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卞可嘉的声音像是钩子一样在他的心上挠着。
连同里面那不正常的呼吸声……急促,沉重, 潮湿又压抑。
卞可嘉绝对不是在睡觉。
梁传仲疑心大起:“小可, 我必须进来看看你。”
这次, 他没有再给卞可嘉犹豫的时间,抓着帘子的那只手向对侧拉开, 力道坚定。
这一刻, 卞可嘉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趴在床上, 近乎绝望地半扭过酸涩的脊背, 将视线向后望。
眼前的一切都那么清晰,因为他的过度紧张, 视力反而超常发挥的精准捕捉, 将所有变化放映成了慢动作——他看到那门帘被一只手臂划开, 楼下灯光从那分开的门帘处渗进这窄小的阁楼,而这个楼中不堪的一切,都要被迫暴露于灯光下, 接受世人审判。
他等来了自己被处刑的一刻, 人们将审判他与异端苟合。
甚至油然而生一种诡异的轻松,他为这一刻担惊受怕了太久, 而臆想中的恐惧真正实现了,竟然带给他灭顶的落定之感。
可是比那只手更快的, 却是一旁的被子。
“它”迅速拎起辣条早就被踢到地面上的被子, 遮盖在卞可嘉不着一缕的后背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甚至等到梁传仲完全进入房间,卞可嘉才缓慢地确定……
——他得救了。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卞可嘉几乎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救赎感, 那种一心等死的紧绷,全数转化为骤然而至的释然。
这样的解脱同样从灵魂传递到了身体上,推着他攀向海平面上最高点的浪潮。
甚至不是戛然而止,而是连绵不绝。
他不顾那在棉被下依然与他纠缠的,像是攀上海生枝蔓的脆弱白藤花一样,迎来一阵舍生梦死的缠绕,那白藤花宛如溺水般死死绞紧一切可以触碰自救的生物,使自己不至于深深沉溺于海底,忘记一切。
可是他找不到那个自救的支点。
最后只能绝望的,抽动着砸落回水面,在溺水的边缘颤动不绝。
而那海生的所在,在看不见的海底,欢欣鼓舞地迎接着挚爱的糜-烂香甜。
如此甜美的漫长回应,是来自于妻子的最高赞扬。
梁传仲目瞪口呆的看着棉被下连绵颤动的弧线,那是沉迷于温水中的躯壳,罔顾灵魂的意愿,弹起又落下,扭出堕落的挣扎。
却又那样美。
海潮的声音缓缓推向这栋小楼,是涨潮的时分,平静的白噪音传入室内,就连卞可嘉都有些精疲力尽后的渴睡了。
他已经太累了。
而卞可嘉整个人趴伏于床面,露出半边因方才溺水而变得红彤彤的肩,皮肤上煤油灯的昏黄光泽如同融了油脂,倒映在这具美丽的躯体上。
他趴在枕头上的头偏至一边,唇翕张汲取着吹入阁楼的冰凉海风,那是夜晚海面的气温。
他以为,他身体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水分了。
可是到了这一刻,他的眼泪从睫毛上流下来,不是悲伤,也不是劫后余生,而是一种纯然情绪的释放,近乎无意识的生理流泪。
他无声哭泣的样子,平白就让人心疼。
梁传仲走了过来,隔着被子抱紧了他,“怎么自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成这样?”
隔着被子,化妆都能感觉到里面的炽热,并不是熟悉的干燥触感,那是因为汗湿的皮肤与干燥的被面,总会相互濡湿。
而被子下的人,也无法接受这样冒失的触碰,太过敏感的知觉对一切应激,那拒绝的反应是本能的,如同高温的锅里溅上了冷水,一石便激起千层浪。
他猛的甩开了梁传仲。
可还来不及解释身体的反应,卞可嘉已经从被子中伸出了一只汗湿的手臂,像只小猫一样虚弱道:“……别、别!”
梁传仲愣了:“什么?”
他看不到自己脑后举起宛如镰刀一样的触须,水雾中的存在,竟然比之前傍晚所见还要清晰。
梁传仲全然不知,却还在试图造成更多的身体接触,他握住了那只柔软的手臂,皮肤上滑腻温暖的触感让他三心二意,可是他还记着自己来的目的,安抚卞可嘉,“是做噩梦了吗?别怕,白天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安心的休息。”
灯影下,水雾化成锋利的尖刀,对准着梁传仲的后脖梗,杀意已经近在咫尺。
打断了无形海生至关重要繁衍之途的凡人,胆敢觊觎无上存在配偶的无知狂妄者,死罪。
“你不要在这里。”卞可嘉带着哭腔道,“这是我的卧室……出去,你出去。”
夺命的刀在空中停顿。
而梁传仲慢慢的放开了他,失魂落魄道:“小可……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阁楼重新安静下来,留下的只有卞可嘉一个人。
失魂落魄的梁传仲回到二楼,缩回沙发上,他睁着眼睛,却再也睡不着了。
阁楼的煤油灯已经熄灭。
他再也看不见里面的卞可嘉了,哪怕只是一个侧卧的背影。
涨潮了,海的声音更大了,半淹在海水中的建筑,已经习惯了潮水拍打楼梯的律动。
一动一声,循环不息,一如此时紧闭的阁楼中,那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
卞可嘉被翻了过来,腰压得更低了。
他们也更隐秘了。
记忆的遗失,让卞可嘉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如何看上梁传仲的,他居然会选了这样一个人做男朋友。
如果只是单纯的比较,他心中都有一个隐隐的答案,此时与自己紧密相贴的未知生命,甚至比梁传仲更值得他托付信赖。
即使是失去记忆,卞可嘉也想知道更多信息,他想掌控自己的选择,可是今夜,注定这种自主权被彻底的剥夺。
他看着自己的大腿被掰开,抬起。
内侧柔嫩的雪白画布上,出现一行文字,这是人类能读懂的字,每个笔画闪着夜海的幽蓝,如同某种夜行趋光的海洋生物,却在下一刻稍纵即逝。
“你是……我的……老婆。”
那古怪空灵的回响,伴随着冲刷的海浪,在水汽弥漫的阁楼中轻柔震荡。
好似潮水推动摇晃,古老而深沉。
那不是人类所能理解的任何语言。
卞可嘉在逐渐累积的湿度和热度中,终于明白了“它”想要确认什么,于是哆哆嗦嗦地抬起柔软无力的手臂,去拥抱胸前张牙舞爪的水中之影。
他哽咽道:“是的……我是你的,老婆。”
认领了身份并不能使卞可嘉免于劳苦,水雾中的存在,刚刚再一次忍耐了杀意,默许了他的要求,没有让人类肮脏的血液染红这一处宁静潮湿的阁楼。
甚至亲手放走了老婆的姘头。
于是这份忍耐也要收取回报,死缠硬磨,“它”也要让认定的妻子吐露爱语,证明自己仍占据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不可以……被别人……触碰……”声音从每一处漂浮的白雾中传来,竟然是无处不在的,而幽蓝色的笔画,例如警告般一点点深入出现,“不许让任何人……碰你……”
卞可嘉用很小的声音哭着说:“……不会的,我不敢出轨的,我是你的。”
那沸腾的怒火才稍稍得以疏解。
再以行动的方式切身传递。
卞可嘉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肿了之后,就无法再感受那些细小的改变与旋拧,无论是上面、外面还是里面。
他都已经感觉到麻麻的钝痛了,可是,很快又会被疲惫的欢愉所覆盖,超越他每一个身体极限。
即使麻了,也并不是无法感受,所有的知觉只是延时到达,迟钝的爆发,也还是不可躲避的爆发。
原来“它”需求的不止是他身体中每一处溢出的水,而是紧贴他每寸皮肤,汲取皮肉之下的能量。
一定要用潮热的折腾吸走他思考的能量,让他的脑子都罢工,才愿意偃旗息鼓,稍稍安静。
而且,“它”真的很贪吃。
每一根触须都不甘寂寞地挤上餐桌,香香软软的蛋糕太过甜美,它们每个都要求分上一份,可是蛋糕只有一个,于是越切越瘦,越榨取越单薄。
怎么办?“它”焦灼地分配着食物资源,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渴求更大的食量,但他不能全部都吃掉,一次性透支没有意义,他想要的是长长久久。
还是好喜欢,喜欢到可以忍受老婆拥有一个同族的情人,尽管老婆几次三番为了那人类来阻止他,他还是无法控制他心中的满怀爱意。
“老公……叫什么名字?”
