余毒未消,倘若不去解开,不知哪天会突然发作。

    再者,陆驭心有不甘。

    陆驭抱着黍辞的手指紧了紧,他忽然垂眸,吓得黍辞赶紧垂下眼眸。

    心跳如擂,但陆驭似乎没有发现。

    他将人放回床上,道:“你在这稍等着,我去取些吃的来。”

    第63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夜风从未关紧的窗户缝中吹进来, 月色勾着树影纠缠不放,外面树铃作响,带起一片树叶沙沙。

    尚未入秋, 叶子却已在墨色的隐匿下,悄悄将自个儿挑染成黄色。

    其中一片晃着树枝, 不曾想根茎太细, 直直落进了屋内。

    黍辞悄悄抬起眼来, 只看看见陆驭步履匆匆离开。

    他心里确定了。

    这些日子,他和陆驭分开,却又并未真正分开。

    陆驭对他这般早已相熟于心, 瞧来定已是发作不短时日了。

    想到方才陆驭抱他动作, 黍辞便觉得脸上浮起潮热。

    他白日躲着陆驭走, 可晚上却不自觉过来,也不知道陆驭在背后该怎么笑话他。

    黍辞一边恼羞成怒,想着待会儿如何吓陆驭一跳, 以报隐瞒之仇。

    一边又很好奇, 不知自己平时过来找陆驭到底是为了何事。

    他自然是没有关于那几天的记忆的,他只是瞧话本里写到一个角色, 得了梦游症, 每每发作之时便去找心爱之人。

    他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曾想还真叫他撞上了。

    黍辞坐在床上沉思, 决定待会儿以不变应万变。

    不久, 陆驭便带着点心回来。

    他今晚还做了一碗甜蛋羹,盘子上还放着一碗药汤, 等着待会儿哄完黍辞喝下, 便作赔礼给黍辞。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陆驭轻车熟路, 即使是一次性拿很多东西,他也能稳稳当当放到桌子上。

    陆驭放好东西,将黍辞引到桌旁。

    “阿辞,过来。”陆驭低声唤道。

    因着黍辞此刻正是梦游病发,理当毫无记忆,陆驭试过多次,不论黍辞在他病发时刻做什么,黍辞都没有记忆。

    因此,他在这样的黍辞面前,并未有过多掩盖。

    黍辞轻易便听出了他嗓音中的疲惫之色。

    他垂在袖中的手指紧了紧。

    “阿辞,过来。”陆驭又唤了一声,他扭头瞧去,却见黍辞依旧端坐在床上,不似往日迅速贴上来,陆驭动作一顿,眼底起了疑色,“黍……”

    没等他喊完,黍辞突然起身走过来。

    陆驭松神一笑,只当他是方才没有听见,便拉着人坐下,取个小碗将点心一一分好,然后用勺匙喂到唇侧。

    黍辞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缓缓启唇。

    他平时睡得多,饭也吃得少,虽然一天吃许多次,但每次也只吃一点点,因此每当他过来,陆驭都会再备些东西喂他。

    因着无感,黍辞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吃得多些。

    每到这时的黍辞,是也不出声,也不动作,只默默听着话,如同失忆前那般,寡口少言,只做个无形的人。

    陆驭正好有诸多话想说,便权当是哄黍辞睡觉,想到哪说到哪。

    昨晚时正提到郭老。

    陆驭道:“郭老那里惯会用些小伎俩,他以前就不喜欢你,这次叫我查到些证据,我可不能再放过他了。”

    他又夹开一块糕点,送至黍辞的唇畔:“知道你从未出去过,当时在洛开山时,便想带你离开,去四处游玩。倘若当时你答应了多好?”

    倘若当时答应了,便没有后来这么多的事了。

    他就能按着计划,将陆笙拉下马,按着计划包抄枳沉宫,这计划总得实施个把月,这样,他们也能在附近玩一圈再回去。

    只是事情并无回旋之地,已至如今,再多的如果都没有意义。

    陆驭目光从他垂落的眉睫,一直瞧到那被水液洇润的薄唇上,笑了:“但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故作生气:“我要把你关在皇宫里,哪都不给你去,直到你叫我消了气。”

    顿了顿,陆驭偏头咳了一声。

    他随手抹去唇角的鲜血,起身去洗手。

    黍辞在那一瞬倏然抬眸,被那一抹鲜红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陆驭肯定瞒着他什么。

    不然怎么好端端的,陆驭会咳血?

    然而能叫黍辞猜测的时间不多,很快陆驭便回到身侧,黍辞迅速掩了眼底的惊愕,垂下了眸子。

    陆驭回到桌前,瞧方才的那些点心也吃得差不多了,他便将一旁温热的药汤端到黍辞面前:“喝了这碗药,稍后给你吃甜羹?”

    纵然知道黍辞应当毫无反应,但陆驭还是期待了一瞬。

    然而,他唇角才刚扬起,却见黍辞颤了颤睫,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唇角一瞬滞住,陆驭不消多想,便知道黍辞醒来了。

    他轻声问道:“你看到了多少?”

    黍辞缓缓抬眼,目光直直落到陆驭唇侧。

    那里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只剩一点殷红。

    陆驭察觉到他的眸光,心里轻震,不动声色地别开脸,语调微微拔高,佯装生气了:“怎么?现在还敢骗我了?”

    他站起身,问:“你何时醒的?还是……没睡过?”

    黍辞嗓子发痒,他道:“睡了半个时辰。”

    他其实只是浅眠,用以掩过宫人的检查,等宫人一走,便立刻起身。

    平时这个点,他本应该睡了,所以为了保持清醒,黍辞还掐自己的腿。

    好不容易,才等陆驭回来。

    在看到陆驭咳血前,黍辞只是抱着吓陆驭一跳的心思。

    但在看到那抹殷红时,一切便不一样了。

    “你生病了?”黍辞想不明白,“为何不传太医来治?”

    陆驭满脸怒容,听了他的话反倒冷静下来:“你在担心我?”

    黍辞一噎,反问:“你不担心?”

    堂堂一天子,才登上龙位多久,就咳血?

    陆驭轻笑:“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黍辞被他笑得更生气了:“不是毛病?寻常会咳血?难不成你嘴里受了伤?”

    没曾想,这么问完,陆驭却嗯了一声,愣是把黍辞的追问逼回肚子里去。

    瞧黍辞瞪大双眼,满脸写着“你骗我呢”四个字,陆驭心里没来由得好笑。

    “太医能把我治好,放心吧。”反正就连陆驭,

    除了信以外,别无选择。

    黍辞气闷不已:“我不信,你叫太医过来!”

    他腾地起身,反手握住了陆驭的手腕,像是怕他逃跑似的,紧紧攥着,一边攥一边喊人进来。

    宫人吓得赶紧要推门,然而不知怎么的,黍辞却在这关头陡然喊道:“别进来!去叫太医!”

    门口的宫人皆是一脸莫名,但心里谨记陆驭吩咐,不论黍辞做什么都照作,于是便强忍着开门的冲动,一溜烟跑去找太医了。

    屋内,陆驭半搭着衣服,对黍辞谴责的目光不以为意:“你怎么如此关心我?是不是心疼我?”

    黍辞:“……”

    “你瞧我这身体,不健朗么?”陆驭反握住黍辞的手指,一点一点挪到自己心口。

    黍辞忍不住闭眼,然而一闭上眼睛,便要听见陆驭似得逞的笑音,他立刻睁开眸子,不服输地直望过去。

    接着,视线忍不住被陆驭身上的伤疤吸引过去。

    陆驭生得好皮囊,薄肌匀称,格外好看,但上面却有两道格外狰狞的匕伤。

    一刀在心脏下方,一刀在小腹。

    每一道都是穿体而过,再稍偏一些,便能当场毙命。

    他瞧着,瞳仁轻颤,眼前突然闪过几片记忆。

    同时,他听见陆驭似是无谓地说道。

    “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也都没死呢。”

    当初不会死,现在也不会死。

    陆驭说是让黍辞放心,其实也是在说给自己听:“倘若我现在死了,那叫你怎么办呢?你又不能应对那些个糟老头子,又不能批阅文书,还这么娇气,看到一点血就吓成这样……”

    黍辞回神过来,胸口起伏着望过去。

    陆驭轻笑:“怎么?我说不得你了?”

    他将黍辞的手一点一点下移,移到另一到匕伤处。

    “这是你伤的,我记得。”

    黍辞眼眸一动,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那日我想带走你,你非但不肯,还一刀刺伤我。”陆驭很委屈,“我现在吃药,便是因为这伤受的。”

    黍辞没想到他受伤竟是因为自己,一时心里酸软无比,他重新抬眸望去,眼中不自觉露出心疼: “那……何时能好?”

    陆驭提议道:“等太医来,你自己问问?”

    黍辞又看了眼那伤处,片刻后,缓缓点头。

    陆驭松了口气,唤黍辞:“你想让太医瞧我这身体么?”

    黍辞:“嗯?”

    陆驭垂着眸,似笑非笑:“我这身体这么好看,你都盯了这么久,待会儿太医来,你们一起瞧?”

    黍辞反应过来,赶紧用另一只手扯住陆驭的衣服,匆匆给他掩上,末了才反应过来:“我才没那么爱看!”

