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迦城。
此处位于大彦与北戎交接处, 位置偏僻,但地形独特,易守难攻, 战火鲜少波及。
往来贸易稳定,渐渐, 百姓亦能自给自足, 故外界开战数久,城中仍是一片安乐。
今日更是热闹非凡, 无他,遍地铺红,锣鼓喧天,这场婚事在此小城中, 甚至放眼方圆百里, 也是数十年难得一遇的阵仗。
主人家数年前买下这座僻静庭院, 大肆造景, 生生在这黄沙城中辟出一方碧绿,如今更是大肆宴请, 无需携礼,便可参加婚宴,吃上一顿好酒好菜, 场面自然欢欣。
百姓们被携刀护卫拦在院外, 抓着把喜糖果子, 闹哄哄地挤作一堆, 就为一睹新娘子的芳容。
据做工的伙计说,这位可是名绝世美人呢!
只是,如此大喜之日,双方瞧着却都有几分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新郎官脖子上绕着深深一圈青紫勒痕, 毫无掩饰之意。
花轿抵达数久,婢女再三委婉催促,新娘却始终未出,还是新郎官掀帘,亲自将新娘从轿中牵了出来。
绣着牡丹金凤的厚实盖头牢牢掩住其面容,但从那被镶嵌着无数璀璨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繁复嫁衣勾勒出的窈窕身姿来看,绝世美人所言非虚。
临近午时才见着新娘子的芳影,在场众人不免激动,气氛正酣,便有一粗汉大喊着让新娘子掀开盖头。
当地风俗混杂,通婚者众多,鲜少有人完全按照大彦礼制,新妇与其相公一同接待宾客更是司空见惯之事,可不消片刻,带头起哄那人便被请立了现场,而后再也未在城中见到那人身影。
这自然是后话了。
这厢,终于肯下花轿的新娘子双手紧紧牵着红绸,绸带另一端,在新郎官手中。
一阵强劲狂风袭来,卷起风沙尘土,在漫天飘红的鞭炮碎屑中,盖头被风吹动,扬起一角。
纵使被新郎官眼疾手快扯住,一晃眼的功夫,还是被某些眼尖之人看出了端倪。
吹起的盖头一角下,是尖翘秀气的下巴,肌肤嫩白如玉,唇瓣嫣红。
但目睹之人吸气吸到一半,夸赞漫至喉口,却不谋而合地闭上了嘴,神色怪异——
那新娘子的下半张脸上赫然戴着一枚精巧口枷。
是一颗不大不小的明珠,被软绳绑着,卡在唇间,让“她”说不出话,也动不了舌。
况且,仔细一看,哪里是新娘子牵着红绸,分明是双手被其所缚,才不得不从花轿中走了出来。
遭过暴行险些被掐死却毫不在意的新郎官,如提线木偶般被操控着行动的新娘……霎时为这场大婚蒙上了层诡异的面纱。
人群中,一北戎装束的男子眉梢微动。
“看什么看,还不赶快把这些东西搬进去,伙房急着用呢!”
他收回视线,喏喏称是。
……
夜已深。
红烛高照。
喧闹贺喜被尽数隔绝在前庭,婚房内有的,只是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北愿带着一身冷气款款而入。
“姐姐。”
不过看了眼桌上分毫未动的餐食,一直守在房中看着谢瑾宁的芭雅便扑通跪地,瑟瑟道:“是…奴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北愿收回视线,目光落至端坐在婚床上的身影,碧瞳暗了暗。
“下去。”
不愿吃也没关系,新婚之夜,还有更重要之事。
等姐姐累了,再亲口喂进去也不迟。
吱呀一声,将寒风阻绝,屋内只剩下令人喘不过气的闷燥,新娘放于膝上的指尖蜷了蜷,很快恢复平静,动作细微,倒像是种错觉。
“姐姐,等得累了吧。”
北愿走近,轻声笑着,挑开了谢瑾宁头上的盖头:“这一天,我也等了整整十年,现在……”
他眸光陡然一亮。
烛火跳跃,绣金嫁衣在烛光下流淌着璀璨夺目的光泽,高高盘起的发髻间,价值连城的凤钗,璎珞,步摇,叮当作响,谱成一首奢靡的乐曲。
却在这张脸下,黯然失色。
那是一张足以令任何人心旌摇曳的芙蓉面。靡颜腻理,赛雪欺霜,眉如远山含黛,鼻梁秀挺,嫣红的饱满唇肉软软裹着那颗明珠,像是湿润润的蚌,散发出香甜可口的气息。
目光落至此处,忆起那美妙滋味,北愿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嗓音微微沙哑,带着十足的占有,黏腻如沼。
“现在,你终于要属于我了。”
谢瑾宁仍不为所动。
低垂的长睫在眼睑投出一小片阴影,施了粉黛,也掩不住被绝望反复晕染过,浓重得化不开的青紫。那双曾清澈见底,顾盼生辉的盈盈美眸,此刻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空洞,冷寂,金玉珠翠被烛光映得满室华彩,却照不亮他的眼底,唯有无边无际的暗淡。
仿佛,坐在婚床上的,只是一具被锁在金玉壳子里,毫无生机的人偶。
北愿凝视着他无波无澜的眉眼,因兴奋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姐姐是累了,对吧。”
他喉头滚动,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温柔,试图搅动这潭死水,却掩饰不住他的紧张。
“我先为姐姐卸下这些,我们再喝合卺酒。”
沉重的明珠口枷终于被卸下,戴了一整天,即使用了最软的绳,谢瑾宁的唇角与下颌也不免留下了红痕,像被粗暴碾碎的花瓣汁液。
北愿帮他揉了揉发酸的脸肉,又捏起双颊,看了看他舌尖上的伤口,确认无事,他心疼道:“若是姐姐乖些,也不必受这等苦楚了。”
自他告诉谢瑾宁圣药一事不过是个噱头后,他便心神崩溃,一夜之间,想尽各种办法自裁,以求解脱。
好在他早有防备,提前派人收走了屋中一切尖锐之物,又在谢瑾宁咬舌之际及时阻拦,却还是让他咬破了道小口。
最后将那贴身红绳还给了他,才让他安分下来,北愿守了整整一夜,眼看天色拂晓,以防大婚途中生事,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北愿亲力亲为,开始拆解这身华丽得令人窒息的囚笼。
一件件名贵首饰被拆下,放在那铺着大红锦缎的桌上,身上的枷锁轻了,魂魄间的沉重却纹丝未动。
当最后一根金簪被取下,北愿弯起眼尾,伸臂取来酒杯。
“姐姐,来,张口。”
他将酒杯递至谢瑾宁唇畔,稍稍用力,将唇心压得凹陷,可浮红雪腮紧紧绷着,贝齿紧咬,不给他任何机会入口。
琥珀色酒液顺着被蹭花的唇角滑落,自玉颈蜿蜒而下,在锁骨处聚成一汪冷泉。
北愿举着空杯,倾身,从唇角开始一路啄吻,慢条斯理地舔净。
“不喜欢这样?”
带着酒气与血腥的吐息将那小片肌肤熏红,北愿解开谢瑾宁腕间的红绸,打着圈揉按他因长时间的束缚而僵硬的小臂肌肉:“那姐姐与我交杯吧,喝完,我们就入洞房。”
“到时候,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谢瑾宁依旧一言未发,北愿也并不在意他的沉默,重新倒了小半杯酒,强行挤进他掌心。
他包住谢瑾宁的手掌,双臂交错,做出交杯状。
“此酒性子烈,酒多伤身,姐姐身子骨弱,喝这些就够了。”
酒液再次靠近,抵住,这回,紧闭的檀口终于张开,北愿眸中划过一丝喜色,抬手将倾。
彼时,谢瑾宁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另一只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着不知何时藏起的尖锐金簪,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朝着他胸口狠狠刺去。
“唔!”
因这一瞬的妥协失了防备,金簪尖端划破北愿的衣襟,在胸口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血痕。北愿攥住谢瑾宁手腕的手臂不可置信地颤抖着,看着他眉眼间泄出的恨色,更是心痛如绞。
他好像……高估了自己对谢瑾宁会恨他一事的承受能力,但,事已至此——
“今天这酒,你不愿喝也得喝!”
姆缇亚的声声劝诫被他抛之脑后,北愿拂袖挥开满桌金饰,起身将谢瑾宁压在桌上。
他举起酒壶仰头痛饮,狠狠一掼,俯身吻了下来,就要强行渡进谢瑾宁口中!
“我不喝,滚开,唔——”
谢瑾宁摇头推拒,拼命挣扎,但在过于殊异的力量差异下,仍是被灌入些许,被呛得不住咳嗽。
烈酒入喉,他初觉浑身冰凉,很快,灼烧感便从胃部一路向上灼烧,谢瑾宁面色发白,手指紧紧扣住桌沿又咳又呕,试图将喝进去的酒吐出。
可整日没吃东西,酒液一入喉,便被又饥又渴的身子吸收了,谢瑾宁吐得眼泪涟涟,却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北愿抹去唇边泛着清香的口脂,搂住被宝石腰带掐得盈盈一握的腰身,将他打横抱起,扔上床。
他站在床边,静静注视着龙凤被间眼神已开始朦胧,眉目潮红,美艳如含露海棠的谢瑾宁,腹间越发火热。
酒壶里的酒他喝了大半,还提前让人放了些助兴的药物,在馥郁香气和嫩白肌肤的诱惑下,压抑数年的欲望蜂拥而至。
赤色逐渐侵蚀碧瞳,北愿扯下外袍。
他不会再让他的姐姐疼的……
北愿单膝压住床沿,还未覆身而上,就在此刻,变故陡生。
一阵莫名的眩晕猛然袭击了他的大脑,如汹涌潮水将他淹没,他踉跄着扶住床柱,稳下了身子,视线却开始重影模糊。
酒有问题!
手心用力,五指近乎陷入床柱,疼痛让北愿有了片刻清醒,他摇摇脑袋,正欲呼喊亲卫,这时,上方兀地传出一道碎裂声。
带着寒气的月光倾泻而下,紧随其后的,是数枚闪着幽光的暗器。
勉力冲击着天旋地转之感,北愿身手不免迟钝,抄起一旁的喜杆挡下九成,仍有一枚漏网之鱼刺入他左肩。
北愿面不改色拔出暗器,带起一连串血珠,他反手扯过喜被将谢瑾宁盖得严严实实,三两步离开喜床范围,仰首怒道:“尔等何人!”
黑影一闪,无声落地刹那,又是几发暗器,北愿扯下桌锦缎,将暗器搅入,不过两息的功夫,那人竟已逼至床前,朝被中人影伸出手——
“别碰他!”
北愿怒极,催动功法旋身而上,可越是运气,眩晕感越重,他拼尽全力靠近,下肢却像是灌了铅,只得眼睁睁看着那裹在黑袍中的人将谢瑾宁抱起,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北愿撑在桌沿的手臂一软,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砸出重重一声“砰!”。
“来,人,呃——”
“哟,还醒着呢?”
官亓用脚踹了他两下,在他阴寒得杀死人的目光中,连连啧声,“别喊了,都睡着呢,这夜深人静的干嘛打扰人家。”
“是你…干的!”
“不是我还能是谁。”
官亓低眸看了眼怀中眼睫微颤,似在逐渐恢复意识的谢瑾宁,不悦道:“看你把我好好一小美人糟蹋得,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别碰他!”
“我就碰,咋地了。”
骨节分明的手抚上谢瑾宁的脸颊,蹭了几下,将他下巴上黏糊糊的口脂擦去,官亓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嘛,这小脸儿多漂亮啊,叫什么,天然去雕饰,你看看,被你这妆弄得,简直是暴殄天物。”
“你住手!”
北愿目眦欲裂,用尽全力举起胸前骨哨吹出一声短促哨音,前院数人未应也罢,本应候在后院的亲卫竟也毫无回应,整座庭院仿佛成了一座死宅。
他分明下了令,今日不许饮酒!
官亓还笑:“都跟你说睡了睡着了,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行,这能把大象放倒的药也没让你睡着,算你有本事,那你起来,咱俩比划比划。”
北愿几欲喷血:“卑鄙,无耻!”
“谁能卑鄙过你啊。” 官亓白他,“小美人都说了不想跟你成亲,你还非得逼着,我这叫带人脱离虎口,是替天行道,知道不?”
“唔……”
谢瑾宁按着发昏的太阳穴,缓缓睁眼,恢复清明的目光对上一双略显熟悉的双眸,他怔了怔,“恩人?”
“醒啦。”
官亓扶着谢瑾宁的肩背让他站直,下巴一抬,“行,你看看还有没有啥想骂的,说完咱就走。”
谢瑾宁看着如一条被抽了筋骨的蛇,狼狈倒地,如何用力也撑不起身子的北愿,所有的屈辱、绝望与恨意,在这一刻汇聚成冰冷的火焰。
他走到北愿身边,从地上捡起染血的金簪,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北愿毫无防备的胸口刺去。
比刚才更准,更深!
“呃啊——”
北愿的身体猛然一弓,剧痛让他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谢瑾宁,问,“姐姐,你要,杀了我?”
真奇怪,这么冷一个人,他的鲜血竟然也是热的。
指尖迅速被他胸口奔涌而出的鲜血洇湿,谢瑾宁回过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
北愿的目光一点点染上喜悦,“姐姐,你……”
“你的今天不是我造成的,那些人,也不是我害死的。”谢瑾宁弯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是你啊。”
他道:“北愿,你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让北愿的面色更为惨败,他瞳孔剧颤,张了张唇,这次,他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谢瑾宁刚伸手,指尖就碰到了几根金簪,他转头,官亓朝他挑眉,像是在说:“够么,不够再来几根扎他。”
他倏地一笑,眉眼舒展如三月春花,美好得不可万物。
官亓看呆了眼,也忽视了他将剩余几枚金簪刺入北愿周身大穴这一堪称残暴的举动。
“这不会要你性命,只是让你动弹不得。”谢瑾宁脱下沉重的喜袍,仍在他脚边,道,“北愿,其实从始至终,你最恨的,都是你自己。”
“你且看吧,看敬你崇你之人只剩惧恨,看爱你之人失望而归,看你活在仇恨的阴影之中,一辈子,不得光明垂青。”
轰隆——
天边炸开一声巨响,也将谢瑾宁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崩断。
彻夜未眠,大喜大悲,这几下耗尽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他身子晃了晃,被官亓一把将他捞住。
那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摁在他小腹,唤醒了他身体内被苦涩丹丸的那团火,谢瑾宁咬唇抑住难耐的轻吟,伸出手想推开他,最后还是放松了身子。
官亓一无所知。
似有兵刃相接声自前院传来,腥气愈发重了。
官亓皱眉,他混入伙房,将药下在了井水中,晚食到现在,药效正是发作的好时机,但若是有一些大的动静,难免不会有一两个饮水少之人先行清醒。
“走吧。”他拿起大红披风将谢瑾宁裹住,“你这下欠我一个更大的人情了啊。”
谢瑾宁靠在他怀中,轻轻应声:“嗯。”
他的身子轻得像一片羽毛,冰冷而脆弱,官亓不再看地上生死不知的北愿一眼,搂紧怀中人,顺着垂下的长绳,身形如鬼魅般攀上屋顶。
“对了,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昨天发了疯似的杀了那么多自己人,这院子我还不好混进来呢。”
黑袍一晃,两人融入沉沉夜色之中,飞掠而去。
红烛仍在燃烧,映着满室狼藉,四处贴着的囍,比地上北愿流出的那滩血液更为刺目。
他双眸圆睁,空洞地望着破了一个大洞的屋脊,半边明月悬在夜空,而他的眸中,只有谢瑾宁锁骨那颗暗淡的朱砂痣。
吱呀——
“北愿!”
姆缇亚惊呼一声,连忙将北愿从地上扶起,喂了颗护心丹。
“怎么会这样?”
她眼圈通红,手臂微微发着颤,拔钗上药的动作却极稳,很快拔掉了他四肢上的金簪。去取他胸口那枚以红玛瑙为眼的凤钗时,却被北愿伸手挡住。
他看着这个回王庭后便一直跟在他左右的女人,似笑非笑:“不是你默许的吗?”
合卺酒只经过了姆缇亚之手,她泡在酒里长大,怎会闻不出味道有异?
姆缇亚默然,叹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不要走……一些人的老路,最后对着一捧灰尘追悔莫及。”
“哈,哈哈……”
北愿大笑出声,止住血的伤口再度崩裂,他用力握住胸口的凤钗,毫不犹豫地拔了出来。
热血喷溅,他面无表情抬手抹去眼尾泪水,半边脸蒙在血色中,有如厉鬼,“那是他们无能。”
“小愿!”
“你不配这么叫我。”在女人骇然苍白的神色中,他冷冷道:“最后一次。”
“……”
姆缇亚低下头颅,“是。”
“九王子,九王子!快逃,阎熠杀过来了!”
……
越过院墙时,官亓朝外看了眼,看到了满地尸首,皆是一刀毙命。
“我去。”
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手这么果断,怕是个练家子。
也是为民除害了。
“怎么了?”
这要是被他看了,会做好几宿噩梦吧。官亓果断按住他毛茸茸的头顶,将他压回披风,“没什么,你抓紧点,别松手。”
“……好。”
收回视线之际,眼尾被银芒闪过,他转眸,与角落一双锐利如鹰隼的黑瞳对视。
官亓后背生寒,搂在谢瑾宁腰间的手不自觉用力,挤出一声软软的闷哼。
“抱歉……”
谢瑾宁咬着唇,好半晌,才吐出一口长气。
落了地,又被带着一路飞驰,直到距离庭院已有大半个城的距离,官亓的步伐才松缓下来。
他松开手,却见一张难受得眼圈湿红,额间凝着细密汗珠的可怜小脸。
“怎么了,难受?“”
谢瑾宁捂住胃,虚弱地点了点头,“想吐。”
一想到是被北愿……谢瑾宁就难受得很不得把胃掏出来往下倒。
官亓扶着脚步虚软的谢瑾宁,将他带至角落阴影处,抵去水囊,又展开黑袍挡在他身后。
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后方,时刻警惕是否有北戎追兵出现。
“吐吧。”
可过了好一会儿,也听到几声难受的干呕。
“吐不出来……”
嗓子都哑了,真可怜。
“要不,我帮你?”
他为人正直,又两次救自己于危难之间,谢瑾宁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看他用水囊中剩余的水洗净手,朝自己伸来时,他睫羽微颤,还是张开了红唇。
官亓一双手掌生得不宽不厚,骨骼感明显,食指与中指格外修长,指腹覆着层薄茧,压住柔软湿润的舌面时,被他劫出来的小美人呜咽一声,软舌下意识顶起将他往外推,唇瓣合拢,倒像是……
含着不让他走。
草。
官亓硬是在这寒夜出了一头热汗,他咬着腮帮子,不敢用力,也不敢不用力,要命的细裹感如电流,从他探入小美人口腔的双指向四肢百骸流窜。
眼看谢瑾宁眉心蹙得更紧了,眼底水光淋漓,官亓深吸一口气,按住他的肩头直直往前探,在他来不及反应之时,指腹抵在喉口,往下一按——
谢瑾宁的泪瞬间飙了出来,偏头吐出几口水液,难受得痉挛的胃部终于好些了。
他擦了擦唇角:“多……”
“不用谢!”