那小水蛇一样虚弱粘稠的声音,极大的满足了“它”的占有欲,他蘸取金色的墨汁,在最软嫩的画布上写下了一个“荆”字。
卞可嘉抬起汗湿的眼,看着那个字,白底金边,在自己的身前不住晃动。
暧昧地晃出了重影,像是灯光倒映在嶙峋的水波,任人采撷。
卞可嘉甚至又一次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可是醒来之后,视线仍然是摇晃的,他甚至被一只粗壮的须状物塞进喉咙,灌进了清凉的水,避免陷入脱水的困境。
“它”已经让老婆亲口说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但还是惶恐不安,那么为了摆脱不安,那便用力去确认。
他神志不清地看着腿上最后那一行字。
“最后一次”。
在心跳几乎都要骤停的、连绵不绝的窒息白茫中,卞可嘉坠回人间,发现外面已有蒙蒙的亮光。
太阳在海面上升起,逐渐驱散空气中的水雾。
他终于得到了安眠。
而卞可嘉陷入黑甜梦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却和他们紧密交缠的姿势截然相反。
他要逃走,他要离开这个情浓时自己亲口认下的老公——这个名叫“荆”的怪物。
他不能被发现。
第32章 如鱼渴水(7)
卞可嘉醒过来时, 时间已经是下午3点。
最先苏醒的是他的听觉,规律的海风在房梁上轻轻拍打,不是发动机呆板的嗡鸣, 而是带着生命力的、湿润的韵律。
接下来是海水。
那是灌进这座城镇的海涛的呼吸, 海浪在地板下方均匀地击打, 下午温热的阳光穿过二楼墙壁的洞口,透过不曾完全拉好的门帘, 在床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卞可嘉从床上支起身体时, 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他赤脚下床, 终于第一次在清醒时, 看到了桑亘镇白天时的模样。
这座被海水淹没的、日渐衰微的城镇,其实也有着与这天灾和谐同处一景的独特梦幻——晴朗的天空, 楼栋下面就接着碧蓝的水, 仿佛是从水中生出一栋栋缠绕着水藻、海虹、藤壶的人类建筑, 将两种不该相连的元素紧密拼接。
卞可嘉穿着T恤和短裤,坐在自己家二楼缺口处的地板上,将腿垂于开口的墙壁处, 慢慢随风而晃,
阳光在水波中折射出的光纹,如有生命般在他雪白的大腿上流动, 像液态的宝石轻轻流动抚过。
他能感受到身下木地板被阳光烘烤后的干燥,脚下摇曳的海波之间, 有黄蓝相间的蝴蝶鱼群游过, 还有成群的鲻鱼幼苗,在他家进水的一楼里躲藏。
他甚至还看到了一只路过的海马,在海中悬浮着晃了过去。
从这般晨昏颠倒的睡眠中醒来,又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咸湿的海水, 卞可嘉的身体产生了某种奇妙的错觉,他仿佛变成了某种两栖生物,随时可以纵身跃入那片海水。
——他不会窒息,水里会有东西稳稳的接住他,只要他愿意,水波就会成为他的第二种心跳,他将随着潮汐的脉搏共感。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认知。
仿佛“荆”对他的身体进行了某种同化,通过过分紧密的身体纠缠,或是通过某些难以触碰的密语。
但现在,“荆”不在这里。
梁传仲也不在这里,卞可嘉的家中终于只剩下自己。
他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昨夜的疾风骤雨已是过去,被使用到浑身是水、不堪求饶也已经翻篇过去。
他活下来了,如今身体的感觉,甚至还不错。
也可能是在昨夜最后的时候,他感觉到某种清凉舒适的液体,由“荆”那难以琢磨的身体过渡并覆盖到了他身上,只是醒来后他没能找到任何痕迹。
但多亏了“荆”给他的……无论什么东西,他的身体在以超越人类的速度回复,否则,他很难从床上下来,并靠自己的力量行走。
只单单说那被过度摩擦后的、难以合上的开口,就会让他寸步难行。
毕竟那个尺寸,他是真的很能吃苦了。
这样想来,他能坐在这里,晒着太阳,对着海水翻出一沓文件……也怪不容易。
“荆”的离去和到来都难以预知,不曾为卞可嘉留下只言片语,但是梁传仲离开时,倒是为他留下了一张便笺。
卞可嘉一边喝着一杯热燕麦奶,一边翻着“男朋友”为他整理后放在桌面上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是他的工作,失去记忆并没有将卞可嘉的工作技能条完全归零,随着他浏览这些工作文件,那些专业技能在他的头脑中逐渐复苏。
今天是他最后一日病假,他明天就要去工作了。
逃跑的事情不能急,要慢慢来,他需要一个计划。
他见识过“荆”的手段。
如果想逃,必须一击必中,如果中途露出端倪,被“荆”抓住,那么他的下场,定然会极为凄惨。
那巨大的触手,会失去理智地将他凿穿,他可能活不下来。
他昨天已经浅浅尝过一次,那已经是“荆”在控制下收手的力道和速度,还是让他魂飞魄散。
所以为了制造这出其不意的最后一击,他需要时间来等待和准备。
即使这意味着……在这漫长的准备中,他需要长久的忍耐并承受着“荆”的掠夺。
只是稍稍想起,就连空气都潮热起来。
他的身体似乎都再次回到那不得解脱的蒸笼里,无论如何扭动挣扎,都没有一点可以躲避的可能。
卞可嘉闭了闭眼,精心凝神,强迫自己看向手中的工作。
如今,他是城镇里唯一的“海筑监测员”。
这座城镇的建筑,有三分之二都常年泡在海水之中,剩下仍在地面之上的,也躲不过海水的侵袭。
海水、藤壶共同腐蚀建筑材料,长此以往,人民居住的房屋,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而卞可嘉就是有资质为这些建筑做出磨损勘定的专业人员——他可以鉴定危楼让人立刻撤出,也可以判断一座房子仍处于可使用的状态,让人们放心居住,只是镇上的海筑监测员太少了,镇民的预约已经排到了八个月后。
但他总可以借着工作的机会,去往这个城镇的各个角落。
总会有机会的-
下午将近五点的时候,梁传仲来了。
梁传仲英俊的脸上,一眼就能看出昨晚没休息好的疲惫。
昨夜恋人用闷湿潮热的声音再次拒绝了他,使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但当他回到这里,看到卞可嘉坐在墙壁边晒太阳的样子,双眼瞬间就亮了起来。
即使被拒绝,即使要因为这个人备受爱情的折磨,也是值得的。
他的小可,真的是非常俊秀,就像现在这样,只是简简单单地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T恤和短裤,坐在门口的模样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温润的杏眼,因为晒太阳而慵懒上扬的唇角,那种干净清纯的气质,都让人忍不住想捉住他,亲上去,不准他逃。
尤其是那双光洁修长的腿,圆润的脚尖点在海波上一荡一荡的,在水波上点出一个个荡开的圈。
他就这样坐在外面,不知道这一天有多少撑船路过的人,会久久的将目光凝视在他的身上,会在脑海中卑-鄙地想象,将那双腿挂在肩上摇晃的模样。
这就是拥有一个太漂亮的恋人的苦恼。
昨日在诊所中曾经公开觊觎过他爱人的那些混蛋,梁传仲动用了一些关系去查,在诊所墙壁被海水冲垮后,除了其中一人侥幸获救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葬身海底了。
而好不容易活下来的那个人,上岸就疯了,他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说,生活不能自理,连家人都不愿意接管,下场注定无比凄惨。
梁传仲甚至都来不及为自己的男朋友出气,那些混蛋就已经得到了严酷的惩罚,仿佛老天都抢险他一步,不给他出头的机会。
让他难免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
梁传仲回过神,看到卞可嘉已经从墙边站了起来,在他驱船靠岸的几分钟里,卞可嘉就上阁楼去换了一条长裤下来,“天黑了,有点冷。”
……好吧。
梁传仲没有时间过度纠结,他能抽空回来一趟已属不易:“小可,我一会还得走,研究所的项目在昨夜取得了大进展,我这段时间怕是要经常加班了。”
他这次特地赶来,是为卞可嘉带回了申请配发的通讯仪。
梁传仲想起卞可嘉暂时失去记忆,补充道:“你明天就要恢复工作了,工作事情多,少不了这个通讯仪。这种通讯仪只覆盖镇上的通讯,因为海上的白雾,我们已经与那边的世界失去信号很久了……小可,我的波段已经预存在里面了,如果我在忙研究所的事情无法及时应答,等空下来看到你的信息,我也会立刻回复的。”
卞可嘉接过了手中的通讯仪,“好的,谢谢你。”
“你吃饭了吗?冰箱里有东西,你要自己做完饭了,抱歉,我这趟回来的急,来不及给你做饭、带饭。”
梁传仲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朋友,声音非常温柔。
小可好像变得更好看了。
明明慵懒中还带着一丝没睡醒的疲惫,却莫名多出了一种勾人心弦的意味,梁传仲虽然以前就知道他相貌好,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诱人过。
……就像被什么狡猾无耻的雄性耕种者,偷窃又精心浇灌过,于是开放出前所未有的魅力。
梁传仲回过神道:“对了,我们研究院有些不对外发售的新研究成果,其中有一个自动电网,下次过来时,我给你带一个。”
卞可嘉:“自动电网?”
“没错,我们所中的最新研发。”梁传仲目光移向二楼洞开的墙壁,“这处墙壁大敞四开,若是被人盯上,你也不安全,等我把电网装在门口,不仅可以防止贼人,还可以用来防……”
他面带犹豫地停了下来。
这是他们实验室昨夜的最新发现,也是最高的机密,他不能告诉自己的男朋友具体情况,但是还是稍稍露了一点口风:“还可以用来防止那些……高等进化的海洋生物,登陆人类的住处。”
卞可嘉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抬头看向梁传仲。
见到男朋友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梁传仲免不了多说几句:“我们研究所的雷达设备,昨夜捕捉到了一段清晰的频率,来自于一个前所未有的高级海洋生物——我们找了他很久了,他和海上那些将我们困住的白雾有关系,不仅如此,他……嗯,我不能多说了。”
卞可嘉脸色骤然白了,“你们捕捉到了……怎样的频率?”
“交-沛。”梁传仲面色严肃,笃定道,“是交-沛的频率。如果这种怪物繁衍并诞下后代,那么我们人类未来的命运,将不堪设想。”
“上面对此非常重视,所以,我们必须要竭尽全力,搜集一切线索,尽快追溯到他的下落、并定位其交-沛对象的位置所在!”
第33章 如鱼渴水(8)
卞可嘉脸色十分苍白, 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追问:“连这种事情……的频率,你们都能确定吗?”
梁传仲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 从昨晚十点多开始, 一直持续到了今天凌晨的五点。”
卞可嘉:“……”
“在这长达数个小时的激烈交-沛中, 他持续发出一种特殊的韵律,因为其高度符合语言的规律, 语言学家已经得出了结论——这应该是属于他那个种族独有的语音, 或者音乐, 这个高级进化的海洋生物, 已经有了相当于人类的智慧。”
梁传仲继续道:“再结合我们这些年观测到的、其他一些拥有进化特性的海洋生物,其中有部分重合、相似的音节片段, 足以让我们确定, 他正处于求偶期。”
卞可嘉的视线微妙地回避了梁传仲的注视, 瞥向了一旁被阳光晒得干燥的地板。
他用手拉了拉衣领,遮住了自己的脖颈。
昨夜,这里被有吸力的触须重点关照过, 虽然已经没有了痕迹, 但那种暴露于人前的威胁,还是让他下意识遮掩。
卞可嘉轻轻问:“那等你们抓到了, 你们会怎样对待这个高级生物和他的……伴侣呢?”
梁传仲不假思索:“必要时,我们一定会采取一切手段, 集结一切武力, 摧毁这个进化种,将他扼杀在摇篮里,来保证人类的安危存续。”
说到这里,梁传仲突然停了下来, 即使是卞可嘉,他也不该说这么多的。
他已经违反保密条例了。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小可,你脸色有点不好,是还没休息好吗?”
“……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听到海洋里的怪物能进化成这样,感觉有些害怕。”
梁传仲上前一步,轻轻搂过卞可嘉的腰,“别害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卞可嘉灵巧地侧身挣脱,并借机走向开放的厨房吧台,用这短暂的空隙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并给梁传仲递了一杯白开水,“看你嘴角都干了,路上是不是来的很着急?”
见卞可嘉关心自己,梁传仲顿时心情舒畅。
昨晚小可独自发作的情绪应该是过了。
或许小可当时生气,只是单纯因为他没有听话,硬要闯进他的房间。
看来男朋友对私人空间很是在意,他以后一定要更加注意。
梁传仲接过了卞可嘉递过来的杯子,将甘甜的水一饮而尽,深深注视着卞可嘉,“我必须得走了,等我能出来的时候,我一定第一时间来找你。”
卞可嘉看着他,没说话。
而梁传仲盯着他那形状姣好的唇,小可的肤色明明那么淡,却有着那样红艳的唇,就像是被人长时间的流连忘返了,才拥有这样鲜艳的润度。
真的很适合吻上去。
但看着男朋友冷淡的神色,再加上自己紧密的行程,梁传仲最后却只是亲了亲卞可嘉的侧脸,“等我回来。”
卞可嘉表情苍白淡漠,微微蹙着眉忍耐着不适,“知道了。”
他向后退了一步,他可不想激怒“它”。
多亏了“荆”现在不在这里……等等,他看到阳光落进来的地板上,出现了一层淡淡的水痕。
……明明刚才还没有的。
卞可嘉神色凝滞,立刻又退了两步,和梁传仲完全拉开距离。
梁传仲浑然不觉,他正通过墙壁的洞口,登上来时的汽艇,向他挥舞告别:“我走了,小可,等我!”
卞可嘉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墙壁洞口旁边,目送他离去。
等确定梁传仲完全消失在水道的另一端后,他才转过身,对着屋内的空气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既然已经被识破行踪,“荆”也不再装了。
接下来,随着“荆”的出现,卞可嘉的客厅里像变戏法一样,凭空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东西——生龙活虎的帝王蟹,蟹爪能有手臂大小粗细,有着虹彩光泽的巨型活贝,清晨才长出的鲜嫩深海海带芽,还有在桑亘镇鱼市因味道鲜美产量稀少、经常能卖出吓人高价的海鱼,被包裹在一个悬空的海水泡泡里活蹦乱跳。
最引人注目的是旁边一个纯金的盘子,摆放在他客厅的小茶几上,里面盛着几颗浑圆的珍珠在金盘中叮咚乱撞,颗颗都有半个鸡蛋的大小,除了常见的无暇白珠之外,还有粉色金色和紫色的海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圆润的光芒。
小茶几旁边的地面上,则席地而放了一个海盗常用的宝箱,里面金银闪烁,放着不止一个国家的货币,用贵重金属铸成的金币银币金光闪闪,虽然有被海水浸泡过的痕迹,但依然不掩其贵重富丽。
漂亮名贵的宝石,大颗大颗地摆放在金币上,卞可嘉甚至还看见了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黄金罗盘。
这是出海的船上才会置备的道具。
这些都是这只高级海洋生物掠夺而来的战利品。
卞可嘉盯着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胃部一阵紧缩,这些东西每一件拿出去都能在这个镇子上引起轰动,根本不是正常途径可以获得的。
有这些东西,足以他很久不工作,也能过上非常奢侈的生活了。
卞可嘉收回视线,问道:“这些都是你从海里捞出来的?”
