篦子给老太太,抬脚往堂屋去,老太太不料她应得如此爽快,忙给孙女赵蛾招手,示意她跟上。
“好好跟着你堂妹学。”
孙女如果能学了梨花的本事,往后能在使唤族人干活,这样她就能盖过老太太的风头了。
老太太将她的心思看得分明,不屑道,“瞧你这嘴脸,不知道的以为老四好了呢,眼皮子浅的东西。”
老吴氏想骂人,余光瞥到进去的两人,忍了忍,“懒得和你说。”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握着梳子去了茅厕。
老吴氏良久回味过来,朝茅厕喊,“你不会躲到茅厕偷偷梳虱子吧?”
回应她的是沉默,老吴氏自认猜对了,底气十足道,“一把大年纪还长虱子,也好意思说我?脸皮怎么这么厚呀,我头上虽然长虱子,但我从不掩饰……”
“四奶奶…”已经进屋的梨花嘘了声,“小点声,堂叔们在睡觉呢。”
任由老吴氏唠叨估计要傍晚才消停,她可不想受这份罪,见老吴氏收了音,跟赵蛾坐去老村长身侧,“四爷爷,四奶奶让堂姐来问候您。”
赵蛾握住老村长的手,恭顺的喊,“爷爷…”
老村长眼珠斜了下,随即缓缓闭上,梨花问,“堂姐懂四爷爷的意思了吗?”
另外一侧给老村长捏胳膊的赵二壮回,“爷爷要休息,蛾儿你出去吧。”
赵蛾乖乖点头,搁下老村长的手退了出去。
赵二壮看向梨花,“你四奶奶心血来潮,你别怄气,你四爷爷一天不能说,传话这事就没人能顶替你。”
他有眼睛会看,从青葵县到这儿,梨花桩桩件件都安排得极为妥当,爹看她的眼神满意得很,换成别人,稍不留神就会错意把族里人带沟里去了。
他娘再看三婶不顺眼也不能拿这种事较劲,否则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想到有心人,他问梨花,“要不要派人去城门看看你大伯他们是否到了?”
“城门关着,他们到了也进不来,等几天再说吧,四爷爷情况怎么样?”
“这两日脸上有表情了,再喝几天药看看能不能说话。”
“等堂伯挣了钱就找大夫来瞧瞧…”梨花说,“四爷爷是赵家的主心骨,无论如何都要医治。”
赵二壮感激,“三娘,二堂伯记着你的好,往后谁要欺负你,二堂伯替你收拾他。”
“好呀。”梨花咧起嘴角笑起来,“二堂伯要说话算话哦。”
“二堂伯发誓。”
他不像赵广昌花言巧语,他言出必行,无论谁欺负梨花,他都会帮她。
不远处坐着擦头发的赵广安听了,笑着接话,“二堂兄,我呢?”
赵二壮皱眉,“什么二堂兄,叫十八堂兄!”
“……”
梨花咯咯咯笑出声,对赵广安道,“我会保护阿耶你的。”
赵二壮撇嘴,“这么大岁数的人还要闺女保护,害不害臊啊。”
赵广安心安理得,“三娘是我养大的,孝顺我有什么好害臊的?倒是十八堂兄你,你答应保护三娘,三娘保护我遇到危险时,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世上,能让赵广安感到危险的只有两个兄长,赵二壮记恨赵广昌不管他父兄死活之事,思忖道,“要是你大兄揍你我帮你,其他你自己受着。”
能占一点便宜是一点,赵广安不贪心,“十八堂兄,谢啦。”
“先说好,若你二兄揍你我可拦不住的啊。”说起这个,他问赵广安,“你二兄呢?”
这么久了,竟无人在意似的,族里莫不是忘了有这么一号人?
对于二兄的去向赵广安是清楚的,前两年,二兄在青楼认识了位女子,有意替他赎身,是以费尽心思的攒钱,今年干旱,乡下收不到粮食,他肯定拿着那笔钱给那位女子赎身去了。
这事不光彩,二兄不让他跟外人说,是以梨花都不知道这事,他又怎么可能告诉外人?