官亓对着他发红的唇角咽了口唾沫,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他一僵,迅速移开视线,自觉表现得过于明显了,他低头,用披风刻意的在谢瑾宁面前擦了擦两根手指。
“那什么,我们走吧。”
官亓先一步从阴影中走出,背对着谢瑾宁,垂在腿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似在回味。
忽听嗡鸣,他愕然抬眸,数十步之距已近在咫尺,一柄饱饮鲜血的寒刃自面前袭来。
男人一身劲装,面似修罗。
“把他还给我!”
第102章 玷污 月光无罪
近乎野兽的咆哮, 裹挟着暴怒与焦灼,直直刺入还在漱口的谢瑾宁的耳膜。
水囊落地,因疲惫和喉间异样而雾霭灰蒙的眼眸, 瞬间被难以置信的光芒点亮。
“阎熠——!”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疲软双腿踉跄着跨过阴影交界线, 跌跌撞撞地扑向声音的来源。
红色披风随风而动, 他像一只淋湿了毛发的狸奴,狠狠撞进月光下那道熟悉的, 坚实炙暖的怀抱。
滚烫泪水比任何言语都更汹涌地夺眶而出,谢瑾宁攥住阎熠的衣襟,纤白指节用力至泛起青白,好像要将自己整个揉碎, 嵌进他的骨血里。
顷刻间, 男人锋利得近乎化作实质的杀意尽散。长剑毫不犹豫被他丢下, 随即, 阎熠用更强大的力量,稳稳回抱住他的此生挚爱。
眨眼间收割掉数十人性命也纹丝不动的手臂, 搂在谢瑾宁的腰上,却在发着颤。
“是我,阿宁……”
他将谢瑾宁整个圈在怀里, 下巴抵着他散乱的发顶, 沙哑嗓音带着无尽的心疼和愧疚, 一遍遍地安抚着怀中瑟瑟发抖的人, “抱歉…阿宁,是我来晚了,抱歉……”
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铭心的痛,沉甸甸的落在谢瑾宁心上。
太沉, 太重,却能将他的一切恐惧与绝望都压碎。
谢瑾宁不想哭了,他想抬头,想好好看看阎熠,泪水却不受他的控制,即使被捧着脸抬起,也看不清身前人的模样。
“阎熠……”
眼泪冲刷掉脂粉,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肌肤,薄薄眼睑青紫深深,形状姣好的唇也被咬得伤痕累累。
整个人如同被强行攀折的娇花,轻轻一碰,就会零落,枯萎。
阎熠强压下漫至喉口的腥甜,他放低呼吸,轻柔地拭去谢瑾宁眼尾的泪,却忘了他亦是满手鲜血。
于是越擦越脏,湿淋淋的巴掌小脸转眼又花了。
“抱歉,我手太脏了,我……”
面颊微痛,熟悉的糙砺触感让谢瑾宁眉心狠狠一颤,雾气随之而散。
他终于看清了。
月光勾勒出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那张俊美的脸上布满了未曾打理的胡茬,眼下同样有深重的疲惫痕迹,尘土风霜,狼狈至极。
但这张脸,是真实的,是完好的!
没有中毒颇深的青紫,也没有垂死的灰白,摸上去,甚至是温热的!
胡茬扎得他指腹发麻,但传来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有力,谢瑾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细细摩挲着,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随时都会破碎的幻梦。
“你…你不是……中毒了么?他们说,说你……”
话音未落,两行清泪便再次滑下,冲刷过他颊边的血痕,血线似从他肌肤间生出的细小藤蔓,攀爬在他颊边,秀颈,更添妖冶。
阎熠胸中剧痛更盛,他用力将谢瑾宁往怀中带了又带,几乎将他整个人掂抱起来,让他双脚离地,踩在自己的履上,面前人略带恍惚的眸子才重新凝实。
“我没中毒,阿宁,那是…是计谋,是为了引蛇出洞,但我没想到……”
想到谢瑾宁为了这莫须有的“解药”所遭遇的一切,想到他的憔悴,泪水与极力隐藏的委屈,阎熠喉头哽住。
他的爱人这么勇敢,这么……
爱他。
痛苦和悔恨便如滔天潮浪,将他淹没。
“我没想到你会,会为了我……”后面的话,阎熠实在说不出口了。
脑海中的每一个字,都会化作刺向他的阿宁,和他自己的钢刀,扎得他鲜血淋漓,剧痛不已。
然而,一只冰凉而柔软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唇,阻止了他未尽的自责。
谢瑾宁仰着脸,眸底仍聚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池水,却不复死寂,涟漪一圈一圈晕开,荡出粼粼波光。
他望着阎熠,微微红肿的唇角努力地向上弯了弯。
“那就好。”
他轻声说:“你没事,就最好不过了。”
月色如练,温柔地洒落下来,将紧紧相拥的两人笼罩其中。
阎熠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谢瑾宁则依偎在唯一的港湾中,浓烈而纯粹的温情形成了一道无形屏障,将所有的苦难、屈辱和惊心动魄隔绝在外。
这一隅之地内,只剩下了彼此的温度,呼吸和心跳。
官亓早在拭泪时递出去的手帕被两人忽视了个彻底,看着这亲密无间的一幕,他默默收回手,心中微微一叹。
不一样。
原来他眼里只装下一人,依赖地、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时,竟是这般动人心魄的美。
是对亡命鸳鸯啊。
官亓摸了摸下巴,想他自诩盗侠,劫富济贫声名远扬威震一方……咳咳,如今也是做了回成人之美的大侠。
舌尖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他悄然后退,自觉将这份静谧留给这对璧人,没注意一脚踩住枯叶。
咔嚓声让两人回过神来。
此处,也的确不是一个互述衷肠的好地方。
谢瑾宁擦净脸,羞赧地抿了抿唇,从阎熠怀中起身,望向官亓:“多谢恩人救我。”
阎熠也双手抱拳,“方才是阎某莽撞,险些伤了恩公,实在唐突,请恩公见谅。”
官亓哪受得起这位名震朝堂的将军的一拜,他将手往后藏了藏,轻咳一声,“害,我就是看不惯强娶豪夺…咳,小事儿,小事儿。”
想起什么,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对了,这是我从喜宴上顺的糕点,你一天没吃东西……”
官亓忽地止住了话头。
当着小美人男人的面说这些,好像也不太好哈。
闻言,阎熠瞳孔一缩,想起方才抱谢瑾宁时平坦得近乎凹陷的小腹,和那轻得可怕的重量,指甲死死嵌入掌心。
可惜他来得太晚,射出的箭又被北愿身旁那个女人挡下了,让他钻入密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会杀了北愿,替谢瑾宁,替大彦百姓报仇!
“谢谢你。”
谢瑾宁接过糕点,指尖与官亓一触即分,他低头掰开,淡淡的清甜极好地安抚了他抽痛的胃。
一块下肚,面上也多了些血色。
官亓看着谢瑾宁小口啃着糕点的侧脸,又偷瞄一眼陷入沉默的阎熠紧绷的下颌线,道:“哪个…咱要不先出城?”
夜幕低垂,满天星子闪烁,织成一条璀璨银河,美不胜收。
三人却无心欣赏此等美景。
两匹马并驾齐驱驶出了半个时辰,再过五十里,便是一处岔道。
该走了。
官亓最后看了看坐在阎熠身前,只露出小半张脸,垂着长睫发呆的谢瑾宁,道:“二位,那北戎人自顾不暇,应当也不会再追上来了,我们不如就此别过。”
谢瑾宁转头,“恩人不与我们一同吗?”
“不了。”官亓爽朗一笑,“你们是要回军营吧,我自在惯了,也受不得条条框框的规矩,再说了……咳。”
别的不说,就光动了点心思这事儿,他还是有点怵阎熠的。
谢瑾宁秀眉微蹙:“可那北愿睚眦必报,我担心……”
“我若是怕他,今天也就不会在这儿了。”
官亓朝他眨眨眼,道,“再不济,打不过他,我还能跑啊,他追不上我的。”
谢瑾宁面色微红,想着他出神入化的轻功,便也点头,“好吧。”
阎熠:“还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在定威将军那儿留下了名字,叫他以后还怎么混,官亓眼珠一转,“做好事不留名,日后有缘,自会相见。”
他勒紧缰绳提速,阎熠迅速解下剑穗扔去,“若有需要,凭此物到任何一处……”
“一定!”
官亓头也未回,反手接住,“等哪天我惹了要命的麻烦,定会来找定威将军寻个恩典!”
挥手时,他手腕上缠着的衣带随风飘摇。
“再见了。”
再见了,小美人儿。
对了。
他还忘了跟谢瑾宁说,你笑起来的时候,可比哭好看多了。
……
清脆马蹄逐渐远去,很快,黄沙小径上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谢瑾宁侧身,回抱住男人宽阔有力的肩背,闷闷道:“抱我。”
阎熠一手揽腰抱转,让他面对面坐进自己怀中,用厚实披风将谢瑾宁头脸都罩住。
“觉得冷么?”
谢瑾宁听着耳畔有力的心跳,不安如潮水褪去,另一种滋味却翻涌而至。
“不冷。”
相反,他好热,好,痒……
面颊的潮红扩散至脖颈,谢瑾宁张唇呼出一口热息,攥住阎熠衣襟的手不知不觉松了。
他挑开披风,探进中衣,覆住那团被阎熠身上的软甲摩擦得愈发痒的雪/团。
还未动,马蹄越过一处土坡,微硬尖端直直闯进指缝,撞上了阎熠胸口的硬铁饰环。
尖锐麻酥感自脊柱飞蹿,谢瑾宁被刺激得肩背一弓,盘在男人腰间的双腿收紧,缩在他怀里细细发抖。
阎熠在赶路,而他却想着,想要他摸摸自己。
谢瑾宁咬住唇,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又忍不住收紧指节,捏出一声又一声微若猫啼的呜咽。
阎熠放慢马速,吻在谢瑾宁的发顶,大掌拢住他单薄的肩头朝自己压来。
他抚着谢瑾宁的背,柔声安慰着:“没事了,阿宁,我们已经安全了。”
却听到百转千回的婉转低/吟。
阎熠陡然一僵,狼尾久饥喂饱,闻着心上人的香气便急冲冲地跳了出来,隔着衣料,将丰腴月退/肉戳出凹陷。
忍住向前埋入的野望,喉结疯狂滚动,他哑着嗓子问:“你哪里……不舒服?”
“阎熠……”
谢瑾宁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仰头,红唇含住他的喉结轻轻地吮,“我难受。”
他收紧手臂,腰身扭晃,以消除深入骨髓的燥热与酥痒,带着鼻音的娇泣粘软如半融化的糖块,湿答答地往下淌着蜜,散发出潮湿的香甜气息。
“你亲亲我。”
夜还深着,群星璀璨的夜幕下,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四处无人,马匹不紧不慢,缓步前行。
阎熠毫不犹豫,扣住他的后颈,低头吻了上去。
谢瑾宁舌上还有道小口,为了不被阎熠看出端倪,他闭上眼,尽力迎合强势的唇舌。
好在阎熠吻得十分温柔,轻轻舔着他的敏感的上颚,喉口,待他软了身子,才凶了些,吻得更用力,更深。
喘息被吞没在交融的唇舌间。
许久,一吻完毕,谢瑾宁舌根发软,气息不稳,坐在用阎熠外袍叠成的软垫上。
小腹随着呼吸而起伏,软玉与狼尾若有若无地触碰,阵阵微弱的电流激得谢瑾宁脚趾蜷缩,两人却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抱着彼此,耳鬓厮磨。
谢瑾宁兀地开口:“我害死了好多人。”
“我也是。”
“我还……差点亲手杀了一个人。”
“我杀了很多。”
不知道是在哄他还是在堵他,谢瑾宁愤愤地咬了阎熠的下巴一口,被胡茬扎到嘴,他呸呸两下,鼓着腮帮子不说了。
阎熠侧过头亲吻他侧脸:“好吧,这下我们都是坏人了。”他说,“在北戎人眼里,我们就是一对恶名远扬的恶人夫妇。”
“谁跟你是夫妇。”谢瑾宁掐他的腰。
阎熠立马改口:“恶人夫夫。”
谢瑾宁没忍住笑了。
一滴珍珠似的泪直直滚进衣襟,在雪白肌肤间拉出一条蜿蜒的线,划过粉晕,没入深处消失不见。
“我小时候救过北愿。”谢瑾宁道,“但没能把他救出狼窝,还…忘了他,他才会那么恨大彦,那么恨我。”
阎熠寒声:“恩将仇报的畜生。”
“就是。”谢瑾宁学着他的语气,“恩将仇报的畜生。”
这一骂,叫他坐上马这一路佯装的平静破裂,他哽咽着,继续骂道:“兔崽子,王八蛋,心肠坏透了,呜……要是,要是我,我……”
“这不是你的错,阿宁。”
爱怜的吻落在他颦起的眉心,温热的吐息穿透肌肤,骨骼,包裹住他充斥着苦嚎与求饶的大脑。
阎熠与谢瑾宁十指紧扣,抵着他的额头,缓声道:
“月亮高高悬挂,洒下的月光平等地照着世间万物,皎洁无瑕。但在魑魅魍魉的口中,月亮却是有罪的。”
谢瑾宁一愣,“为什么?”
“因为,月光照见了渠沟里的污秽,也叫世人看见了魑魅魍魉的丑陋。它们害怕了,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玷污月光。”
谢瑾宁眼神闪了闪,赧然道:“你的意思是……”
“没错。”
阎熠的目光深邃而坚定,如同磐石,不容置疑地望进他的灵魂深处,“善良永远无错,叫良善者不敢施以善心,这才是这世道的罪。”
“……”
谢瑾宁的胸口重重起伏。
“我知道了。”
闪着泪光的眸子弯如月牙,他咬住下唇,在洁净如银纱的月光里,划开了自己的衣带。
“那你想不想…在月亮下……”
耳垂似熟透了的浆果。
“什么?”
“玷污我。”他说,“让我染上你的颜色。”
第103章 得到 他的月亮
完全是邀请。
阎熠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一瞬被冲垮, 掐住伶伶纤腰抬起。
“这是你说的。”
北愿精心准备的大婚,每一样都是上好之物,就连披风上的珍珠流苏也不同凡响, 珠串颗颗圆润饱满,泛着微光, 用于装点神驹是最好不过了。
阎熠攥住缰绳向下一抖, 骏马蓦地提速,呼呼风声中, 谢瑾宁骤然腾空,距离又被健硕有力的臂膀拉近。
惊呼还在嘴边,腰间忽紧,他狠狠坐回马身。
“!”
圆润珠串硌出要命的酸胀。
电流急蹿, 就这一瞬, 谢瑾宁眼前炸白, 什么都看不清了。
双腿在虚空中绷紧, 蹬动,他挣扎着试图从马上起身, 却始终无法逃离桎梏,被紧紧锁在马背与男人的坚实的怀抱中。
再也支撑不住,只得伏在男人肩头, 随着骏马腾飞而起伏, 在狂风与急速中软了身子。
“驾——”
“慢、唔啊…哥哥, 太快了……你慢些骑!”(只是在骑马。)
从未跑得如此快过, 汗水很快浸透了软垫,停下时,谢瑾宁已经被吓得小昏过去一次了。
直到感觉他被阎熠抱着,进了温暖的水汽充盈之处, 他才徐徐苏醒。
每一寸肌肤都被温热水流包裹,酸软与寒涩随之而散。
谢瑾宁喟叹一声,掀开被水雾沾湿的眼睫。
他眉眼含春,素白面庞粉扑扑的,露在外的玉颈锁骨也漫上了令人口舌生津的晕粉,如同这温泉池中盛放的一朵桃。
春色潋滟。
他一动,身侧之人立刻睁开了眼。
见这一幕,水下狰狞狼尾筋络勃跳,阎熠深吸了口气,道:“一月前我偶然路过,发现了这口小池,本想歇战后好好布置一番,再寻个时机带你来……太仓促了。”
谢瑾宁左顾右盼,山壁简陋,四处还有碎石,好在也是清净宜人,他笑着掬了一把水,从脖颈间淋下,舒服地眯起眼:“真好,我提前享受到了。”
池子不深,只到胸口,也不大,两人面对面坐在天然凹陷的石面,长腿若有似无的触碰,交缠,伸手就能触到对方。
池水色泽乳白,水波荡漾,层层叠叠。
谢瑾宁瘦了很多,薄韧的皮贴着单薄的骨,纤巧锁骨盛起两汪小池水,红得妖冶的朱砂痣在视线中烙下深刻烙印。
【】
幽香馥浓。
阎熠顶了顶侧腮,大马金刀往池壁上一靠,展开双臂,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看谢瑾宁挑起长发擦洗肩头。
哪像是个将军,一副流氓做派。
他目光中的意味毫不掩饰,每一寸肌肉都写满蓄势待发,仿佛随时都会扑过来,将他拆吃入腹,被这么盯着,谢瑾宁小腹一酸,动作越来越慢。
粉如嫩荷的指尖划过锁骨,他起身,踏着水波主动窝进阎熠的胸膛,坐在他大腿,环住脖颈送上被热汽熏得娇艳欲滴的唇,与他接了个黏糊糊的吻。
洞内水雾氤氲,气流暖浊,没多久,谢瑾宁就呼吸不上来了,攀在阎熠肩头的手指收紧,腰身轻颤。
阎熠揉了揉他的后颈,退了出来,吻去他眼尾的湿痕,低声道:
“阿宁说,让我弄脏你……”
托在谢瑾宁后颈的指腹摩挲着光滑莹白的骨珠,掌控感与摧毁欲交织,让他眸中的火焰烧得更盛。
阎熠咬住他的耳尖,犬齿厮磨,“可是现在都洗干净了,怎么办呢?”
谢瑾宁抿抿发麻的唇,牵住他的手掌,乖顺地贴在肩头。
肌肤如新雪,纤秾合度,又带着水珠,甫一放上,便自发吸附在掌心。
阎熠的手很大,足以包住谢瑾宁的脸,臂膀更是粗莽,青筋盘虬,与莹润雪肤形成了过于强烈的视觉对比。
乌发在水面上飘着,缠着,难舍难分。
“还没有干净。”
他提着男人的手掌缓缓上移,令阎熠钳住他秀美的脖颈,“这里,也弄脏了,你擦一擦。”
方才的亲吻只到脸唇,毋庸置疑,是那该死之人的手笔。
高挺眉宇不受控地浮出丝缕凶戾,阎熠收紧指节,稍稍用力,便能感受小巧喉结在掌心的挤压下急促滚动。
喉间不住溢出咕哝,谢瑾宁鼻翼翕动,晕红双颊更添姝色,殷红如血的唇张着,泄出些短促气音。
分明是难受的,目光却仍痴痴地望着他,眼波柔柔。
好像在说,怎么用力,将他弄坏都可以。
强烈的摧毁欲瞬至顶峰,阎熠咬紧牙关低骂,五指松了力度,安慰似地抚了抚,却在掌根即将抽离之际,对准喉结极具技巧地摁下。
气流被阻断,一瞬的窒息感让怀中人悸颤着,不受控制地吐出一截艳红舌尖,琥珀色的眼瞳微微翻起。
唇角滑落的水液又被温柔拭去。
阎熠翻过身,让他靠在池壁。
“这里呢?”