    陆驭勾起唇角,任人扯着他的衣领。

    因着太过慌乱,黍辞完全忘了自己还有另一只手,他单手拉着陆驭的衣服,尾指擦过那片肌肤,在上面蹭出红来,尾指不自觉染上一片麻意,慢慢渗进心口。

    两人之间,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引线,随着他们的动作慢慢缩短。

    直到,黍辞停下动作,微微仰起头,闭着眸本能地往前贴去。

    没曾想在这时,外面传来宫人的通报:“太医到——”

    黍辞骤然睁开眼,薄唇擦过对方唇畔,慌乱地抿成一条直线。

    他下意识缩回手,整个人就要往后退开半步。

    这时,陆驭却突然往前一抵,把黍辞拉进怀中,低头吻过去。

    第64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太医在门外等候片刻, 才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唤:“进来。”

    那声音含了些喘,太医没有多想,只心里嘀咕着明明这么急着叫他过来, 怎么还让他在门口等候这么久。

    接着宫人推开门,他便踏槛而入。

    “皇上。”太医一进门便直冲陆驭而去, “皇上感觉如何了?”

    太医快步上前, 视线快速扫过陆驭殷红的薄唇, 接着便望向地面行礼。

    陆驭坐在太师椅上,随意捏着旁侧黍辞的手,轻叹了一声:“方才朕又吐血了, 阿辞很担心, 让你来瞧瞧朕身体如何。”

    太医心里松了口气, 接着起身示意了眼黍辞,并将带过来的行医箱打开,拿出手枕放至一旁的桌子上:“还请皇上让臣把脉。”

    陆驭将手伸过去, 目光却依旧跟着黍辞移到太医身侧。

    方才那一吻, 叫黍辞整个人都乱了手脚,明明站在地上, 却有种踩不稳的感觉。

    不过在见了外人, 倒叫黍辞清醒了些。

    他正担心地盯着太医的动作。

    察觉到陆驭的眼神,黍辞移开视线扫去。

    “过来。”陆驭唤他。

    黍辞挪过去, 声音都轻了, 像怕叫陆驭难受似的:“是哪里不舒服?”

    “你在我身侧就没有不舒服了。”陆驭空着的那只手又将黍辞的手牵过来,百无聊赖地揉捏着。

    太医诊脉需要点时间, 整个屋内都没人说话, 黍辞盯得眼睛都酸了,忍不住移开目光, 没曾想却撞上了陆驭在盯着他发呆。

    “嗯?”黍辞问,“在想什么?”

    陆驭笑了:“我刚在想,倘若我真的快死了,你要怎么办?”

    黍辞眉心下意识拧紧了:“我……”

    他脑海里空空,竟是从未想过此事。

    即使是方才看到陆驭吐血的那一刻,也只是脑袋麻痹,根本无法去想其他。

    这会儿听陆驭问起,黍辞沉默了许久,道:“那我便离开皇宫,去天下游玩。”

    他话是这么说,心里对外面的世界其实并无挂念,也或许是因为在自己的记忆里并未有出去的印象。

    陆驭心想果然,于是勾唇笑道:“那你慢慢等着吧。”

    黍辞:“……”

    陆驭说完,便转头去问太医:“如何了?”

    太医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心虚地盯着手枕,道:“皇上身体健朗,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身上旧伤未完全痊愈,还需注意身体,臣稍后再去送几副药来。”

    陆驭闷应一声:“好,你退下吧。”

    太医糊下一脸汗,拿了行医箱便跑了。

    房门再次关上,陆驭抬抬下巴,问黍辞:“你看,我没骗你吧?”

    黍辞却不应他,绕过去坐下,伸出右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把手放上来。”

    陆驭:“……”

    他疑惑地挑挑眉:“你……也会?”

    “懂些皮毛。”黍辞又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快点把手反上来。

    陆驭:“……”

    他慢吞吞伸手过去,问道:“会到哪里?”

    黍辞却不回答,只高深莫测地看了陆驭一眼。

    他其实并无太多的记忆,再者,就算是恢复了以前的记忆,也根本探不出来陆驭的问题。

    他只是在试探罢了。

    陆驭强作镇定,还是把手伸了过去,不等黍辞把上他的腕脉,陆驭突然开口:“你若是真想摸我的手,今晚给你摸个够。”

    黍辞的动作一顿,胸口起伏了下。

    他重新抬眼过去,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

    说什么蠢话!

    陆驭却并不看他,自顾自闭着眼,吊儿郎当说:“我们阿辞长大了,厉害了,连医术都学了,以后安排你去太医院如何?”

    黍辞:“……”

    黍辞深吸了口气,一把将陆驭的手扯过去:“别影响我诊脉。”

    陆驭很惊讶:“这会影响到吗?刚刚咱们聊天,好像太医都没被影响到呢。”

    黍辞心道那可是太医,他又不是!

    可气结了会儿,他这时也被陆驭三番两次的打扰搞得心情无法平静,更别说诊脉了。

    他蹭地起身,无奈道:“算了,我不看了,爱谁看谁看,我要睡觉!”

    黍辞转身朝床上走去。

    陆驭松了口气,将手缩回来轻轻揉了揉,咽下喉咙里再次攀高的涩味,这才跟着走过去,顺手捞过放了一会儿的药汤:“睡前把药喝了。”

    黍辞脚步一顿,扭头。

    他盯着那药碗看了会儿,突然有个问题:“为什么我要喝药?”

    “安胎药。”陆驭解释道。

    “太医上次说养得不错了。”黍辞毕竟是习武长大,养了一段时间便将身体养了回来,他早就不想喝药了,“很苦。”

    他不喜欢喝。

    陆驭问他:“那怎么没见你胖?”

    黍辞:“……”

    黍辞没忍住:“我胖又不是喝药喝的,那是吃饭吃的!”

    “可你也不爱吃饭。”陆驭真心实意地担心,“这怎么让我信你身体好了?”

    黍辞:“……”

    明明大家都知道,刚怀孕的人就是没什么胃口吃饭……

    “算了,不和你说。”黍辞扭头上床,把陆驭的话当耳旁风,“那药太苦了,我现在想睡觉,待会儿苦得睡不着,我身体就更差了。”

    陆驭一愣,失笑:“给你往药汤里加了蜂蜜,还有甜羹呢。”

    “是么?”黍辞望过来,看到桌子上的一碗甜羹,神情似乎是动了动,他偏头想了想,说道,“可是真的很苦,你吃药的时候不觉得苦吗?”

    说到这,黍辞脑海里似乎又闪过什么,他在记忆里瞧见陆驭模样的公子哥突然凑过来讨要蜜饯。

    于是他眯眯眼:“你肯定觉得苦。”

    陆驭想了想,问他:“那我喝,你也喝?”

    黍辞觉得不好:“是你要喝,和我无关。”

    “那我也觉得苦——”陆驭问他,“我喝完了能吻你吗?”

    黍辞:“?”

    “得让我心里甜一甜。”陆驭说,“就像刚刚那样。”

    黍辞那本来已经平复的呼吸再次粗重了几分。

    黍辞别开脸,闷声闷气地打断陆驭:“行了,喝就喝,我喝你也喝!”

    他三两步冲下床,一把拿起桌子上的药碗,然后道:“你让他们端药来。”

    陆驭失笑,叫人去端药。

    片刻后,两碗药汤摆在一起。

    两人各站一边,交换了个眼神,分别端起自己那碗药汤,像在赌谁先喝完似地,一口闷下肚。

    黍辞那碗加了些蜂蜜,盖过了苦味,勉强还算能喝,但陆驭那边,为了避免影响药效,什么都没有加进去,他咽下去时,连喉结都透着费力。

    两人分别喝完,各取了一粒蜜饯含在口中。

    陆驭把甜羹端过去:“吃完了好休息。

    黍辞咽下蜜饯,伸手接过甜羹。

    那甜羹一口含进去,淡淡的清爽甜味瞬间蔓延,一下子驱散了所有苦涩。

    黍辞眼眸微微一亮,随后又吃了一大口。

    陆驭含着蜜饯,懒洋洋地问:“好吃么?”

    “不错。”黍辞吃了小半碗,眼中漫着满意的光彩,“这是哪个大厨做的?”

    “本大厨。”

    “咳咳。”黍辞差些呛住,他放下碗,仔细地看了陆驭一眼,“你亲自做的?”

    “嗯。”陆驭拿过他的勺子舀了一口,略微满意了,“确实不错。”

    黍辞不明白:“你怎么自己做?”

    “你吃的,经别人手,我不放心。”陆驭为了方便给他做东西,让人在殿中设了个膳房,所有食材都是最新鲜刚拿到手的。

    他懒洋洋道:“吃完了可不许吐出来。”

    黍辞:“……”

    黍辞只觉得今天像见了鬼。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叫陆驭甘心为他下厨。

    黍辞抬眼看去,默了默,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多谢。”

    纵然是自己现在失忆,可也能从陆驭身上看出,陆驭对失忆前的自己情根深种。

    倘若他再故意不去想起,似乎也有些太过分了。

    黍辞吃着剩下那半碗甜羹,心中暗暗做了主意。

    但虽然是这么说,这段时间里恢复的记忆也只不过一星半点,过了会儿便想不起来刚刚记得的东西。

    黍辞若真想恢复,还得撬开陆驭的嘴才行。

    他吃完了甜羹,将碗朝桌子一放,喊陆驭:“你——”

    可没等黍辞说完,陆驭先打了个哈欠,似乎是已经累到了极致,即使是坐着都有些昏昏欲睡。

    他眼里露着疲态,可还是勉强撑起眼皮:“嗯?有事?”

    “我……困了,去睡觉吧。”黍辞起身,陆驭便跟着站起来。

    下一瞬,陆驭腿肚子一软,竟直直朝着地上摔去。

    黍辞本能地伸出手去。

    还没等他拉住陆驭的胳膊,却见陆驭已经眼疾手快地撑住桌角站起身,慵懒地念叨:“真是困死了。”

    他假装无事,抬步朝床上走去,人浑浑噩噩地靠在床边,然后抬眼望过来,声音裹着亲昵:“来,帮我宽衣。”

    黍辞心神微动,不自觉应他所说,上前扶住陆驭。

    凑近了瞧,更能看到陆驭脸上的疲态,因着这些日繁忙,他根本没多少休息的时间,有时候彻夜通宵,还得给黍辞亲手做羹汤。

    黍辞心中发软发胀,声音都带了几分哑:“你要叫我如何是好?”