只道,“戎州城吧。”
赵二壮没有多想,毕竟收粮食不往南就往北,南边饥荒严重,肯定不会南下的。
梨花陪老村长说了会话就出去看李莹了,堂婶用艾蒿水给她擦拭了一遍身子,额头已经不烧了,就软绵绵的躺在竹席上,眼里没有神采。
看到她,小姑娘沙沙的说,“谢谢姐姐给的药。”
说的是在城南安置屋得时候,梨花道,“你兄长在外面,别怕呀。”
“我不怕的。”
李解应该早就叮嘱过她了,哪怕处在陌生的环境,小姑娘也不哭不闹,更没吵着找兄长,而是跟梨花说,“姐姐,以后我和阿兄会好好报答你的。”
“那你好好养病。”
虽然都在吃药,但今天咳嗽的人明显比昨天多起来,口鼻巾洗了还没干,只能让咳嗽的人待在屋里别乱走。
元氏和一双儿女也在这屋,梨花进门时,母子三人悄悄往这边挪。
菊花见了,推邵氏,“离远点,别把病气过给十九娘了。”
赵文茵眼里闪过一死毒辣的念头,故意朝梨花吹气,“我们都病了,就她好好的,谁知她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吃药了!”
族里熬的药都是山里挖的,而那些在青葵县买的药没怎么用呢。
她怀疑梨花藏私了。
菊花袒护梨花,“十九娘要操心很多事,私下喝点药怎么了?你想喝就病得严重点呗。”
菊花是长辈,不可能被赵文茵几句酸言酸语就对梨花不满,“说起来,你还比十九娘大些,不想着帮忙做事,尽找十九娘麻烦,
再这样,你娘不收拾你,婶子也要打你了啊。”
赵文茵怒目,“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菊花理直气壮。
赵文茵捏邵氏胳膊,“阿娘,你看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元氏拍拍女儿的手,“文茵被她阿耶宠坏了,你别当真啊。”
“不是我偏心,堂嫂子,你家茵娘敢十九娘差远了。”族里女娃太多,重新排行后,菊花也就记得自家孩子和相熟的孩子的排行,文茵不讨喜,排行老几她也记不住,是以只能称茵娘。
邵氏脸上挂不住,“三娘打小跟着三弟到处逛,见识是要多些。”
谁不知道赵广安的“逛”是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啊,菊花偷看梨花的表情,看她眉眼低垂,似乎没听出元氏话里的嘲讽,回道,“幸好广安兄弟走哪儿都带着她,要不然四叔一倒,族里怕是乱了套了。”
她补充了一句,“说起来,还是广安兄弟想得长远,这姑娘啊,关起来娇养不行,还得多出门涨涨见识。”
众所周知,老太太觉得赵文茵丢脸,一直拘束着她不让她出门。
可听在元氏耳朵里,就是菊花讽刺她不会养女儿,脸顿时黑了下来,“三娘,我看你有好几张口鼻巾,能否给你堂姐和堂弟两张?”
梨花的口鼻巾是老秦氏缝的,许是坐车太无聊,缝制了好多张,全族上下,只有她,赵广安和老太太有换洗的口鼻巾。
梨花看向元氏领口,“大伯母有布料,还缺口鼻巾不成?”
元氏过惯了富庶日子,虽然把外衣裁了,里衣却是完整的好料子,随便裁一块下来就够了。
梨花没答应,元氏道,“你阿娘和弟弟也病了,要不要过去看看她们?”
邵氏素来唯邵氏马首是瞻,她这般过去,元氏定会跟她开口要口鼻巾然后转手给她们母女,梨花朝邵氏的方向看了眼,“我还有事,等两天再说吧。”
赵文茵不意外她对邵氏这种态度,骂她,“不孝女,小心遭天打雷劈!”