“唔,要…也要洗……”
……
水波涟涟。
【省略省略省略省略。】”哥哥!有东西,呜……”
谢瑾宁捧着,肩头直颤,阎熠也被吓了一跳,忙凑近看。
“没有氵必出来的,是泉水,等回营抹些药就不肿了。”
阎熠吹了吹气,低声哄着,试图缓解谢瑾宁的不安。
后者“哦”了声,缓缓垂下眼帘,掩住眸底的失落。
以往,阎熠不但爱*,也爱靠在他的小腹,埋头嗅闻,用高高的鼻梁沿着肚脐丁页*,弄得他又痒又酸,还会在他多喝了些水,小腹微鼓起时笑着问他是不是有了身孕。
想起这些,谢瑾宁越觉沮丧。
阎熠的父兄战死疆场,家中只剩下他一个男丁,而他身为男子,不但不能为阎熠绵延子嗣,就连…也不能。
“好吧。”他吸吸鼻子,捧起另一边,“那你继续好了。”
话语中的可惜之情漫得都快溢出来了,倒像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够泌出来。
阎熠喉头狠狠一滚,“好。”
待两处齐平,他深吸一口气,在谢瑾宁变了调的惊呼中,潜入水下。
“哥哥!”
巨兽再度来临,这次,却是比方才更为恐怖的蚕食。
谢瑾宁应激似地绷直了身子。
“不,不要了,你起来——”
可他越是四肢乱动,挣扎着想要起身,反倒越将人压得更深。
【……】
他猛地惊颤,抬腰挣脱而出,檀口大张,却是双眸翻白,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眼前凭空出现了数朵烟花,又消散,只剩一片朦胧。
腿软得彻底站不住,被破开水面的阎熠托住肋下,让他坐在岸边。
在水下呆了这么久,阎熠除了面色微红以外,竟看不出任何差别来。水流从他发间滚落,如山峦般起伏的肌肉隆起,青筋盘虬,彰显着蓬勃至可怖的雄性力量。
他站起身,却像是托着朵花的花茎一般托住谢瑾宁的后颈,不让他倒下,另一只手则揉着他还在发颤的腰,为他缓解酸胀。
数月未见,按摩的手法却依旧熟稔,没有半分生疏。
“舒服么?”
谢瑾宁的魂魄像是被吸走了,空茫茫的眸子不断流着泪,擦都擦不净。
过了半晌,才止了泪,迟钝地点点头,又摇头。
“不舒服?那方才是谁一个劲儿地抱我的脖子不放?我差点被你这小坏蛋溺死在水里了。”
阎熠挑眉,故意分开谢瑾宁并拢的腿,在仍痉挛发颤的()处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促狭道:“想谋杀亲夫?都抖/成这样了,也不说实话?”
谢瑾宁猝不及防捱了一下,都忘了呼吸,他怔怔看着阎熠,瘪了瘪唇,竟像是又要哭了。
阎熠顿时慌了:“可是痛了?”
谢瑾宁环住他的脖颈,道:“是舒服的。”
不然他也不会叫得那么厉害。
“但是你在水下面,我就看不到你了。”
阎熠胸口一紧。
他的阿宁还在不安,在害怕。
阎熠知道此刻,他说得再多,一时半会儿也消除不了谢瑾宁内心的恐慌。
咽下喉头涩苦,他垂眸,用指腹摩挲着被自己的胡茬扎得嫣红发烫的肌肤,摸到了那处伤痕。
留了疤,肯定没好好上药,该罚。
他想着,但,不是现在。
微微凸起的伤痕似雪原间散落的花瓣,被清风拂过,扑簌簌散开来,底下的细雪也被吹动,晃出层层雪浪。
“阿宁,别怕。”
阎熠俯身,亲了亲他柔软的小腹,在谢瑾宁茫然的目光中跨上了岸。
带出的池水哗哗,拍打在石面,水花飞溅,谢瑾宁闭了闭眼,蓦然惊呼。
“哥哥,你要做什么……呜啊!”
任由少年抓挠挣扎,咬紧的齿关泄出一声短促闷哼,阎熠忍耐着仰起头,透过洞顶小口,看到了月亮。
依旧皎白无暇。
身体除了疼痛,没有其余之感。
再低首,他的小月亮浑身粉透,眼梢靡靡,水光淋漓的模样,煞是好看。
而比起他几乎拧成死结的眉宇,那飞红上扬的眼尾,不受控制探出些许的软舌,都彰显着在疼痛之余,还有别样的*。
那就好。
阎熠呼出一口浊气。
自小在马背上练就的一身功夫让他有着一把精悍有力的好腰,和极稳的下盘,能够让他不知疲倦地驰骋于疆场之上。
在哭叫不止的少年瞳孔涣散,最终只能发出“嗬嗬”的可怜气声之际,阎熠捧起他哭得稀里哗啦的脸蛋,吻住了他的唇。
“乖乖,我爱你。”
他终于,完完整整地得到了他的阿宁。
缓过些许的少年抽噎着,一双手臂缓缓抬起,指尖仍在发颤,却用力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哥哥,唔……我也,爱你。”
心脏剧震,莫大的满足感充盈周身。
也弄脏了他的月亮。
……
提前准备的干净衣物排上了用场,将一切痕迹清理完毕后,阎熠抱着精疲力尽,已经小声打起了呼噜的谢瑾宁上了马,直奔军营。
待到日上三竿,眼前终于出现了熟悉的景像。
“将军,是将军回来了,快把拒马搬开!”
前来查探来人的小兵欣喜若狂地转头往回跑,阎熠目不斜视穿过他,跃过拒马进了营门,径直朝主帐驶去。
好不容易跑回来的小兵挠挠脑袋,问他身旁那人:“你说我是不是看花眼了,怎么觉得将军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呢?”
“我还想问你呢!”
“是真的,将军抱着那人,停都没停直接就进了主帐。下马的时候我哥们儿看到了,跟我说,那人白得直晃眼,垂下来的手腕,嘶——”
他手指一弯,比了个三指宽。
“都不到!”
又招招手,示意他们凑近,“我就跟你们说了,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
围住他的小兵们齐齐点头。
“我兄弟就看到了一眼,就被将军给拢了回去。”他低声道:“但他跟我说,就那么细一截骨头上,全是红红白白的印子,连手背上的肉都是一大片。”
沉默一阵后,直吸气。
“不会吧……”
“难道是……”
“喂!你们几个不好好守门,聚在这儿干嘛呢。”
王致和腰间别着军棍,三两步走到门前,给几人大腿上一人抽了下,抽得他们呲牙咧嘴的,看清来人后,立马耷拉下脑袋。
“王百户。”
王致和乃军中晋升得最快的一批,入营不到半年,就累积了不少军功,眼看着离千户也不远了。
虽为百户,他的棍法却是营中出了名的强,常人一棍下去,皮开肉绽是基本,他却能做到表面完好,内里肉筋断裂,甚至能震碎骨头,叫人不敢不服。
他收了力,但就这一棍,也得让几人皮肉痛上个两三天。
王致和冷冷看着他们,严声道:“再有下次,就是十军棍。”
“是。”
不过没一会儿,刚才的消息就演变成了:
“将军抢了个新娘子回来!”
迅速传遍了全营。
巡视一圈,经过一牵着马的小兵时,王致和突然闻到一股浅淡香气。
有些熟悉。
他转头,锐利目光落在马鞍一处湿痕上。
将军受伤了?
“等等。”
“王百户。”小兵行礼,道,“这是将军的马,让我带回马厩让役卒喂食清洗。”
王致和抬手,正欲靠近,骏马喷出一口气,拖着小兵走了几步,刚好避开了他的触碰。
“王百户,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这马精细得很,不能饿着。”
“……走吧。”
……
主帐内的炭火烧得正暖,驱散了漠北的寒意。
阎熠小心翼翼将谢瑾宁放在铺着厚厚兽皮的床榻上,动作轻柔地像是在安置一件稀世玉瓷。
洞中的那场旖旎情//事最后以谢瑾宁晕厥过去而结束,实在是累了,少年从被他抱上马到回营,途径数次颠簸也未醒,此刻正陷入一种极度疲惫后的昏睡。
胸脯起伏平缓,呼吸均匀绵长,微微蹙着的秀眉也在这安全的环境中缓缓舒展。
帐外偶有练兵营传来的动静,有时被过于激昂的口号声吵到,那印着半枚浅浅齿痕的粉润面颊便无意识地蹭了蹭,哼唧着又往他怀里钻去。
如小动物般嗅闻着,待找寻到了熟悉的温暖栖息地,侧着脸,埋在他肩窝又睡了过去。
实在可爱。
阎熠低眸凝视着怀中人清丽恬静的面容,心脏被这全然的依赖一点点填满。
无需贴近信纸疯狂嗅闻才能寻得丝缕的暖融香气充盈鼻腔,被谢瑾宁呼出的气息扫过,脖侧青筋突跳,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冲动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他却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
不知不觉间,阎熠也阖上了眼皮。
陪着谢瑾宁小寐了半个时辰,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亲兵压低的声音:
“将军,陈副将求见,有紧急军务。”
阎熠耳廓微动,还未睁眼,本能用手拢住怀中人双耳。
军务不能耽搁,阎熠眉头一拧,揉着发胀抽痛的太阳穴,尝试着、极其缓慢地想将手臂从谢瑾宁怀中抽出,让他继续安睡。
然而,只是极其轻微的一个动作,本睡意正酣的少年眉尖又蹙了起来,微肿的眼皮颤动,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不安低泣。
阎熠心头霎时涌上难以言喻的酸软与疼惜,立刻就不舍得走了,他停下动作,再也不敢移动分毫。
帐外再度传来亲兵的请示,他抬眼扫视帐内,目光缓缓落在角落那家绘制着边关风物的屏风上。
片刻,他沉声道:“进来,小声回话。”
得令,陈子昂掀帘而入,果然将声音压得极低,快速禀报着军情,阎熠端坐于屏风前的案几后,面色沉静地听着,不时低声下达指令。
他思维清晰,决策果断,唯有那只被屏风遮挡、被人紧紧抱在怀中的手,以及半侧着身子保持不动而略显僵硬的坐姿,泄露出他冷硬外壳下的些许柔情。
陈子昂快速禀报完,这才抬头,朝着屏风隐隐瞥了一眼。
彼时,他才发觉帐中除了浓郁的炭火气息外,还有股若有似无的甜暖幽香。
按下心头汹涌波涛,他道:“将军,春花于今晨独自回营,我们从它身上搜寻到了这枚石头。”
阎熠接过,发现了上方刻得歪歪扭扭的“救”,还带着斑斑血渍。
是谢瑾宁的字迹。
“我已加派一队人马,沿着春花归来的痕迹一路查探,相信不日便会寻得李蔚然的踪迹。”
“再派一支。”阎熠五指收紧,石头在掌心硌得发疼,他唇线绷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子昂肃然:“是!”
“唔…救……小然。”
屏风后忽地传出道带着雾蒙鼻音的软糯音节,听得陈子昂耳根一酥,泛起些微的热与麻。
“一定会把他救回来的,乖,你先好好休息。”
还有阎熠这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
陈子昂打了个冷颤,下意识伸长脖子去看,眼前倏地一闪,他躲避不及,被石头正正砸中脑门。
“哎哟。”
“还不快去。”
咚的一声,把谢瑾宁也给砸醒了,他掀开水汽弥漫的眸子,还带着红痕的指尖绵软无力,搭在阎熠玄衣之上,更如美玉,纤细易折。
将衣摆攥出道道褶皱,谢瑾宁眼圈泛红,道:“小然,小然还在山洞里,他为了救我,还中了东厂的箭,哥哥,你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会的,我会的。”
阎熠收拢手臂,吻了吻他发颤的眉心,鼻尖,用指缝轻梳他乌黑柔亮的发,道:“昨日我出营前就派人去寻了,这下沿着春花的足迹,定能及时将他找回。”
“还有,爹……”
“我也派人护送谢叔去往蜀地,那处有将军府上的人守着,不会有危险。”
“好……”
心神松缓,被他拍着,哄着,倦意重新占领他的思绪,浓密眼帘缓缓阖上,谢瑾宁伏在安稳的臂弯中,如倦鸟归巢,又一次睡去。
听着他的清浅呼吸,阎熠柔和的眸光逐渐凝实,化作一柄凛冽寒刃,穿透帐帘,划破漫天黄沙,直击京城所在之处。
“阿宁放心,赵懿、皇帝、北愿……”
杀父兄,囚娘嫂,夺爱侣。
满是肃杀之意:“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104章 温情 “你别乱按!”
帐外。
陈子昂甫一出帐, 好奇的、八卦的、替人打听的就一窝蜂凑了上来。
谁叫他们将军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呢,清心寡欲这么多年,结果一来, 就来了个大的!
直接抱着人回了营,如此亲密, 还藏着掖着的。
这一群大老爷们儿能不眼热吗?
“咋样, 看到没?”
来人挑眉,兴致冲冲发问:“是不是个顶顶漂亮的小娘子?”
“去去去。”陈子昂赶苍蝇似地将人挥走, 不耐烦道,“还不赶紧出去找李蔚然去。”
提起李蔚然,这群人面上的八卦之情也淡了。
“这小子要是真那么没出息,死在外头了, 我非得每年提着酒去他坟上笑他不可。”
“你丫的真不是个东西啊。”
“走呗, 咱也一起去, 早点把人弄回来, 也省得兄弟几个天天念着他……”
结果前脚派人出去,后脚, 李蔚然骑着匹不知哪儿来的马,自个儿回来了。
他面色青白,衣衫破烂, 还半身是血, 几乎看不清原本模样, 远远看着跟个杵在马上的尸体似的, 放哨的被他吓得够呛,箭险些就射出去了。
马才停稳,他就力竭栽了下来,明显已是强攻之末, 却强撑着不肯合眼,也不肯让医官上药,拖着疲惫的身子要去见阎熠。
陈子昂没了办法,只得和亲兵半驾半背着他进了主帐。
谢瑾宁被带走后的第二个时辰,李蔚然毒性尽消,从途中碰到北戎人,与他们交了一战,而后又从才寻到山脉处的东厂手中抢了一匹马。
经历搏杀,长途奔袭,如今撑到这儿,全凭意念支撑。
他挣开搀扶,踉跄一步,单膝跪地,嘶哑声音带着浓浓血气,与深刻的悲戚:“大…将军!蔚然无能,未能将谢…他带去安全处,他……”
李蔚然急喘着,显然已经得知阎熠中毒不过是计谋,却毫无埋怨,满眼只有谢瑾宁被带走的焦灼与自责。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目光,越过了让亲兵将他扶起的阎熠,落在了那架突兀出现在榻前屏风上——
看不清全貌,但那隐约透出的、躺在榻上的模糊人影,散落在屏风边缘的一缕熟悉的墨色长发,还有那件随意搭在榻边的,一件显然不符合阎熠尺寸的月白中衣……
灼灼目光近乎凝固,他干裂的嘴唇张开,渗出血珠:“谢……嫂嫂?”
也是,除了谢瑾宁,有谁还能像这般,躺在阎熠的榻上安睡呢?
阎熠扫过他上身几处伤势,和那被愣然与怔忪淹没,黯淡了些的眸子,亦是一叹。
他点了点头,嗓音轻缓,是尘埃落定后的沉静,“是他,他安全了。”
“安…全了……”
李蔚然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脑海中闪过谢瑾宁离去前温柔而果决的笑容,以及那道他如何呼唤,也没有停下的背影……
最后,化为眼前安静沉睡着的朦胧身影。
所有难以名状的、不该有的情绪都被他无声咽了回去,李蔚然拼尽全力,扯出一道庆幸的笑容,
“那就好……”
竟与谢瑾宁发现他安然无恙之时所说的话别无二致。
话音刚落,李蔚然身体骤然一软,如断了线的风筝朝地上栽倒。
手臂间的力度在无声无息间放缓了,阎熠猛地站起身,看着陈子昂怀中失去意识,气息微弱的李蔚然,眉头因担忧紧紧锁住。
他快步上前,细细查看过李蔚然的伤势,沉声道:
“立刻送李校尉去医官处,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治好他的伤,不得留有后遗!让他好生修养,直至伤势完好前不必参战,这是军令!”
亲兵从陈子昂手中接过李蔚然,将他背起,迅速退出了大帐,陈子昂也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帐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和屏风后谢瑾宁依旧平稳的呼吸声。
阎熠的目光追随着,直到因风飘起的帐帘重回平静,他在原地沉默着站了片刻,才转身坐回榻边,握住了谢瑾宁温凉的手。
看着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无意识地抓紧他手指的少年,心中的百感交集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将脸贴在谢瑾宁柔嫩的手心。
京中风云跌宕,太子落败之势愈显,二皇子正得圣心,而五六皇子亦是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撕咬。
那皇帝老儿除了些恶心人的伎俩,一时半会儿,怕是也顾不得这边塞之事。
快了。
“就快了。”
……
谢瑾宁中途醒过一次,得知李蔚然已回营后,嘟囔着要去看他伤势如何了,却抵挡不住困意,连饭都未用,又昏昏沉沉地栽进了被窝。
见谢瑾宁如此嗜睡,阎熠担忧他害了病,可伤病营伤者众多,医官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的,他便寻了个学徒前来号脉。
没想那学徒不知是惧他还是本领不到位,望着被阎熠牵出的一截玉藕似的皓腕,面色刷地通红,手抖了半天,最后得出了个诊断——
滑脉。
阎熠:……
看着他那快红成猴屁股的脸,和软得像是两根面条的腿,阎熠揉揉太阳穴,挥手让他下去了。
静心守了几个时辰,见谢瑾宁面色红润,呼吸绵长,这才放了心。
不知不觉,夜,深了。
摇曳烛火将谢瑾宁的意识从深黑梦境中拽回,意识回笼,他微微一动,浑身上下顿时有如被拆卸又重组过一般,漫着股软烂到骨子里的酥软。
尤其是腰肢和腿心,更是难以言喻的酸胀。
在陌生的清脆响动中,谢瑾宁忍不住哼出了声,还残余着些许春意的鼻音,甜腻腻的,像只经过了情期后餍足又娇气的狸奴。
屏风外,正俯身于立于沙盘前,就着烛光凝神研究地图的阎熠立刻抬起了头。
他毫不犹豫放下手中代表兵马的标识,大步流星走到床边,自然地将人从温暖的被褥里捞起,搂进自己怀里。
大手熟稔地按上谢瑾宁的后腰,不轻不重地揉摁着,恰到好处缓解着那处的酸软,另一只手则扯过旁边早已备好的厚实外袍,将只着单薄中衣的少年裹住。
他动作太快,谢瑾宁连半点寒风也没觉着,就已经被他包成了个粽子,只一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露在外。
阎熠的唇瓣摩挲着他光洁的额角,“饿了吧。”
谢瑾宁刚睡醒,脑子还有些迷糊,又被揉得爽快,发出些细碎的哼唧,缓了好一会儿,才眨着眼睛,顺从本能地点点头。
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沉的觉了,此刻醒来,身子还是软的,精神倒是恢复了大半。
“阎熠……”
谢瑾宁轻轻挣扎了下,撑起身子,从靠在男人怀中的姿势变成正对着他。
烛光下,他小脸白里透粉,宛如上好暖玉,细腻肌肤散发着月白莹润的光泽,沐浴在昏黄光晕中,整个人都柔和得不像话。
只是细看,那朱唇,颈侧,乃至一路蜿蜒没入松垮中衣深处,皆是斑驳红痕,如雪上落梅,层层叠叠,无不诉说着不久之前经历过的激烈情事。
还有单薄中衣之下,胸膛处顶起的两个清晰而诱人的小弧,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温情脉脉的氛围瞬时平添了几分被彻底疼爱后,慵懒又惑人的妩媚风情。
“嗯。”
阎熠眸色深了深,强自压下翻涌的燥热,端过了一直温在炭火旁的药粥。
粥熬得软烂黏稠,米香四溢,带着些许药材的清苦,他舀起一勺,仔细吹温了,才递到谢瑾宁唇边,像哄孩子一般,哄着他张嘴。
“你身子骨还虚着,暂时沾不得荤腥,我试过了,不算太苦,等喝完吃些糖缓缓,好不好?”