    你待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不喜欢你?

    第65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嗯?”陆驭好像没听清, 他垂眸望过去,哑声问道,“什么?”

    “我……”黍辞噎了一下, 别开眼,“没什么。”

    他帮忙上前宽衣, 又瞧见陆驭胸上那道伤疤, 目光往下, 视线在小腹间流连了片刻,这才将衣服挂到屏风上。

    陆驭几乎是站着就要睡着了。

    连日里的疲惫不知怎的,像着了火似得燃烧起来。

    他勉强撑住身体, 等黍辞拿走外套, 便伸手接过里衣裹上, 随后不等黍辞便躺到床上去了。

    临睡前,又迷迷糊糊挤出几分清醒。

    陆驭掀起眼皮,唤道:“阿辞, 过来。”

    黍辞便也换了衣服, 乖乖躺在陆驭身侧。

    对方的视线只在黍辞身上停留了一瞬,接着便心满意足地闭上。

    不消片刻, 旁侧传来均匀又平缓的呼吸声。

    在黍辞清醒的时候,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陆驭这么亲近过了。

    他身体略微紧绷,不自觉地想要靠近陆驭, 但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热, 又骤然回神,试图逃离。

    一张床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再者……

    黍辞自己也有所发觉。

    即使是他反复怀疑陆驭的真心, 只想保护自己不再受他人牵连,但身体的本能还是一点一点向陆驭靠近。

    甚至还因此得了梦游之症, 晚上都会从梦中游醒,拔步而来。

    那何必与自己作对呢?

    黍辞这样想着,尝试放松身体。

    睡意来得汹涌,好像就在他放松的一瞬,如铺天盖地而来的海潮,瞬间将他的意识淹没。

    待第二日一早,他睁开醒来,却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何时滚进了陆驭的怀中。

    黍辞醒得还算早,天不过刚蒙蒙亮,陆驭依旧沉睡着,并没有察觉到怀中的动静。

    他思索片刻,悄悄从陆驭怀中出来,接着起身穿好衣服,走出门外。

    这个时间也不是平时陆驭会起来的,更别说向来睡到日上三杆的黍辞。

    因此门外的宫人依旧是那副刚睡醒懒洋洋的样子,甚至对着门口打了个哈欠。

    嘴巴还没敛合,倒是大门突然打开,人直直撞上了黍辞的脸。

    相对无言,两人皆是愣了一下。

    宫人默默默默将嘴闭上。

    黍辞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扯住那宫人,在对方惊慌失措的眼神中,很是郑重严肃地问道:“这里有间膳房?”

    那宫人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黍辞一开口却是问这事,他悄悄松了口气,接着想起来什么,道:“小主倘若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叫小人去做便是。”

    “不必,你们做的不合我胃口。”黍辞下意识说出口,随后顿了一顿,在对方惊愕的神情中状然自若道,“带我去便是,难道我不能去吗?”

    那宫人神情纠结了一瞬,显然是因为陆驭并未吩咐过这事,不过他很快恢复如常:“皇上吩咐过,小主想去哪里都能去,小主随小的来便是 。”

    黍辞赶紧跟上宫人脚步,在殿中转了又转,才终于推开一处隐蔽的屋门,看到了那间陆驭专用的膳房。

    屋里虽小,但东西应有尽有。

    黍辞进去的时候,屋里还有不少宫人正在替换食材,将昨晚剩下的食材换至御膳房分给各宫院的小主娘娘与宫人,再将最新运到的食材填进去。

    为免黍辞误会,宫人告诉道:“小主每日吃的也都是从这屋里出来,小主尽可放心。”

    黍辞瞥了他一眼,唔了一声:“你刚刚说剩下的食材分给各宫院的小主娘娘?”

    “先皇辞世前有宫院三十六宫。皇上念她们追随多年,依然给各娘娘们保留了宫院,若是想离开皇宫,也可拿了宫俸出宫,如今尚余二十宫。”

    那宫人偷偷瞧了黍辞一眼,含糊道:“小主放心,娘娘们住的都比较远,且除了大典以外,都不得踏入承銮宫一步。”

    黍辞对那些人都没有印象,毕竟自他入宫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任何所谓的娘娘。

    他恶补了诸多话本,一开始瞧话本里那些尔虞我诈的宫斗,直把他绕得脑袋都大了。

    但不知道为何,后来供上来的话本讲的都是皇帝如何建国立业,国泰民安,和美人皇后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黍辞深感无聊,又觉得一直没有遇到过什么娘娘,便再没了看话本的兴趣。

    因此在听到皇宫里竟然真的有娘娘的时候,黍辞竟有那么几分惊讶。

    “好,我知道了。”黍辞回神过来,瞧着屋里的人,问道:“平时皇上使用的时候,也有这么多宫人在里面打下手?”

    “不的,小的们只是提前准备好,剩下的全由皇上决定。”

    于是黍辞道:“那你们出去吧,我自己做。”

    “这……”那宫人犹豫了一下。

    不过转念一想,陆驭平时也不怎么用这房间,每次使用时也都只是为了给黍辞做饭。

    那这膳房给黍辞用,也是一样的。

    于是那宫人垂首道:“小主请稍等片刻。”接着便朝屋内走去,和主事的说了一会儿话,便将黍辞请进屋内。

    其他宫人陆陆续续出去,主事垂首行礼,随后向黍辞介绍了各个食材的摆放位置。

    黍辞目光巡视一圈,点点头:“好,我知晓了。”

    “那小主请便,倘若有事,小的们都在屋外等候。”

    说罢,那些人便全部离开,顺手还将大门关上,只留下黍辞一人站在屋内。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走向了摆着新鲜小青菜的位置。

    脑海里似是闪过一道不算清晰的画面。

    他耳畔听到仿佛是陆驭慵懒低哑带着愉悦的音调。

    “我今日想吃点不油不清不嫩不老不淡不酸不甜的青菜。”

    不自主地,黍辞笑了一下。

    另一边,几近日上三竿,陆驭才勉强从梦中抽离。

    他本能地伸手在身侧探了探,只摸到一手冰凉。

    他动作顿了会儿,艰难地掀起眼皮,只瞧见身侧早已凉透的空位。

    至于床侧本该躺着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陆驭扶着额头从床上爬起来,他随手搭了件外袍,走到桌旁倒水。

    脑袋还轻轻抽着疼。

    昨晚的事灌入脑海,陆驭眉头一点一点拧紧,不妙的念头在心口久久不散。

    他意识到,黍辞似乎开始发现什么了。

    陆驭出声唤人,从门外立刻进来一名宫人,低着头问道:“小的在。”

    “衣锦尘今日可有来信?”

    那宫人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去:“衣将军说已经以另一个身份混入了艾施,艾落与枳枫三人中去,并得知艾落也中了似情草的毒,枳枫似乎打算用这个似情草威胁艾施。”

    陆驭闻言,掀起眼皮。

    他拿出信,上下扫了扫。

    信上不足以完全说明,衣锦尘只道了大概。

    不过,这次倒有了个新的发现。

    【似情草的药效是由艾施告诉枳枫的,她现在正让我筹备解药,我会将每一物都记在信上,由你去检验效果。】

    陆驭脸色松了松,这才有心思继续往下瞧去。

    信上,衣锦尘用十分愉悦的语气说起了最近枳枫倒的大霉,幸灾乐祸至极。

    那天,枳枫拿着似情草的事威胁艾施。

    艾施不以为意,并提醒枳枫:“这似情草是当初我教你的做法,你以为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告诉你吗?”

    枳枫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语气更加得意:“我知道,我也知道你说过,这似情草不同药效,则解药也有所差别,稍有不慎,中了似情草的人吃下不正确的解药,便会暴毙而亡不是?”

    “是这样。”艾施冷冷地笑了,“似情草单吃时是世间剧毒,倘若与其他药材混合在一起,则会有不同的效果,其中更改记忆,让对方爱上自己,也有三种做法,一是使对方失去所有记忆,二是更改对方的记忆,三是在不动对方记忆的情况下,直接让对方爱上自己。这里面,只有第三种是最容易做的。”

    艾施感叹了一声:“同样,这毒也是最好解的。”

    说着,艾施突然想到什么。

    她想起来那日在茶楼遇到艾落时,艾落对黍辞有强烈的敌意,且艾落张口闭口怀疑是黍辞妖言惑主,勾.引枳枫,那……

    艾施明白了:“你不只给艾落下了似情草,还给黍辞下了?”

    枳枫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意识到了,不过那又如何?

    “对,黍辞现在只爱我,你知道的,他药效一天不解,便不会怀疑我的话,我已经和黍辞说过,陆驭是害他的人,所以现在黍辞应当是被软禁在宫里。”

    艾施眯了眯眼,心道原来如此。

    难怪本该可以直接杀了枳枫,陆驭却非要他在宫外走这么一大圈,还透露了枳枫的下落给自己。

    她怜悯地瞧了枳枫一眼:“你敢对黍辞下手……也真是胆大的很。”

    “我不胆大,如何坐到枳沉宫的宫主之位?”

    他当年毫无能力,却敢下手杀人,害死了那名少年,又顶替少年的名号进入枳沉宫。

    “这一切都是靠我胆大,靠我实力。”枳枫勾起唇角,自信不已,“我既然能建立枳沉宫一次,就能建他第二次。我答应你,倘若你现在跟着我,以往你和我的事,我便勾销不计,如何?”