梨花反唇相讥,“你孝顺,怎么不见你给大伯母缝口鼻巾?”
“你!”
赵文茵暴跳如雷,可不等她反击,外头院门砰砰砰的响,她一惊,下意识往邵氏后面躲。
“开门!”
声音很陌生,外面走廊坐着的汉子们立刻抄家伙,警惕问道,“谁啊?”
莫不是士兵们看他们跑了追了过来?
院墙边搓澡的赵铁牛三五几下擦干净身子,侧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外面没声儿,仿佛刚刚是幻听似的。
赵铁牛跟赵大壮对视一眼,哑声道,“不像官兵…”
赵大壮点头,“会不会是找空宅子的?”
他们用这个办法挣了四贯二百钱,没准被其他人看出内里玄机,想如法炮制以此挣钱。
赵铁牛和他看法一样,朝外骂道,“谁他娘的大白天不在家待着乱敲门,信不信老子出去弄死你!”
他翻来覆去就是砍死弄死对方这话,听得多了,族里人都不太相信了,“铁牛,你穿好衣服出去看看。”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还有明显放低很多的交谈。
“你朋友不是说他表舅搬走了吗?宅子里怎么住着人?”
“我哪儿知道?可能别的亲戚吧,走,去我另一个朋友表舅家瞧瞧。”
赵铁牛:“……”
什么朋友表舅,摆明故意说给他们听的,他灵机一动,“堂兄,走,咱跟上去,看他们能找到多少空宅子。”
赵大壮顿了下,果断穿衣,“走。”
其他人:“……”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这样不好吧?
赵铁牛甩甩头,朝走廊喊,“堂弟们,一起。”
这种时候,仗势欺人最见效,不用请示老村长,赵铁牛直接交代,“你们和堂兄一起,我去找租客!”
没有落脚地的难民多的是,一找到空宅子转手就租出去肯定挣得多。
梨花出去时,一行人已经风风火火的走了。
这一走,夜里才回来,一进门,赵铁牛就哈哈哈笑个不停,“咱有钱了啊。”
妇人们惊喜的迎过去,“今日挣了多少?”
“十五贯!”赵铁牛捂着滚烫的胸口,“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第52章 052挣私钱了都出去找空宅子……
不止他,好多人都没见过。
山英婆家里至今欠着债,赵铁牛掏出钱,她两眼精光的挤到最前边,“十九娘,这些钱怎么分?”
总共十六户人家,均分也有近一贯呢。
梨花从赵铁牛手里接过钱,顺手拿了两贯给赵大壮,“街对面的巷子住着位大夫,请他过来给大家伙瞧瞧。”
“看病要这么多钱啊?”山英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梨花的手。
梨花将钱收进早就准备好的钱袋里,望着山英婆道,“乱象已生,北上肯定不太平,这笔钱得用来买刀具做防身用。”
“咱不是有锄头砍刀之类的吗?”
“那些对付普通人还行,碰到不要命也要抢粮的人呢?”梨花系好钱袋,肃声道,“族里孩子多,买些小巧的刀具给他们,真到危急时刻,他们也能保护自己不是?”
话是这么说,可买刀具用不了这么多钱啊?
山英婆舔唇,“那谁保管钱?”
“四爷爷是族长,当然由他保管啦。”梨花垫着钱袋走进堂屋,把钱袋放到老村长胸前的衣兜里,轻声道,“二堂伯,这笔钱有大用处,你要看牢了。”
老村长身边没离过人,钱在他身上最安全了。
赵二壮严肃道,“放心吧,谁都抢不走。”
山英婆站在门口,时不时的垫脚往屋里看,“十三贯钱全买刀具会不会太浪费了?”
“孩子的安全最重要。”赵铁牛抖抖脖子里的汗,走到盆前洗手,与山英婆道,“像十九娘说的,真遇到急红眼的恶人,孩子们最危险了,有把刀起码能保护自己。”
“这么多娃,难不成一人一把?”