谢瑾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巧笑倩兮,眉眼如画:“你又不吃零嘴,哪儿来的糖啊。”
“抢的。”
“真坏。”
谢瑾宁嘟囔一句,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吃着,乖巧得很。
他也实在是饿了,一碗粥很快见了底,温热妥帖的食物下肚,他舒服地眯起了眼,润红唇角沾了些粥渍,阎熠眼疾手快,在他张唇准备用舌尖舔净时凑上去,狠狠偷了个香。
谢瑾宁杏眼圆睁,琥珀般清澈透亮的眸子瞪着他,发出无声的控诉,阎熠却得意洋洋地挑着眉头,“甜的。”
“流氓!”
果不其然,又挨了一声娇骂。
嘻嘻哈哈地闹了阵子,第二碗也很快只剩浅浅一层,谢瑾宁实在吃不下了,扭头避开瓷勺。
“这就饱了?”
阎熠摸了摸他的小腹,被一巴掌拍开。
许是有些热了,他面颊浮着一层晶莹微光,披在上身的外袍也松了些,虚虚挂在肩头,与中衣间隔出了些距离,腰臀间的起伏轮廓就这么暴露在了阎熠眼前。
转折极其惊人的细韧腰身下,是因盘坐而更为丰腴的雪丘,几乎将本有些宽大而下滑的裤腰布料撑得满满当当,肉眼可见的饱满。
再往下看,两条纤细笔直的长腿蜷在裤中,可那清癯精致的踝骨处,除了牙印吻痕外,赫然多出了条挂着铃铛的红绳,在少年伸手护住微鼓小腹的动作下发出清脆响动。
是比任何靡靡之音还要勾魂夺魄的存在。
“你别乱按!”
谢瑾宁缩了缩足趾,面色涨红。
昨夜在池中被泡得晕乎乎的时候,他什么都说了,阎熠当时没什么反应,后来给他渡了不少水,从背后环着他*时又故意按住他的小腹,任他如何哭叫也不松手。
最后……
只能说还好没污了那方热池。
心底那点挥之不去的阴冷感在那炽热的体温的包裹下消耗殆尽,谢瑾宁也臊得不行,干脆转身背对着阎熠。
可他一动,足踝上的金铃也跟着响,更听得人心猿意马。
“好好好,我不碰了。”
谢瑾宁一哼,顺着阎熠轻柔的力度被他掰过身子,吃饱喝足后,他更是神清气爽,只是梦中生了些汗,还有未吸收尽的药膏糊在身上,只觉黏腻。
想下床走走,顺便擦洗一下,待会儿好去看李蔚然。
谢瑾宁推开阎熠前来抱他的手臂,试图自己下床,谁知双脚刚沾地,他膝盖一弯,软软朝前倒去。
早有准备的阎熠长臂一伸,将人稳稳接回怀里,低笑出声:“逞什么能?”
“怪谁啊!”
谢瑾宁脸颊绯红,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有人形座驾,他也懒得再动了,干脆窝进阎熠怀中,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虽是主帐,帐内布置却简洁,透着股凛然精干之气,兵器架、地图、沙盘……
“我们现在是在军营么?”
一路昏昏沉沉,直到看到这些,谢瑾宁才有了实感。
“对。”
闻言,谢瑾宁眼睛骤然亮了几分,他稍稍坐直,环视打量着这对他而言陌生,却又不那么陌生的、曾在话本中窥得些许的场面,觉得什么都新鲜。
见他感兴趣,阎熠单手托着他,耐心地指着帐内物品一一介绍。
“这是沙盘,用于模拟周边地形,河流山川。”
他握着谢瑾宁的手,引导着他的指尖虚点过沙盘上起伏的轮廓,“看,这是大彦疆域,我们如今所在之处,在这儿。”
他点了点插着一方小红旗的沙丘,手指缓缓移到另一侧,“而这边,是北戎的地界。”
“那些插着的小旗,代表我方驻军的位置和兵力部署,这是骑兵……”
阎熠声音不疾不徐,讲得深入浅出,听得谢瑾宁目不转睛,连连称奇。
他虽不懂军事,却能感受到这其中蕴含的磅礴气势和运筹帷幄的智慧,尤其是阎熠在讲述这些时,不自觉散发出的英武,谢瑾宁的心脏砰砰直跳。
视线渐渐从沙盘移至烛光下显得愈发深邃硬朗的阎熠脸上,他侧着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叹与崇拜。
在阎熠讲述上一战是如何利用地形将北戎人杀得片甲不留时,谢瑾宁脱口而出:“哥哥,你好厉害啊!”
纯粹、炽热,充满了全然的信赖和仰慕,像是一片柔羽,轻轻搔过阎熠的心尖。
阎熠的喉结蓦地滚动了下,搂在谢瑾宁腰间的手臂收紧,声音哑了几分,带着明显的克制:“别这么看我……”
否则,他怕他会忍不住再度将人压进床榻,让动人吟哦与清脆铃铛响响在这帐中的每一处角落。
谢瑾宁先是一愣,感受到后腰的异样,瞬间明白了过来。
白净脸庞“轰”一下染上大片胭霞,连脖颈也红透了,腰眼处更是窜起一股再熟悉不过的酥麻。
帐外还有士兵走动的身影,谢瑾宁羞得不行,攥起拳头狠锤几下阎熠的胸膛,“你怎么又在想这个,色胚!”
嗓音又软又嗔,毫无威慑力。
阎熠捉住他点火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低低地笑,“因为……这几个月里,我想念你想得都快疯了。”
在谢瑾宁眸光微闪,明显被感动时,他探进谢瑾宁紧合的月退/.心,指节一拨,轻而易举让其分开,嵌./入,补充道:“这里也是。”
“你——!!”
闹来闹去,缠缠绵绵,又是好一阵亲吻。
男人脸皮功夫也见长,被怎么骂都甘之如饴,胸腔的震动未歇,带着无尽宠溺和愉悦的笑声与少年的嗔骂交织,往日里冰凉的营帐逐渐被这脉脉温情充盈。
外是寒风刃,里是温柔乡。
烛火噼啪,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屏风上,绘成了副再缱绻不过的画卷。
许是不久,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昵,终会化作日夜常态。
第105章 不怕 “只给你吃”
擦洗过后, 已是亥时。
闹腾一番,化了食,谢瑾宁那点醒来的精神劲儿又过去了。
鸦青浓密的睫毛耷拉下来, 掩住水润的眸子,他忍不住打了个又软又长的哈欠, 整个人像没了骨头般, 偎在阎熠怀里。
“又困了?”阎熠捏捏他的鼻尖,调笑道:“睡了吃, 吃了又睡,阿宁难不成是小猪变的?”
谢瑾宁嗷呜一口叼住他的手指,又忍不住用力咬,只愤愤磨了两下, 反倒被捉住舌尖玩了阵子, 舌根酸得不行。
吸溜着快淌出去的涎水, 他回嘴:“你才是猪, 没刮胡子的时候就是只大野猪,又粗又硬。”
阎熠呼吸陡然一沉。
“行啊, 我是大野猪,那我可要来……”
他一个猛扑,埋进谢瑾宁颈窝, 用没刮干净的胡茬故意蹭着那香滑柔腻的颈肉, 扎得谢瑾宁又痒又麻不说, 还被他伸进衣服里作乱的大掌弄得咯咯直笑, 浑身发软,连推他的力气都没了。
金铃响个没完,最后谢瑾宁乌发凌乱,眼眸含水, 气喘吁吁,眼见阎熠眸中的趣味变了色,他腿心一烫,忙叫停了这场纷争:“好了好了,你不是猪,我也不是,可以了吧!”
没忍住低低来了句,“幼稚死了。”
他表现得抗拒,但那羞颤的眸光和红烫的面颊,无一不彰显着他的欢喜。
阎熠展臂将他揉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口后颈香气,被他像是雄兽对待牝兽这般,小腹应激似地一抽,谢瑾宁咬住下唇,刚低低哼了声,立即被大掌捂住,揉了揉。
“孩子闹你了?”
在床笫间,阎熠此类话说了不少,倒不是真将谢瑾宁当作女子,要他孕育,只是欣赏他那每次又羞又恼,却乖巧得并得更紧,也更加每攵感的柔柔情态。
谢瑾宁喜欢阎熠吻他,抱他,与他肌肤相贴,即使是说些荤话闹他,他也喜欢,那会让他有种心口被填满的的饱胀感。
但这次不一样。
酡红脸颊间的血色渐渐消退了:“哥哥……”
炽热体温仿佛钻透皮肉,蛮横地在他体内烧着一个不该有的器官,谢瑾宁红唇微张,泄出一声哭喘,眸底的湿意愈发浓了,凝成两汪清池。
“我没有胞宫,没办法给你生孩子,怎么办……”
他噙着泪,转过脸呆呆地望着他,神色怔然,带着说不出的沮丧与难过,“你娘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怪我?我是不是……成了阎家的罪人了?”
语调甚至有些自厌,听得阎熠魂都吓飞了,忙低首啄吻他的鼻尖,唇角,“我错了,我错了阿宁,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脑子不清醒,怪我,我以后不说了好不好?”
谢瑾宁长睫低垂,却没吭声,阎熠捉起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来了两下,还想拍,感受到他抗拒的力度,顺势抬起,在他掌心亲了又亲。
“阿宁不能生才好,要真有了孩子,阿宁的心思不就分出去了,嗯?这里是不是也要给他吃?”
他大掌缓缓上移,拢住,掌根极轻地往上一托,松散衣襟鼓出一处令人目眩的、红白交映的雪弧:“我好不容易吃成这样的,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谢瑾宁紧绷的情绪在这狎昵的举动下慢慢松缓了,他忍着羞,抿住靡肿的唇珠,小声道:“好,只给你吃。”
明明不过十七,有时像个娇气的狸奴,有时却更像个能够包容孩子的一切顽劣的慈母。
也不怪自己总喜欢用这个逗他。
血流直冲脑门,太阳穴突突直跳,阎熠暗骂一声,胀得有些痛了,换了个姿势,不叫那东西硌着他。
“说到我娘,我回营后给她回过信,跟她说了我们两个的事。我娘极少出门,不过以前在京城,也是见过你的,对你有不小的印象。”
忆起自己以前是何模样,谢瑾宁一僵,瞬间又紧张起来,指尖绞紧,无措道:“夫人她,我……”
“放心,我娘很喜欢你,还在信中夸你善良聪慧,她只见过一次,也心生欢喜。”
阎熠笑:“其实我娘早就做好了我会孤独终老的准备,也开明得很。她老人家啊,在京城的日子虽说不得自由,却也过得潇洒,连我的棺材也备好了,原先就等寻到我的尸骨,好跟那狗皇帝要个恩典,许她带着我大嫂一同去江南安度晚年,也懒得整日对着那一屋子的排位。结果这下又走不成了,还在信里骂我来着。”
“后来还好有你替我转移了注意力,她现在啊,成天都想着跟我打听你喜欢什么,她好早早准备着。”阎熠贴住他唇瓣蹭了蹭,含糊道:“想跟我抢你的欢心,我才不告诉她。”
谢瑾宁仰着颈任他亲,心头百转千回。
阎熠说得轻描淡写,但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些许,也叫人为之动容。
“所以…哥哥,你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我想在这里陪着你,等一切结束,我们就一同回京城,一起去见她,好吗?”
“你怎么……”
阎熠没想过会被他看出来,当即一愣,沉下脸,“不行,这里虽算安全,可若是打起仗来,我便顾不着你了。”
“我不用你挂心。”谢瑾宁说,“你忘了我是学过什么了么?师父说,我如今的本事够用了,你在前线杀敌,我就在后方照顾伤员,哥哥,你相信我,除了一些内伤,其他的我都可以处理好的。”
怕是早早就做好了打算。
可阎熠也知道,他的阿宁一旦下定决心,就像只小倔驴,什么也拉不回来了。
不愿在此事上多生波澜,他未置可否,道:“再说吧。”
等过几日,再找个借口将阿宁送去蜀地就好。
“不,我要你现在答应我。”
谢瑾宁翻身坐起,执拗地望着他,“我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几日等不到你的消息就担心得寝食难安,想着你是不是出了事,受的伤重不重,想着……”
清泠泠的眸子转眼又被水雾模糊:“后来那些信里,你只说好的,其他的都不告诉我,我连你肩上那条疤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都不知道。要是我不来这儿,是不是你死了,我也会被蒙在鼓里,傻傻等着你回来,再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要真的那样,我就恨死你了,呜……”
阎熠心都要被他哭碎了,“乖宝,我没死,我不是好好在这儿吗,当心着眼睛,别哭了乖乖。”
谢瑾宁紧紧抓住阎熠为他擦泪的手,“我留下,你受伤了,我就可以,第一时间知道,我还可以给你,包扎伤口,咳,你不要把我…送走……”
他哭着哭着又呛了起来,难受得蜷成一团,直发抖,却甩开阎熠的手臂,不让他再碰自己。
再也顾不得其他,阎熠连连点头:“好,好,不送走,都听你的。”
罢了,他离不开自己,自己又何尝舍得离开他呢。
往日冰凉盔甲贴身,甲胄夹层里的平安符却暖得发烫,那藏在符后,如今正摆在眼前的柔情与牵挂,为他的心脏铸起了第三重铠甲。
让他因软肋而生惧,又因这份羁绊,催生出了莫大勇气。
阎熠深深叹息,将人重新抱起,抹去他面上湿痕,低声问:“不怕吗?”
“不怕。”
谢瑾宁得偿所愿地勾起唇角,笑意温婉柔亮,“有你在这儿,我就什么都不怕。”
……
就这么靠着,少年睫毛眨动的频次明显放缓,恹恹垂着,阎熠也没再闹他。
他侧眸,朝帐后某处望去一眼,将谢瑾宁塞进了被窝。
“还要去看小然呢。”
谢瑾宁又要起身,被阎熠按住肩膀,道:“这么晚了,蔚然纵使醒了,估计也又睡了过去,不好打扰,明早再去看看他也不迟,嗯?”
谢瑾宁困得眼皮直打架,觉得有道理,模糊地“唔”了声,便顺从地闭上眼,在有规律的轻拍下,又沉入到了安稳的睡梦中。
阎熠守着他,等他彻底睡熟,才悄无声息褪下被他紧攥住的外袍,随手捞起件披风,出了营。
离冬日才过了一月有余,大彦多处已经开始回春,朔北却还是一片寒冷,尤其是深夜,更是刺骨的冰寒。
阎熠没有惊动帐外亲兵,独自绕到了主帐后方。
月光冷然,照见一道身影,孤零零地靠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半直着腿坐着,影子被拉得很长,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可怜劲儿。
是李蔚然。
他早在谢瑾宁用饭时便坐着了,阎熠彼时只当他是担心谢瑾宁,见他无事,应就会很快离去,
没曾想这一坐,怕是就没离开过。
主帐帐布极厚,内里还围着层兽皮,透不着人影,但声音不免会传出些,也不知叫他听去了多少。
但看着他沾了夜露湿气的发梢肩头,和那因失血过多仍苍白的面色,阎熠拧紧的眉心又松开了,脚步故意重了些。
李蔚然猛地抬头,见是阎熠,下意识就要起身行礼,却被按住了肩膀。
“坐着。”
阎熠的声音在夜里中显得格外冷厉,他抖开手上的披风,不由分说披在李蔚然肩头,然后自然地屈腿在他身旁坐下。
“才受了伤,不好好在帐内休息,到这儿来做什么?”
“不严重,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李蔚然垂眸,避开那仿佛洞穿一切的锐利视线,嗓音愈发飘忽,含糊着:“走着走着就到这儿来了,看大哥你好像也还没睡,就……”
只有靠在这儿,离主帐、离他更近些,隐约感知到他的气息,那颗反复煎熬的心才能得到一丝虚妄的平静。
但想起方才耳畔时隐时现的嘻笑嗔骂,柔声撒娇,那都是他从未听到过的,李蔚然的话就更说不出口了,干脆闭了嘴。
阎熠静静看了他一眼,没戳破这拙劣的谎言。
兄弟多年,李蔚然又算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太了解不过了。
一阵难言的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只有远处巡夜士兵走动时轻甲的细碎碰撞声,与夜风吹过营旗的猎猎作响。
李蔚然不是第一次跟阎熠这么并肩坐着,却是首次,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
无处安放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阎熠的颈侧,他瞳孔一缩。
那里有一个清晰的、小巧的牙印,暧昧地烙印在麦色皮肤上,在迎面照来的月光下更是无所遁形。
像是一根针,扎破了他胸中鼓胀的水球,尖锐刺痛一刹,难以言喻的苦涩蔓延开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李蔚然伸手抓起一坛酒,就要拍开泥封往嘴里灌,一只大手更快按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还想喝酒,不想好了?”
阎熠夺过酒坛,扔下一句“等着”,起身快步离开。
没过多久,他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个从军灶拿来的粗瓷碗,碗里的水液清澈,还在汩汩冒着热气,“喝这个。”
李蔚然接过碗,只见碗底还有块淡褐色晶块,淡淡甜香散逸。
是糖水。
他扯扯唇角,像挤出一个惯常的,没心没肺的笑,却因那苍白面色显得有些勉强:“大哥,我又不是小孩儿了,早就不吃糖了。”
阎熠看着他,弯了弯眼眉,冷硬感顿时被兄长的温和代替,“你在我心里,一直是。”
李蔚然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险些以为自己那点隐秘的小心思被他看穿了。
也是,觊觎长嫂,的确不堪,可他若是控制得住,也不会出现在此了……
他眼眶倏地一热,慌忙低下头,掩饰性地就着碗沿喝了一大口。
起初只是清水味,而后越来越甜,甜得他喉咙发紧。
阎熠拿起另一坛酒,仰头灌了一大口,道:“你嫂嫂喜欢吃甜。”
他嗓音平静,只是在讲述一个事实,却如巨石投入死水,炸开滔天波澜。李蔚然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颤,碗中倒映着的那弯月,碎成一片摇晃的、捉摸不定的光斑。
他抬手饮尽碎月,从喉咙深处挤出一道极轻的音节:“……嗯。”
月光依旧冷冷照着,两人并排的肩头中,悄然出现了一道银弧。
极窄的一道,却如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些天,辛苦你了。”
阎熠两口喝完,拍拍他没受伤的半边肩膀,道:“夜深露重,快回帐中吧,免得伤还没好全,又受了凉。”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沙,道:“你嫂嫂也会担心。”
李蔚然低低应了声“好”,将喝得只剩半块还未融化完的碗放在地上,借着阎熠手臂的力量起身,摘下披风。
“我不冷,反正也没几步路,就不用了。”
夜风吹起未束好的发丝,显得有些寂寥,走出几步,李蔚然忍不住回头,看向主帐的方向,阎熠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帐后。
不用想也知,定是回去守着谢瑾宁了。
李蔚然伸手摸了摸腰间悬挂着的一个小小的、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木雕小老虎,缺了一耳,却依然憨圆可爱。
犹记得谢瑾宁送给自己,说:“你属虎,功夫又这么强,等再长些定就是个虎将了”,夸他“虎虎生威”时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木身浸透霜寒,变得冰凉,指尖却发着烫。
这股烫,沿着血脉,经络,一直烧进心尖。
不知想了些什么,他的眼神已不如半柱香前的黯然,定定望了会儿,在巡夜士兵愈近的步声中,他收回视线,深吸了口冰冷的夜气,转身离去。
第106章 监军 羊入虎口
几乎睡了一天, 次日一大早,谢瑾宁便醒了。
精神养足了,整个人都焕发出勃勃生机, 朔北干燥,他的脸蛋却依旧水灵灵的, 一捏仿佛都能掐出汁儿来。
“暂时没有合你尺寸的, 先委屈一下,我已让人去附近城镇采买了。”
阎熠翻箱倒柜, 找出一套几年前的旧常服,颇为歉意地递了过去。
浆洗得干干净净,并无异味,只是阎熠从抽条时便肩宽体阔, 这衣服对于谢瑾宁来说仍是过于宽大, 穿上去空荡荡的。
袖子长得能唱戏, 下摆也直遮双膝, 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物。
见状,阎熠只得让他脱下来, 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比划了下,又找来针线,手法熟练地将过长的袖口和衣摆割去一截, 念着谢瑾宁的腰身, 飞快在两侧收了几针。
针脚算不上细密美观, 却异常扎实, 用力扯都扯不开。
谢瑾宁在一旁看得惊奇,杏眸瞪得圆圆的,异彩连连:“你还会做这个呢?”
