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苏醒

    云裳在她睁眼的瞬间便起了身,后退几步立在了床榻前,闻言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睫,声音清冷:“这是谢大人的府邸。”


    对上云裳那双上扬的凤眸,柳氏浑身一颤,刹那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仿佛又回到了那日衙门外与他剑拔弩张的对峙中。


    那日王崇山之死败露,她与王泊川一行人被压至狱中,关押至此。


    可若不是因为这仵作搅局,步步紧逼,王家不会败,自己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谢府?”柳氏喉间发紧,目光死死定在云裳身上,眼底逐渐浮现出恨意。


    正要开口,头却不知为何隐隐作痛起来,她皱着眉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沙哑,“我怎……会在此?”


    话音方落,她自己先吓了一跳。


    这声音呕哑难听,宛如破锣,这……还是她的声音吗?


    蚀心散发作起来钻心蚀骨,能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多少人熬不过去活活头疼而死。


    柳氏一介妇人,更不必多说,尽管服了药,可嗓音早已在这几日撕心裂肺的嘶喊中毁得不成样子。


    “咳咳……”柳氏咳了两声,指尖颤抖着捂住喉咙,“我的嗓子……”


    “先润润喉吧。”云裳神色淡淡,并未解释,只是先将案几上的茶盏递了过去。


    柳氏的眼里满是戒备,盯着那杯茶犹豫片刻,但耐不住喉间疼痛,还是接过喝了几口。


    温热的茶水缓缓划过喉管,一盏茶下肚,那股似火灼烧般的痛意这才消散了几分,她清了清嗓子,又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几日她只觉自己过得昏昏沉沉的,脑中一片空白,竟记不得半分事。她的目光扫过云裳,又看向她身后的谢皖南,想寻得一个解释。


    蚀心散的作用之一是令人产生幻觉,意识恍惚。柳氏中毒多日,之后的事想必是早已忘了个干净。


    谢皖南薄唇轻启,淡淡出声道,“你该庆幸你命大,否则你现在就同王泊川一样,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了。”


    “什么意思?”柳氏猛得抬头,却没听出他话中另一层意思,只满脸震惊道,“王泊川死了!怎么可能!?”


    云裳看着她,缓声道:“千真万确,他同你一样,中毒身亡!”


    “中毒?”柳氏眯起眸子,她已年余三十,即便素日里再精心保养,这个动作还是让她眼角显出了一抹细纹,“他怎会中毒?”


    “这话该我们问你!你问我们做甚?”


    赤峰抱着胳膊冷笑一声,听到这话忍不住从谢皖南后面冲上前,“要不是你在牢中寻死觅活,引开了守卫,那王泊川能死吗?如今装什么无辜!”


    这话虽说得毫不客气,但话糙理不糙,若非柳氏当时在牢房内争执不休,引得众人前去安抚。


    王泊川想必没那么快身陨。


    “你——”柳氏气得浑身发抖,她向来不是有气会憋着的主,即便如今身体不适,此刻也强撑着怒气骂道:


    “你血口喷人!我……我,叫人也是事出有因!”


    眼看赤峰不服还要冲她争辩,云裳抬手按住他的胳膊,“夫人稍安勿躁,下毒的真凶已经伏法,但幕后之人却尚未揪出,赤峰这才急了些。”


    她往前迈了半步,一边说着,一边静静地注视着她,“柳夫人,实不相瞒,那日你也被人下了这毒,九死一生,险些丧命。”


    “我?”柳氏秀眉微挑,听到这个反而有些吃惊,“我……也中毒了?”


    “刘大夫亲自把脉,断然不会出错。”


    见她似乎不信,云裳继续道:“眼下你刚服了药,体内余毒未清,想必头还是痛的吧。”


    柳氏半信半疑地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在他身后看见了刘大夫。


    这位健安堂的刘大夫医术高超,在清平人人皆知,她的确是信得过的。


    当年女儿生病,高烧不退,寻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好,最后还是这位刘大夫开的药。两贴药下去,璇儿几日的高烧便退了下去。


    而此刻隐隐作痛的额头,也在提醒着她眼前之人所言非虚。


    她真的也中了毒。


    柳氏眸光微转,警惕地往后缩了缩,攥紧了身下的被褥,“你们救我……想做什么?”


    这些人会放任这王泊川身死,好心救她?


    她不信。


    云裳语气平静:“大人救你,自然是希望你痊愈后可以配合查案。”


    “配合调查?”柳氏闻言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因为谁才被关进大牢里的?”


    她垂眸看向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囚服,以及手上残破不堪的指甲,她精致了半辈子,这几日的牢狱之灾,几乎一刻也无法忍受。


    “你们把我关进大牢,害得我家破人亡,母女分散,如今用得上我了,又来假惺惺救我,你们以为我会感激涕零,乖乖招供吗?”


    “做梦!”她扭过头去,背身不再去看一众人。


    谢皖南眸光微冷,声音低沉:“柳氏,想必你应该清楚,你中的毒并非我们下的,你的遭遇也是自作自受,与我们无关!”


    “而你刻意引开守卫,目的想必不止是听了几句腌臜话这么简单吧。”


    柳氏背后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云裳跟在谢皖南话后乘胜追击道:“柳夫人,你身为本案要犯,狱中戒备森严,常人根本近不得身。按理说,不该有人能对你下此毒手。”


    注视着柳氏僵直的脊背,云裳缓缓道:“可偏偏有人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杀你灭口,这意味着什么?”