按照之前他们交流的习惯,卞可嘉问出问题后,便开始在附近寻找可能出现文字的地方,他现在穿着衣服,那么应该在……桌面和墙面。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看到任何浮现的字,却听到了一个沉而空灵的声音。
那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我出去为你打猎,为你带回你们人类世界使用的货币,但一回来,就看到我的老婆抱着别的男人。”
“是我打扰到你们了?”那声音冷冷的,“如果不是发现了我,你是不是就会任由他做下去?”
卞可嘉瞳孔微微收缩,快速道:“没有,不可能的,我答应过你的,我不会让别人碰我的。”
“可是他的手搂着你的腰,他的口擦过你的脖梗,还亲吻了你的侧脸。”
那个声音平静地叙述着,“我一直忍得很辛苦,为了不在你的面前杀掉他,为了不弄脏你的屋子,为了不让你难过,甚至允许你有别的情人。”
“荆”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冰冷,可卞可嘉太阳穴却一突一突的跳。
这是试探,就凭“荆”对他的占有欲,“荆”绝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冷静。
卞可嘉主动示弱,可怜巴巴道:“……可是,就算是我想拥抱你,我想亲吻你,我也找不到你的脸呀……”
屋子里一下就静了,那个声音好长一会,都没有继续在他脑内响起。
但是他却看到,阳光之下的空气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双男人小腿的轮廓,正在一步一步的向他走近。
他的身体,是水凝成的轮廓,可随着他的每一步靠近,那水流都在变得更加夯实苍白,压缩出崭新的肉身。
一具由风暴海浪铸成的雄性人类躯体,就这样缓缓出现在卞可嘉的视野里。
“荆”苍白的皮肤表层上,蜿蜒着海藤一样的青色血管,肌肉的形状明显而美丽,浑身上下都是未被完全驯服的野性,这让他充斥着蓄势待发的力量感,仿佛随时能伸出利爪,撕碎周围的一切敌人。
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灼热的吐息,都喷到了卞可嘉的皮肤上。
卞可嘉这一刻,感觉自己的脖子仿佛被扼住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荆”的存在感太强烈了。
那双眼睛,在特定角度的阳光下会浮现非人类的冰冷光泽,卞可嘉被他锐利无比、宛如审视猎物一样的目光盯着,只感觉全身都不听使唤,无法动弹。
卞可嘉竟然不敢认真抬头看他——他不敢用自己的双眼,去丈量、去打量这具化成人形后,强壮又美丽的躯体。
他再往后退一步,直到后背顶到厨房的岛台上,再无可退。
他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明亮的瞳孔落下一片阴影,他神态羞赧,慌乱地躲避着对视。
卞可嘉在严防死守,修长笔直的双腿靠着岛台,紧紧并拢不留一丝缝隙。
但对面的“人”不甘寂寞,用新生的双手将之分开,随后,一条冰冷的、赤衤果的人形大腿切进来,贴着亚麻布的布料。
“躲什么?”
“荆”用人类的语言,缓慢发音着:“我变成了你们的形态,你该亲我了。”
可卞可嘉却迟迟没有兑现承诺。
或许是等得不耐烦了,“荆”握住了卞可嘉的脖颈,将他的头抬了起来,被迫对视,“看着我。”
卞可嘉的双瞳,被迫撞入一张不羁潇洒、英气逼人的脸,“荆”的双眸是冰冷深邃的海水,透露出一种难驯的野性,此刻望向他,却装满了炽热黏腻。
“荆”能够清楚感受到,自己手掌之下人类骨血的脆弱,血液流经血管时,那细微却恒定的脉搏跳动。
……但这一次,没有恐惧的气味。
卞可嘉的生命,再次被海洋里走出来的怪物桎梏在手掌间,但他却停止了恐惧。
因为他是被这个怪物无比珍视的宝藏。
“荆”缓缓低头,伸出猩红湿润的三角叉型舌尖,带着极强的侵略性的,一寸寸掠过卞可嘉的眼皮。
香甜,没有代餐,无法比拟。
这是老婆的味道。
“荆”感受着这扑面而来的、属于人类的身体温度,慢慢顺着他冰冷的手,他蓝色的血管,流向了他的心脏。
明明昨晚从十点一直持续到今早五点,明明已经体会过什么是精疲力竭,但此刻的卞可嘉,却好像未识忄青-欲滋味的处子一般,连对视都无比羞涩。
“荆”再次道:“亲我。”
这一次,卞可嘉缓慢地伸出双臂,轻轻揽上了男人的脖颈。
而这无坚不摧的海怪,则融化了坚硬的冷漠,向面前弱小的人类,温驯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第34章 如鱼渴水(9)
这一刻,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鼻梁贴着鼻梁厮磨,眼神中有星光。
屋外海浪的声音, 变得很安宁。
“荆”轻柔而仔细地抚摩着卞可嘉的脸, 脖颈、脸颊、五官、额头、鬓角, 一点一点的感受着,哪里都不落下。
而卞可嘉在他的怀里, 是这样的安静乖顺, 终于不再全部是恐惧的苦味。
“荆”深深注视着卞可嘉的双眼, 印下了一个吻, 这和他一直以来的肉食系作风不同,是他难得少有的掠夺, 反而温柔绵长。
因为身高的差距, 有的人俯下头, 有的人就要迎上去。
卞可嘉闭上了眼睛,他的脖颈修长,却被不属于人类的手掌轻轻揉捏, 落下点点的痕迹。
水和海水的交界处在这里汇集, 泾渭分明的水体合二为一。
冰冷的海水与微温的淡水互相交换着热差,直到由内而外获得相同的温度。
呼吸被婉转攫取的感觉, 和深入口中的须是不一样的。
少了几分亵-玩的轻弄,他们共同陷入一团温暖缠绵的沼泽, 即使是不想不听不看的一味逃避, 也只会越陷越深,浑身尖刺都被融化,气息变得绵长又委婉。
面前高大的怪物,紧紧抱住了卞可嘉。
柔软, 像是骨头都被蒸熟了,抱在怀里,浸满他独有的芳香,那是干净的、淡水的气味,还蕴藏着沃柑的香甜。
过了很久,他们才分开,“荆”在卞可嘉的皮肤上闻了闻,“你需要食物。”
“……嗯?”
卞可嘉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迷迷糊糊地被放在岛台之上,鼻尖中轻哼出的声音,酥酥软软。
这一眼,就让“荆”折返回来,他们又黏在一起,“老婆,我不会丢下你,我不能让你饿肚子,这是老公应该做的。”
卞可嘉侧过头看着他,眼中都泛了一层水光。
“荆”深深看着他,却没有再亲昵继续,“你很久没吃过真正的东西了,你的身体缺乏能量。”
“荆”狠下心放开了他,下一刻,卞可嘉就看到一部分的“荆”走进了厨房。
那些凭空出现的触须,十分熟悉的占据了卞可嘉厨房中的每一个位置,而“荆”分出了一部分躯体,就连人形都变得更透明了一些。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连卞可嘉自己都不知道摆放在哪里,可是“荆”却不假思索,随手指挥附肢开柜拿碗,没有一次落空失手。
不过片刻,“荆”就已经生上火了,那只察觉不对想逃跑的巨大帝王蟹,被“荆”凭空拎了过来,嘎嘣几下,坚硬的壳就被触须碾压得粉碎,很快,新鲜的蟹腿被剥出来扔进了锅里,在味道浓郁的汤水表面激起一阵涟漪。
而“荆”本人,正在熟练地处理那条价值不菲的鱼,他的刀法精准得近乎残忍,活鱼从泡泡中取出来,不过五分钟,就已经完全分-尸成鱼块。
他知道一切海洋生物的弱点和取食方法,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厨房所有的炉灶一同工作,这个场景,对卞可嘉来说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他曾在某个被遗忘的梦里见过。
……他失忆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卞可嘉若有所思。
他反感“男朋友”梁传仲的身体接触,却从不会因为“荆”的触碰而感到恶心,哪怕从一开始被各种……也只是惊惧更多,一旦那种铺天盖地的快感袭来,“荆”可以轻易让他高温的脑子变成浆糊。
即使对方并不是一个人类?
卞可嘉依然能感觉到,自己本能对他的信赖。
“荆”在做着饭,却同时没有忘记自己的爱人,甚至专门分出了两只触手,一只圈着卞可嘉的腰,为他提供柔软的靠垫,另外一只让他抱在怀里,充当一只冰凉的玩偶。
卞可嘉低下头,摸了摸这玩偶,触须瞬间变成粉红色疯狂摇摆,满是欢欣喜悦的回应……但是每当它试图对卞可嘉得寸进尺,就会被“荆”制止。
“现在不行,他需要进食。”
“合格的老公,要打猎会做饭,不能饿到自己的老婆。”
“先喂饱他。”
“他散发着饥饿的气味,好可爱,我把我自己生切几片喂给他,他会喜欢吗?”
那是他们族群的语言,卞可嘉居然听懂了。
“我好像……在听见你们的对话。”卞可嘉迟疑地问,“是真的,还是我产生了幻觉?”
“荆”回答:“你听得到,像现在这样,你与我的语言,在此刻是彼此互通的。”
明明昨天还不能说话,也不能现形,“荆”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突然力量大增,不仅能主动化形,还能用人类的语言和他沟通。
卞可嘉随口问道:“哦,那要怎么做到?”
“荆”停下了手里的刀,没有说话,只是将那种黏黏糊糊的目光投在卞可嘉的身上,从上扫到下。
卞可嘉没再问了。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脸瞬间红了,低下头揪了揪怀里抱着的小触手,把小触手舒服得浑身过电。
如果没失忆就好了。
如果他记得,他一定能更好地明白“荆”在做什么。
是不是稍微换位思考,就会发现其实在“荆”的视角,“荆”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照顾伴侣,对闯入者示威宣誓主权,在巢穴中与爱侣履行亲密义务?
可是在什么都不记得的卞可嘉的眼里,这就是睁眼厄运,身不由己地经受着接连荒唐的忄青-事,毫无反抗的余地。
如果能知道他之前和“荆”发生过什么就好了,卞可嘉这样想,他虽然不会莽撞地去完全相信一个异类,但如今看来,梁传仲也不完全可靠。
信息口太过狭窄,他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能拥有主动的选择-
晚饭摆上餐桌,上面所有的食物皆来源于海洋,卞可嘉小心观察后,咬下了第一口蟹腿。
随即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荆”冰蓝的眼睛看着他,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反馈。
卞可嘉露出惊讶的笑容:“好吃的。”
并不是客气,他惊叹于这只海洋生物的热食厨艺,几乎每一处都合了他的口味,更别说,“荆”带来了海洋里最鲜美的食材,这简直是一场味蕾盛宴。
给出赞叹后,卞可嘉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声音,那些触须在空中摇晃的频率都肉眼可见地出现了残影。
“他喜欢吃,他说好吃!”
“老婆快快吃!”
然后这样的噪音,一直伴随到他光盘……
“喂饱了,老婆喂饱了!这回该我们了,我们也要吃饱饱!”