阎熠掐断线头,“营中少有女眷, 行军打仗,经年累月在外,衣衫烂了破了是常事,每每等着回程再去镇上找绣娘太迟,都是学着自己动手修补。军中人大多都会些,不够看,但够用。”
他抖了抖改好的衣服,“试试?”
谢瑾宁重新穿上,袖口和衣长短了不少,恰好合他身形,但肩线依旧宽得能再塞半个人进去,领口也垮得厉害。
他一抬手,精致锁骨和大片白皙的胸脯便若隐若现,手腕也露出一截来,白得人眼发晕。
更要命的是,那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还残存着未褪尽的暧昧红痕,星星点点,在雪白底色间尤为扎眼。
阎熠的眉头压了下去。
军中戒律森严,一直都有备战期间不许随意出营寻欢作乐的规矩,而他这副模样,无异于主动送入狼窝的嫩白羔羊。
若是被帐外那群不知情、又许久见不到美色的兵油子瞧见了……
他几乎能想到那些直勾勾的、带着火热与掠夺意味的眼神黏在他的阿宁身上,趁无人时将他拖进角落……阿宁这般力弱,就算能挣扎,怕也是不敌众手,被欺负了,也只会眼眶红红地抱着脏污的身子,等他回来时哆嗦着扑进他怀里哭吧……
阎熠突然有些后悔昨夜轻易答应谢瑾宁留在这,更后悔主动提出让他今早一早去看李蔚然了。
谢瑾宁浑然不觉他的念头,兀自低头盯着衣服看,越看越新奇。
阎熠在军中的衣物皆是些便于行动的劲装,谢瑾宁很少穿这类,觉得帅气十足。
他兴致勃勃地整理了下衣襟,高兴地晃了晃脑后高高束起的马尾。
少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双杏眸亮晶晶的:“哥哥,你看,我这么穿是不是也很俊!像不像个小将军?”
谢瑾宁双手握拳,比了个进攻的姿势,却迟迟未闻男人回应。
“哥哥?”他伸手去拉站在原地不动,眼神晦暗不明的阎熠,“走吧,先去看小然,待会儿你告诉我伤兵营在哪儿,你就去忙吧,我自己过去。”
阎熠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指腹摩挲着细嫩的皮肤,嗓子发紧:“你真的要…这样出去?”
谢瑾宁一脸坦然:“对啊,我总不能一直待在帐里吧。”
“不怕他们……”扫过那些吻痕,阎熠呼吸一顿,换了个用词,“知道你的身份?”
“知道就知——”
谢瑾宁止住话头,颦眉沉思。
大战在即,若是这个关头传出定威将军喜欢男人的消息,军中怕是或多或少会出现些闲言碎语。
“我倒是不怕,但感觉传出去了,对你影响不好。”谢瑾宁想了想,“要不对外就说,我是你弟弟?”
“有哥哥会这样对待弟弟的么?”
一股更强烈的占有欲和担忧混合,化为熊熊燃烧的烈火。
阎熠猛地将人拉进怀里,低头,在那张仰着脸,满眼关切与信赖的小脸上咬了一口,咬牙切齿道:“但我不想让你出去了,怎么办?我现在就想把你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谢瑾宁“嗷”一声捂住了被偷袭的腮帮子,气鼓鼓地瞪着他:“你说好的!阎熠!说话不算话是不是!”
脸上写满了“你个大骗子”五个大字,下一秒就会伸爪子挠人了。
看着他鲜活灵动的模样,阎熠又是爱极,又是无奈,最终只能幽幽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拿过自己另一件披风,将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连帽子也给扣上了。
确保没露出一丝一毫肌肤,他才勉强道:“走吧。跟紧我,不许离开我身边半步。”
……
山洞那日清创做得及时,上过了药,少年人恢复力又强,一夜过去,李蔚然的状态好了不少,见到谢瑾宁时还能一脸不在意地笑着说些俏皮话。
李蔚然很是知趣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不快的话题,专挑些军中趣事讲,两人年纪相仿,他又本就是个活泼爱笑的性子,轻而易举将谢瑾宁从满目担忧逗得咯咯直笑。
阎熠守在帐前,双臂抱怀,见谢瑾宁笑得眉眼弯弯,也没多插嘴,只让李蔚然紧遵医嘱,争取早日恢复。
“放心吧大哥,我会的。”李蔚然扬起眉梢,“这点小伤,用不着几天就好了。”
“那也要多养养。”谢瑾宁道,“你还流了那么多血呢,对了,给你开补血的汤药了么。”
“好像没有……”
“这怎么行呢。”谢瑾宁蹙眉,自然而然地使唤:“阎哥,帮我拿纸笔来。”
待他写完药方,吹干笔墨,“这个方子药性温和,但对补血很有效,一日三次,记得按时喝。”
李蔚然眉开眼笑地收下:“好,都听嫂嫂的。”
医官在军中经营多年,怎会犯没开补血汤药这等小错误,阎熠磨了磨牙。
臭小子。
眼见着谢瑾宁都要一口包揽下为他熬药的活计,再坐会儿,说不定都要答应亲手喂他了。
阎熠站不住了。
他大步上前将人拉起,撩起眼皮淡淡瞥了靠在床头喜不自胜的李蔚然一眼,道:“军中不养闲人,有专门负责煎药的人手,适才我经过时,那处已经开始熬了。”
“那就好。”
谢瑾宁不疑有他,又仔细嘱咐了一通忌口等禁忌事项,才跟着阎熠出了帐。
一个时辰后,看着面前满满一海碗黑漆漆的、闻之便令人望而生畏的汤药,李蔚然扯了扯嘴角:“不是吧……”
隐雀点头,黝黑得透不出一丝光亮的瞳孔直直盯着他。
少女面无表情道:“将军说要我看着你喝完。”
李蔚然:……
喝就喝!
从主帐出来,到出李蔚然的帐篷,这一路上都不可避免地遇到了不少士兵。
即使他被阎熠的披风裹得严实,那些好奇的,探究的目光也如有实质般,落在谢瑾宁身上——
也不意外,低低垂着、却能看出过分精致的眉眼,走动间若隐若现的莹白肌肤,身型纤瘦窈窕,和与军营格格不入的气质,都让他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般显眼。
谢瑾宁被看得颇不自在,原本想去伤兵营看看能做些什么的心思也熄了些,下意识捏紧了阎熠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乖乖回到了主帐。
他坐在桌边,有些发愁。
阎熠在身边时固然安心,但这样,实在过于引人注目,他想做些什么都不方便,更别说,昨日他是将自己抱进主帐的,而后又亲自下厨,打水什么的……
这下军中都传遍了,说主帐里住着的就是将军夫人,让阎熠出去拿纸笔时,他还听到帐外有人窃窃私语,说什么,将军夫人有了身孕,他们要有小将军了。
谢瑾宁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顶着李蔚然好奇的目光知道了这场乌龙的来由,也是臊得不行。
难不成他要真如阎熠所愿,一直缩在主帐不出去么?
不行,谢瑾宁摇摇脑袋,蹙眉思索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自己低调些,换套普通士兵的衣服?把脸抹黑一些?
总之,要是想去伤兵营帮忙,他定要先摆脱“将军夫人”这个显眼的壳子。
思来想去,帐外忽地传来亲兵的通传声。
“将军,杜监军到了。”
监军?朝廷派来的人?
那他更不能给阎熠添麻烦了。
不用阎熠开口,他便主动而迅速地闪身躲到了帐内新拉起的、用于隔开休息区域的一道厚帘后面,“你快去吧,我会好好藏着的。”
一直用余光注意着他的阎熠眸中笑意益浓,又极快收敛。
“好。”
半刻钟后。
帘外传来一阵轻微而规律的“咕噜噜”声响,是木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旋即停下,一道温和清润,如玉石相击般的嗓音响起。
“多谢阎将军。”
语气平和,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礼节,只是话音降落,那人便抑制不住地低咳了几声,似是心肺有异,身体孱弱,再开口时,便显得气虚无力。
“杜某此番前来,只是代陛下观军,记录实情上达天听,并不干预将军任何,咳咳……”
他将“观军”二字咬得重了些,倒像是在率先表明立场,撇清嫌疑。
谢瑾宁缩在床角,离帘子远远的,却觉这声音莫名有几分熟悉,心下好奇,不由得坐了起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帘外。
监军,说得好听,不过是皇帝送来监视阎熠的耳目罢了,几位心腹副将对此心知肚明。
何况这杜丛筠带来的两名随从可没他这么客气,才在营门前当众质疑阎熠只顾打仗不顾后方安置,态度之倨傲,毫不顾忌是否影响阎熠的军威。
如今杜丛筠又来这么一出,显然更无法让人打消对他的警惕与怀疑。
周皓轩性子火爆,当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谁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
虽压低了声音,但在这格外静默的帐内,不满更是显而易见。
帐中气氛瞬间凝滞,杜丛筠神色未变,只抬手,在身后推着轮椅的青年那只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拍了拍,状似安抚。
黑衣青年这才收回死死钉在周皓轩脸上的凶戾目光,垂眸专心盯着端坐在轮椅上的清癯身影看,野性未驯的恶狼霎时化为温顺忠犬。
杜丛筠身侧的两名锦衣随从倒是按耐不住了,愤愤张口,正想说些什么,较为圆滑的朱淄出来笑着打了个圆场,将他们压住了,没有当场发作。
朱淄眼睛一转,将话题转至杜丛筠的身体上,嘘声关切,言语间却暗藏机锋,试探之意昭然若揭。
唯有憨直的袁隆挠挠后脑勺,道:“哦,不插手啊,那挺好的。”
而无论面对何种态度,这位杜监军始终以一副温和,甚至算得上好言好语的态度应对。
言辞客气周道,如温风化雨,不着痕迹地将所有明枪暗箭一一化解,辅以掩唇呛咳,清癯肩背颤抖,反倒显得他们咄咄逼人。
一番无关痛痒的车轱辘话后,阎熠以指节轻叩桌面,麾下几人循声而退,杜丛筠亦微微颔首。
在几人虎视眈眈下,两名随从纵使万般不愿,也不得不跟着退了出去,独留黑衣男子不为所动,警惕地盯着阎熠,眸中似有战火燃烧,忽地又朝帘后望去一眼。
“玄溟,你也出去。”杜丛筠捂着唇咳了咳,“这里很安全,我不会有事。”
“……”
“听话。”
“我就在门口,有事,叫我。”
待帐内只剩二人,气氛陡然一转。
杜丛筠方才那副病弱文官的模样稍稍收敛,他推动轮椅,靠近了些,“玄溟自小在狼群中长大,寡言少语,也不懂大彦礼节,还请将军见谅。”
“无事。”阎熠道,“他功夫不错。”
“是,杜某几次三番遇险,也多亏有他。”
帐外,玄溟耳廓一动,唇角翘了翘,比起笑,僵硬得更像是挑衅,看得人头皮发麻。
杜丛筠推动轮椅,靠近了些,轻声道:“殿下命我代他向将军问声好。”
阎熠看着他,眸光锐利如隼,却并未立刻回应。
京城人尽皆知,杜丛筠自下山后,便拜入了太子名下,颇受太子信任,而此刻的太子正身陷囹圄,怕是不太好过。
杜丛筠唇角笑意加深,继续低声道,“殿下得知军中粮草被刻意拖延一事,甚是忧心,此次卑职奉命前来,亦为将军送来一份薄礼。”
“黑烽峡?”
“正是。”杜丛筠眼眸弯起,“三百车粮草,五千六百副精铁甲胄,武器药材若干,已分批藏匿于此。”
他方才所言“沿途所见流民以及疑似匪患聚集处”,便是暗示。
阎熠紧绷的眉宇稍展:“有劳三殿下费心。”
杜丛筠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请代阎熠告知殿下,一切皆按计划行事。”
“如此甚好。”杜丛筠应道,随即又忍不住掩唇低咳了两声。
呷了口热茶,咳声稍歇,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向谢瑾宁藏身的帘幕,温声道:“将军帐中的这位小友,听了这般久,不妨出来一见?”
第107章 自荐 “最后一次。”
谢瑾宁陡然一惊。
适才二人压低了声响, 谢瑾宁隐约知晓他和阎熠要谈论的都是些正事,也就收回了注意。
除了从床上坐起之外,他自认并未发出半点异响, 没想此人感官竟如此敏锐,还是说, 他早就知道帐内有人?
谢瑾宁咬住下唇, 内心剧烈挣扎着,正犹豫间, 帘子被一只大手掀起。
是阎熠。
谢瑾宁看着蹲下身为他穿鞋的男人,忐忑地攥住了衣摆,小声问:“我是不是坏你的事了?”
“没有的事。”阎熠捏了捏他有些发凉的手,“杜监军是三皇子的人。”
皇帝派来的监军, 其实是李翊的人?
听闻这等秘辛, 谢瑾宁惊讶地瞪圆了眼, 用气音道:“你把这个告诉我做什么?!”
“不怕。”阎熠将他拉起, “走吧,同为三皇子麾下, 他也认识谢竹,另外,关于谢家的消息,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 也可去问问他。”
谢瑾宁紧跟在阎熠身后出了帘, 借着帐内光线望去, 只见轮椅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
他面容清俊,虽带苍白病色,却不损眉目间的温和, 身型清癯单薄,自有一股书卷清气和不卑不亢的风度。
杜丛筠正举杯欲饮,循声望来,杯中清茶一颤,那双总是带着温润笑意的眼眸,瞬时掀起了波澜。
“小宁?”
谢瑾宁亦是不可置信,迟疑道:“丛筠哥哥?”
杜丛筠含笑顿首:“嗯,是我。”
谢瑾宁没想到,这个从京城来的、表面上为朝廷眼线,实则与谢竹一同为三皇子麾下的监军,竟然是他许久未见的幼年好友,杜丛筠。
幼时,两人因体弱多病,在旁人嬉笑玩闹之时总坐在一处,杜丛筠安安静静地看书,他就摆弄着顽具,碰到难解的九连环,就递上去让他帮忙……
后来杜丛筠被家人送去山上清修,从此音讯全无,谢瑾宁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相见,竟是在此帐中。
“真的是你啊!”
他眸光骤亮,挣脱阎熠的手小跑上前,一屁股坐在杜丛筠身旁,问:“丛筠哥哥,你如今心疾可有好些了?”
靠得近了,杜丛筠细细打量着谢瑾宁。
多年未见,他从玉雪玲珑的可爱团子长成了眉目惊艳的清绝少年,几经变故,却依旧纯然澄澈,不见丝毫阴霾。
只是……
目光在他不合身的衣衫、裸露肌肤间的痕迹,被精心呵护过的神态,以及……与阎熠之间过于明显的亲昵。
杜丛筠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心绪,却引来一阵更急促的低咳。
“咳…我好多,咳咳……”
帐外突地喧闹不止。
“嘿!你想干什么!”
“给我拦住他,将军还未下令,不准进去!”
接着,只听一阵兵刃相接声,担忧再咳下去会牵扯到杜丛筠的心疾,谢瑾宁连忙拉过他放于轮椅上的手为他把脉,轻抚着背替他顺气。
“咳咳…我……”杜丛筠双眸泛湿,在谢瑾宁的帮助下,慢慢缓过气来,“我没事了小宁。”
他转头。
“玄溟。”
嗓音还沙哑着,语气却带上了几分严厉。
那被三人围攻的黑衣青年立刻停了动作,转头眼巴巴地盯着帐帘看,没听到杜丛筠的下一步指令,他慢慢垂下脑袋,瞧着竟有些可怜的失落。
周皓轩捂着发麻的手臂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拳脚毫无章法,一招一式却都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可怜个屁!
一路跟着杜丛筠的随从之一翻了个白眼,低声讥讽:“真是条好狗。”
“我没事,不过是在来的路上不慎染了风寒,对这儿的气候也不大习惯。”
杜丛筠拍了拍谢瑾宁的手,温声道,“我心疾好了不少,倒是你,小宁。你怎会出现在军营里?还有这一手把脉的功夫?”
谢瑾宁下意识看了眼阎熠,又飞快收回视线,不知从何说起,浓密长睫盖住眼底羞意,这才发现自己胸口大片显眼的痕迹。
“我学的嘛……”
他面色瞬间涨红,嗫嚅着回答了后半截,不自在地扯了扯过于宽大的衣襟,试图将锁骨与胸口处的暧昧红痕遮得更严实些。
杜丛筠了然轻笑,不再追问,只道:“我下山后,曾去寻过你,后来才得知你与谢竹之事。”
他顿了顿,惋惜道:“只可惜,我明面上的身份诸多不便,无法与谢竹有过多私交,后来也只能在东厂派人四处寻你时暗中阻拦一二……对了,还有你在京城的那些朋友,也帮了不少忙。”
他抬眸,目光细细描摹过谢瑾宁的模样,见他眉眼间隐隐透出的赧然与娇态不似作伪,应真是与阎熠有情,他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知道你现在过得安稳,我也就放心了。”
一番话听得谢瑾宁心口发烫,眼眶也跟着泛起热来,鼻尖酸涩,他倾身抱住了轮椅上的旧友,哽咽道:“丛筠哥哥,谢谢你,谢谢你们……”
杜丛筠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还是那个小哭包。”
“我没哭。”
谢瑾宁哼哼着把眼泪憋了回去,松开他,目光落在轮椅上,担忧地问:“丛筠哥哥,你的腿怎么……”
杜丛筠知他忧虑,唇畔弯起,竟双手一撑,稳稳站了起来!