    第66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宫主好自信。”艾施笑了, “宫主就不怕,艾施背叛你一次,就能背叛你第二次吗?”

    枳枫心道当然是知道的, 等他成功掌控皇宫,便会叫艾施这个叛徒死无全尸!

    但他也清楚眼下的处境, 于是他道:“毕竟这么多年, 若说我待你一分感情都没有, 那也是做不到的:。”

    他状作深情款款:“艾施,我想你……如果不是心中尚且有我,也不会还收留我的, 对吧?”

    艾施:“……”

    她眼中的笑意一瞬间冷却下去:“你?”

    她眸光晃了个圈, 望向屋外:“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样。”

    艾施冷哼一声, 抬步擦过枳枫,直朝屋外走去。

    推开门,艾施立刻换了一副温柔的眉眼, 噙着淡淡的笑意, 望向已经办完事回来的衣锦尘:“听闻待会儿会有社戏,带我去瞧瞧如何?”

    衣锦尘看了眼屋里的人影, 很快将眼神收回来, 脖颈微微泛了些粉:“当然好。”

    他道:“我连零嘴都买好了,你还想要些什么?下午想喝什么茶?”

    艾施挽着人胳膊, 一边朝外走, 撒娇的软调依旧若有似无地传入枳枫的耳中:“茶太烫了,我不想喝茶呢, 但如果是你喂我喝, 我倒是挺愿意的。”

    枳枫的脸瞬间因怒火扭曲在一起。

    他和艾施的谈判失败,便想着去找艾落。

    没曾想他到艾落屋门外敲了半天的门, 却不见人开。

    枳枫眼眸一狠,转身走出客栈。

    他身无分文,离开客栈后哪也去不了,更别提去买东西。

    枳枫走在路上,只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从前——

    当初被先皇贬出城外,他便是如此,举目无亲,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被人欺负,被人威胁,还被人当成玩物。

    他手指紧紧攥成拳头。

    从当初到现在,他还是如此。

    没有变过。

    他没有强大,也没有变得富有!

    枳枫心口像被熊熊大火燃烧掠过,只觉得喉咙疼得厉害。

    同时,对艾施以及陆驭的憎恨更深了几分。

    他想杀了他们。

    枳枫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个小巷子传来几道被刻意压低的声响。

    他回过神朝小巷子走去。

    偏僻的小巷子里向来是做恶的最好地方,或是抢劫,或是辱人,亦可以拿麻袋套着人狠打一顿。

    枳枫走过去时,正听到里面两个男人正低声做着交易。

    “药已经做出来了,什么时候让我和她见一面?”

    “不急,你先把药给我,我晚上的时候,亲自把她送过去。”

    “你不会伤害她吧?我可是为了她才做这些事的,如果你敢动她一根寒毛,我——”

    “我动她做什么,我可是她叔叔,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年轻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交给对面衣着华丽的男人。

    男人伸手去接,然而却感觉到对方似乎还在犹豫,拽着药粉的手轻轻颤着。

    他眸光抬高,问道:“怎么?不信叔叔?叔叔养了她这么久,你放心,叔叔不会卖她的,叔叔是看在你能待她好才愿意和你做这个交易。”

    说着,男人顿了顿,感叹一声:“你也知道,那个混蛋害了小媛,他夺了小媛的清白,叔叔是在替小媛报仇,叔叔要往那个混蛋酒里下毒,这样他就逼迫不得小媛,没法让小媛嫁过去了。”

    对面的年轻男子神情有些松动。

    “叔叔我半边身子都踏进黄土了,这种事还是交给叔叔去做,你们俩今晚一起逃了,这样追兵就追不到你们了。”

    年轻男人缓了脸色:“原来是这样。”

    “嗯,叔叔家只有她一个孩子了,肯定是要她好好活下去的,叔叔觉得你和她在一起,她一定有生的希望,叔叔希望你能带她远离这里。”

    闻言,年轻男人几乎是已经动摇了,他放开药包,神情激动地冲对方鞠躬,甚至下跪:“多谢赵老爷!”

    “别客气。”男人微微勾起唇角,眼里闪过一抹势在必得,“去吧,晚上等她过去。”

    年轻男人松唇一笑,满脸幸福地道别离开。

    然而,等人一走,赵老爷笑容便冷下来。

    他掂了掂手上的药包,自言自语:“绝世毒药啊——真是不错,你竟能制出来这种东西。”

    男人的呵呵笑了两声,随后便往外走去。

    却不曾想,刚踏出去一步,外面突然从头罩下一块布袋。

    赵老爷吃了一惊,本能地伸手去格挡,下一瞬,一个拳头砸过来。

    赵老爷倒在地上,药包也没握住,从布袋里掉了出来。

    枳枫一脚踩住药包,抡起另一只手,重重朝着对方的脑袋捶了数次,直到布袋里再没了动静。

    他武功被废,手上无力,怕对方会再醒来,便找了砖头又重重朝赵老爷头上敲去。

    鲜血缓缓从布袋里洇出来。

    枳枫停了手,看到地上淌出来的鲜血,一时还没有太大的感觉,只低嗤了一声:“这么娇弱。”接着便捡起地上的药包离开。

    他朝回路走去,脑海里又想起来枳沉宫的事。

    当年的枳沉宫还是名门正派,有无上的风光,虽然只是小镇里一个小组织,但也叫众村民向往崇拜。

    他进入枳沉宫之后,很快借着丰富的见识以及优越的长相爬上高位,却不曾想,在他开始掌握宫中大事时,他才知道枳沉宫原来就是皇宫里分布至各个地区的,类似粘杆处一样的存在。

    枳枫痛恨着皇宫,自然也痛恨着当时的枳沉宫。

    不过好在,枳沉宫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从当地选举上去的,只有少部分是朝廷直接派过来的人。

    枳枫借着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的能力,不断挑拨当地人与朝廷派来的人之间的矛盾,又伪造了不少的文书,叫宫中两派对立,逐渐开始怀疑对方。

    不消几年,他便成功打掉了枳沉宫里的朝廷派属,将枳沉宫彻底收入手中。

    随后,他又开始挑拨民间和朝廷的关系。

    当然,这一切挑拨之中,枳沉宫永远独立在外,即使有人查到枳沉宫有参与其内,枳枫也能做得像是被诬陷似的。

    朝廷得知此事,立刻派人去加固了朝中势力,将当时的反朝组织打压了一遍。

    于是,枳沉宫的行动转为了地下行动。

    他们的势力越做越大,且行事越发的隐蔽,竟能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逐渐发展出一定的规模。

    之后,枳枫得知了太师当初在陆驭出生时给出的批语,心生一计,联系了朝中的重臣,策划了那场暗袭。

    暗袭之后,枳枫迅速带着当时还年幼的黍辞回到枳沉宫,并将他关起来,等待在某个适当的时机,在众人的面前杀死黍辞。

    却不曾想,黍辞倒是有那几分能力,竟能说动其他孩子,随他逃跑。

    只是令黍辞没想到的是,那孩子却并未如黍辞所想的那样能救他,反倒在关键的时刻推了黍辞一把。

    黍辞被带回枳沉宫,枳枫本是打算直接杀了黍辞。

    但……

    他却意外发现,黍辞失忆了。

    出于一些不可为人所知的想法,枳枫并没有杀了黍辞,反倒把他关起来,不教他人世,不授他学识,只教他舞剑,做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卫,待有朝一日,出去杀了陆驭。

    他想瞧着命中注定的情.人互相残杀。

    却不曾想,命运所变,竟将陆驭推到了枳枫的手中。

    枳枫再度一念之差,以至落得如今的下场。

    想到这里,枳枫的手握得更紧了一分。

    他垂眸瞧着自己手上的那包毒药,脑海里渐渐有了个想法。

    他将毒药藏好,再次去找艾落。

    此时的艾落正在屋内休息。

    他被软禁在客栈的房间里,不仅如此,艾施还叫着她的小宠们围在他的房间里,叫艾落听着这些人各种讨论该如何讨好自己的姐姐。

    “小弟弟,你到是说呀,你姐姐喜欢什么呢?”

    “他喜欢长得白的?还是像我这样有点黑的?”

    “她更喜欢瘦的还是胖的?还是像我这样健硕的?”

    “她喜欢粗暴一点的?还是像我这样温柔的?”

    “……”

    艾落听得头都痛了,要不是他现在手脚都被绑着,他都要发疯把所有人都杀了。

    对于这些人的问题,艾落只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快给我滚。”

    那些小宠只当艾落是不高兴,便争相上前照顾艾落,

    “以后要是我当了你姐夫,我就给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你要找老婆我也给你找,你要是要找男人,我也给你推荐。”

    “哦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这样的行吗?”

    “你这样的可能不行,得像我这样强壮的,我有他两个大呢。”

    “你的真的很大?比一比?”

    “……”

    他们聊的话渐渐的开始莫名其妙起来,艾落不堪其扰,扭头望过去,却不曾想看到了几个男人正脱了裤子在互相比较。

    他一瞬间红了脸,像瞧见了什么恐怖之物,赶紧又扭过头去,却不曾想这一扭头,不小心扭到了肩膀。

    众人听见声音,赶紧瞧过来。

    从他们的方向,只能瞧见艾落泛了红的耳根,和露出来的脖颈,不由得都笑了。

    “弟弟还什么都不懂呢,大家不要这么打扰弟弟。”

    “大家收敛收敛,别这样,给弟弟看到不好了。”

    “你说是吧弟弟。”

    “……”

    艾落更加气甚:“你们要是再吵,我就告诉我姐,你们每个都不行!”

    “那不能这样。”他们赶紧围上来,“我们答应你姐姐来看着你,这不是看得很好吗?”