卞可嘉看着昨日那些半隐透明的触手,今夜已经能在空气中露出基础的轮廓,几乎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只能尽量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我来刷碗吧。”
“荆”笑了一下,桌面上所有的碗筷就自动飞进了水槽,一同塞入了水槽里空着的水泡泡里面,一只触手扑上去,将尖尖伸入水泡泡,就看到里面的餐具全部自动旋转清洗起来。
对于人类的热食,“荆”显然没什么兴趣。
他几乎没怎么吃,除了吞下卞可嘉主动喂过来的,他全程都在餐桌上盯着卞可嘉目不转睛。
太好了,他的爱人填饱了肚子,他也可以继续之前他们没有做完的事了。
今天一整天的天气很好,晚上没有乌云遮蔽,夜空中露出了一个又大又圆的月亮。
月光滑入海面。
而这栋小楼里亮起的橙色的暖光,氛围暧昧。
“荆”没有像以往那样直入正题,他抱着卞可嘉,将他举起来放在空中的触手上坐着,然后重复。
他迷上了亲亲的把戏。
那个时候,人类身上的气味会变得非常好闻,淡淡干净的水汽,会散发出曼妙美丽的香味。
愿不愿意,动不动情,开不开心,卞可嘉身上的味道是截然不同的,野兽习惯用气味来区分生物的状态,“荆”随时都能感知到他最真实的心情。
这是他的伴侣,是他的爱人,他同样希望他快乐,最好能沉迷于快乐无法自拔,那他这做老公的就太有成就感了。
显然,卞可嘉也不抗拒这种温吞的亲近。
亲昵了许久,彼此的体温明显升高,“荆”不是人类,没有穿衣的习惯,几乎每分每秒都在刺激着卞可嘉的眼球。
他们的动作也逐渐失去温柔,充满了渴水的难耐。
“荆”将他抱起来向阁楼走去,卞可嘉却推了推他的胸膛:“……昨晚已经做了那么久了,今天让我歇歇,行吗?”
“不行。”
“荆”的拒绝十分干脆,“你身体能承受得住的,这还远远没到你的极限,老婆,你又一次忘记了我,我必须要更加努力,让你的身体完全记住我。”
卞可嘉愣住了,“……‘又忘记’?你知道什么?”
说话间,“荆”已经举着他来到了阁楼,将他放在了潮而柔的床榻上,卷起了一片衣角,“老婆,这是你该做的事。”
所有的触手围上来,就连厨房洗碗那只都急冲冲的冲上来,与“荆”一起围着他。
第一回,是“荆”自己来的,那些触手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只能分点边角料的小蛋糕。
他们远远近近地叫着。
“老婆好漂亮!”
“他好慢,让我来!我能让老婆很开心的,像昨天那样!蜷起来!拧出水!”
人类的身体带来与前几次很不一样的体验,卞可嘉喜欢看得见摸得着的,面对的身体又是这样的强壮美丽,让他感到很安心。
但是“荆”显然不这么看,“你还是喜欢之前的。”
卞可嘉骨头都软了,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他,“荆”却笃定道:“你习惯更激烈的,你的味道告诉我,你的身体准备好了,你在渴望。”
第35章 如鱼渴水(10)
在眼神对上的那一刻, 原本足够温存的气氛,就再次发生了转变。
“荆”冰冷的眼瞳有了温度,阁楼大开窗户的月色浸了进去, 但是“荆”手上的力度, 却是与眼神完全不同的强硬勇猛。
不容拒绝。
港口是所有航行旅人的心之所向, 也是一段旅行最后的归途。
所有的船只都等不及,三级船闸并不容易通过——入船的峡口狭窄, 这是天造地设、人力开凿的关隘, 急也没用, 船只能排队进入, 尤其是深水船更需要小心航行,避免冲撞航道。
但是啊, 调节水位的重力泵在晋江眼里都是黄, 晋江审核看到航船啊、运河啊、水渠啊, 就发狠了,忘情了,管你写的是什么呢, 你放个船只触礁沉海的档案纪录, 在晋江都能算是涩情超标。
世界第七大建筑奇迹——连接太平洋和大西洋的船闸系统Lock System的设计书送到晋江审核这里来,都得给你圈出来, 都得说你涉-黄,都得给你锁章, 嘿。
前所未有的怪物来自晋江, ta们凝视你,告诉你,太平洋和大西洋不允许船只流通,巴拿马运河算什么?来到晋江, 审核都能给你封锁咯!
巴拿马海盗几十年都做不到的,我们晋江文学城的审核可以做到!
卞可嘉很少有这样的角度,可以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半透明海水凝成的半实体。
因为他比海怪要矮很多,只是今夜“荆”的另一部分将他举高,像在月光下虔诚仰望自己的神祇。
但没有神是这样的孱弱,任人摆布。
神圣和庄重荒腔走板着变了调,端坐神坛却不着一物,如同肥沃的田野,邀请人去占有开垦,而这片沃土之上四季如春,永无寒冬,散发着甜蜜的花香和水汽。
卞可嘉在最近接连的打击下,人又单薄了一些。
太瘦了,要养得胖一些。
即使用附肢端起来,都是轻轻的、软绵绵的。
可是本该专注于当下的卞可嘉,却在疾行的风雨中找到一个支点:“为什么这样说?你知道什么,对吗?我到底忘记过什么?”
“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目光有如实质一般贴合着,描绘其在月光下的轮廓,眼神晦暗不明。
真相,则必须被隔绝在卞可嘉双手可及的范围外。
他想让卞可嘉获得持久的逃避,想让他脑海中缺失的记忆变成一个空洞,空洞持续地产生空虚,只要那份空洞在,就要不断用什么去填满。
比如说审核。
他明白,如果不是自己长久的欺瞒和晋江审核,卞可嘉又怎么会低头看他这只异族一眼?又怎会仁慈地将他收留在自己的身边,容许一只怪物来分享生命?
可这确实是最有效的途径了,但晋江审核又觉得这里超标了,城中心幸存的人类开始联系民事诉讼了,毕竟所有参与者都留下了名字。
都别想逃。
凝成的海水太滑,难以久留,即使他明知自己所遭受的波浪就是其所带来的,但也不得不饮鸩止渴。
风浪越大鱼越贵,把岸上的人逼急了,就不愿接纳任何风浪或者船只的停泊了。
那些散落的触须,各自精神百倍地凑了过来,挨蹭着,抢夺着,却没有一只抢到,虽然在这个姿势下,审核被瓜分只是时间问题。
可就在这样紧要的时候,“荆”却突然停了下来。
就是那么一瞬间,缠绵的气氛变了,变得粉蓝色的触手脱离海港,猛然一震,连同着“荆”的本体,所有的他们一同转头,面向同一个方向。
卞可嘉迷茫地看向“荆”。
可是“荆”却从床上下来,只是安抚地碰了碰他汗湿的头发,“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陪你。”-
屋外的海浪轻轻敲打着墙壁,孤独的阁楼,在漆黑的夜中点亮昏黄的煤油灯。
卞可嘉裹着被子坐在潮湿的床上,完全错拍的心跳逐渐落回实处,身体的热度也渐渐冷却。
这种体验实在陌生。
仿佛只要一碰到“荆”的一部分身体,他就不会再思考了,或许“荆”那句话并不只是亲昵之语,而是确有其事——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完全被驯服,只要一被“荆”触碰,就会逐渐忘记所有,从人类退化成野兽。
卞可嘉从沉思中回神,他难得的拥有独处,这种机会实在不易,因为“荆”几乎不分昼夜的守在他身边。
他呆了一会,突然翻身下床,拉开房间的抽屉,翻找着笔记本。
无论是人类的男朋友,还是海怪的老公,都提到了他并不是第一次丧失记忆。
如果失忆还会发生,他最好把身边的事情都记下来。
卞可嘉的手指在抽屉里摸索,突然碰到了一本黑色笔记,卞可嘉对这个东西毫无印象,但一种心底诞生的感应,让他将之取了出来。
“这是?”
笔记本的封面上,用银色的防水笔,写着“卞可嘉收”这几个字。
卞可嘉的心跳突然加快。
早些时候,他已经在工作文件中见过自己的签名了,笔记本上的这几个字迹无比熟悉,应当是出于他的笔下。
……所以,这是他写给自己的笔记?
他意识到了什么,心脏瞬间跳了起来。
卞可嘉翻开第一页,第一页是折页,明显是后加进去的,打开那折页,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段让他浑身发冷的文字。
[你好,卞可嘉,你再次找到了这个笔记本,如果不出意外,你发现它的时候,你已经失去了至少五次记忆。]
卞可嘉颤抖着手指,摊平折痕,继续往下读。
[为了帮助你迅速理清现在的情况,我整理了每次失忆前可能触发的问题,后面有我——也就是你自己按照时间顺序记下的笔记,那是更详细的佐证,等你有时间再慢慢翻看。]
[注意,这本笔记不能被梁传仲找到,也不可以被……他看到,希望你是独自翻开它的。]
[让我们先从最重要的开始:(1)我和小c的连接已经完全断了,这太危险了,我必须要重新找到小c,可以尝试靠近桑亘镇边缘的白雾,你有很好的理由……你的工作。]
这张折页已经写满,卞可嘉快速翻到下一页,发现第二段记录。
[(2)不要与梁传仲分手,哪怕你觉得,这个人对你来说是完全的陌生人——但这对于他来说是合理的,他以为你不爱他,他以为你是他抢来的,所以请遵循设定,完成梦境逻辑,这个海生世界已经崩过一次了,不能再崩了,现在梦境的稳定已经非常脆弱了。]
梁传仲?不能分手?梦境崩溃?
卞可嘉完全不能理解这个警告是什么意思。
他继续往下翻。
[(3)不要对他太过喜欢,不要让他太过兴奋。
不要读写他的全名,不要默念他的名讳,不要给予他窥视的通道,否则无论你身在何处,他会立刻定位到你,而这份日记也将暴露无遗。]
他,说的是“荆”吗?
“荆”的全名……他现在还不知道。
来不及细想,他看向最后一条。
而最后的文字,则最为诡异。
[(4)你要记起来,否则你将会永远迷失在这里。
我即将再次航向白雾,如果能顺利回来,我会记录后面的内容。]
可是后面并没有可以阅读的、有效的记载内容。
反而是画满了杂乱的线条,像是执笔写下这折页的人,陷入了某种极度焦虑的状态,在崩溃意识下的无意识涂鸦。
卞可嘉合上笔记本,感到一阵眩晕。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些东西,但笔迹确实是他的——那种独特的写法,在第二个“可”字的尾笔总是省略,再连到第三个字上去……这就是他签名的习惯。
卞可嘉拿起传讯机,犹豫着是否要发条信息给梁传仲询问,但日记中的警告让他停下了动作。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他现在的每一个莽撞的决定,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窗外的海声更大了。
卞可嘉盯着那本黑色笔记本——如果这是他第五次失忆,那么前四次的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每次都会忘记?