大人都没有这样呢。
赵铁牛洗完手,拿绳子上晾晒的巾子擦手,斜山英婆一眼道,“怎么分,四叔自有打算,咱们就别操心了。”
山英婆还是觉得买刀不划算,喃喃道,“我家几个娃还小,拿不了刀啊。”
穷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挣到钱了,哪儿舍得乱花?
她私下找梨花商量,她家狗蛋不要刀,能不能分些钱给她。
“前些年你堂婶生娃,跟你四爷爷家借的鸡蛋和黍米还没还,再就是跟你十堂婶,十七堂婶,二十六堂婶家借了现银,以及借了你秦奶奶家的母鸡”
“虽然她们没有追着我还债,但我急呀,我头发白完了,牙齿也没剩几颗了,不趁早把债还了,难不成要等着日后去底下还?”
“十九娘,你跟你四爷爷说说好不好?”
梨花蹲在湿漉漉的茅厕里,颇为无奈,“婆婆,能不能待会说?”
族里人多,一个茅厕随时都有人,她好不容易瞄准间隙跑进来,哪晓得山英婆在这儿等着。
“外头人多。”山英婆蹲在梨花面前,细心的给她扇风。
茅厕蚊子多,扇子一扇,蚊子乱飞,加之难闻的气味,委实不好受。
山英婆不知梨花的烦躁,接着道,“你堂婶们知道我跟你要了钱,要我必须先还她们怎么办?不是得罪你四爷爷和秦奶奶她们吗?”
这点钱还债远远不够,她琢磨着先还老秦氏。
来奎星县的路上,老秦氏给狗蛋缝口鼻巾了,冲这点情谊,必须先还她。
梨花掐了掐眉心,心知躲不过,直言,“婆婆,钱是族里的,不能分。”
一旦分了钱,日后碰到用钱的时候肯定会闹的。
买牛那会没闹是因为牛车不可或缺,多出钱以后能多分肉,哪天要是没东西分也要出钱,谁乐意?
救急不救穷,亘古不变的道理,梨花说,“婆婆你就莫想了。”
“我家不要刀具也
不行吗?”
“不行,刀具是族里买的,不属于你家,你家若不要,那就分给其他人”
山英婆一脸失望。
除了山英婆,族里好几个媳妇都有这种想法,买刀具属实奢侈,不如买些实用的,没有米粮,买些布匹囤着也好啊。
看山英婆失魂落魄的从茅厕出来,两个媳妇过去搀扶她,“婶子跟十九娘说什么了?”
“没什么。”
梨花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她再不识趣,就该遭来谩骂了。
毕竟出去找空宅子的是赵铁牛他们,租赁之事也是他们做的。
想到什么,她眼前一亮,挣脱两人的手冲进茅厕,“十九娘,族里挣的钱我不要,那我自己挣的呢?”
梨花领会她的意思,“不妨碍正事就行。”
正事无非就是蒸阴米做菽乳,是其他媳妇在做,山英婆眼里熠熠生辉,转身就去喊儿子。
得知她要去找空宅子,不少人内心蠢蠢欲动。
梨花出去时,好多人都在商量这事。
赵铁牛觉得苗头不对,钻到梨花跟前询问,“她们挣的钱真归自己?”
“嗯。”
“那我也能挣?”
梨花瞥他一眼,“你也欠了债要还?”
赵铁牛摸头,“那倒不是,但我总觉得攒点钱比较好。”
刚刚跟李解聊了几句,他有了新的想法,城里还有没地方住的难民,他可以一屋多租啊,这样还能挣个十五贯。
他和梨花说自己的想法,“你觉得怎么样?”
梨花竖起大拇指,“铁牛叔,早些年委屈你了啊”
赵铁牛不明所以,梨花喟叹道,“你有这种才华,做什么短工,该做掌柜啊。”
“”
三娘不是在讽刺他?
他抓抓后脑勺,“那我去了?”