他身姿颀长,走动间略有晦涩,却并不像伤了腿的模样。
行至谢瑾宁身前时,他微微低眸,眉梢流露出令人心尖发颤的温柔。
杜丛筠伸手摸了摸谢瑾宁的脑袋,道:“腿脚无碍,只是在山上修养时不善行走,便习惯了倚靠它,也能省些力气,免得旁人总是忧心我摔着。”
他眨眨眼,略带狡黠道:“这事知晓之人并不多,小宁得替我保密啊。”
谢瑾宁立刻点头,扶着他坐回轮椅,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浅浅叙了会儿旧,谢瑾宁想起杜丛筠如今的监军身份,必定要长驻军中,而他心疾虽鲜少复发,可依旧体弱,水土不服之下,身边总得会医术的照料才好。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划过谢瑾宁的脑海。
他眼睛倏地一亮,抓住杜丛筠的衣袖,“丛筠哥哥,你身边是不是还缺一个随侍的药童或是文书小吏?”
杜丛筠何等剔透心思,见他兴奋神情,又联想到他方才遮掩痕迹、难以启齿的模样,心下立刻猜到了七八分。
笑意飞快掠过眼底,面上却微微蹙眉,故作沉吟:“确实……监军事务繁杂,我又体力不支,正缺一个得力又信得过的人手帮我整理文书,斟酌药方。只是这军营重地,等闲之人不可擅入,一时倒也难寻合适之人。”
谢瑾宁神色雀跃地接过话头,自荐道:“你看我如何?我虽不通武艺,但识字,更认得药材,我还会些医术!这军营里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了!”
话音刚落,他满怀期待地看向杜丛筠,又悄悄瞟了眼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阎熠,被始终盯着他的男人抓了个正着。
后者眉头高高挑起,眸色愈发危险,带着赤裸裸的不虞。
阎熠自然舍不得谢瑾宁离开他,更别说还是当着他的面,要去伺候另一个男人。
旧友也不行。
他冷着脸,无声道:
“想跑?”
谢瑾宁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腿心一烫,几乎瞬间忆起了他被攥住足踝拖进温泉里,凿//得汁水飞溅的场面,又一次避开了他的视线。
唇心被他咬得嫣红,指尖蜷起,睫羽飞快扑闪,“我不是……”
陷在这场无声旖旎中的杜丛筠自觉垂下眼,过了片刻,他轻声问:“阎将军,在下可否向您借这位小友一段时日?”
看着双手合十,满脸写着“求你了”三个大字的谢瑾宁,和那双亮晶晶的、又是祈求又是期盼的眸子,阎熠心底越发不是滋味,可最终还是松了口。
也罢,让他换个身份,也更自在些。
他沉声道:“那就有劳杜监军,好生照看这位……重要文书了。”
谢瑾宁粲然一笑,“宁玉定不负将军重望!”
连新名字都给自己起好了。
杜丛筠失笑,“将军放心,在下定会妥善照顾宁玉小友。”
……
午后,阎熠带回来的“女子”被他差人送了出去,而杜监军的身后,多了一位名为宁玉的清秀小文书。
无人能知,那枚能号令镇北军的穷奇令,亦在那小文书的腰带里。
对外,杜丛筠的监军身份自是让军中上下颇为忌惮,怕被逮到马脚记下一笔,于是纷纷退避三舍,将他们一行人带到专门划出的安置地,留了些跑腿小兵便离开了。
杜丛筠独享一顶小型军帐,剩下一顶,自是为两名随从、玄溟以及“文书”宁玉准备的了。
军中军帐数量有限,分出两顶已是不已,往往是十数人挤一顶,他们四人分用,本应极为宽敞。
然而那两名随从,实则是来军中镀金的世家纨绔,早对庶子出身,却位居监军的杜丛筠心怀鄙夷。一路车马劳顿、环境恶劣已让他们怨声载道,此刻见到帐内仅有的简陋板铺与粗麻被褥,更是面露嫌恶,当即冷哼一声,询问了最近城镇的方向,便拂袖出营“采买”去了,显然不愿在此多待一刻。
那名从出帐起便冷冰冰盯着他,目光不善的名为“玄溟”的黑衣青年,也抱着包袱沉默地进了杜丛筠的主帐,看样子,一时半刻出不来了。
谢瑾宁独享一顶,乐得清净。
不消片刻,阎熠便派人送来了新的被褥和换洗衣衫,谢瑾宁换了套合身的衣服,遮住了痕迹,简单整理了下,便想着去找杜丛筠。
适才那位帮他铺床的小兵起初还警惕着,不肯跟他搭话,谢瑾宁好言好语地跟他凑近乎,又帮他重新包扎了手臂上缠得乱七八糟的纱布,他才开口跟他说了些伤兵营的事,而后又帮他搬了不少东西进来。
谢瑾宁想着先去看看杜丛筠是否有事吩咐,早些解决了,他好早些去伤兵营帮帮忙。
杜丛筠的帐篷就在不远处,行至帐外,他本欲直接掀帘,忽闻一道奇异水声。
伸出的手愣在半空。
“丛……”谢瑾宁顿了顿,道:“大人,宁玉有事求见。”
“你起,唔!咳咳……”
似是被他惊到,帐中人呼吸一紧,接着,又是一阵低低呛咳。
谢瑾宁安静等了会儿,才听杜丛筠沙哑的声音:“进吧。”
帐内光线稍暗,如铁塔般矗立在杜丛筠轮椅庞的玄溟正替他顺着气,循声回头,看着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凶狠,满是领地被入侵的敌意。
玄溟浑身紧绷,喉咙发出几声压抑低吼,活像头被抢走口中肉的恶狼。
而他身旁,杜丛筠面色染薄红,胸膛起伏着,气息不稳,几乎是半陷在玄溟的怀抱和椅背之中。
原本浅淡的唇色此刻泛着不正常的嫣色,水光淋漓,甚至有些微肿。温润如玉的公子面上落了春花,显出别样令人脸红心跳的欲色来。
定睛一看,放在轮椅上的细削指尖都还在微微发着颤。
谢瑾宁自个儿身上都带着男人的吻痕呢,见此情景,瞬间明白了方才帐内发生过什么,还有那异样的水声……
难怪一路上玄溟都用那种眼神盯着所有靠近杜丛筠的人,尤其是自己……他还以为玄溟对他不满是怪他会分走杜丛筠的信任,没想到……是占有欲。
一股热浪“轰”地冲上头顶,他的脸颊、耳根乃至脖颈都红透了,几乎成了个柿子,僵在原地进退两难,目光也尴尬地不知该往哪儿放,索性将脑袋埋进了胸口。
杜丛筠抹去唇角水渍,再抬眸时,已恢复了那副温润平静的模样,只是嗓音仍残留着一丝喑哑:“……收拾好了?”
“嗯…嗯……”
谢瑾宁盯着脚尖,如芒刺背,恨不得找根地缝钻进去。
这也如一记警钟,提醒他往后在军营中千万不能跟阎熠太过亲近,否则要是被别人不小心听了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
他在心头发出无声尖叫。
杜丛筠睨了玄溟一眼,无声警告这愈发无法无天的狼崽子,后者这才颇为不情愿地收了气势。
“不必拘谨。”他轻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正好,我有些药材还未分拣,小宁,你既通药性,便来帮我吧。”
他拂开玄溟的手,转动轮椅朝向帐内一角堆放的行囊,刻意避开了方才的旖旎之地。
玄溟见状,脸绷得更紧了,默不作声跟了过去,抢先一步将药材包裹利落地提起,故意放在了离杜丛筠最远的木桌上。
“拿过来。”
杜丛筠慢条斯理地点了点手边的矮几,玄溟眼皮一耷,还是乖乖提着,放了上去。
“没规矩的狼崽子。”
替谢瑾宁倒了杯清茶,杜丛筠道:“坐吧,不用管他。”
谢瑾宁稍稍松了口气,坐在榻边,借着整理药材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窘迫。
途中许是不太平稳,药材散了一包裹,谢瑾宁问了杜丛筠平日里用的药方,按照药性将几味药材分门别类,重新包好。
愈发专注之时,心里那些纷乱的思绪也就沉了下去,面上热度渐渐回落。
帐中一时只剩下拨弄药材的窸窣声响,和两人的温言絮语。
玄溟抱臂站在杜丛筠身后,如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紧盯着谢瑾宁的目光也不再像刚才那般充满攻击性。
谢瑾宁从中取出一副分好的:“丛筠哥哥,你的风寒并不严重,待会儿我去伤兵营看看能不能借个炉子,喝上几剂应该就能大好。”
“好,有劳你了。”
待谢瑾宁离开,玄溟迫不及待将包裹提到一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唇,眼神里充满了野性的占有,“我听话,奖励,还没取完。”
他蛮横地掰过杜丛筠的轮椅把手,让他面对自己,俯身就要吻去,被一巴掌将打得偏过了脸:“够了。”
极其响亮的一声,没收力度,玄溟的右脸霎时多了道通红掌印。
“这是军营,不是在山上,没人能忍你这身臭脾气,要是再敢胡闹,就给我滚回去!”
语罢,杜丛筠别过脸低低咳了咳,“小宁是我旧友,你不可无礼,更不可伤他,明白?”
三皇子与定威将军合作紧密,谢家在其中更是充当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论是否出于旧情,谢瑾宁都是动不得的。
玄溟像是被他这一巴掌打懵了,一声不吭,垂在身侧的拳头却攥得紧紧的。
杜丛筠知道他是听进去了,只是又犯了固执的老毛病。
发麻的食指勾住了他的袖口,他语气放缓。
“最后一次。”
双腿轻而易举被顶开,被压在炙热身躯与椅背形成的狭小方寸间,唇瓣也被咬住厮磨,杜丛筠喉间溢出声颤抖的低吟,反手环住了玄溟宽阔的肩背。
“轻些……”
第108章 不适 太可恶了!
还未走近, 谢瑾宁先闻到了一股混合着浓重血腥气的苦涩草药味,他脚步微滞。
放眼望去,低矮帐篷间, 伤兵或躺或坐,身上裹着大大小小渗血的纱布, 有的吊着手, 有的断了腿……
却与他想象中的哀鸿遍野、死气沉沉之景不同。
从外到内,伤势渐重, 但大多数人面上并无萎靡绝望之色,反而三三两两靠在一处,低声吹嘘着之前的战况,有的抱怨药苦、饭菜越来越难吃, 甚至还有力气为了谁砍的脑袋更多争得面红耳赤的。
精神气儿竟都不错。
见来了个生面孔, 尤其是这样一张精致嫩白的、与营中糙汉格格不入的脸, 不少人都愣了一瞬。
几位医官和医士步履匆匆, 在一个个伤员间穿梭,忙得脚不沾地, 头也不抬。
见此,谢瑾宁并未贸然前去打扰,寻人问了煎药处, 径直朝其走去。
可到了那处, 看着炉子全都腾腾冒着热气, 药罐也满满当当。几个药工正满头大汗地守着, 不断添柴加水,忙得不行,他便暂歇了去打搅的心思,将药包收好, 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登时,一名药工抱着大捆纱布匆匆跑来,忽地被地上的木柴绊了下。
眼看他怀里的一包晒干的药材就要滚落在地,谢瑾宁忙侧身一步,伸手扶住了那包药材。
药工吓了一跳,站稳后连声道谢,“呼,差点糟蹋了东西,真是太谢谢你了!”
谢瑾宁摆摆手,“举手之事,不必多言,你快去忙吧。”
那药工感谢地抱着东西跑走了,待送到,他又折返回来,问:“小兄弟,你来这儿可是替人煎药的?”
谢瑾宁点头,他一拍胸口,指着右侧第二枚炉子,“正巧,这锅药马上好了,你把药包给我,我帮你熬吧。”
恭敬不如从命,谢瑾宁笑意清浅:“那就多谢了。”
递去药包,他逡巡的目光落在了最外侧一处角落。
那儿有位年轻士兵,端了盆热水刚坐下,他年纪不大,咬着牙,正试图自己给右胳膊上一道颇深的伤口换药。
他左手不便,又动作笨拙,不甚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却没喊出声来。
谢瑾宁毫不犹豫走了过去,在他身旁蹲下:“我帮你吧。”
士兵疼得满头大汗,一时竟没察觉来了个人,抬起头又是一愣,险些以为自己疼出幻觉来了,青天白日见到了画中仙。
用力挤了几眼,看眼前人一身干净衣衫,和悬在半空眼前的一双瞧着比豆腐还白,又带着些浅淡红痕的手,他顿时红了脸,局促道:“不…不用了,会弄脏……”
“没关系。”谢瑾宁弯了弯眸子,“脏了再洗便是。”
不等对方回答,他接过其手中有些脏污的旧纱布,仔细查看伤口。
应是刀伤,有些红肿,好在没有化脓的迹象。
谢瑾宁用布巾沾了热水,轻柔而仔细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渍,上药、包扎,他的手指纤长削白,动起来时就像是被风吹动着摇曳翻飞的花枝,漂亮得不像话。
几乎没怎么感觉到痛,年轻士兵盯着看了会儿,目光逐渐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好…怎么会有生得这么漂亮的男子……
他目光愈发怔忪,又见眼前人朝他柔柔一笑:“好了。”
“多、多谢!”抬了抬自己被包扎妥当的手臂,士兵感激道:“兄台是新来的医官吗,手法真好。”
谢瑾宁笑而不语,只道:“伤口不要沾水,按时换药,会好得快些。”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诸如此类需要帮忙之处还有不少,便主动走了过去。
多日苦练的外科医术派上了用场,一来二去的,也帮了不少忙。
医官后来得知他是监军杜丛筠的人,但见他小小年纪,一手处理外伤的功夫却又熟练又稳当,确实帮衬了不少,便也乐得让他参与其中,还主动递了份工具过去。
中途,谢瑾宁将煎好的药送了回去,杜丛筠情况稳定了些,正在帐中翻着书教玄溟识字。
无要他做之事,谢瑾宁也无心打扰二人,便又回到伤病营继续帮忙。
直至日头西斜,天色渐暗,他才直起身子。
只听咔吧几道骨骼脆响,他秀眉微蹙,轻轻“嘶”了声。
体内因激烈情、事的不适还未完全褪去,忙起来时又将其抛之脑后,彼时一停,因反复蹲起的腰腿更是甚嚣尘上,酸痛不已。
谢瑾宁净了手,抹去额上细汗,小心捶打了几下,有医官端着碗路过,唤他一起用饭——半日下来,他已与他们熟悉了不少,还在这些经验颇丰的前辈手中学得了些更为迅捷的外伤处理手段,气氛极其融洽。
“将军身体略有不适,想请位医官过去瞧瞧。”
身后倏地响起一道熟悉嗓音,回头一瞧,是李蔚然。
谢瑾宁一听“身体不适”,心头顿时一紧,也顾不得问本在帐中安养的李蔚然为何出现在此,面露焦急,“阎、将军他……”
李蔚然语气自然:“就你吧,将军听闻今日是你在营中帮忙,也有些事想问问你。”
飞快朝谢瑾宁递了个眼神。
谢瑾宁瞬间明了,这怕是阎熠寻他回去的借口,心下稍安,又有些好笑。向医官和医士们打了声招呼:“前辈,那我先去看看,明日再来帮忙。”
跟随李蔚然回到主帐,一掀帘子,诱人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帐内小几上摆满了精致菜肴,有鱼有肉,还有几道清爽小菜,闻之,谢瑾宁腹中的轰隆声愈发大了。
他午时的确没怎么用,并非挑食,只是边关菜肴口味颇重,他一时难以适应,而闻这味道,就知晓这些菜都是阎熠亲手做的。
“用饭就用饭嘛,还说什么身体不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饭把自己做出病来了呢。”
谢瑾宁从鼻腔哼出一声,喉咙却不争气地咽了下,阎熠大步上前,拉着他的手,伸进一旁备好的温水中,十指插·入,摩挲,仔仔细细替他洗净每一根手指,连指缝与手腕也没放过。
洗完了手,又换了块干净的布巾,擦他额角和脸颊不小心沾到的些许灰痕和汗迹。
“生气了?”
谢瑾宁瞪他:“本来就不该说这个。”
“我错了。”阎熠捏了捏他被擦得干净水嫩的湿软脸蛋,低低笑道,“下次换个借口。”
“下次再说吧……”
又是开小灶,又是借口不适让他来的,谢瑾宁迟疑地看向帐外,“你这样是不是太明显了?”
阎熠拉着他在几前坐下,“放心吃,不会有人知晓。”
谢瑾宁是真饿了。
阎熠给他夹菜,他就乖乖地吃,都是些最合他胃口不过的菜肴,他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咀嚼时颊肉一动一动,像只贪食的小仓鼠,可爱得很。
阎熠静静看着,等他吃得差不多了,用手帕细致地替他擦净唇角油渍,问:“累么?”
谢瑾宁摇摇头:“还好,能帮上忙,觉得心里很踏实。”
身体疲累,但精神却有种充实的愉悦。
在河田村时,外伤者并不多,谢瑾宁往日大多也就处理些擦伤挫伤,而到了军营,他见了更多血肉模糊的伤处,脑海中的知识争先恐后地蹦了出来,自发告诉他应该如何做,竟未有半分不适与无措。
这都说明,他真的学以致用了。
阎熠抚上他的脸颊,拇指轻轻拂过他眼下的淡淡阴影,又问:“可有人欺负你?”
突兀的发问让谢瑾宁一怔,不知阎熠为何会这么说,脑海中却瞬时闪过几个画面:
下午他替一位士兵包扎小腿伤口时,几次三番“无意识”划过他腰侧的手指,在他看来时又飞快收回。有人借着换药呼痛的时机,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身上按,笑嘻嘻地说让他帮忙摸摸就不疼了,还有的,直接半个身子压了上来,搂着他不撒手……
对他这样的人并不多,被其他人一说,或是见他举针欲刺,就飞快放开了,说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都是爷们儿之类的……
但那些虽短暂,却带着某种令人不适意味的眼神与触碰,还是让谢瑾宁隐隐作呕。
鸦黑睫羽颤了颤,他抿着唇,还是摇了摇头。
谢瑾宁勾起唇,语调轻快:“没呢,他们受了伤,疼得厉害,我帮忙上药包扎,他们感谢我都来不及呢。”
阎熠定定地看着他,深邃目光仿佛要透过他的双眸,看透他心底隐藏着的不悦,可他没有追问,只是展臂将谢瑾宁搂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低声道:“辛苦了,乖宝。”
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度将他包裹,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谢瑾宁在他怀里蹭了蹭,道:“不辛苦的……”
吃饱了,后腰也被不轻不重地揉着,酸胀感渐渐消散,谢瑾宁舒服地眯起眼,发出细微的哼唧声,像是一滩猫饼,软在男人的臂弯里。
温存片刻,他打了个哈欠:“我要回去了……免得太久,会有人…怀疑的……”
因着困意,他说得极慢,睫毛被水汽濡湿成簇状,低低垂着,又乖又软。
嘴上说着要走,可指尖还勾着男人的腰带,无意识地戳了戳。
阎熠呼吸一沉,圈住他腰的手臂用力,将背对着的人翻了个面,他掐住谢瑾宁的大腿往上一抬,让彼此腰腹紧紧贴合。
毫无防备的月退心被狠狠碾过,困得迷迷糊糊的谢瑾宁蓦地叫出声来。
几乎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双腿收拢,夹紧了男人的腰,意识到不对,又连忙捂住唇后仰,伸手抵在阎熠胸口。
双眸含水,身子却绷得紧紧的:“别……”
“不闹你。”
阎熠捉起他的手吻了吻,低首从眉心一路啄吻至唇瓣,却没深入,只是含住轻吮了吮。
就着这个姿势,他单手托着臀将谢瑾宁抱了起来。
的确没过分的举动,阎熠只是抱着他,朝帐帘走去。
男人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可走动间的摩擦激起的丝缕电流从紧贴着的腹部传递,勾出他骨子里的酥软。
谢瑾宁的吐息愈发紊乱,他紧紧环住阎熠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死死压抑漫上喉口的呻/i/吟。
乌发间的耳垂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莓果。
阎熠故作不觉他的异样,走到帐帘前,才拍了拍谢瑾宁的后臀,“到了,快下来吧,叫人看到不好。”
明明是阎熠先动手的,这么一说倒显得是谢瑾宁发烧,扒着他不放,而他不为所动似的。
谢瑾宁脚掌落地时,因腿软趔趄了下,他愤愤拍开阎熠假惺惺来搀扶的手,掀开帘子扑了他一脸,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太可恶了!