他再次翻开笔记本,迅速翻过每一页,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他来不及细看里面的内容,只留意明显的异常,然后他在日记的倒数几页,发现了几行极小的字迹:
[以城中研究所为圆心,直径一公里内,可以短暂屏蔽“荆”的注视。]
[甩开“荆”时,小c会有一定概率和你恢复连接,但“荆”如果察觉到你接触了外物,不会轻易放过你。]
研究所,那是梁传仲工作的地方。
卞可嘉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不认识任何叫“小c”的人,或者说——他不记得。
煤油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卞可嘉的视线有一瞬模糊。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头痛,头脑中那空洞的地方产生持续的疼痛,但然后他听到了更清晰的、潮水靠近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卞可嘉立刻将日记藏回远处,重新回到床上。
几乎是前后脚,那潮湿咸涩的海水气息,出现在他的卧房。
“荆”回来了。
冰凉潮湿的水汽,从被角探入被窝,却发现了异常。
——里面和外面几乎是同样的冰凉。
卞可嘉才刚刚钻进去,还来不及把被窝烫热。
“荆”声音古怪:“老婆,我离开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他定定的看着他,仿佛只要找到一个足够分量的证据,就可以进行肆无忌惮的惩罚。
第36章 如鱼渴水(11)
今天是个阴天, 阳光并不明朗,卞可嘉从床上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墙壁上因为潮湿而凝出灰白的水痕。
他大概需要一个除湿袋了。
自从城镇被海洋淹没后, 除湿袋再也无法从外界购得, 因镇上产能有限, 本地生产的除湿袋价格昂贵,早就不是普通百姓用得起的了。
但是卞可嘉现在有钱了, 客厅角落那箱金光闪闪的宝藏, 足够他购买任何奢侈的一次性消耗品。
和他同-床共枕的怪物, 又在天亮之前无声离开了, 但这一次,他并不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卞可嘉的床单上, 有“荆”留下的海生花。
这是卞可嘉第一次见到海生花在陆地上盛开的样子, 花看上去仍然是活的, 还在呼吸,样子茎秆细弱,像是某种退化的鳞片, 没有叶子, 只有几根蜷曲的须蔓,根须悄无声息地缠住织物, 仿佛拥有生命般缓慢收紧。
自从海水灌进城市后,许多在海洋中并未探索的新物种都上了岸, 之前梁传仲与他闲聊时还提到过, 不久前有根系发达的海生植物上岸,还试图捕猎人类幼童。
这是他们所监测到的第一起植物具有攻击性的案例,但想必未来会越来越多,情形严峻, 梁传仲说,他们研究所肩负的保卫人类的使命更加艰巨了。
卞可嘉不确定自己床上这种植物,是不是属于食人范畴的诡异植物,若他是个普通人,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第一时间用通讯仪,将房间里的异状上报给城中研究所,等待着专员研究院前来确认。
但他不会这样做。
因为再诡异的海生,他都已经亲自吃过了,这么一朵花,难道能害死他吗?
卞可嘉掀开自己的被子,走下阁楼。
他随即在自己的房子中,找到了更多的海生花。
海生花从海边爬进他的二楼,顺着楼梯一路生花到他的卧床,潮湿的地板上拼出一条蜿蜒的□□,像是有人从此走过,为他特地栽种的、象征着某种特殊身份的痕迹。
也可能是一种宣誓占领的标记。
就像昨晚那样。
卞可嘉来到卧室,在镜子前端详自己,昨晚他身体上被海狮疯狂嗫噬的位置,如今看不出一点伤痕了。
“荆”又在他睡着的时候,帮他治疗过了伤口和劳损。
卞可嘉能感受到身体的轻盈,要不就昨晚的经历,他可能活下来也不完全了。
他是一个成年人,工作算是文职,并不经常锻炼,身体也算不上灵活。
可是昨夜他受不住,意外进入迷醉状态时,却依稀记得自己捡起了幼年时只浅浅涉猎过的形体课。
他从来做不到的后下腰,一字马,都一一完成了。
或许是因为海水的低温会使头脑出现幻觉,也会让四肢麻痹,整个过程甚至并不痛苦。
卞可嘉看着满屋子的海生花,思索着这东西该怎么铲除,为了不惹怒“荆”生气,他最好还是亲自要和他说一声。
因为这些诡异的植物,还是最好不要让人看见,他的屋子中,与“荆”相关的蛛丝马迹越来越多,以后只会越来越藏不住,但他还是希望,能多瞒一天就是一天。
如果人类查出他与“荆”的关系,他的下场不会太好。
卞可嘉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怨恨。
“荆”不经他同意,便将他拖入深渊,强迫他背叛自己的种族,与异族成为共犯。
那天与梁传仲的对话,至今仍历历在目。
如果研究所的人发现了这一切,他是不是被会绑起来抓走,关进那城中心犹如堡垒坚牢一般的实验室?
人们会不会剥下他的衣服,寻找他身上变异的痕迹?会不会重击他的肚子,分开他的腿,用精密冰冷的手术刀,去切割他曾经被迫栖息过的证据?
卞可嘉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这是可能发生的。
桑亘镇上的人每年都会消失,没人能说清楚这些人去了哪里,又或者葬在何处,这座城镇的死亡与分别太多,活下来的人们早已习惯了不去追究真相。
权衡后,选择变得清晰。
“荆”总不至于现在害他。
卞可嘉望着面前的海生花,它不开在日光下,花朵是灰蓝色的,花瓣薄而蜷曲,像是用水做的那样透明而充盈,即使在岸上没有水的地方,也像在海中那样被浪涛推着舒展。
花的质地颜色,让卞可嘉想起海洋中的银蕊水母,没有鲜艳的色泽,只有一种病态的剔透。
又有点像他昨天所见到的“荆”的样子,或许更准确的来说,像是昨天晚上他们登上阁楼两个小时后,“荆”莫名停下离开、又再次折返时的样子。
海洋的怪物是冷血的,“荆”原本也没有太过鲜艳的颜色,但他昨晚后半场回来的时候,状态明显比之前差了太多。
原本像海水般半透明的肤质,却呈现缺氧般的灰白,就连人形都不再勉强维持,见到他就疯狂扑了上来,那种暴躁的气息,过了很久才消弭。
卞可嘉怀疑,“荆”可能是受伤了。
毕竟能让他在那种关键的时候停下来,再跑出去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小事。
不过那会卞可嘉没有来得及问,就被缠入了一场持续整夜的海上暴风。
而他是这片风雨中唯一的淡水来源,受伤的野兽需要干净的水源来疗伤,所以他必须献出自己的所有。
他的生命,他的身体,他的一切。
人类发明了榨汁机,将橙子削皮、去筋,将水灵灵鲜嫩嫩的橙肉投入刀口,启动搅拌,就能榨取一杯鲜鲜甜甜的橙汁,饮之润泽,清凉鲜甜,回甘无穷。
而在海洋文明中,又有谁能证明海洋生物没有发明过类似的榨汁机呢?
只是海水中没有电,榨汁机也只能手动操作,没有人类的精炼金属做刀片,那便用坚硬如刀的触须来替代,层层叠叠的绞死紧锁,将鲜橙凿爆,虽然浪费有点多,但四舍五入也能做出鲜榨橙汁了。
卞可嘉可以证明,海洋的高等生物有这个智力和能力,能将橙子榨干榨净,不留一点存货。
人们一直不知道海洋的怪物为何登陆,或许,他们只是为了这一口陆地上的食物。
卞可嘉又在客厅的墙壁上,找到了一些凝固的盐粒。
盐粒扒在墙壁上,拼凑出人类的文字,指尖划过时,还会留下滞涩的触感。
那是“荆”对他说的话:“老婆,我晚上回来。”
“我在海洋里,我无处不在。”
干涸的盐分簌簌而下,卞可嘉用力抹除了这行字迹,不留存这种看上去明显诡异的字证。
卞可嘉不禁想,如果他不再接触海水,永远龟缩在陆地,或者以男朋友的名头,躲进城中心的研究所寻求庇护,那么“荆”会来找他吗?
如果长时间隔离,那么“荆”会改变择偶的目标吗?
这或许是下下策,他也会因此失去自由,甚至失去他自己。
通讯机的屏幕亮起。
冷蓝的光映照着空气中飘浮未落的盐粉,上面有未读的讯息。
梁传仲:[小可,忘了告诉你,你今日上午十点有一个精神科医生的预约,别忘了去,你的精神评估决定着你的工作职位是否保留,不过别担心,失忆虽然对你有影响,但并不是决定性要素。]
梁传仲:[要吃早饭,好好吃饭,好好发挥,照顾好自己。]
通讯机再次震动,屏幕跳出的信息上,医院的预约通知安静地浮现。
时间、科室、房间号码,冰冷而精准。
屏幕的冷光,与房间里缓慢摇曳、散发出微微蓝光的的海生花,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似一半的卞可嘉生活在拥有科技的人类文明里,可是另一半的他却仿佛在堕落理性,慢慢陷入那不可理喻的幻觉世界中。
卞可嘉从烤箱里,找到了“荆”为他做好的早餐,他带着早餐登上了二楼外停泊的汽艇船。
窗外的天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投下没有温度的暗淡灰光,他展开船上的防水地图,一边不太熟练地启动了汽艇船。
卞可嘉操作汽艇船的一路都很顺利,并没有别的事来横生枝节,他提前到了医院,距离他和医生预约的时间还差半个多小时,于是他等在船上,直到他听到旁边街道上的议论声。
“嘿,你听说了吗?昨晚的那阵动静?”
“……嘘,小声些,那可是研究所的方向。”
几个男人穿着深色防水风衣,站在长满藻类的街角,他们拉低软呢三角帽压下声音,并不想被别人听到。
而卞可嘉在他们一墙之隔的水道上,不动声色的嗦着帝王蟹腿做的焗芝士糕,偷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我妻弟在研究所做保洁员,早上刚从夜班下来,回家吐了好久……说昨晚出事了,死了好多人。”
“……他们研究所里,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卞可嘉也想知道。
卞可嘉拿出了通讯机,淡漠地看着梁传仲发给他的那些短信,并没有被其中的关心所触动。
只是他手指敲下的文字,却符合着一个“合格恋人”的温度。
卞可嘉:[我已经到医院门口了,一路很顺利,我会通过检查的。]
卞可嘉:[我听到他们说研究所昨晚出事了,动静弄得很大,师兄,你没事吧?]
梁传仲:[我没事,昨夜我们尝试了一种新的设备……但是结果不是很好,别的我不能多说,老婆,我一定会早点回去陪你的。]
梁传仲:[老公也很想你。]
通讯仪上的文字,倒映在冰冷的海面上。
而海洋所在之处,它无处不在。
那在无光水底始终追随、凝视着爱人行踪的怪物,恨得几乎发了狂。
第37章 如鱼渴水(12)
[致桑亘镇海上建筑局:
经全面精神评估, 已确认贵局在职的海筑监测员——卞可嘉先生神志清醒,认知功能完整,判断力与适应能力均处于正常水平, 不存在任何形式的精神问题。
其偶发失忆的特殊病症, 可能与过高的工作压力、坠海造成的生理损伤有关, 建议贵局使用弹性工作制,给予卞可嘉先生更多的休息时间, 以助其早日恢复心理及生理健康。
精神科医生:c。]
卞可嘉看了一遍手上这份新鲜出炉的报告, 又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位“医生”。
……他有些明白, 为什么这个镇上会有这么多人疯了。
左看, 右看,无论怎么看, 这个坐在主治医生转椅上的……都是一条鳄鱼吧?
还是未成年那种。
人类的城镇, 人类的医院, 精神科的医生是一条淡水鳄鱼幼崽——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吗?
要不是他盖过章的精神检测报告已经到手,卞可嘉甚至要怀疑,这只鳄鱼出现在这里的本身意义, 就是一道测试精神状态的题目了。
卞可嘉感到深深的荒谬。
面前的鳄鱼口吐人言:“卞博……咳, 卞可嘉先生,你今天身体看起来还不错?”
卞可嘉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小鳄鱼崽。
不是错觉, 这条鳄鱼看起来……莫名的像一只狗。
他们不过说了几句话,居然就对着自己摇起了尾巴。
鳄鱼:“我叫小c。”
卞可嘉:“……你好。”
小鳄鱼期待地看着他:“我……有没有令你想起来什么?”
卞可嘉沉默了一会, 露出不失礼貌的微笑, 起身告辞道:“谢谢医生,我接下来还有工作,就先走了。”
小鳄鱼急得跳下椅子跑过来,伸出两只短短的绿爪, 扒住了卞可嘉的小腿:“你别走,你再想想!卞博士……老板!这个世界……已经崩溃了57%!要不然,我也没办法化成梦境实体来找你,我受到很多限制,能跟你对话的机会太少了!”
“卞博士,你要再想不起来,咱俩不止被困在这里了,你就要被融在实验体一号的脑子里了!你们的耦合度已经快接近百分之百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卞可嘉试图挣脱,可是那只鳄鱼死命抱着他腿,卞可嘉把腿抬起来,那只鳄鱼都悬空了,尾巴还一荡一荡地不肯松手。
他只好带着一只鳄鱼往外走。
刚跨出精神科诊室一步,卞可嘉腿上的重量就消失了。
那只鳄鱼仿佛被一张看不见的网,拦在了门的那一端,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限制了它的活动范围,于是它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卞可嘉独自离开。
小鳄鱼着急道:“卞博……先生!你再听我说一句话!”