“去吧。”梨花真心实意,赵铁牛受到鼓舞,高兴不已,抬脚就走,走了两步,听到梨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挣的钱归族里。”
“”
赵铁牛崴了下,挣的钱不该归他吗?
罢了,左右族里富裕了不会短他吃穿,他挥挥手,转眼就跑没了影儿。
大夫来时,山英婆也准备出去了,所以让大夫先给她把把脉。
“身子有点虚,其他还好。”
吃不饱睡不好,能不虚吗?山英婆叹气,叫上儿子儿媳走了。
其他人跃跃欲试,但怕出门碰到危险,决定先让大夫看看病再说。
这么多人,挨个把脉太耗时了,思量后,梨花让大夫看看老村长的情况,再看两个生病的人。
大夫看了老村长的状况,“他这是中风,得好生养着。”
听到‘中风’二字,老吴氏只觉得天都塌了,梨花问,“能治好吗?”
“吃药试试吧。”大夫收回手,又去看生病的孩子,治瘟疫的药方医书有记载,大夫写了个药方,叹道,“有机会找这几样药材熬来试试。”
梨花把方子给赵广安,赵广安念出来。
跟沈七郎说的方子差不多,梨花心下大定,送走大夫,跟众人道,“你们想出去就出去吧。”
众人悻悻,“不着急。”
山英婆全家天黑后回来的,一进门,几个年轻媳妇迫不及待的围上去,“怎么样,找到空宅子了吗?”
山英婆激动得声音发抖,“找到了。”
“租出去了?”
“嗯。”
“租子多少?”
山英婆颤巍巍的摸出一串铜板,“四百钱。”
“这么多?”
仿佛自己挣到的钱似的,族里人振奋不已,当即喊上自家男人出门。
离宵禁还有一会儿,运气好,说不定能找到空宅子,年轻媳妇们心动了,找梨花商量,“刚出釜的菽乳已经裹好压起来了,剩下能不能后半夜弄”
梨花点头,“没问题。”
于是,所有人都出动找空宅子去了。
连老太太也要去,她让刘二和几个儿媳妇带上刀跟她走。
梨花拉她,“外面乱得很,你何苦遭这个罪?”
不怕遭罪,就怕所有人都挣了钱她没有,老太太拍她的手,“你和你阿耶待在院里等我们。”
梨花看了眼病怏怏的邵氏和周氏,头疼道,“大伯母她们病着呢。”
“出去转转就好了,看你山英婆婆,出去一圈,啥毛病都没了。”
“”
“听话啊,松手,等阿奶挣了钱给你买饴糖吃。”眼瞅着大家伙鱼贯而出,老太太急了。
梨花抓紧她,“想要钱还不容易?等大伯进城,有的是钱给您花”
邵氏眼皮一跳,抬眼看梨花,没忍住,“你大伯没钱了。”
梨花摇老太太胳膊,“阿奶”
赵广安和赵书砚也上前劝。
“娘,咱怎么说也是地主,哪儿用得着冒死挣钱?”
“奶,你回屋,我和刘二去。”
听说长孙要去,老太太登时板起脸,“外头有官差,把你抓走怎么办?不准去。”
梨花嘴角抽搐,“你也说外面有官差了,咱进屋吧。”
她之所以放任族里人出去,是希望她们认清局势,人有私心不假,可要分时候,城里闹瘟疫,难民到处滋事,不齐心协力,只会在弱肉强食的世道沦为别人的粘板肉。
这不,宵禁前,几个鼻青脸肿堂叔们回来了。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进门。
看脸,或多或少都带了伤。
“十九娘,出事了呀”扶着儿媳妇的老秦氏哽咽道。
梨花冷眼关上门,老秦氏吸了吸鼻子,“都怪我,不该出去的啊。”
大家伙出去后,各家走各家的,哪晓得倒霉碰到巷子暗处的难民打劫,儿媳差点被奸污幸好族人离得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老秦氏哭着说完,梨花脸上无甚表情,问其他受伤的人,“你们碰到什么事了?”