他不来了!
翌日,谢瑾宁去了伤病营,首先被拉到角落,一通拐了弯的询问,还给他递了伤药。
谢瑾宁一脸懵,而后才得知昨夜他低着头跑出主帐的场面,被人传成了是因阎熠看不惯杜监军,又不好对他动手,于是他这个漂亮的小文书就成了撒气筒。
众人口中被吓哭了,软着腿跑回去的谢瑾宁:……
不仅不是吓哭的,他们口中那个严厉得吓人的定威将军,还被他踹了一脚,大晚上换了身小兵的打扮偷偷溜到门口给他道歉。
谢瑾宁没让他进,他就百般不舍地走了,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可……呸!
谁叫阎熠故意弄他的!
谢瑾宁心情复杂地接受了他们的安慰,摆摆手说自己真的没事,他一直仰慕阎熠,只是见到他太激动了些,也没被欺负,几名药工这才散了。
忙了一上午,谢瑾宁环视一圈,发现没再看到昨日对他动手动脚那几人的身影。
“伤好回去了么?”
他耸耸肩,也懒得再注意,提着药箱继续给下一人换药了。
……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转眼,谢瑾宁在伤病营已经待了半月有余。
忙碌的每一日都过得极为充实,他人生得好,又勤学不辍,医官们都乐于教他些东西,谢瑾宁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蜜蜂,勤勤恳恳地采着各类花粉,酿出自己的蜜来。
他医术虽不算顶尖,但手法轻柔,又耐心细致,久而久之,他也从“监军随从”,渐渐成了伤员口中亲切的“小宁医官”。
阎熠的军务愈发繁忙。
边关局势错综复杂,并非只有北戎来犯,周边小部落也趁着大彦内乱伺机而动,他常常需要亲自带队巡防演练,清剿敌军,并不会每日都在营中。
李蔚然倒是时常来陪他。
他恢复得不错,早已拆了纱布,估摸着再过两日就可重返战场。
李蔚然会给谢瑾宁讲笑话,或是帮他打打下手,不过谢瑾宁与他闲聊之时,问得最多的,还是关于阎熠的事。
见谢瑾宁眉眼弯弯,笑意温软,他就越说越来劲儿,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说了不少。等夜间回味时,悔得觉都睡不着,直打嘴巴,第二日顶着个大黑眼圈,又不好意思再去见谢瑾宁。
而这些少年心思,谢瑾宁自然一概不知。
他本以为自己会因阎熠不在身边而难以入眠,但白日在伤病营的劳作耗神费力,每晚回到那顶属于他的、越来越舒适的小帐篷里,匆匆洗漱后,几乎倒头就能睡着。
他帐中的物件也在不知不觉增多——更松软的被褥、面料柔软合身的新衣、一盏防风的羊皮灯、一小盒提神醒脑的薄荷香膏,甚至还有几本用来解闷的游记话本……
他知晓,这些都是阎熠派亲信,或是亲自悄悄送来的,还有每日都能收到的食盒。
或是羹汤,或是一道点心。看着这愈发舒适的小天地,尝到熟悉的味道,谢瑾宁便知道,他也在挂念着自己,也就更不觉难捱。
是夜。
才结束一场不大不小的战役,伤兵被先行送回了营,谢瑾宁问过战况,得知又是大获全胜后,便摒弃杂念,奔走在伤员之间。
这一忙,就是整晚。
带了熏了药香的面巾,鼻腔仍是伤病营里那股混杂着各种气味的味道,谢瑾宁打了个喷嚏,揉揉泛红的鼻尖,在月光的指引下,回了帐篷。
他连灯都懒得点,眼皮直打架,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想先扑到那张越来越舒适的床上睡一觉。
可就在他反手扣上帐帘时,一道高大身影如蛰伏猎豹,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贴覆上来。
来人猛地捂住了他的唇,另一只手极其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走,急切而粗鲁地扯松了谢瑾宁的衣襟,探入。
“唔——!!!”
第109章 混蛋 “你凶什么!”
谢瑾宁甚至来不及摸到腰间的穷奇令, 令牌就扑通一声,随着他的外衫一同掉落在地。
他吓得魂飞魄散,睡意瞬间跑得个精光, 下意识剧烈挣扎起来,手肘向后撞击, 双腿乱蹬, 可那人的手臂有如铁箍,将他牢牢禁锢住, 谢瑾宁甚至腾了空。
“救,唔——”
他实在不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带着,往床榻的方向移动。
混乱中, 他的衣衫被强扯下, 露出小半雪白玉润的肩头, 耳畔愈发c//重的黏热c/息让谢瑾宁瞬间明白了来人的意图。
他喉间翻涌, 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唔,唔唔!”
谢瑾宁咬紧牙关, 更拼了命地挣扎,那作乱的大手却精准揉在他腰窝,脊柱一酥, 挣扎的力度顿时泄了大半。
“摸两下就软了, 这么*, 还装什么侦结?”
男人咬住他的耳垂, 一巴掌扇在他*/-,陌生而恶劣的嘶哑嗓音直穿耳膜,“……?”
被扇过之处骤然泛起火烫,惊恐和屈辱感让谢瑾宁红了眼,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此处只他跟杜丛筠两顶帐篷,他回来时,杜丛筠那顶亦是黑的,想必已然睡下,而阎熠今日带兵出营,守在他们这儿的护卫也被分去了他处……
怎么办?
对了,玄溟!
被恐惧攫住的大脑有了片刻清明,趁男人捂在他唇上的手掌移开,谢瑾宁张口想呼救,没想那人却是虚晃一枪,作恶的手指直直探进了他口中。
粗长指节强势地搅动他的舌,将他的呼喊搅成破碎含糊的黏腻水声,喉口也被触及,谢瑾宁难受得直抖,眼前一片模糊。
鼻翼翕动间,他恍惚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完全不是来人的对手,也没有正面对抗的力量,谢瑾宁只得先故作乖巧地泄了力,舌尖被粗粝指腹磨得发麻,也只软软呜咽一声,像是认了命。
身后之人脚步微顿,在他舌根逡巡的糙砺指腹也停了下来。
寻到这片刻的空白,谢瑾宁奋力别开头,带着要将人手指咬掉的力度,贝齿用力一合——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紧贴着他的炙热胸膛忽地传来一声低沉而熟悉的闷笑。
“呵……”
明显的促狭,还有一丝微妙的,并不易辨别的情绪。
谢瑾宁心口重重一跳,身体却本能地放松下来,甚至软软地后仰,嵌进了那具浸染了风霜与铁锈气息的坚实怀抱里。
他松开牙关,舌尖无意识地勾起,舔了舔那根手指。
只一下,口中的手指便抽了出去,转而环抱住他的腰,威胁似地用力一/.*。
“怎么,怕了?”
拉出的水丝断裂,挂在谢瑾宁湿热雪腮边,方才的恐惧与绝望也如此,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谢瑾宁不言,男人亦未再开口,黑暗中,只剩下贴在他后背,与他重叠的、震耳欲聋的心跳。
静静靠了会儿,他掰开腰间环着的手臂,转过身,小腿发力往上一蹦,来人精准地托住他的臀,将他抱起。
谢瑾宁搂住男人的脖子,将滚烫脸颊往对方有着淡淡血气与汗味的颈窝一埋,声音又软又糯:“混蛋…你吓死我了……”
并不难闻,他嗅了两下,只觉腿.伈更湿了,悄悄夹紧了男人的腰。
后者低低笑着,揉了揉发烧的小猫屁股。
“想我没?”
“不想!”
谢瑾宁嗷呜一口咬住他的脖子,听到他嘶声,立刻松了,讨好地舔了舔。
察觉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他脸一红,抬头恶狠狠道:“你还装,唔——”
回应他的,是一个瞬间掠夺去他呼吸的深吻。
极凶地闯入,侵占,又逐渐温和,缠绵悱恻。
一吻终了,阎熠的拇指摩挲着谢瑾宁微微红肿的下唇,气息尚未平复,声音却又沉了下去。
“阿宁,刚才……若不是我,是别人,怎么办?”
谢瑾宁噙着泪,伏在他肩头轻喘,听到这句先是一愣,随即,他明白了阎熠含着愠怒的未尽之意。
他心头也生了火气,低头捕捉到黑暗中那双寒光凛凛的眸子,努了努唇,无辜又委屈道:“你说呢?”
“我力气没他大,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那、那不就只能……依着他,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了。”
“然、后、呢。”
托着他的臂膀硬得像是块石头,谢瑾宁被硌住,动了动身子。
他像是察觉不到阎熠紧绷的语气和骤然升腾的狠戾,故意往他身上靠,将柔软的唇贴近他耳边。
“然后?”
吐息潮热,又生了汗,少年身上散发的馥柔幽香盖过了药草的苦涩,钩子般往男人的鼻腔里钻。
谢瑾宁眯着的眼里闪着狡黠,用最甜的嗓子,说着最气人的话:
“然后要是……要是他弄得,比我将军更舒服,唔……将军又不在,那我或许……寂寞的时候,就偷偷去找他?”
“谢瑾宁!”
阎熠眼底瞬间卷起滔天巨浪。
他明明知道他的阿宁是故意拿话激他,世上根本没有、也绝无可能出现这个“他”。
他不在军营,但隐雀从谢瑾宁入伤兵营的第一日起,就在暗中护着他,只是第一日他遗漏了指令,才让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碰了谢瑾宁。
他的阿宁善良,不计较,但他不是,所以那几人都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而这次……
阎熠一路疾驰抢先回营,也是为了提早来见谢瑾宁一面,没想逗弄到最后,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如今他一想到自己的狸奴被陌生人压在身下承/.欢,婉转鸣啼的模样,画面只一闪而过,却足以让他五脏俱焚。
阎熠脸色黑得像抹了碳,他大步走到床边,近乎粗暴地将人扔了进去。
谢瑾宁惊呼着陷入柔软被褥中,还未回神,肌肉贲张的沉黑身影如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带着山雨欲来之势,已然笼罩了下来。
男人单膝跪上床榻,倾身逼近,泛着水光的指尖不容抗拒地挑开他松散的衣带。
“看来是这几日我没来看阿宁,没人满足你这身银./性的皮肉,才让外人钻了空子?”
翻涌着浓稠的欲念与怒火,他的声音哑得骇人,五指收拢,狠狠抓了一把。
谢瑾宁哀叫着弓起背,下意识蜷起身子,却被拖着拽着,一点点展开。
厚茧重重碾过,粗暴的,毫不怜惜的。
他一时还真以为,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个陌生人。
谢瑾宁浑身发麻,却氵得更狠了,倒像是真如男人所言,被激起了*性。
眸中春雾氤氲,像是害怕,又像是期待,谢瑾宁颤着嗓子,瑟缩着发出呼救:“别,我有相公了,将军救——”
挤出来的气声被笑意冲混。
男人气势汹汹,最后落在谢瑾宁身上的吻却很轻,倒像是在给他挠痒,谢瑾宁也没了故意气人的心思,伸手环住阎熠的脖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点旖旎散了大半。
“高兴了?”
阎熠捏住他的颊肉,在他被迫嘟起的唇上咬了一口,“故意气我呢。”
谢瑾宁踹他,“你自己偏要问,知道了又恼,小心眼儿。”
阎熠一哽。
“我小心眼?”
他捉住突觉不妙,收回脚翻身想往床下爬的谢瑾宁的足踝,强硬地拽了回来。
谢瑾宁嫌走动时铃铛吵,便早早摘掉了,阎熠带着厚茧的指腹碾过光洁圆润的踝骨,立刻磨出一道显眼的红痕。
他咬牙切齿:“你要我怎么大方,嗯?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有多少家伙偷偷给你送东西,还有那个王致和,你们碰过面了,是不是?”
阎熠下定了决心要惩罚这只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魅力的漂亮狸奴,专挑他的痒痒肉挠。
谢瑾宁扭着身子躲,腰腹紧紧绷着,像一尾脱水而出的白鱼,在床榻间扭动挣扎,却始终逃不过五指山,痒得不行,眼泪簌簌直落。
“你就是小心眼,哈哈,别挠……救,救命,哈哈哈……”
他又想笑,又怕声音传出去被杜丛筠他们听见了,死死咬住被角,憋得小脸通红。
剧烈起伏的*脯荡出柔嫩雪波,谢瑾宁急促喘、息着,实在要岔气了,索性凑上去,吧唧一口亲在快醋死的男人唇角。
“好啦好啦。”
少年浑身像是被温水浸透,肌肤泛着层细密馨香的光泽,发带早早松了,乌发散乱地黏在潮红的脸颊和颈侧,芙蓉含露,美得惊人。
“我又没说不喜欢你小心眼儿。”他半撑着身子,湿红眼尾上扬,勾出两道胭脂般的小弧,“还有,我收没收他们的东西,跟王致和碰过几次面,你还不知道?不是派人保护我了吗?”
那双澄澈的琥珀瞳孔中,全是他,也只有他的身影,与显而易见的狡黠与绵绵情意,“威风凛凛的定威将军,吃起醋来的模样,可不讲理得很,要是被其他人知晓了,哼哼……”
阎熠满腔的醋火被这勺蜜浇灭了大半,只余下丝丝缕缕缠绵的甜。
他捧住谢瑾宁汗湿潮红的脸颊,低声呢喃:“我巴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你只能是我的……”
他低头,缓慢地深入,品尝着谢瑾宁口中的甘液,谢瑾宁温顺地扬起玉颈,启唇回应,任由熟悉的力度与气息席卷口腔的每一寸。
唇舌分离,两人额角相抵,喘息交融,彼此更为意动。
谢瑾宁握住阎熠的大手,吐气如兰,“你摸摸就知道了。”
“什么?”
靡润唇瓣含住衣角,贝齿轻咬,他屈起双膝,阎熠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谢瑾宁是在回应自己先前那句……
滚烫掌心沿着丰腴柔腻的曲线缓慢摩挲,立刻激起一阵抑制不住的轻颤。
有。
还很多,快将他淹了。
……
谢瑾宁的意识逐渐模糊,再回过神时,肿红唇间含着的发带也湿了大半。
阎熠抬头,舔了舔唇边水液,帮他摘下发带,和不知何时缠住软舌的几绺发,又凑上来讨吻,却被谢瑾宁偏头避开了。
他咂巴了下,“自己的也嫌弃?”
谢瑾宁鼓着脸,作势欲踹,奈何余韵仍存,大腿方才抬起就又落了回去,从指尖到足尖都是酥的。
他实在无力,只能瞪着阎熠,发出两声黏糊的哼哼表示不满。
“别叫这么烧。”
“你!”
谢瑾宁连忙捂住嘴,蹙眉谴责,奈何他眉眼间的春色未褪,盈盈往来时,直叫人心旌摇曳。
借着帐外透进的微弱月光,阎熠细细欣赏着自己在美玉间留下的痕迹,越看,越是发痛。
他的嗓子还是饱含情淤的哑,却只轻轻俯身,在谢瑾宁锁骨间的那颗小痣上吻了吻。
“好了,我去打水。”
待将清清爽爽、已然昏昏欲睡的玉人儿重新塞回被窝,阎熠扯下湿得一塌糊涂的外衫,自己也躺了上去,长臂一伸,将人严严实实地搂进怀中。
怀中人身躯温暖柔软,带着沐浴后淡淡的皂角清香,和独属于他身上的馥甜香气,阎熠将脸埋进谢瑾宁后颈,深深嗅闻。
谢瑾宁被他鼻尖拱得发痒,但习惯了,也就没动,乖乖窝在他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又是肌肤相贴,方才草草压下的火气卷土重来,势头甚至更猛,灼热而鲜明。
谢瑾宁困得眼皮打架,却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不容忽视的*,他迷迷糊糊转过身子,声音含混甜软,带着浓浓睡意:“我…我帮你吧……”
说着,软绵绵的手便要往下探。
阎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抻开指节,一点点上移,与他十指相扣。
“没事,别管它。”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翻腾的躁动强行压了下去,只是将谢瑾宁搂得更紧了些,谢瑾宁也没再坚持,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蹭脸,阖上了双眸。
万籁俱寂,唯有远处模糊的风声,和两人交融的呼吸。
浮躁的心神逐渐沉静。
良久,阎熠以为谢瑾宁早已沉入梦乡,正努力平心静气,却听怀中软软传来一声:“哥哥……”
“嗯?”
“我问了伤兵,你们今夜在鎏城安了营寨,粮草辎重都运过去了……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阎熠笑:“想你了,一刻也等不了,就偷偷跑了回来。”
“胡说八道。”
谢瑾宁轻轻捶他一下,嗔道,“你又不是那般不顾战事的人,突然回来,定是有要紧原因,跟我说说吧,是不是……前线出了什么事?”
“……”
阎熠默然,终地一声喟叹,“我的乖宝真是,越发聪明了……”
他低头亲了亲怀中人的眉心,在谢瑾宁“我一直很聪明”的嘟囔中,他收紧了环在少年腰间的手臂,沉声道,“阿宁,我们找到北愿的确切踪迹了。”
他眉宇凝起,知道这个消息对谢瑾宁来说意味着什么,更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更让他忧心。
可他还是开了口。
“此番回来,一为最终确认情报,二是点齐精锐兵马,补充一批特质箭矢,不出三日,便会发兵直捣其北戎巢穴。”
这,应该就是与北戎的最后一战了。
谢瑾宁打到一半的哈欠霎时顿住,困倦的眼眸睁大了些,他飞快眨去眸中水汽,仰着头,在黑暗中努力看向阎熠的轮廓。
这场大战注定不可避免,他是早有预料,但真这一天真要来临时,他的心还是猛地揪紧了。
沉默片刻,谢瑾宁问:“很远吗?那个地方……”
“很远,深入朔北腹地。”阎熠道,随即立刻、近乎斩钉截铁地跟上一句,“你不许去。”
谢瑾宁那点小心思还没摆出来,就被他这句不容置喙的禁令堵得严丝合缝,只能化作一句郁闷的轻哼。
战场上刀剑无眼,凶险万分,谢瑾宁又从未有过随军经验,哪怕只是作为最后方的医官,也毫无疑问会成为阎熠最大的牵挂。
让他束手束脚,心神不宁。
这个道理,两人心中都如明镜一般透彻,可再明白,谢瑾宁仍觉得胸口一阵酸胀。
他红了眼,愤愤抓起阎熠的手背咬了上去,“不去就不去嘛,你凶什么!”