卞可嘉停住脚步,依言转身回望。
那只鳄鱼叉腰挺胸,严肃道:“你!不要再跟‘荆’上-床了!”
卞可嘉脸色猛地红了,又迅速变白,连忙看了看周围的人,自欺欺人地希望着千万别有太多人注意到这边。
他连忙压低声音道:“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小鳄鱼:“你每在这个世界里失忆一次,你们的脑神经耦合度就会再高一点,再发生一次的话,就彻底完蛋了,你们脑袋就真要融二为一了,物理上的那种……你现在连我都被迫解绑了。”
“所以我才必须告诉你,根据我之前被塞进隐私屏蔽模式的时长来看,你至少有两次记忆刷新,是因为‘荆’搞得太久太激烈了,把你刺激到什么都忘了。”
它大大的眼睛,透露出真切的诚恳,“为了你们彼此的生命安全着想,答应我,不要再搞了,好吗?”
卞可嘉:“…………”
他的脑袋已经无法处理这段对话蕴含的惊人信息了,只能在众人齐刷刷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鳄鱼在远处呐喊:“忍住诱惑,别让他搞!小c在小镇尽头……等您……”
直到卞可嘉逃命似的奔出医院,坐上自己的汽艇船,打开发动机加速逃离小镇时,他脸上那滚烫的温度,都没有被海风吹散。
“荆”。
这条诡异的鳄鱼,居然也知道“荆”的存在。
卞可嘉为了好好活下去而保守的秘密,他最不愿意暴露于人前的关系,竟然还有……一只鳄鱼知晓。
但鳄鱼显然不打算去举报他,只是善良的提醒,不要再……咳。
只是方才聊天时,这条鳄鱼透露给他的信息……实在是荒诞又惊人,此时卞可嘉细细回想时才发现,竟然那本他写给自己的日记,信息多有重叠。
从这个角度看来,鳄鱼很可能没有坏心。
……所以这只鳄鱼,就是那个日记本提过的小c?
多少有些抽象了。
精神科医生开具的证明,已经通过小镇的局域网同步到了他的工作单位,卞可嘉的传讯机发出提示音,打开一看,他的工作界面已经恢复正常,并弹出了一批预约。
卞可嘉打开地图,比对着街道和水道,圈出了上面离这个城镇中心最远的几处房屋建筑。
这就是他这份工作的好处,他有绝对正当的理由,能前往小镇的边界处。
第一份工作……就先从最远的这个开始吧。
卞可嘉驱船穿过沉默的建筑群,来到这里时,被拦下了船只。
这是一个海边驻哨所。
他才靠近,就看到从哨口的掩体下,有人用热武器对准了他,“这里不允许通行!出示你的身份。”
卞可嘉举起双手:“我是建筑局的海筑监测员,半个月前,研究所就已经向我所发出了工作邀约。”
有警员过来检查了他的工作证件,这才示意同伴将武器收起来,“哦,确实有这么回事,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卞先生,你的船可以停在这里,请跟我从这边上岸。”
这处哨所的前身是一所五层高的小楼,如今三层以上尚在水面之上,但显然里面被研究所征用,墙壁漆图着实验所的标志,不知道哨所里布置了什么设备。
卞可嘉只轻轻一瞥,便被警卫带离了现场。
警卫:“卞先生,你确定要从这里下海?”
“下面是这座建筑的承重墙和承重柱,我需要确定它们被海水腐蚀的程度。”
卞可嘉坐在三楼的阳台上,脱下了自己的衣裤。
他里面只穿了一条泳裤,然后迅速换上了一身保暖恒温的潜水衣,他将氧气瓶背带固定,再将水下设备一一穿戴好,连声纳探线的收纳包都绑在腿上,最后把脚蹼穿上。
卞可嘉本身就个高腿长,身形匀称,这套紧身的潜水服勾勒出身形轮廓,明明一点皮肉不露,看上去却实在漂亮。
都准备下水了,警卫才从回过神,“……呃,卞先生,水下注意安全。”
警卫是个年轻的青年,此时眼睛都黏在卞可嘉身上,连态度都变得殷勤起来,“为安全起见,我每隔一刻钟会和你确认水下安全,有什么需要,你就告诉我。”
卞可嘉:“好的,谢谢。”
今天没有阳光,海水的能见度本就偏低,水面呈现一种苍白的灰,有种莫名的浑浊感。
卞可嘉从阳台上破损的围栏处钻入水中,沿着倾斜的邮政局外墙下潜。
这栋楼体在海水之下的墙皮上,已经覆满了灰绿色的藻类,原本的颜色斑驳凋落。
二楼已经完全弃置,窗户早已破碎,黑洞洞的窗口飘出一群银光闪闪的小鱼,发现有这么大一个生物靠近他们的栖息地,连忙集体转向逃跑,没一会儿就躲得不见踪影。
卞可嘉经过了一楼的标牌——这栋楼的一层,原来曾经是一家面包店。
如今,曾经的面包玻璃展柜已经灌满海水,半漂浮在天花板和地板中间,一群紫红色的海葵在锈蚀的收银台上扎了根,触手随着水流轻轻摆动。
卞可嘉的探照灯扫过,照亮了货架间的饼干玻璃罐——饼干早就不见了,玻璃罐被寄居蟹所占据,曾经人类使用的餐桌座椅,如今是贻贝的巢穴,一条斑鳗从地板的破洞中探出头,又迅速缩回黑暗。
卞可嘉没有打扰这些生物,从洞开的正门游进了被遗弃的烘培店。
早在下水之前,他就已经将此处未被淹没时的建筑设计图烂熟于心。
他在面包店的地板上,放下了自己专门携带的、用来在海底使用的声波探测设备。
海水环境中,氯盐结晶会对混凝土造成破坏和膨胀,钢筋也会劳损加速,他需要用超声波来测量墙体的残余厚度,再用冲击回波来检测承重体内部是否有裂缝。
随着声波探测的启动,地面的淤泥扬起,让水中视野变得浑浊。
大概两分钟,卞可嘉就明白为什么这个工作会有人疯了。
这里静谧的像是另一个世界,周围除了细碎的海水振动声,就只有他换气的气泡声。无光,寒冷,即使是探照灯也照不了多远,巨大的黑暗在远处,像漩涡一样侵蚀吸取着人的神志,黑暗带来恐惧,你无法知道那黑暗里藏着什么样的怪物。
一条柔韧强壮的触手已经从黑暗中靠近,无声无息缠上了他的腰。
海水阻隔着卞可嘉的正常感知,等到他愕然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被触手猛地向下拖拽。
在深水中急降数米的失重感,身体全然失控的绝望感,足以令一个人恐惧到尖叫。
可是这是海底,卞可嘉的嘴里咬着氧气嘴,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到自己腰间配着的剪刀。
可是他的手才刚刚碰到刀把,恐怖的怪物就猛力抽飞了剪刀,再卷起他的手,剥夺他的反抗,将他重重抵到了地上。
第38章 如鱼渴水(13)
原本放置在收银柜上的探照灯, 在这剧烈的震动中,也从原本的位置上掉了下来。
水下灯坠落时,并不像陆地的空气中那样迅速, 因为浮力的作用, 它缓缓地坠下, 将光线投入更深的地方,而卞可嘉也多亏这一束光芒, 看清了缠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
那是一只看不清全貌的触手, 长度惊人, 比他的腰还要粗上一圈, 表面布满着数不过来的细小的绒毛状吸盘。
卞可嘉被卷着双手,就反手去摸, 触感出奇地柔软滑腻。
但柔软并不代表良善。
只是缠着他身上的这一节, 就比他整个人还要长, 若是它呈螺旋状将人类死死缠绕,内部肌肉纤维同时绷紧发力,就足可以拆骨压肉, 将一个健康的成年人身体瞬间轻松掰断成几段。
就比如说他这个人类。
世代在陆地上生活的人类, 如果违背自己的生存轨迹,在潜入海洋的那一刻, 就默认进入了海洋生物的丛林法则。
优胜者繁衍掠夺。
败者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面对面前的巨物, 恐惧油然而生。
卞可嘉喃喃道:“放过我……别吃我……”
可这是海底, 在卞可嘉忍不住说话的那一刻,氧气嘴就从他的口中脱落,海水因压力挤进他的口中,慌乱之中, 卞可嘉狠狠呛进一口海水。
如果吸氧嘴意外脱落,就要在第一时间立刻将之找回,为身体续上氧气,先不说缺氧窒息的危险,若是超过半分钟,肺部气压与外面水压的差距,就会导致肺部气压伤。
可是卞可嘉现在双手被这样牢牢缠住,没有丝毫自主活动的可能,无论是找回脱落的氧气管、还是紧急启用备用二级头,都变成了痴心妄想。
被面前的怪物吃掉,还是窒息爆肺而亡?
生存的双重恐慌,足以击溃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卞可嘉用力挣扎,试图在这黄金三十秒内,为自己抓回求生的可能。
可是人类这微小的力量,对于海怪来说,实在是无关痛痒。
就像陆地上的人类,俯视脚底下的一只蚂蚁。
而到了海底,力量的形式调换,路上无所不能的人类,在这里也成为了微小的蚂蚁。
就在卞可嘉绝望地吐尽胸中最后这口气、即将陷入真正的死局时,一条滑腻腻的冰冷触须,抵在了他的唇边。
卞可嘉闭着眼,颤抖着让它滑了进来……它调整了自己的大小,牢牢的贴合着他的口腔通道,然后膨胀平衡了水压,不让一丝外部的海水涌进他的喉咙、呛进他的肺叶。
同时,一股新鲜的空气,就此涌入他的胸膛。
——得救了。
卞可嘉急速吸入宛如甘露的高浓度氧,死里逃生的泪水从眼角滑下、
泪水向上飘去,而另一只触手从斜刺里伸过来,将那滴还未曾融进的泪水卷走。
触须内部的气体在脉动,又有几条触须从黑暗中伸出,一条碰了碰他的潜水镜,克制着力度,在玻璃上留下荧光痕迹。
这些触须,仿佛盲人读写盲文般,通过触摸仔细“阅读”他的潜水装备。
一些特别细的触须,甚至钻进了他装备的缝隙,探索的力度急迫凌乱,这让卞可嘉感觉到四肢皮肤传来的疼痛,但它们而且始终控制着力度,既没有破坏任何设备,也没有真正伤到他分毫。
只是撕裂了包裹着他的潜水服。
这些东西没有捕食人类的倾向,还让他在海中得以存活,就连释放的力度,都照顾了人类身体承受的限度。
所以,这是……“荆”吗?
卞可嘉终于在海水之下,直面他真正的模样。
他的本体甚至仍藏在黝黑的深海中,只是这么几根触须,就可以让人彻底感受到来自深海巨物的恐惧。
卞可嘉没有办法在海底说话,喉咙被堵住,双手被缠住,哪怕就连在触手上写几个字,用文字去交流,他都做不到。
当他试图挣扎时,所有触须都像是被激怒般突然绷紧,更多的搅混海底淤泥的带状物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坚决地按下。
缠绕,疼痛,不是那种挤压的疼痛,而是撕裂时控制不当的擦伤,潜水服破碎,海水冲入里层,冰凉的咸水冲刷着新鲜的血液。
疼痛也无法挣扎,卞可嘉的心脏狂跳,氧气消耗急剧上升。
一个庞然大物,从暗处缓缓现身。
那是个难以形容的生物,主体像一团流动的水母,可是没有水母能比一座人类的商场还要大,无数发光触须从它体内延伸出来,有些细如发丝,有些粗如树干。
卞可嘉没有看到它的眼睛,但却能感觉到某种注视感,仿佛身边所有涌动的海水都是它的感官。
这是真正的……无所不在。
他想起自己的日记,在心内呼唤:“荆、荆……你在哪里?”