几人梗着脖子,不愿多说。
梨花不着急,“去堂屋跟四爷爷说去吧。”
另外几家没有碰到难民,而是起了内讧,原因是有人先确认空宅子,后面的人坚称他们没有敲那扇门,两家吵着吵着动起手来。
当着老村长的面,让老村长评评理。
老村长眼皮都没抬一下便转开了眼眸。
两家不懂,“十九娘,你四爷爷啥意思?”
“蠢货。”
“”
梨花质问满脸不甘心的赵武,“挣钱重要还是娃重要?你们洒脱的丢下娃走了,就没想过其他人翻墙抢娃?”
“”赵娃跑去隔壁,回梨花的话,“他们不好好的吗?”
“那是刘二叔他们在,他们若不在,难民翻墙进来,他们能活?”
到这时,大家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像院里没留人。
梨花说,“你们要挣钱我不拦着,但出了事你们自己担着。”
老秦氏泪流满面,“外面太乱了,再也不敢私自出去了啊。”
除了她家,好几家也遇到类似的情况了,许是看他们凶,难民没动手,但真打起来,受伤是免不了的。
于是附和老秦氏的话,“以后还是别私自出门了。”
“是啊,好多巷子躺着难民,初始以为死了,他们抱我脚时给我吓得不轻”
“抱脚算什么,还有人扒我竹筒的呢。”
总而言之,出去的遭遇都不太好,他们不由得问山英婆,“你们没碰到事?”
山英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被梨花骂蠢货的赵武皱眉,“山英婶,你不会明知外面危险还怂恿我们出门吧?”
山英婆连连摆手,“没没有。”
赵武不信她,“你腰间的竹筒呢?”
山英婆答不上来,这时,外面突然响起震天响的踹门声。
以为像白天那般,赵铁牛怒吼,“敲锤子啊敲!”
“里面还真有人。”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刹那,门哐哐响,然后咚的一声,大门被人用蛮力从外面撞开,露出十几个狰狞的脸孔。
“义兄,里面真
有棺材!”
梨花最先反应过来,“抄家伙。”
她率先跑出去,赵铁牛紧随其后,“他娘的,敢来这,看我不弄死你!”
锄头放在门口的,他顺手拿了一把,走廊上的李解亦拿了把刀站去梨花身侧,“要我做什么?”
堂屋里的人都跑了出来,乍然看到这么多人,门口那群人有点懵,瞪着山英婆道,“操你大爷的,敢骗老子,看老子不劈了你!”
他们捏着木棍,骂脏话的汉子振臂高喊,“给老子打!”
“打”字刚落下,赵铁牛就一锄头挥了过去,“真当老子吹牛是不是?”
赵大壮他们也跑到了最前,在路上时,梨花就教过怎么组阵,有牛车时,把牛车围起来,虽然跟眼下的情形截然不同,但大家都没忘记屋里有娃,一排排站好,挡住来人进屋的去路。
锄头打在身上要比木棍打在身上痛得多。
为首的汉子虽然躲过了第一锄,但锄头跟刀毫无章法的挥过来,几下就受了伤。
“退!”他的木棍在打斗中不知哪儿去了,疼得受不了,连连后退,其他挨了刀子的人步伐明显凌乱起来,一听退,撒腿就跑,边跑边骂,“他娘的,怎么这么多人啊?”
有四个伤势严重倒了下去,还没来得及往边上挪,一下重过一下的力道踩了过来。
四人吐血,连哭嚎的力气都没了。
大家伙在外受了气没处撒,这帮人撞上门,可不得拿他们撒气,看这帮人往外跑,不由分说的追出去。
追到一个揍一个,就这么追到街上。
“追!”赵铁牛扛着锄头,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前头的人瑟瑟发抖,以为必死时,远处传来怒喝,“谁在前边闹事?”