    “对啊对啊,我们行不行,你又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了?”

    “哦我知道了,是弟弟自惭形秽啊,弟弟你别担心,你还小呢,还能长,不然到时候我带你,保证让你长得高高大大的。”

    “……”艾落只想一头撞到墙上去。

    该死!艾施找的这都是什么人!

    他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屋外突然传来枳枫的声音。

    第67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艾落瞬间来了精神。

    他抬头望向门口, 催促那些小宠们:“快去开门!”

    然而那些人听到外面枳枫的声音,却皆皱起脸。

    前两天艾施身边的新宠衣锦尘同他们说过,这个叫枳枫的是个混蛋, 叫艾施受尽委屈不说,还独占了她数年, 最后还抛弃了她。

    如今艾施对谁都谈不上喜欢, 就是因为当年被枳枫伤得太深了。

    而现在, 枳枫落难,见艾施那边下不了手,便转而过来染指艾施的弟弟。

    主人的弟弟, 就是小宠们的弟弟!

    一群人突地眼中冒火, 互相交换了个杀气腾腾的眼神。

    离艾落最近的那人立刻把艾落压回床上, 离艾落最远的那个则走出门教训枳枫。

    没有武功的庇护,枳枫根本打不过眼前这样健壮的男子。

    他得空朝着屋内一瞥,见屋里黑泱泱的不少人, 便知道计划有误。

    于是不等男人出来, 枳枫便赶紧跑了。

    衣锦尘洋洋洒洒写一大堆,其中多是枳枫如何被艾施身边的小宠排挤的事。

    他乐不可支地在信中写道。

    【既然你与黍辞都和他有仇, 不来看他落魄真是可惜极了, 这里每天都有好戏看。】

    陆驭淡淡瞥了眼,正打算提笔回信, 门外突然被人敲响。

    他头也不抬, 出声道:“进来吧。”随后便用笔沾了墨开始写字。

    一道影子落到他身上,伴随着碗筷放到桌面的声响, 陆驭愣了一下, 抬头望过去,不由得失声:“黍……”

    “我刚刚无聊, 去膳房做饭,做得有点多了。”黍辞放好碗筷,问他,“要不要帮我吃一点?”

    陆驭有些惊讶:“你一大早出去,就是为了给我做饭?”

    他说完,又纳闷:“怎么突然就想做了?”

    “就是闲着无聊,醒得太早了。”黍辞眼神移开别去,片刻后又移回来,佯装生气,“你吃不吃?”

    陆驭失笑:“吃。”

    他把东西放到一旁,去盛了米粥吃饭。

    黍辞见状,这才满意,在旁边坐下,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不过是寻常的米粥,但陆驭还是认认真真地吃了两碗。

    吃完了,才听黍辞问:“听宫人说,你平时都不吃早膳是么?”

    陆驭动作一顿,失笑:“我起得晚。”

    每日都几乎到天明才睡,第二天又要上朝,陆驭只想多睡一会儿,因此叫人省了早膳,挪到之后空闲的时间再吃。

    也就是今天休沐,不然哪有让黍辞给他做饭的机会。

    他说得轻巧,但黍辞却是轻巧不来:“当皇帝要这么辛苦?”

    “倒也不是,只是我才刚当上,对很多东西都不熟,得去熟悉一遍。”

    不仅如此,关于当年黍辞被绑的事还在调查,郭老已经开始行动,重新检查自己当初有无错漏,只要郭老开始怀疑自己,就说明他们还能找到些什么。

    “刚刚也是?”黍辞突然问道。

    “嗯?”陆驭懵了一下。

    “我瞧你方才看信。”黍辞很好奇,“你还笑了。”

    “你想看?”陆驭笑道,“你还记得枳枫吗?”

    黍辞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名字。

    他道:“还记得。”

    “你受他害,吃了不少的苦,我手头正好有件事需要人去做,于是把他丢到了洛开山。”陆驭顿了顿,观察着黍辞的表情。

    见提到了洛开山,黍辞都没有什么反应,陆驭眼底滑过一抹失落,随后才继续道:“他碰到了以前自己的手下,被羞辱了。”

    “嗯?”黍辞听到这话,心里没来由地开心,他也不知道这情绪从哪而来,只是本能地展开了笑容,“怎么羞辱的?”

    于是陆驭便将信上的事说了一遍。

    得知艾落被骗,中了似情草的毒,黍辞虽然不太喜欢他,但也有些担心:“那似情草能解么?”

    “应当是可以的。”陆驭道,“这似情草本就是艾施她告诉枳枫的,应当是有解药的。”

    黍辞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我这样的,也能解开吗?”

    陆驭愣了一下:“你想解开吗?”

    黍辞别开脸道:“我只是想找回记忆……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生活。”

    他至今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零星的记忆里,只有模糊的幼时以及如同碎纸般的偶尔晃过一眼的记忆。

    他意识到自己喜欢陆驭,或许是很喜欢,但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喜欢。

    明明两人相爱,可黍辞总会以为他在爱过去的自己。

    他不想再让自己受这般的折磨。

    “我想恢复记忆,可以吗?”

    陆驭心中一喜。

    他琢磨了数日,本还以为黍辞真像那日表现的一样,不打算找寻记忆,只想爱着黍辞自己,兴许哪日就觉得皇宫无聊到过分,想要离开这里。

    因此,陆驭更是提都不愿提,只想等着哪天解药成功做出来,再骗黍辞咽下。

    但是,他又担心倘若到时候黍辞清醒,却依旧想离开。

    这般犹豫不决,叫陆驭纠结许久,都不曾下定决心。

    却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听到黍辞主动的话。

    “真的?”陆驭懵了下。

    他那样,像是突然被糖塞了一嘴,看得黍辞忍不住心神微动,主动凑过去贴在陆驭的耳侧,郑重道:“是真的。”

    他几乎要迫不及待了。

    他甚至希望明天一早就能恢复所有的记忆。

    他希望能知道和陆驭的过往,感受以前的心动,而不是现在这般,看着曾经的爱人,明明心里也有感觉,却依旧明显意识到,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太大。

    对方拥有他难以想象的回忆,足以支撑着对方透过自己去看过去。

    每到这时候,黍辞便觉得一阵心酸难忍。

    他怕自己疼,于是决定最后疼一次。

    “陆驭,我要吃解药,能做出来吗?”

    听到这般话,陆驭牵起唇角,向他保证:“肯定能做。”

    他试探地抱住黍辞,珍重地,下定了决心:“绝对能让你好起来。”

    像以前那样。

    即使是付出再大的代价。

    黍辞倏然察觉到后背被人环住,身体不由得一紧,抬眸望向陆驭时,眼神里多了些什么。

    他心中无望的依赖感再次爆发,试图抓着什么似地,手指紧紧攀上了对方的衣袖。

    那样浓烈的情绪,只消一眼,陆驭便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将人抱到床上,拉下了床幔。

    不多时外面下起了雨,雨声像在掩盖什么似的,引得外面的宫人忍不住伸头去望。

    院子的那颗桃树在雨中摇曳,刷刷抖落一身尘泥。

    屋内,床榻轻晃,伴随着几声亲昵的耳语,温柔地化开了多日的心结。

    情至深处,黍辞已经忘了自己在哪,无意识地一声又一声唤着陆驭的名字。

    然后,被对方以吻封缄。

    不知过了多久,黍辞再醒过来,天色都暗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正欲去找陆驭,倒先看到桌子上的一碗温热的药汤,旁侧是陆驭留下来的字条,说是安胎药,里面加了蜂蜜,叫他不用担心。

    虽然是许久都没有如此亲昵过,但陆驭克制着过度温柔,连一点都不肯伤到他,黍辞起来时,也不过感觉腰酸了些。

    他一口气饮下药汤,随后便披了衣服唤来宫人:“皇上去哪儿了?”

    宫人应道:“皇上去太医院了,小主也要过去吗?”

    “太医院?”黍辞还以为他急着给自己去做解药,不由得微微一笑,“不了,我出去随便走走吧。”

    “外面下雨了呢。”宫人问,“要赏雨吗?小的去给小主备个步辇。”

    闻言,黍辞有些奇怪:“下雨了?”

    “已经下了好一阵子了。”那宫人顿了下,又问,“还要出去吗?”

    黍辞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

    他不太喜欢雨天。

    于是黍辞还是在床上待了一天。

    他无聊地看完了之前剩下的话本,不知不觉又睡了一觉。

    这次的梦,比往时做得更加清晰。

    他梦到自己第一次见到陆驭,被对方耍了个花招。

    陆驭又是得意又是张扬,末了还口花花地说一句:“这样看,你长得也很好看。”

    梦中,黍辞心跳加快,他下巴绷了绷,想骂陆驭,又莫名觉得对他十分熟悉。

    他反手制住陆驭,眼里只瞧见陆驭似笑非笑微微扬起的薄唇,唇型漂亮得很,唇瓣苍白中微微带了点红,急促的喘息叫人思绪晃颤,脑海里竟闪过一句“想吻他。”

    不过最后,向来冷漠无情的黍辞还是忍住了冲动,转身离开。

    梦境各方变化,唯独对陆驭的喜欢像心口燃着的火焰经久不熄,持续不断地给予幻象和温暖。

    即使是如那日陆驭受害,浑身怒火似山雨欲来,眼神仿佛能将他撕成数片,可黍辞却能如飞蛾扑火,坚信上前。

    梦至后段,几乎全是那日过分的亲昵,黍辞红着脸醒来,不曾想一睁开眼就撞上陆驭的眸光。

    两人皆是一愣。

    陆驭是才刚回来,看看黍辞的情况。

    他瞧见黍辞满脸通红,眼中似有水光,疑心是白天太过分,叫黍辞生病,便担心地伸手探向黍辞额头。

    不曾想,黍辞却反而将脸蹭上来,下意识地伸出半截红舌,轻轻扫过去。

    随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他无辜又紧张地望过来。

    陆驭深吸了口气。

    第68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陆驭说要重查当年黍辞被绑之事, 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下朝时,大家都对这个新任的帝主心有余悸。

    方才在殿上,陆驭那般言笑轻缓, 可说的每一句,都有备而来, 直冲郭老。

    这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要重洗朝廷。

    郭老毕竟是朝中元老, 曾也是跟着先皇打天下的, 他们都没想到,陆驭竟第一个就拿郭老开刀。

    “郭老,您怎么看?”一下朝, 便有人凑上来, 和郭老咬耳朵。

    郭老抖着发颤的腿, 努力咽下方才那口心悸,瞥了对方一眼。

    是也在朝中数十年的元老了。

    “还能怎么看呢?郑老,新帝想把我这种没用的老东西扫出去呗, 还能怎么看?”