“卞可嘉。”
回应在他脑袋中响起,卞可嘉悬着的心,竟猛地放下了一半。
在这种恐惧的场合,他在发现对方是“荆”后,居然也能感觉到一种卑劣的庆幸。
幸亏是“荆”。
如果他一定不得不承受,他宁愿是“荆”——他实在受不了第二个这样的存在了。
只是今日“荆”的状态很不对。
一根触须慢慢探来,尖端在卞可嘉面前展开,像花朵绽放般露出内部——远比那些巨物要细的多。
但对于卞可嘉来说,也实在是太大了。
他目睹着这只触手,在他面前下降。
它可以更快,可它却慢了下来,仿佛要让卞可嘉一点一点的看清楚,让他明白自己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
卞可嘉浑身的伤口在咸水中被浸出火辣辣的疼,可是附着在伤口上的生物,却从来没有停止涌动。
他听到了怪物的话。
“你说过,你是属于我的……可是你骗了我,你还是在给他当老婆。”
那只探照灯,已经坠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了,最后的光线消散在深海,卞可嘉也被挟持着进入更深的黑暗。
他无法开口,也无从分辨。
“你之前央求我,让我保证不会去杀你那个师兄,为了他,你连这种事都可以忍受,对么?”
水剥夺了人耳的三维声场,让声音变得难以分辨位置。
可即使是这样,“荆”的声音也充满压抑和痛苦。
海底太冷。
于是身上那些伤口所接受到的细微痛觉,在不断的挤压、撕咬下,就演化成了其他的别的什么。
卞可嘉想要尖叫。
但是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绝望无助地闭上眼睛。
“荆”愤怒痛楚难掩:“你对我表现的那么乖、那么予取予求,难道都是骗我的?”
卷紧的力度增加,卞可嘉几乎可以通过内脏挤压的痛,感受到“荆”此时的痛苦。
……如果他欺骗了海洋中不能忽视的存在,那么,他今天是否还能活着脱逃?
皮肤上的鲜血,最先吸引了鱼群。
它们为寻求食物,来到了卞可嘉的身边,在他皮肤边游走吮吸,无法抵抗这来自陆地的全面营养。
这带来更极致的触碰感。
“你为了他,宁愿被我c?”怪物的声音带着余威,酸涩又尖锐,痛苦如炙烤,“……这还真是,感天动地的爱呢。”
氧气瓶的带子已经断掉,脚蹼在剧烈的震动中掉入更深的海底,严密紧致的潜水服无法再提供隔离和保护,只有一部分还挂在原本的地方。
所有触须同时轻微震动,水体传来低频声波,震得卞可嘉几乎所有的内脏都在同频发颤。
这个世界疯得离谱。
卞可嘉有一种奇妙的预感,死亡是真的终点吗?当他沉入深水,肺部灌满海水后,他真的能在这里永远安歇吗?
而卞可嘉已经无法思考了。
击打墙壁……
然后凿穿。
血液逃离皮肤,溶入海水,吸引着海中那些善于追踪的捕食者。
人类向后仰,像是在躲避什么,却很快被再次拉回来。
挣扎让他身上的伤口变多了,遍布水中的围剿,在带来其他感受的同时,仍在为他制造新的细小伤痕。
另一只来自海洋的霸主——深海六鳃鲨,已经定位到了这甜美的鲜血。
只要靠近,这只巨型鲨鱼,就能看到陆地上的人类,此时身体被串在一根纤长的签子上,成为了同类爱不释手的美味。
人类很好吃吧?
这是海洋巨物的共识。
无法说是痛苦,是惧怕,还是别的感受,而感官上最丰富的盛宴,这些本就是密不可分的。
直到卞可嘉在海水中昏昏沉沉地悬浮时,看到一个黑影向他冲了过来。
那是一条近二十米长的巨大鲨鱼。
察觉到敌人入侵的瞬间,前一秒还抽打柔软的触须,在下一秒转瞬钢化——表面的绒毛全部倒竖成坚硬的长刺,内部肌肉纤维像钢铁般绞紧,其中三条触须以人类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抽出去,猛地缠住鲨鱼躯干,为撤退创造时机。
美味在被入的状态下,猛地被巨力转移,破水疾行。
而不远处追踪而来的凶猛深海六鳃鲨,已经张开巨口,露出尖锐锋利的牙,死死咬住其中一条触须。
而“荆”竟主动自断触须,断口喷出的黏液是神经毒素不是鲜血,在麻痹巨鲨的同时,已经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破绽。
另外三条触手从后方猛地刺入鲨鱼鳃裂,直接掀开了鲨鱼的头盖骨,还有两条缠住尾鳍,反向拧转了540度,将其脊椎折断。
卞可嘉目睹着这只巨物霸主,不过三秒钟的时间,就在他的面前被“荆”徒手掰碎了。
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因为他知道,他逃不掉的——他就是下一个了。
如果……他愿意好好服侍的话,他还能从怪物手中乞回这条命吗?
他不知道。
第39章 如鱼渴水(14)
巨型深海六鳃鲨, 就这样在卞可嘉的面前,被触手绞成几段。
二十米的鲨鱼脊骨断裂,在水中发出铁桶炸爆米花一样沉闷的响声, 肉块缓缓在水中下沉, 每一块都比卞可嘉整个人还要大。
喷涌而出的鲨鱼血污染了海水的清澈, 这也提醒着卞可嘉,在过去的数十秒里, 这里发生了什么。
太过密集的恐惧, 带给他几度濒临死亡的体验, 知觉变了性质, 卞可嘉默默的忍耐……也要忍不住了。
他还没有摆脱海底湍急的暗流。
身不由己的剧烈起伏,无不提醒他在海底生物链中的脆弱渺小。
他必须依赖氧气, 他不是鱼, 没有在水中可以呼吸的鳃, 想活下去,就必须全身心欢迎氧气的生成者。
卞可嘉低下头,强忍着怪物的肆意放纵, 勉力在海底找回自己手脚的控制权, 以依赖的姿势,拥抱自己的氧气生产器。
害怕也无济于事。
这是他自己的判断, 他跟随自己的选择。
取悦,安抚, 献祭, 然后活下来。
卞可嘉在陆地上的个子不算矮,可是在这里,他甚至比不过一段粗壮的巨怪触手,这就是顶级的海洋猎食者的压力, 威压令人恐惧,只展露部分的身躯都如此伟壮巍峨。
人类眼睛能收录的视野有限,卞可嘉仿佛紧贴着一栋高楼,即使抬头仰望,也看不见全部。
只从力量角逐对比的角度,卞可嘉完全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的余地。
但在“荆”这里,他总是拥有上桌谈判的可能。
因为怪物不是只想吃掉他。
怪物还想要他的心。
卞可嘉在海水中无法发出声音,那他便用肢体表达自己的意思。
他强忍着恐惧去拥抱,忍耐着冰冷去交付全部,姿态是满怀依恋。
甚至在他手腕上的联络环发出信号的时候,他都主动选择按下了“正常”的按钮,向上面等待着他的人类送上虚假的信息,然后再因为不够专心,身体被卷入疾流翻滚-
海面之上,哨所外围,气氛变得沉重。
“他下去多久了?”
“15分钟了,距离原定的确认时间已经过去了7分钟,还是没有回应。”
卞可嘉不是普通的平民。
这是桑亘镇最后一位活着的海筑监测员,他如果真的在边哨站出事,上面一定会追责。
但是谁能料到,变故会在这个时候发生呢?
他们所在的哨所,这一个月来都非常安全,今天的一切指数更是风平浪静,否则他们也不会让卞可嘉一个人下海。
可就在不久前,哨所的旧式雷达响了起来,居然检测出了大型海洋生物极速靠近。
那速度难以想象,等值班人员反应过来、拉起警报的瞬间,那巨物已经来到他们的脚下。
这很罕见。
因为城市边缘灌入海水后,对于海洋生物来说,这里是相对的浅海,巨型海洋生物如果硬闯,会在这里搁浅。
可是这次来的东西显然惊人,如果雷达勘测没有失误,这个大小的生动物,只要摇一摇身体,就足可以击穿水面之下的楼墙,撼动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承重柱,对他们脚下的“陆地”造成毁灭性打击。
全员立刻戒备,尽管所有人在心里都绝望地知道,他们的反击太过渺小,在这种等级的海怪眼里约等于毫无威胁。
在度秒如年的等待里,那海怪的入场却始终不曾到来。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他们除了海浪声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人们惊疑不定地互相观望,终于确定这一切是一场虚惊。
惶惶不已的人们,又过了好久,才确定危机并不曾真正发生。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想起水下还有个海筑监测员,至今没有任何回应。
海筑监测员的最后一次确认安全的信息,已是七分钟前——远超安全协议规定的间隔。
哨所负责联络卞可嘉的警卫攥紧通讯仪,重复按下按钮,试图从海底的另一端得到回应。
直到很久后,才收到了一次回应。
“安全”。
收到消息的瞬间,在岸上的人们中引起了小范围的欢呼,他们立刻按下紧急撤离按钮,要求他上浮。
可是在这之后,那边却没了后续。
人们轻松的脸上,逐渐布满严肃,没有二次确认,没有后续传讯,很难说刚刚的“安全”,是不是水底下人的误触。
就在岸上众人焦灼等待消息的同时,在海洋下被疯狂摇动的卞可嘉,感受到自己手腕上的手环一连串的震动。
按照流程,在岸上发送“紧急撤离”后,他毫无响应也不见上浮,那岸上的人就该组织潜水员下来对他进行搜救了。
他并没有离开哨所的范围。
那么人类下来,便会看到他……正在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姿态,挂在一个不是人的生物上。
他摇晃的身体边,是新鲜发生的杀戮和死亡。
鲨鱼的残骸已经沉落海底,还在渗出鲜血,融化在旁边干净的海水里。
而他作为人类,却在死亡的旋律里,与罪魁祸首相依相亲。
他一边哭泣颤抖,却一边要隐瞒恐惧,满心欢喜与信赖地拥抱着凶手——那只轻轻松松就可以像撕裂巨型鲨鱼一样轻松撕裂他的怪物。
他是人类,他不愿意被看到,他还不想放弃自己在人类社会中的身份和尊严。
他去捶打牢牢桎梏他、不许他登陆的障碍。
没有作用。
他只好用身体语言,去表达自己的忠心。
他用自己的手掌在坚硬冰冷的墙面上反复摩挲,写下甜蜜的爱语,直到障碍变得柔和了一些,他再次写下“带我回家。”-
陆地,空气。
被海水浸过的耳膜,再次接受到空气中的声音,有些失真,但如闻天籁。
这代表着他回到了陆地。
远处的人类语言忽近忽远:“雷达二次确认,下面没有东西,立刻安排人下去救援!”
“有志愿者愿意下去吗?”
“……别志愿了,第一队听令,立刻下水!主研究所那边的梁主任已经听说了这边的事情,他态度特别强硬,要我们即刻下去救人。”
浪轻轻推着船身,每一次摇晃,都像是在催促卞可嘉的神志回到人间。
他终于艰难地坐起来,抓过自己汽艇船中那件不透明的深色雨衣,遮住自己的身体,然后摇晃手臂,向哨所示意:“我……在这边。”
岸上愣了一下,随即传来欢呼和大叫。
“还活着!他还活着!”
“怎么从那边上来了?快来个人去接他!”