定睛一看,却是打着火把巡逻的官差。
“娘呀。”赵铁牛刹住脚,掉头就跑,“快跑,官差来了。”
其他人差点跌倒,稳住身形,嗖的一下冲进巷子里。
浑身疼痛的难民:“”
操他大爷的,这群人绝对也是难民。
只有难民才会怕官差!
“义兄,怎么办?”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捂着头缓缓躺下,“我跑不动了啊。”
巷子有杀人不眨眼的难民,街上又有官差,跑不了了啊。
被叫‘义兄’的男人瞅了眼流血的胳膊,“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可不是吗?
跑回院里的赵家人也这么想,好不容易有个宅子躲避官差,竟被难民踹坏了,官差们一来,肯定会把他们抓回去关起来,赵铁牛丢了锄头就扶门,其他人帮忙。
门装不回去,只能用力抵着。
赵铁牛:“待会官差敲门,咱就当睡着了,绝对不能松手。”
“对。”
所有人都崩成了一根弦,谁知左等右等也没等来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赵铁牛纳闷,“怎么回事?”
以那几个难民的性子,没道理不供出他们啊?
堂屋里,梨花问清楚山英婆原委走了出来,“官差不会来了,把门装上吧。”
赵铁牛不解,“为何?”
天黑后的巷子最乱了,官差们也怕丢命,所以不会进巷子的。
这也是她们能从城南到城北的原因。
她正要解释,赵铁牛像顿悟一般,高兴道,“我知道了,官差也怕死。”
差不多吧。
“那些人怎么处置?”赵铁牛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问。
“丢街上去吧。”
这种天受刀伤容易感染,这几人怕是活不下去的,何况街上还有官差,梨花喊,“刘二叔,李解,你们拖人,阿耶你帮铁牛叔装门,其他人到堂屋,我有话要说。”
山英婆自知瞒不住,痛哭流涕的跪在老村长身前。
“老四,我错了啊”
她赚了三百钱高兴疯了,再出去时,想赶在族人之前找到空宅子,提出分成两拨走,结果刚进巷就被一群汉子抓了,为了稳住他们,她说家里有粮,愿意带路,这才逃过一劫。
以为那群人见院里人多不敢乱来,没想到他们看也没看就撞门。
第53章 053蝗灾来了像黑云一般的东西……
她泣不成声的描述经过,不停的给老村长磕头,“是我猪油蒙了心,老四,我错了啊”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挨了棍子,有心骂她两句,见她哭得可怜,一口气堵在喉咙不上不下,最后只得看向梨花,“怎么说?”
山英婆这事做得不地道,也就他们在打赢了,他们要在外面逗留一会儿,就梨花她们,哪儿会是那帮人的对手?
别说粮食保不住,娃们估计也被拖走卖了
越想越害怕,老秦氏指着山英婆,“你糊涂呀”
山英婆额头磕破了皮,渗出血丝来,梨花扶她站起,问众人,“以山英婆婆当时的境地,除了供出咱的住处,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老秦氏噎住,半晌道,“可也不该把人引到这儿来啊,幸好我们回来得早,要不然就出大事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出去呢?”梨花不紧不慢的开口,“明知院里有粮,不好好守着,硬要往外跑”
众人皱眉,“四叔不是同意咱们出门吗?”
“你们迫切的想挣钱,四爷爷若拦着,诸位会服吗?”梨花扫过大家略微狼狈的脸,沉声道,“逃荒至今,家家都没什么余钱,断了你们挣钱的路子,你们怕是会憎恨他一辈子吧。”
“哪有?”赵武捂着受伤的胳膊,“不是早就说好了一切听四叔的吗?只要四叔不点头,我们绝不出去。”
好几人点头。
梨花冷笑,“如果山英婆婆天天挣个几贯你们也这么想?”
赵武张了张嘴,不说话了,其他人亦惭愧的低下了头。
老秦氏心里委屈,“也不是我们先要挣私钱的啊。”
之所以想出去,是山英婆全家眼红赵铁牛他们挣了钱想分账,仔细想想,山英婆的想法就不对,她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分钱?