    郑老表情一僵, 扶了扶胡须:“我看,他这回是有备而来啊。”

    “那自然, 你瞧他在朝上咄咄逼人——”郭老叹了一声, 像是快哭了,“没有的事硬要套到我头上, 大家都知道那日我因为二子急得不行, 又怎么去绑太子妃?”

    他眼中闪过一抹什么,叹道:“算了, 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他说什么, 那便是什么吧。只是郑老,你家孩子在外征兵打战多年,倘若你要出事,你家孩子可没法那么快回来,你可要小心为上。”

    郑老面色沉重,说话也没了底气:“应该……不会吧?”

    他瞥了郭老一眼。

    “算了,我不多说了,省得隔墙有耳。”郭老就此打住,告辞郑老,独自坐回轿子。

    路上,他吩咐管家,写一封信寄出去。

    然而,隔了数日,依旧没见有人回复。

    郭老很是担心,叫来管家问道:“那封信你确定是寄出去了?”

    管家不明所以,点点头道:“当然是寄出去了,老爷,小的可是亲自送到驿站的,就是小伍那小子,送到他手里的,他绝对可信啊。”

    郭老心想完蛋。

    他抬手摸着下巴,脸色逐渐发白。

    既然信是送到小伍手上,那么送信过程应该没什么问题,对方一直不回复,要么是死了,要么是暴露了。

    他问:“小伍人呢?还没回来?”

    “按着这个时间,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不过还是没收到他的消息。”管家说着声音也低了许多,他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难道说……可他不是枳沉宫的人吗?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郭老的脸色变得更差了:“也没说枳沉宫的人就一定不死,再说,你以为新帝上任,是靠把人熬死的?”

    陆笙那么厉害的一人,在外面几乎毫无对手,都败在了陆驭的手下,真要说陆驭手下没人,他是不信的,何况,在陆驭逃亡的时候,郭老还曾派人去追杀过。

    派出去的人,无一生还。

    郭老啧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陆驭分明就是等他行动,再来创造证据。

    他坐回椅子上,垂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颤着。

    “不过老爷在信上也没说什么,皇上即使拿到了,也不算证据……吧?”管家偷偷看了郭老一眼,见他面色惨白,也不敢再说了。

    “你懂什么?”郭老喉咙发涩,“枳沉宫至今都没有消息,之前联系枳枫也没联系上,我怀疑他现在已经死了都有可能!再说,枳沉宫早已不是当初的枳沉宫了。”

    他最担心的,是枳枫手里的人。

    那个——拥有神鸟命格的太子妃。

    郭老眼睛一眯,仔细回忆一番,明白了。

    “我猜他已经找到他要的人了。”

    管家不明所以,抬起头问:“什么?”

    “他早就找到了太子妃,只是为了清洗朝廷,才装作不知情。”郭老掀唇一笑,虽然陆驭把人找回来了,但——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郭老拿笔在纸下写上一个地址,丢给管家:“去这里,亲自把我要的人接回来。”

    管家赶紧把地上的纸捡起来,闻言愣了一下,然后道:“好。”

    “对了,那老爷,小伍那事怎么办。”

    “就当不知道,这事他没有证据。”郭老便念到那事,心情都舒畅了几分。

    他扭头望向窗外,已经开始琢磨着和五皇子再见一面。

    而此刻的五皇子,正被关在地牢中,吃着油腻的大鸡腿。

    他动作倒是优雅,慢吞吞撕下那油光澄亮的鸡腿,在旁侧狱中人的视线里晃了一下,听着对方吞咽口水,再慢慢咬上鸡腿。

    “真不错,好吃。”陆笙眉头高挑。

    住在这里已经数日,他不旦没瘦,甚至还觉得自己重了些,他都开始怀疑陆驭折磨他的手段就是让他胖死了。

    陆笙不太高兴,但还是继续吃着大鸡腿:“该死的陆驭。”

    对面的人啧了一声,把唇边的口水擦干净。

    “五皇子,你能不能……”

    闻言,陆笙望过去:“怎么?”

    “好歹是个皇子。”那人咽了咽嗓子,“你一直待在地牢里,不觉得有什么……嗯?”

    听完这话,陆笙却不屑道:“他不杀我,就证明我还有用,再说,我只是想和他作对罢了。”

    陆笙的心思很简单,他不想让陆驭好过。

    现在陆驭已经成了皇帝,那他就得占一个地方当王,天天给陆驭找事干,不然他不痛快。

    至于这个皇帝,他拿不到就不要了。

    说罢,陆笙又在心里骂了陆驭一句,才继续问那人:“怎么?你觉得如何呢?你要不要跟着我干?”

    闻言,对面的人咽了咽嗓子。

    他是枳沉宫的一名新进徒弟,刚过了考核,什么都还没学,任务也没接过,结果突然枳沉宫就被灭了,他也被扔进这个大牢中。

    因为枳沉宫的人太多,牢房不够用,他又没干过什么坏事,所以上面的人便把他安排到陆笙的牢房旁边。

    “我是枳沉宫的人……”年轻人又咽了咽口水,目光紧紧盯着那大块的鸡腿不放。

    陆笙眼睛一眯,慢慢将鸡腿往后移。

    年轻人眼睛一下子就值了,声音都提高了好几度:“如果你愿意把鸡腿给我,我就答应你!”

    话音刚落,嘴巴里就被塞了个大鸡腿。

    他愣了一下,旋即咬住,本想把鸡腿拉过来,结果却发现鸡腿太大,而牢房的栏杆太窄,鸡腿根本拿不过去,于是他只能将手伸出去,紧紧抱着大鸡腿,隔着栏杆啃食。

    陆笙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忍不住笑了:“你刚答应我的。”

    “唔。”他咽下一大口肉,唇上都沾满了油水,说话的时候格外滑稽可笑,“我答应你了,可是你又出不去啊。”

    男人边说着边伸手撕下一大块肉,快速塞进嘴里,塞得整个腮帮子都圆鼓鼓的,再加上他本来脸型就圆,更显得几分可爱。

    陆笙笑了:“我能出去啊,我又没说过我出不去。”

    “你要越狱?”男人瞪圆眼睛,“这里这么严密,怎么越啊?”

    “我才不越,掉格。”陆笙道,“我光明正大走出去。”

    “嗯?”

    陆笙瞥他一眼。

    在这几天,他已经想好了。

    向陆驭低头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败给陆驭了,只需要低头,陆驭便会把他放出来,再朝他屁股狠踹一脚,叫陆笙有多远滚多远,到那时候,陆笙就可以出去建立自己的势力了。

    他白手起家的能力早已练熟,不过只是麻烦了点罢了。

    男人只以为他在吹牛,并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没隔两天,突然就有人过来,还真开了他的狱门请他出去。

    男人瞪大了眼睛。

    再次回到皇宫,陆笙却并没有留念的意思,他跟着宫人走进御书房,一眼就看见正伏案批文书的陆驭。

    他正要上前取笑陆驭,眼尾一扫,却意外看到屋里还有个生人。

    黍辞正给自己剥着葡萄,另一边有宫人小声念着话本的情节,他昏昏欲睡,勉强才把手上的葡萄剥干净,便立刻塞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一瞬间在舌尖迸发,黍辞醒了醒神,任由宫人擦去他指尖汁液,接着扭身躺靠到软塌上,温言软语地问道:“怎么还没批完?”

    他都要睡着了。

    陆驭头也不抬,声音轻得酥人:“很快了,你再等等。”

    说罢,这才像感觉到什么似的,轻抬了抬眼,目光横扫过来。

    见陆笙瞪圆了眼,他眉尖挑了挑,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笙回过神:“……”

    他提醒道:“已经到时间了。”

    陆驭沉默了片刻,才想起来:“哦。”

    陆笙:“……”

    陆笙:“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驭默了默,试探:“下次加油?”

    陆笙:“……”

    两人分明是互相最讨厌的,却在这时候奇异地站在一起。

    既没有硝烟,也没有互放狠话,甚至——

    祝福?

    黍辞来了精神,好奇地看过去,目光在陆笙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听说过陆笙手段凶残,不过人却长得很乖,不像陆驭一看就是坏心眼很多的那种。

    感觉到黍辞的视线,陆笙刷地抬眼过来,表情一瞬从发懵变成了凶恶:“看什么看!废物!”

    黍辞:“……”

    陆笙刚骂完,就感觉脸上一疼,某人的视线像刀一样割过他的嘴唇。

    他扭头刚想发狠,就听陆驭漫不经心地问:“你这嘴巴是下酒好呢?还是喂猪好呢?”

    第69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陆笙默默闭上了嘴, 顺便抿直薄唇。

    黍辞好奇地望过去,接着便听陆驭问他:“困了?”