“错了。”
阎熠放松肌肉任他发泄,凑到他耳边,用一种哄孩子般的语气,道:“乖宝,你就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等着我,等我像以前一样大获全胜,带着北愿的人头回来给你当球踢,好不好?”
“……”
谢瑾宁打了个寒颤,嫌弃地松了口,“谁要踢他的脑袋了,好恶心啊你!”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谢瑾宁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将身子往外挪了挪,伸手推他,从头发丝到脚尖都写满了“要离他远点”这五个大字。
显然,再提起北愿时,已无半分阴霾。
阎熠朗声笑了起来,满是愉悦。
他展臂将谢瑾宁揉进怀中,一遍遍啄吻他的鬓边,耳根,唇角。谢瑾宁紧绷的身躯再度软化成一汪春水,嵌在了最契合不过的炽暖港湾中。
帐外的旗帜猎猎作响,月光从被吹起些许的门帘淌入,勾勒出榻上相拥的亲密身影。
谢瑾宁仰着脸,用指腹轻轻描摹着阎熠的眉眼。
“好,我听你的,在这里等着你。”他弯起唇角,尽力压下哽咽,可说出口时,尾调不免颤抖。
“你也要听我的,我不奢求你能毫发未损,但是……尽量,尽量活着,回来见我,听到没?”
“听到了。”
阎熠珍重应下,带着谢瑾宁的手,贴在心口,感受那蓬勃强劲的跳动。
还有,掌下的圆状硬物。
“阿宁,忘了么,你可是我的小福星。”
“有你的平安符,时时刻刻保护着我呢。”
第110章 出事 阴毒至极
谢瑾宁醒来时, 帐内已空,身旁只余一片冰冷。
他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早已失去温度的兽皮被褥, 对着床头架上阎熠的外衫出了好一会儿神。
良久,他才缓缓起身, 迈着木愣的步伐走到帐门前。
清冽晨风带着边关独有的干燥瞬间涌入, 卷起谢瑾宁的长发,他却不为所动, 仰起脸,闭上眼,任由天边温暖的金芒亲吻他的面颊。
日光将他浓密纤长的睫毛染成淡金,在眼睑投下一小片乖巧的阴影, 衣料在晨风吹拂下贴紧, 勾勒出单薄肩背, 与不盈一握的腰身弧度。
他从头到脚, 都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干净纯然,脆弱易折, 是这粗犷黄沙间生出的一朵洁白玉兰。
却有一股倔强而圣洁的生命力,从那始终挺直的身躯中析出。
冰凉的身体被暖融日光一点点浸透,从外到内渐渐暖和起来。
是个好天气, 他想。
再睁开眼时, 眸中的怔忪已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坚韧。
谢瑾宁转身回帐, 利落地收拾好自己,将一切情绪妥帖收起,如同过去的每一日一样,走向伤兵营, 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
“将军,斥候来报,前方五十里发现大规模敌军移动痕迹,看方向,是打算迂回包抄我方左翼。”
陈子昂指着沙盘,面色凝重。
“虚张声势。”
阎熠指尖直点代表王庭所在之处,“和前几支袭扰粮道的队伍目标一致,不过是想拖住我们的脚步,给王庭调动苍狼铁骑争取时间。”
想到那群悍不畏死,乃北戎真正立国之本的铁骑,想到诸多惨死在他们手中的大彦将士,和他的……
阎熠抬眸,深不见底的眼底迸出两束凛冽寒光,周身气息节节攀升,“传令下去,变阵,左右两翼加速突进,目标不变,直指王庭!”
“可是将军,如此孤军深入,若苍狼铁骑突然杀出,我军侧翼空虚,恐……”朱淄面露忧色。
阎熠打断他,言语中杀意尽显,“无妨,我等的,就是他们。”
帐内众将士闻言,神色皆是一肃。
阎熠取出插在王庭上方的狼头旗,重重一碾,将那处沙丘摧毁。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深坑,看到了那座金顶帐篷。
数年前,北戎王室与东厂掌印赵懿暗中勾结,故意放出错误情报,导致镇北军致命惨败,险些十不存一。
他那忠勇刚毅的父亲,与年少英武的兄长,以及无数追随阎家的好儿郎,坠入精心设计的政治阴谋的陷阱之中。
马革裹尸,埋骨他乡。
赵懿远在庙堂,他暂时动不得,但北戎王庭,近在眼前。
他拳心紧握,铠甲下的肌肉鼓出狰狞弧度。
“此战,不留退路。”他沉声道,每一个字,都蕴着一往无前的战意,与浓厚的血腥之气。
“我要这片黄沙,成为苍狼铁骑,成为北戎王室的埋骨之地。”
这一战,不仅要赢,以北戎血肉祭大彦英灵,更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粉碎北戎王室作乱的念头,让他们臣服于大彦铁骑之下,永绝后患。
在这般决绝的杀意下,热血骤然沸腾,人人面色涨红。
“是!!!”
军令穿透漫天沙砾,铁蹄铮铮,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踏响这方天地。
千里之外,镇北军营。
放眼望去,营中气氛沉寂,都在等着前线传来的消息。或是焦虑,亦或是期盼与祝福的声音,悄然响在军营的每一寸角落。
谢瑾宁刚为一腹部重伤的士兵换完药,仔细叮嘱了注意事项,直起身子时,只觉一阵眩晕。
他下意识闭了闭眼,捂住了腹部,脸色微微发白,忙扶着身旁的药架才稳住了身型。
“小宁医官!你没事吧?”
连日的忧心与劳累让谢瑾宁又清减了些,眼下的淡青如瓷器间的釉彩,下巴尖尖,蹙眉抿唇的隐忍模样,实在牵动旁人心神。
不少能下地走动的军士凑了过来,他被扶着坐下,净了手,又喝了几口温盐水,面色才回暖了些。
谢瑾宁对着面露关切的人们笑了笑,温声道:“我没事,坐会儿就好了,你们去忙吧。”
待人群散开,手中的软巾立刻被不知何时回来的隐雀换成了几块用油纸小心包着的糕点。
少女盯着谢瑾宁,面无表情,也能看出她的关心:“吃。”
谢瑾宁打开一看,是这几日他专门给隐雀留的糕点。
谢瑾宁还记得她第一次被自己发现时,像只炸了毛的小仓鼠,瞪圆了眼想跑,又被他手中糕点吸引了注意,吃到嘴里时微微眯起眼、心满意足的可爱模样。
后来,谢瑾宁会主动让她进帐中坐,和她一起分享糕点,顽具,给她读话本故事,她也从一具鲜少人知的冰冷暗影,多了些豆蔻少女应有的活力与稚气。
而这些,她却一块没吃,小心保存着,这下还都给了他。
心头稍暖,谢瑾宁摇摇头,“我不饿。来,给你,早些吃吧,这点心再放,味道可就没那么好了。”
隐雀没接,黑漆漆的瞳孔执拗地望着他,“早饭,你也没吃。”
谢瑾宁眼睫微颤。
他实在没有胃口。
半夜时分,他做了个噩梦,梦到阎熠被一箭射穿胸口,从马上摔落,死不瞑目。
他出了一身冷汗,怕吵到睡在地上的隐雀,又躺了回去,一直到天色将明,才又小憩了片刻。
谢瑾宁不愿去想为何会有如此不详的梦境,但光是想着那副画面——血流不止的心口,男人空洞的瞳孔,张合着、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的唇,就是一阵又一阵的心悸。
可此等乱军心之事,他亦无法对外人道也,只得一个人憋在心中默默消化。
“你吃,吃了等消息,就高兴了。”隐雀想了想,她道:“将军特别厉害。”
说到“特别”,她还点点头,一脸认真。
糕点在她口中也只能得到一个“好吃”,最喜欢的那款,才是“很好吃”的评价,而夸阎熠还用上了“特别。”
可见在她心目中阎熠的地位。
谢瑾宁失笑,在她略带期待的目光中,拿起一枚糕点咬了一口,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可他还是弯弯眼,“特别好吃。”
就在这时,传令兵风尘仆仆闯进伤兵营。
“前线最新战报!”
霎时,帐内所有能活动的人都齐刷刷向他看去,谢瑾宁的心脏猛地一紧,掌心下意识用力。
传令兵快速念道:“初战告捷,我军击溃敌前锋,重创苍狼铁骑一部!”
“好!”
众人当即震声欢呼起来,谢瑾宁眉头一松,那一口气还没沉到底,只听传令兵又道:“然敌军负隅顽抗,我军…我军伤亡亦是不小……具体数额,还等后续传来。”
这些天时常有战报传回,但均是捷战,而这次,却是有好有坏。
伤亡不小。
四个字如一把大锤,重重砸在谢瑾宁心上。
尤其是,他昨夜还做了那样一个梦。
“赢了就好……”
“伤亡不小,唉,也不知道我兄弟怎么样了……”
“一定要好好回来啊!”
谢瑾宁的脸色白了又白,碎末沾了满手也无暇顾及,在一片松口气又夹杂着忧虑的议论声中,他匆忙起身。
隐雀及时伸手接下了即将滚落的糕点,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谢瑾宁紧绷的脸颊,还是忍住了,跟在他身后一起到了那名传令兵面前。
“这位兄台,敢问定威将军如何了,可有受伤?”
传令兵挠了挠头,“这个……我只是个传消息的,定威将军怎么样,我也不知了。”
见他目光乍黯,他忙道:“我,我觉得定威将军那么神勇,又有上天保佑,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瑾宁勉力提起唇角,“多谢。”
“宁……”
谢瑾宁没回头,“小雀儿,你就在这儿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想起阎熠的命令,隐雀犹豫道:“可是……”
“我只是想一个人安静会儿,别跟着我,好吗?”
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
隐雀低头看着被压扁的糕点,咬了一口,总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小脸皱了起来。
苦了。
谢瑾宁径直出了伤兵营,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分不出心思应声。
直至走出甚远,鼻端已闻不到那股快将他浸没的苦涩草药味,他才深深呼吸,让新鲜气息带走他肺部的积淤。
出来前脑子乱得很,思绪纷乱,但到了这儿,又是一片空茫。该说的,该想的,早在月下,在每夜入睡前,在他的脑海中反复过了无数次。
谢瑾宁只是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攥着挂在胸前的玉佩与狼牙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回视线,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带着不可思议与巨大惊喜的沙哑嗓音。
“宁宁宁?”
谢瑾宁眉心狠狠一颤,豁然转身,竟看见了一道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的身影。
年轻男子身着墨蓝锦袍,他眉眼与谢竹有几分相似,却更为硬朗锐利。此刻,脸上写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紧紧盯着谢瑾宁的眼睛里,爆发出浓烈的狂喜与激动。
是谢昭明,他的大哥!
“大…大哥?”
谢瑾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刚要抬手揉眼,就被人一把攥住手腕,紧紧抱在怀中。
“宁宁,真的是你!你没事!老天啊……你知不知道,我,我好不容易从京城出来,结果去河田村找不到你,我都快急疯了,还好…还好你没事……”
谢昭明还像小时候那样,抱着谢瑾宁转了好几圈,感觉重量不对,他忙将谢瑾宁放在地上,用手在他后腰丈量,“不对,宁宁,你怎么会出现在军营?还瘦了这么多?”
他说完,就要放开谢瑾宁,好好看看他身上还有哪些变化。谢瑾宁感受着久违的、来自谢昭明的温暖与爱护,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紧紧回抱住谢昭明,哽咽道:“大哥……”
“诶,诶!大哥在呢,怎么了,是不是受委屈了?是不是那个阎熠干的?!”谢昭明丝毫没有在别人地盘上要收敛的意思,“我听小竹说他从战场上消失后就住在河田村,谢家隔壁,是不是他把你带过来的?他欺负你了?”
听他语气,大有阎熠要是在他面前,他就要上去打一顿为谢瑾宁出气的架势。
要是他知道自己还跟阎熠……
“没有的事,大哥……”谢瑾宁忍住泪水,闷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我帐中吧。”
阎熠此番与北戎对战,朝廷助力屈指可数,军备粮草均由三皇子李翊与谢家暗中支撑。
大头由谢家货船运送到指定地点,再由郑家商队以贩布的名义运输至前线,而谢昭明此番前来,就是为后方的镇北军营输送一批物资。
他迅速做好交接,跟着谢瑾宁回到了他帐中。
甫一进入,他便拧起了眉头。
他的宁宁以前在谢家,可是千娇万宠,非珍馐不食,非金玉不戴,而如今一袭简单素衫,身无半分装饰,虽个子长高了些,脸颊肉都没以前多了。
谢昭明虽早已听谢竹讲过谢瑾宁的些许变化,但当真亲眼目睹,还是心疼坏了。
尤其是在听谢瑾宁简单说起自己这一路的经历后,他更是眼眶发红,“宁宁,这几个月……你受苦了。”
谢瑾宁只是轻轻摇头,一笑而过,问了他些爹娘和谢竹的近况,得知他们一切安好后,也就放下心来。
中途偶有先去伤兵营想让他替自己包扎的士兵,听闻他回了帐中,特地赶来关切,谢瑾宁也就用手边的药品,顺手帮他们处理了伤口。
谢昭明在一旁瞠目结舌,又是自豪,又是心疼。
“这也太累了,宁宁,你身子怎么受得了?待会儿跟大哥一起走吧,我们就算不去京城,去江南,或是扬州一带如何?你可得好好补……”
“大哥。”
谢瑾宁轻声打断他,他眼尾还带着湿意,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定,“我不走,这里需要人手,我也能帮的上忙,而且……”
他还要在这里等阎熠回来。
谢昭明如何也劝不动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罢了,你既然决定了留在这里,那哥就陪你一起,还能帮你的忙。只是哥没学过医,笨手笨脚的,宁宁可千万不要嫌弃哥啊。”
“怎么会。”
漂亮的杏眼弯成两道月牙,他凑上前去,抱住谢昭明的胳膊晃了晃,软声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如以往的模样。
有了谢昭明带来的大量资源,伤兵营的压力再度锐减,谢昭明虽是个贵公子,却也常跟谢擎走南闯北,并无骄矜之气,谢瑾宁教了他些简单的包扎手法后,他很快就能上手帮忙。
兄弟二人一个温柔细致,一个干脆利落,倒也配合默契。
而每当有新的战报传来,无论好坏,谢瑾宁总会第一时间处理好手头之事,紧张地望去。
他的身躯依旧在营中,可他的心神,早已随着那些战报,飞到了那片黄沙漫天的战场。
化作一缕硝烟,系在了那人的身上。
……
北戎王庭所居之处,百米开外,赫然是一片广袤无际的戈壁滩。
故此,外界任何风吹草动,北戎王室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如今,这片开阔之地俨然被黑压压的军队占据。
北风卷着沙砾,抽打在冰冷的甲胄上,噼啪声与猎猎战旗声不绝于耳。镇北军的穷奇旗与北戎的苍狼旗在呼啸狂风中化作两头狰狞巨兽,咆哮着与彼此对望。
阎熠勒马立于阵前,玄黑麒麟铠在昏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目光如锐利鹰隼,扫过对面北戎军阵,粗略估算出了对方兵力。
意料之内,苍狼铁骑并不在其中,许是返回保卫阵后北戎王与其王室族人所在的狼头大纛,亦或是分队隐藏,趁机突袭。
阎熠始终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然而,当他的视线投向距离逐渐缩短的敌军阵线最前沿时,他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
只见北戎军队的最前方根本不是精锐步兵,而是一群身上穿着残破不堪的皮甲,手中握着残刀断刃的老弱妇孺。
而观其面容,竟都是大彦百姓!
呼呼风声中,隐约可闻对面的呼喊哀求,与持鞭挥打的叫骂。
北戎人,竟将这些被掳掠的大彦子民驱赶在最前方,让他们作为人肉盾牌,充当第一道防线。
后方是北戎监军的屠杀威逼,身前是镇北军的利刃,无论是对百姓,还是镇北军,都亦是攻身摧心之举。
真是,阴毒至极!
前沿士兵下手不免迟疑,而北戎寒刃却毫无顾忌,在满天哭喊与刀剑碰撞声中,伤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
但面对如此毒计,阎熠早已不如多年前的慌乱与怒火中烧,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的面色却愈发沉静。
一条条军令如闪电,极速贯穿因目睹同胞悲惨遭遇而略有不稳的镇北军阵。
见他们因大彦百姓束手束脚,“力竭”后退,北戎军自以奸计得逞,得意忘形,狞笑着向前挤压冲刺,阵型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形。
就在北戎中军主力踏入预定区域,与大彦百姓稍稍脱节的一刹,阎熠眸中寒光爆闪,抬起的手臂猛然挥下。
“放箭!”
号角声中,数以万计的弩箭如遮天蔽日的乌云,越过下方绝望逃窜的百姓,越过北戎中军,狠狠砸向两翼试图包抄的苍狼铁骑,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袁凯带领的重甲步兵迅速举盾,为百姓留出逃亡空间,李蔚然率轻骑缠住侧翼苍狼铁骑,另有一支小队接应溃散百姓,将他们带离战场。
重甲步兵迈着沉重而无法阻挡的步伐,狠狠凿进因前锋突出而短暂暴露出的中军软肋,如同绞肉机械,劈砍,撕裂。
寒刃凛凛,箭矢横飞,瞬息之间,战场上便爆出数朵血雨。
“为了大彦!”
“杀——!!!”
一具具身躯倒下,立刻又有大彦士兵顶上,死亡的尖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可他们依旧一往无前。
盾破了就换长刀,刀砍钝了就用匕首,匕首来不及收回,便用自己的拳头……
就这样,镇北军在北戎人的土地上活生生撕开了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伤亡人数飙升,可他们离王旗的距离,也在一点点拉近!
混战之中,阎熠一马当先。
他玄甲上的麒麟早已被血糊得看不清模样,枪穗吸饱血肉,沉甸甸地坠着,而他却丝毫不知疲倦。长枪每一次挥出,都会带走一条、甚至数条北戎军的性命。
如阎罗在世,所过之处横尸遍野,北戎人溃不成军。
忽地,阎熠目光一凝,死死锁定了那个同样在人群中挥着弯刀疯狂砍杀、异色瞳孔中闪烁着疯狂与绝望的身影——
北愿!
同一时刻,北愿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积攒了太久的仇恨瞬间引爆,两人几乎同时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弃刃,取弓,搭箭!
弓弦绷紧至极限,发出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两支饱含力道的利矢一前一后,破空而出,撕裂混乱的战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精准地射向彼此!
“噗嗤!”
“铛!”
阎熠射出的破甲箭狠狠地穿透北愿的面甲,扎进他的左眼,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整个人向后仰倒,重重摔下马背,身影瞬时被混乱铁蹄吞没。
而北愿在剧痛中凭借本能射出的最后一箭,如毒牙般钉在了阎熠的心口,他身体猛地一震,同样从马背上掀飞出去!
“将军——!!”
“大哥——!!”
心口骤痛,正在帐内休息的谢瑾宁突然闷哼一声,手中茶杯顿时滚落,分明是黄沙地,却砸得个七零八碎。
溅起的水花迅速被沙地吸收殆尽,唯余些许湿痕,而他怔怔看着自己发起抖来的手,面上血色尽褪,冷汗直冒。
“宁宁!”
谢昭明赶紧上前将他扶住,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焦急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走,我带你去找医官。”
巨大的惶恐如潮水般吞噬心脏,谢瑾宁根本来不及回应他,捂着胸口,跌跌撞撞朝帘外走去。
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