    柳氏突然松了抓紧被褥的手,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说明你知道的,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多。”


    谢皖南缓步逼近,语气森冷,“说说吧,下毒幕后真凶到底是谁!”


    “你若不开口,下一次,未必还能这么幸运。”


    这些话似大石般重重压在柳氏心口,她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喘不过气。


    下一次?下一次,难道她会直接死吗?


    当真……是那个人要杀她吗?可他明明承诺过,只要按他说的做,他会放了自己的!


    不!不会的!那人应该不会骗她的!他不会想害了自己的!


    脑海中一连串的疑问牢牢地束缚着她,还未等她想明白,一股剧痛猛得蹿上头顶,柳氏捂住头,拼命摇晃着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


    但那股疼痛却像是从骨髓深处爬出来一样,密密麻麻地似蚂蚁在啃食,一寸寸地侵蚀着她的理智,头越来越疼了……


    “啊啊啊……”她发出凄厉的一声尖叫,眼神一片涣散,空落落地落在面前的实木床柱上,突然向前撞去。


    “不好!”眼前着费劲心思救活的病人情况不妙,刘大夫惊呼一声,“快拉住她!她体内余毒未清,万不可受了刺激!”


    云裳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已上前擒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牢牢固在原地。


    几乎同时,苏清越出手,将一枚银针刺入了她的头顶,方才还在云裳手里剧烈挣扎的柳氏,立马软绵绵地倒是床榻上。


    做完方才的这一切,苏清越本人却意外地毫不张扬,立刻功成身退,隐入人后,恍若无事。


    刘大夫终于松了一口气,本着医者仁心的原则,转头朝谢皖南道:“大人,老夫也只这案情紧急,但眼下这位柳夫人刚醒,还需静养,若是不急,不若等明日再来审问吧。”


    谢皖南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昏睡的柳氏,也知今日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抬了抬手,转身下令,“今日到此为止,让柳氏好好歇着,诸位先出去吧。”


    临走时,他抬眼看向赤水,目光微转,在柳氏身上停留片刻。


    赤水立马会意,低头道:“大人放心,属下会看好她的。”


    ……


    一行人出了柳氏屋内,阿福领着忙了半天的刘大夫前去偏院歇息,云裳本想同谢皖南商议一番柳氏的事,余光却瞧见背后的苏清越,心下了然,识趣地回了东厢房。


    待众人散去,谢皖南屏退四下,单独将苏清越唤到了书房内。


    夜间灯火摇曳,映得谢皖南眉目格外清冷,他高坐在案桌前,目光沉沉地将苏清越打量了个遍。


    “坐吧。听赤行说,你以紫灵参为引,要见本官?”


    苏清越收起扇子行了个礼,方才抖了抖衣摆落座,“正是。”


    “你倒是实诚,不过紫灵参这等稀罕物,你竟舍得拱手相让。说吧,所求为何?”


    苏清越挑眉轻笑一声,“谢大人果然爽快。”


    他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却又很快隐去,继续扬着笑道,“小人确实有事想求大人帮忙,不过眼下案情紧急,倒不急于这一时。”


    不急?


    谢皖南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一时竟弄不清这苏清越意欲何为,之前迫不及待地想见他,如今见到了却又遮掩起来。


    “大人不必误会。”苏清越看出谢皖南眸中之意,他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衣摆的褶皱,解释道:“在下所求之事,与本案并无关联。”


    “所以日后再说也不迟,总归不会让大人为难便是。”


    窗外夜风拂过,烛火猛地一晃,在谢皖南冷峻的面容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盯着苏清越看了片刻,忽而笑了一声:“苏公子倒是会卖关子。”


    “并非是卖关子。只是觉得眼下案情紧急,大人难免分身乏术,还是先解决柳氏更为要紧。”苏清越笑意盈盈,十分体贴道。


    话落,他嘴角依旧带着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凉,垂在身前的手摩挲着腰间的白色香囊,上面的绣线已被他揉得微微发皱。


    静了片刻,他神色稍正,起身时朝高位深深行了一礼,“大人辛苦!待此案告破,届时还望大人,能全心全意帮小人一把。”


    谢皖南目光微沉,苏清越看似平易近人,言谈带着笑意,可举止间却总让人捉摸不透,更不必说那一身深藏不露的医术。


    片刻后,他终是摆了摆手:“随你。”


    “那在下就先告退了。”苏清越拱手一礼,转身欲走,却又在门口忽然顿住。


    “对了,柳氏体内的毒虽解,但神志尚未清明,大人审问时需得多些耐心,如若有些亲近之人在身侧,那对她来说,便再好不过了。”


    说罢,不待谢皖南回应,他晃着扇子出了房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门扉轻阖,谢皖南盯着紧闭的房门,想起他方才的话,指节在案几上轻叩两下:“赤行。”


    暗处立即闪出一道身影:“大人有何吩咐?”


    “去查查这个苏清越背后有无问题,”谢皖南想起他似真似假的话,眸色深沉,“本官总觉得,他的目的并不单纯。”


    赤行正要领命而去,忽听谢皖南又道:“等等。”


    “顺道叫赤岸把柳氏的女儿带过来。”


    “属下明白。”赤行抱拳,身影如鬼魅般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外面月光似水,谢皖南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案子,怕是没那么快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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