    “还好。”

    黍辞只是无聊罢了。

    毕竟一天到晚就坐在这里,不是躺着就是躺着, 陆驭只顾忙自己的事。

    陆驭道:“我东西快弄完了。”他说罢,又放上一本奏折, “很快就能陪你了。”

    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回, 陆笙酸得耳根都要掉了。

    他忍不住:“你们别在这唧唧歪歪!陆驭, 他是谁!”

    屋里安静了一下,黍辞也发了会儿懵。

    他在这待了这么久,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众人沉默间, 陆笙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 他挑挑眉看向黍辞:“先皇遗旨, 可是让你娶了太子妃,而不是什么闲杂人等吧?”

    陆驭动作一顿,扭头的同时, 一根笔便朝着陆笙砸过去, 染了墨的笔头直直抵上陆笙脸颊,从鼻头一路斜着蹭过下巴——

    在他的脸上重重斜画一笔, 看起来格外滑稽可笑。

    陆笙被打痛了, 伸手捂住脸,好一会儿缓过来, 放下手一看, 掌心一抹黑墨痕迹。

    他脸顿时抽了抽。

    “胡说什么。”陆驭道,“这是凤君。”

    闻言,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你忘了?”陆驭起身, 右手执着一根毛笔,似是随口一提, “那日你还想娶他。”

    陆笙:“……”

    他深吸了口气,试图去拿帕纸的手也默默缩了回去。

    接着。

    “是他?”陆笙瞪直眼睛,仔细打量了黍辞一番。

    黍辞这时也望过来,眼神里裹着几分冷淡,似乎是因为太困了,眼尾还有手背抹擦出来的淡红,一双明眸似抬未抬,只轻轻如羽般扫过去,接着便落回陆驭身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说到这事,黍辞还有些心烦。

    他当时本就打着要杀了陆笙的想法而来,不仅没看见人,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再者,现在还要提起这事,总叫他心里不满。

    “他便是那个太子妃?”陆笙傻了眼,“他真的就是?”

    他还以为是那个枳枫骗人的。

    陆笙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可是你怎么会在枳沉宫?”

    “这便和你无关。”陆驭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接着道,“时间到了,也该放你走了,这次给你安排了新的地方。”

    陆驭拿起一本折子,在上面勾笔写下什么,接着走到陆笙面前,将折子塞到陆笙胸口:“离我远点。”

    “那怎么行?还没分出胜负。”陆笙拿过折子,眼神立刻变得张扬无比,“还剩最后一次,我一定会取你性命!”

    闻言,陆驭却并无什么表现,他不以为然:“出去吧。”接着便走向黍辞。

    陆笙见陆驭态度变得比往常更为冷淡,不由得不满,但他摸不准陆驭的态度:“你听到了没?”

    “随你。”陆驭轻轻道,“滚吧。”

    “……”陆笙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他才刚走出御书房,身后的大门就嘭地一声关合。

    像是某人急着干什么不敢为人知的事情呢。

    陆笙刚低骂一句,突然身后的门就打开来,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骂人被发现了,接着就看见方才屋里那几个宫人也都被赶了出来。

    陆笙:“……”

    他实在忍不住好奇:“那个人真是太子妃?”

    其中一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着道:“皇上只让小的们好生照顾着。”

    陆笙凝眉疑思。

    这时候,突然有个宫人上前,低声对陆笙道:“五殿下,这里有个封您的信。”

    ——

    屋内。

    黍辞坐靠在椅把手上,抬眼瞧着面前的人。

    陆驭几乎是一眼便看穿他藏在眼底的不悦,轻声问道:“不高兴?”

    黍辞敛下眼:“我不高兴。”

    “怎么了?”

    “为何他那样对你,你还要放他走?”

    黍辞从方才就想问了。

    明明陆笙那样害了他,甚至还害他差点死了,害到黍辞即使是失忆也坚定一定要杀了陆笙替陆驭报仇,为何陆驭却要放过陆笙?

    以及。

    “什么是最后一次?”

    “我和他有过赌约,也是先皇见证过的。”

    说起那事,如今的陆驭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实在太幼稚了些。

    从小陆驭和陆笙便各自看对方不顺眼,起初陆笙更是拉拢了宫中的兄弟姐妹,除了陆驭以外,其他所有人都站在陆笙那边。

    陆驭不把他们当一回事,每天除了上课,便是自己在屋里学习。

    其他嫔妃见状,便要求他们也跟着学习,张口闭口都是人家太子如何如何,这让陆笙等人更看陆驭不惯。

    黍辞失踪的事发生之后,陆笙更是嘲讽他连自己老婆都保护不了,激起了陆驭的怒火,他跑出皇宫,数日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宫。

    先皇得知此事竟只是因为两人吵架,一时盛怒,将两人关在藏书阁里禁足。

    两人被关在一起,还是各自不服气,互相吵了几天,谁也不服谁。

    最后放出来的时候,先皇都被气笑了。

    他索性道:“既然你们这么爱打,朕给你们七次机会。”

    他道:“这七次里面,我将你们各分一地,你们凭自己的能力扩张领土到见面,再到互相厮杀,不死不休,如何?”

    两人那时候还是小孩子脾气,听到这话吓了一跳,但转而又被先皇挑起了战火:“对了,陆驭是太子,这皇宫肯定是太子住,阿笙啊,朕得把你安排出去。”

    陆笙听到这话,心中那股火立刻被挑起,他咬牙接下这个赌约,顺便嘲陆驭:“你该不会不接吧?胆小鬼?”

    陆驭二话不说便接了下来。

    两人从小到大,从被操控,到之后各自成长,至上一次,已经花了六个机会。

    每一次,陆笙都损伤惨重。

    “最后一次,如果他还输给我,那他只能为我所用,听我命令。”陆驭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他机会。”

    说是这么说,黍辞却放心不下来:“你怎么确定?”

    他听到陆笙的名字,心里只会闪过慌乱,他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也知道,陆笙曾几次害得陆驭差点死了。

    即使是陆驭现在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黍辞依旧放心不下。

    “我知道你希望什么,但如果我没有把握,也不会放他出来。”陆驭垂眸瞧过去,目光在他紧蹙的眉心停了停,随后转移话头,“该喝药了。”

    黍辞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又相信陆驭绝对是有把握才把人放出去的。

    况且——

    “那我这些日,跟着你。”黍辞道。

    陆驭愣了一下,笑了:“这么担心我啊?”

    黍辞眼眸动了动,虽然不曾伸手触碰,他还是感觉到自己耳尖红了。

    他躲闪地移开视线:“没有,就……无聊。”

    对,无聊!

    陆驭唇角笑意加深,他顿了顿,问道:“陪着我就不无聊?”

    黍辞视线移到案桌上去一眼。

    心道,也很无聊。

    不过那比不上陆驭的安危。

    即使他已经知晓,自己根本打不过陆驭。

    黍辞点点头,顿了下,又摇摇头:“我不是为了陪着你,我是……屋里待腻了,想找点事情做。如果到时候我觉得无聊,我还是会回去的。”

    “好啊。”陆驭不假思索,“以后你跟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陆驭答应下来,黍辞反倒更紧张了。

    他喉结滚了滚,深深吸了口气:“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用什么,回报你?

    陆驭没听懂:“嗯?”

    “就……你答应我了。”黍辞眨眨眼,“需要我做什么吗?”

    陆驭愣了一下,旋即笑了:“有啊。”

    然后在黍辞有些紧张的眼神中,启唇说道:“帮我磨个墨吧,我还有一点没写完。”

    黍辞:“……”

    陆驭的一点,是一大叠。

    黍辞磨完墨便到一旁喝刚端上来的药汤,只有陆驭还在不停地批阅折子。

    他在一旁瞧着瞧着,撑不住睡了一觉,等醒过来,人已经回到了寝殿床上。

    陆驭将自己那碗药喝下,道:“似情草很快就送到了,你们准备的如何了?”

    “臣……”太医垂下脑袋。

    陆驭心下了然,没再逼着他们:“尽快。”

    太医赶紧点头。

    喝完药,陆驭去漱了口,这才回到寝殿。

    次日上朝。

    陆驭垂眸听政。

    他慵懒支着额头,垂眸似是在认真听奏,眼神却是有意无意扫过旁侧不远处,站着的黍辞身上。

    黍辞今日穿着一身黑,显得比他昨晚抱着时还瘦了几分。

    “皇上意下如何?”

    突然听到这一句,他方才回神,懒洋洋道:“带上来瞧瞧。”

    郭老瞥他一眼,心里暗喜,接着叫宫人领上来。

    “民间流落,与先皇有关之人。”

    “皇上一定非常想见。”

    “他便是——”

    郭老翘了翘唇角,眼神闪烁着自信:“皇上遗失在民间的太子妃,唐言。”

    声音落下,满堂皆惊。

    陆驭掀起眼皮,方才慵懒的神情一瞬消失不见。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黍辞。

    人还站在那里,听到郭老的话,似乎还发着懵。

    陆驭心中有疑,接着看向殿中缓步上前的男子。

    那人生得清秀,穿着一身繁复华贵的白袍,朱唇轻启,向陆驭行李:“参见皇上。”

    陆驭看他一眼,很快移开目光,问郭老:“他是唐言?”

    “回皇上,他正是唐言唐公子。”

    陆驭面无表情:“如何证明?”

    第70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时隔这么多年, 大家早已忘却太子妃的长相,甚至连还记得他叫唐言的人都所剩无几。

    再者,十来年过去, 人的长相都是会变,即使还记得, 也没法和眼前这人进行比对。

    何况——

    “朕前些日刚重查当年的绑架案, 郭老, 你就找到他了?这么凑巧?”