卞可嘉扒住船舷边缘,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口腔中无法吞咽太久了,再次恢复自主呼吸,竟然酸痛到涎水都流下来了,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趴在船边,用海水清洗自己的脸颊。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力竭般向后倒在了汽艇的甲板上,大口呼吸着属于陆地的空气。
天仍然是阴的,一副要下雨的模样,这座镇上的人早就习惯了雨水和涨潮。
而现在卞可嘉无比期待会下雨,雨水会在海面上打出一层茫茫的白雾,这样人们就不会那么容易地发现他的异样。
因为此时只要有人经过,就会发现他雨衣之下,几乎是不-着一物的。
密不透风的雨衣只罩住了他的上身,而一双孤零零的长腿露在外面,腿上还缠着海底的海草,那海草上甚至还带着几只螃蟹,在上船后到处乱爬。
卞可嘉顾不上放生这几只无辜的螃蟹了。
他几近昏厥。
他原本雪白的皮肤上,如今层层叠叠都是擦伤,这是他从海洋生物利爪之下死里逃生的证明。
而此时,那些流出的血液与破损的皮肤,正在被有治愈功效的清凉软胶所涂抹,伤痕以肉眼可见的愈合着,不留一点疤,像一场即时发生的魔法。
谁也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正在经历什么。
他再次把海底的灾厄带上了陆地,此时,甚至就在他的这艘小船上。
……就在他的身上,没人看得见,只有他能感受到那份重量。
卞可嘉已经不敢再哭了,面对着奔涌而来的人,他必须拖着酸涩的身体坐起来,尽可能的遮住自己的腿,再遮掩自己的异常。
那个之前引导他下海的警卫,首当其冲的跑了过来,“卞先生,你还好吗?!”
卞可嘉深深呼吸几次,才尽力让自己恢复如常,抬起头,对着来到他身前的人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我很好。”
卞可嘉都知道,自己此时看上去会有多么的古怪。
因为连面前的警卫都愣住了。
警卫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明明不久前见过,还面对面地交谈过,但现在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那原本有些冷漠的海筑监测员,此时望过来给人的感觉,不再是生疏和距离感,而是痛苦……或者是其他的,更混合复杂的情绪。
卞可嘉双眼酸红,正痛楚不堪地含着水,沉甸甸地坠在睫毛上,让人分不清是涌出泪水,还是他带上岸的海水,海水从他湿透的头发上落下来,落在脸上,也打落在雨衣上……虽然是阴天,但此时明明没有下雨,他为什么要把这臃肿厚重的雨衣裹在身上?
连藏在里面的人,都被衬托得更加脆弱纤细了。
警卫不明所以,但不知道为何,面前的人充满着异样的魅力,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但他还是不忘关心道:“卞先生,我们的雷达发出了警报,发现了巨型海洋生物在海水中向哨所靠近,你刚刚在海底,有没有看到什么?”
卞可嘉的脸色如此苍白,唇却是诡异的鲜红,仿佛吸过血一样,濡湿着,颤抖着吐出字句:“我能……看到什么?”
第40章 如鱼渴水(15)
卞可嘉现在的样子, 多少有些苍白。
他所经历的事情无法诉诸人前说,可是所有难耐的拧转,都会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即使他把自己的故事隐去, 即使他藏匿了那只可怕的海怪, 也能从他现在的模样, 瞥得一丝真相。
此刻的卞可嘉,整个人都是从水淋淋的, 眼神有些迷离, 瞳孔微微涣散, 因为长时间低温海水的浸泡, 他整个人都显得冰冷苍白,可是那五官眉眼的黑却愈发突出, 让人看一眼, 心跳都会砰砰加快。
明明已经安全了, 可若是仔细观察,就能看到他的身体还在战栗不止。
仿佛只是碰上他一碰,他就能反射性地化身成一只鱼, 从干涸的陆地上疯狂挣扎扭动, 直到再次遇到丰沛的水体。
见到卞可嘉这个模样,那年轻的警卫猛地愣住了, 忘记自己后半句话是什么。
很快,后面有更多哨所的人围了上来, 把呆呆愣在这里的警卫挤开, 人们七嘴八舌道:“太好了,还活着!人还齐全着!手脚都没掉。”
“海筑监测员上岸了?没受伤吧?”
“医疗人员!快来这边!”
卞可嘉不得不拒绝他们的关心,“我没事,就是浑身没力气了, 让我在自己的船上躺一会,应该就好了。”
哨所的人见他没事,已经放下了心,并开始询问他下水后遇到了什么,“你为什么会突然失去联络?我们岸上的雷达警报都响了,你在海底见到了什么吗?”
“……我不清楚,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卞可嘉犹豫片刻,最后选择了模棱两可的回答,“海里太黑了,今天还是阴天,能见度本就有限,我潜到这栋建筑的一楼后,就开始展开我的工作……直到有巨大的浪涛,将我掀翻。”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看到了一个很大的怪物……那阵激浪来得蹊跷,把我整个人从原地冲开,我身体撞到了海底的石头,我在激流中稳住身体后,连忙就地躲了起来,又等了很久……等到你们联络我了,我才再次探头,那个时候,我周围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卞可嘉将身上的雨衣攥紧,双腿并紧,深深地呼吸,声音颤抖道:“然后就是我回复你们的信息,上岸,雷达上的……到底是什么?”
海底的人都没看清,岸上的人只能更不知道。
哨所的人安慰过他,又问了一些问题,见卞可嘉确实提供不出更多的信息,才不再追问。
岸上的人邀请卞可嘉进哨所喝杯酒、暖暖身体再走,但是被卞可嘉婉拒了,哨所警卫确定他独自无恙,才放他留在汽艇船上休息。
卞可嘉必须拒绝人们的好意。
因为他现在站起来,人们就会发现,他里面什么衣服都没穿,雨衣只将将遮蔽过他翘挺的腰后弧线,下面一双又直又白的腿露在外面,毫无遮掩。
他要先等人都离开了,才能找一个机会,抓件什么衣服赶快穿在身上。
可是显然,他身后的空气不愿让他如意。
刚刚有其他人在时,那再次隐匿于人类双眼前的海怪,并没有过分闹他,可是此刻那些人离开了,他就不再沉默安分。
“别……呜,不要抽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卞可嘉明明已经很委屈,却还要忍住委屈酸楚,去安抚坏蛋。
卞可嘉用潮湿的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忍得双眼含泪,泫然欲泣的样子,实在是叫人难以拒绝。
明明受尽委屈,还必须向坏人道歉、或是道谢。
他用很小的声音,重复着尽可能好听的话。
这才终于奏效了。
专挑柔软角落,时不时抽上一下的,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乖觉,显然取悦了“荆”,接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给了卞可嘉重新收拾自己的时间。
他需要取回工作设备,但他的潜水服已经在海底化为碎片了,一会他该怎么重新在哨所众人的注视下,重新穿着一身严密遮盖的潜水服,下水取出他的工作设备呢?
卞可嘉想了一会,动手翻找起来。
万幸他汽艇船的箱子里,还有一套备用的潜水服。
他的工作需要他频繁下水,这些不时之需,今日都派上了用场,替他解决了难题。
这个时候,海面远处又有一艘汽艇,风驰电掣向着哨所而来。
“小可!”
熟悉的声音,急切的呼唤。
卞可嘉一怔,从船上坐起往后看。
来到人,是他的男朋友——梁传仲。
梁传仲远远喊着:“小可!你没事——太好了!”
“这个哨所报警,我听到他们说还有一位海筑监测员在水下时,真是连魂都要吓飞了!”
梁传仲的脸上仍带着焦急和惊魂未定,“还活着,感谢老天……你没事……”
哨所的人始终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研究所居然真的来了人,还是个有身份的研究员。
再看他一脸焦急冲向卞可嘉的模样,甚至船都没停稳,就直接跳到了那位海筑监测员所乘的汽艇船上。
哪个明眼人,还看不出来他俩关系不同?都自觉不去打扰。
卞可嘉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位天降奇兵。
他瞠目结舌道:“梁……师兄……”
还没等卞可嘉想出什么理由,去拒绝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男朋友靠近,梁传仲已经到了他的船上,“小可!你可真是吓死……”
梁传仲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到船舱上缩着腿、瘫坐在地的卞可嘉,满脸的惊慌。
梁传仲:“……你的衣服呢?”
卞可嘉慌乱道:“我、我……嗯,我刚才脱下潜水服,没来得及换上。”
可是他的箱子,就这样打开在人前。
那一套备用潜水服,还整齐叠放地置于箱中,没有丝毫使用过的迹象,干燥又整洁。
明明……卞可嘉的全身上下都还是湿漉漉的,连头发都在滴水,海水顺着卞可嘉白皙高挺的鼻梁往下滑落,雨衣外面的腿被咸涩的海水浸湿了,圆润的膝头都是摩擦过后的润红,这都昭示着他刚刚从海水中上来才过不久。
为什么,他脱下的这一件潜水服上,能一点水都没沾?
梁传仲沉默地望向卞可嘉。
……他的小可,为什么对他说谎?
卞可嘉不安地缩起身体。
因为“荆”不开心了。
停下来的,又开始抽了起来。
“师兄……你来哨所,是有工作么?”
卞可嘉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却始终不敢抬头,他的身体紧绷着,脚背也在绷紧,微微挣扎扭动,却要忍得不动声色,“我也有工作,师兄,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咱们回去再说。”-
梁传仲从研究所的船上搬下设备,指挥道:“轻拿轻放,不能磕碰,这些都是研究所最新研发的设备,从今天开始,所有哨所都要推行,等安装后,我会进行调试,并教会你们哨所值班的技术员如何使用。”
哨所的人在后面齐齐应是。
梁传仲接通了设备,讲解道:“旧的雷达系统,将会逐步淘汰,这个新系统采用多普勒-生物电复合探测技术,能识别目标的生物电信号模式……”
“这项新技术,或许可以帮我们识别一些,在旧式雷达上‘隐身’的海怪。”
“如果经过适当的改造,它甚至可以公放某种特殊的频段,变成一种声呐武器。”梁传仲眼神暗了下来,“我们人类,第一次拥有了切实可行的、能有效杀伤海怪的武器。”
梁传仲打开机器顶盒,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电路板、和闪烁着待机灯的处理器,“注意这边的安装顺序……对,之后我们会把这项设备,安装在城中所有的哨所里,这样整个桑亘镇都会协同形成笼罩整个城镇的探测网络,这套新系统,理论探测范围是旧系统的三倍,精度提高90%,误报率低于0.1%……”
梁传仲启动的瞬间,那套探测系统瞬间响起警报:“警告!警告!未知巨型海洋生物,正在十点钟方位……”
可是没过几秒,警报消失了,那个标记点消失在设备的探测距离外。
人们悚然抬头,望向雷达上那个巨型红点最后消失的方向。
那里的海面风平浪静。
只有一艘孤零零的小船,正在安静地离开哨所。
哨所的人面面相觑:“呃……梁主任,这机器还在调试,刚才那个警报,不是真的吧?”
作为这套设备的一线设计者,没有人比梁传仲更懂得它的精准度。
梁传仲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望向警报对应的方向。
——那是卞可嘉的船。
汽艇船划开苍白的海面,海浪向旁边拉出两条白色的水线,小镇边缘的建筑受灾最严重,这里已经没有多少镇民在此居住了。
所以,也没有几户人家会在这个时候推开窗户,去看外面路过的行船。
这艘船的发动机早就不知何时熄了火,听不到引擎运作的声音,可那艘船却始终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在水路上航行。
船上的人,兜头罩着一件深色的雨衣,连头脸都结结实实地罩着,明明没有雨,他却穿得这样严密。
如果再仔细看,就会发现船上的人,几乎是以祈祷的样子跪坐在船上的。
这样献祭的虔诚,让人想到城中心那教堂中的信徒,将不再沉没的希冀,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明上。
偶尔,他会受不住似的哆嗦着双腿起身,但在双瓣抬起一定距离后,就会像是滑了一跤一样,猛地摔下来、再狠狠地重新坐回去。
然后他会仰起头,露出那种哭泣的表情,像是受难之人,在祈求神明降下垂怜。
……好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