    陆驭牵起唇角,似笑非笑地望过去。

    周围声音即止,众人视线化成无影的刀, 试图剥开殿上的人即郭老的皮囊, 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陆驭食指敲在椅把手上, 轻轻点了点,指甲扣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郭老微微一笑, 将自己准备的话全盘托出:“回皇上, 找到太子妃,并非是巧合。”

    “哦?”陆驭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 问, “那你是怎么找到的?”

    “因为枳沉宫。”郭老道,“皇上在继位前, 曾失踪过一段时间, 臣当时十分担心皇上,便去找人寻皇上下落, 这一番寻查, 便查到了一处枳沉宫。”

    既然枳枫回不了消息,郭老自然认为枳枫已经受害, 死无对证,郭老又一番春秋笔法,将罪全推给了枳枫:“臣来不及告知皇上,趁乱带走了太子妃。”

    郭老看了那男人一眼,道:“太子妃当时身负重伤,又没有以前的记忆,臣怕到时候皇上不信,便想着先治好太子妃,日后再将他带到皇上面前。”

    “那你今日——”

    “那天皇上重查此案,臣虽然遭受皇上误会,但臣想,此时正应该将太子妃还给皇上才是。”

    郭老说罢,微微垂眸,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叫旁人不由心动,看向陆驭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谴责。

    一侧,常康问:“可郭老又怎知此人就是太子妃呢?他身上可有什么印记?”

    “有的。”郭老说着顿了下,道,“不过太子妃的凤躯,臣等不应细看,还请皇上亲自验身。”

    “不必这么麻烦。”

    陆驭不为所动,抬眸望去:“众爱卿——跪下。”

    众人听言,蹭地跪到了地上。

    “垂首,不得抬头。”

    众人急忙矮下头去,目光紧紧盯着地面。

    在殿上的男子正不知所措,却无意间注意到陆驭的目光,他有一瞬腿软,下意识跪到了地上。

    而就在他们全都跪倒在地的同时,陆驭却突然起身,将一旁的黍辞拉起来。

    用仅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你不用下跪。”

    “去看看吧。”黍辞提醒道,“到底怎么回事?”

    他本以为自己就是太子妃,可怎么突然又出来一个?

    难道这世上有两个太子妃?

    黍辞略一偏头,看到陆驭紧绷的下颌,他心脏也跟着揪起来。

    他没有之前的记忆,自然也不知道陆驭到底是凭靠什么证据来断定他就是太子妃。

    他只知道陆驭觉得他是。

    可他万一不是呢?

    万一这个太子妃,另有其人呢?

    关于当年国师的缄言,黍辞在前些日里也有听说过。

    听说,国师道,陆驭只有和那太子妃在一起,才能保举世昌盛平安。

    听说,先皇逝前,依旧让陆驭去找到太子妃,说是倘若找不到太子妃,也不会把位置留给他。

    那么,倘若眼前这个人才是太子妃呢?

    陆驭想要皇位,是不是追求的只是太子妃呢?

    黍辞突然就没了把握。

    他瞧着陆驭毫无表情的脸,却从中感觉到了警惕和坚定。

    陆驭在坚定什么?

    黍辞困惑,倘若那个人才是太子妃,陆驭会为了皇位,弃他选择那人吗?

    黍辞扭头看向殿上端正跪着的人,心里暗暗想。

    可是不行。

    他倘若放开陆驭,那么自己这些日来的付出又算什么?

    自己负伤,失忆,无家无归,还怀上孩子,又算是什么?

    是一厢情愿?

    黍辞下意识拉住陆驭的手指,他抬眸望去,陆驭感觉到他的动作,也跟着回头。

    四目相对,黍辞薄唇微动,说。

    “你如果选他,我就杀了你。”

    陆驭愣了一下,笑了。

    他伸手摸摸黍辞的脑袋,正想说些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动静,陆驭只得松开黍辞望过去。

    是那个男人东西落到地上,发出了响声。

    听到声音,其他人也纷纷投来视线。

    他们不敢抬头,眼神穿来穿去,叫那人更显得拘束几分。

    “抱……抱歉。”男人开口,声音温润,“请皇上恕罪。”

    “什么东西?”陆驭偏头过去,声音瞬间冷了,“怎么回事?”

    立刻有人上前,把方才从男人身上掉下来的东西呈上。

    拿上来一看,陆驭才注意到那是一枚令牌,是个粗制烂造的木头牌子,只有巴掌大小,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个驭字。

    陆驭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记得这个令牌。

    这个令牌是当初两人都还小的时候,陆驭送给当时的太子妃唐言的。

    之前见到黍辞的时候,陆驭并不抱希望,毕竟他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东西丢了也有可能。

    再说,这种令牌带在身上,只会被人以为是他伪造令牌,对他不利,因此陆驭从没想过会再次看到这个牌子。

    他倏地抬眸,紧紧盯着男人。

    片刻后,才问:“你现在叫什么?”

    “仇宁。”仇宁颤颤看了陆驭一眼,默默咽了咽嗓子,他目光紧紧盯着那个牌子,自然也看到陆驭在瞧见牌子时一抹惊异。

    他知道,陆驭记得牌子。

    但……

    陆驭现在的脸色很黑。

    他感觉很不妙。

    “仇宁?”陆驭笑了,“把你衣服脱了,转过去,朕要瞧你后背。”

    声音落下,满堂皆惊。

    将人送进来的时候,郭老想的是他们私下验身,却不曾想,陆驭竟会在这朝堂之上,当场查验。

    那仇宁身上那些东西……

    郭老不敢抬头,目光直望过去,只看到仇宁猛地绷紧的小腿。

    片刻后,仇宁才开口:“是,皇上。”

    他跪在地上,慢慢转身过去,面对着身后的众臣,缓缓褪下衣袍。

    众臣都默契地再将眼睛往地上使去,闭耳不听仇宁因屈辱而轻颤的呼吸声。

    衣服落尽,他后背上那抹暗色也明显可见。

    陆驭叫常康:“去验身。”

    常康愣了一下,旋即起身,上前查验了一番。

    陆驭收回目光,不以为然。

    他侧眸瞧去,见黍辞似乎很紧张,便牵唇道:“不必担心,只有你才有真正的印记。”

    然而,听到这话,黍辞却没半点放松。

    他恍惚中好像听到什么,只心头有个念头盘旋不去。

    明明自己毫无记得,但他却很确定一件事。

    “印记……不是只有我才有。”

    在他的记忆里,不只他才有。

    黍辞话音刚落,常康便开口道:“回皇上,此人身上印记属实。”

    陆驭眼眸微动。

    郭老道:“臣当日也彻查过仇宁身上的印记,还请皇上明鉴。”

    陆驭淡淡瞥他一眼。

    郭老闭上了嘴。

    陆驭这才道:“过来,让朕仔细瞧瞧。”

    仇宁心中一紧,忍不住看了郭老一眼。

    他身上是有印记不假,可……

    但郭老信心十足,丢给他一个眼神,叫仇宁放心上去。

    仇宁只得搂起半掉未掉的衣服,抬步走上台阶,在陆驭不远处站定,随后转过身,慢慢褪下衣物。

    一团类如神鸟般暗紫色的印记浮在皮肤上,每一道纹理都仿佛天刻,叫人一眼便能想起来多年前的那次奇观。

    黍辞视线划过他轻轻颤抖的身体,喉咙像被堵了一块什么。

    他听到陆驭说:“印记确实是真的。”

    那一刻,黍辞的心骤然一紧。

    郭老松唇一笑,可谁知下一秒,陆驭却突然又移开了话题:“郭老既然已经找到他,为何现在才说?前些日子,每一天郭老都可以说,为何偏要挑今日?”

    郭老笑容一僵,他抽了抽唇角,道:“臣……早已年迈,记性不佳,还望皇上恕罪。”

    “既然是记性年迈,想来那天朕询问的事,郭老也不记得了?”

    郭老:“……”

    倘若他说记得,那陆驭可能就会追究细节,倘若他说不记得,不就是推着陆驭去详查?

    自那日的事情之后,郭老便对陆驭警惕再警惕。

    他自然是不愿意让陆驭去查的。

    “臣会配合常大人的调查。”郭老面色僵硬,勉强开口。

    陆驭收回目光,又问:“你叫仇宁是不是?”

    仇宁闻言一愣,赶紧道:“是。”

    “你先退下吧。”

    仇宁:“?”

    其他人闻言,也忍不住抬头望去,其中最为惊讶的就是郭老。

    他还以为知道仇宁是太子妃,陆驭会激动到忽略郭老的事。

    至少得关心两句吧?

    可陆驭怎么回事?

    之前不是他固执非要去找太子妃的下落?

    现在人都给他找到了,他居然放着不管?

    陆驭抬手一展,便有人上前请仇宁跟着离开,待人离开,陆驭移回视线,低笑一声,道:“继续来谈谈吧。”

    众人:“……”

    最该谈的不应该是太子妃吗!

    陆驭轻轻磨了下牙:“或者说……来算个帐吧?”

    声音甫落,在场鸦雀无声。

    他们本以为能用仇宁转移陆驭的注意力,却不曾想根本打断不了陆驭计划。

    即使是陆驭最想找到的人站在他面前,即使是那人浑身疑点,只等着陆驭开口问一句“这些年你怎么过的?”。

    可陆驭不紧不慢,有着自己的计划,并丝毫不被外物打扰。

    阳光逆泄而入,照进景銮殿中,直直笼在陆驭身上,隔出明暗显分的两界。

    龙椅上的气场陡然转变,变得高深莫测,变得难以琢磨,叫人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被陆驭那狩猎般的目光捕捉上。

    但——

    逃不掉。

    “那就……一个一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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