她埋怨道,“都是你山英婆的错,她不出去,我们便不会出去。”
因为山英婆挣了钱她们才急了的。
梨花瞥了眼泪眼婆娑的山英婆,“她挣钱是想还债,她自知欠了许多债,想在死前还清了。”
“我们又没催她,她急什么”老秦氏不信,“她就是想挣钱!”
梨花问,“婆婆,你说呢?”
山英婆自知没脸见人,脑袋埋得低低的,没有否认老秦氏的说法。
挣钱还了债再攒些钱就最好不过了。
人生在世,离不开柴米油盐,而这些都需要钱买,眼下有来钱的法子,她当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了。
她一直不言,梨花追问,“婆婆,你向四爷爷说你做错了,你知道错在哪儿吗?”
山英婆缓缓抬头,腥红的额头看着触目惊心,老太太贴心的用巾子给她擦拭,替她说道,“在青葵县时十九娘就说族就是家,你始终记着自家那点事,从没为族里考虑过”
山英婆怔怔的。
老太太又道,“铁牛他们冒着染疫病的风险出去挣钱,毫无怨言的交给族里做公用”
跟赵铁牛一起出去的汉子听得眼眶一热。
是啊,到处是瘟疫,他们挨家挨户的敲门,没少挨骂,完了山英婆见钱眼开想攒私钱,如果每个人都想攒死前,谈何齐心协力过日子?不如散伙算了。
众人刚冒出这个想法,老太太就说了出来,“家家都藏私,那不如散伙各过各的。”
众人心头一颤,“不行!”
没有老村长拿主意,他们活不了的。
“不散伙,日后再碰到这种事,肯定对老四不满,而你们要是都走了,留下来的人不就危险了吗?”老太太那会儿虽然急吼吼的想出门,但在侄子们鼻青脸肿跨进门的那一刻就坚决反对出去了。
外面有瘟疫,还
有难民,还是待在院里安全。
然后刚庆幸呢,就发生了这种事。
老秦氏看老太太动了真,心头慌了,伸手拉老太太的手,“以后再有挣钱的路子咱也不出去了。”
老太太斜眼,面无表情的问,“街上有人撒银子你也能管住脚?”
“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好事?”老秦氏保证,“别说撒银子,就是天上掉银子没有老四的指示我也不捡怎么样?”
“就你一个人这么想怕是不够。”
其他人恍然,纷纷表态。
“三婶,你放心,往后我们再不只想着自个儿了。”
“对,即使挣了钱也交给族里。”
“谁再自私自利想分公中的钱,我第一个揍她!”
所有人都表示以族里为重,老太太看向不能动弹的老村长,“三娘,你四爷爷说啥?”
“大家既表明了立场,那从现在起,四爷爷不说散伙,谁再生出私心,当场打死!”
听到‘当场打死’四个字,众人浑身一哆,“会不会太狠了?”
说话的是个妇人,她一说完,离她不远的汉子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听不懂四叔的话是不是?你要不想过了,给我滚!”
妇人捂住脸,眼泪在眼眶团团打转,汉子瞪她一眼,转身跟梨花说,“你婶子不会说话,你别当真,你放心,只要堂叔活着一天,绝不受人蛊惑做对族里不利的事。”
赵大壮拍他的肩,“族里好,大家才能好。”
梨花点点头,“时候不早了,再做两釜菽乳就睡吧。”
磨菽浆要去巷口,夜色渐深,谨防碰到官差,只能将就白天磨出来的菽浆弄。
妇人们自顾去忙了,汉子们也各自拿木板做水桶,赵铁牛和刘二修好门回来,“院门的门框有点朽了,得换个门框才行。”
“咱们住不了几天,就这样吧。”梨花去隔壁看孩子们,他们受了惊吓,见到梨花,一窝蜂的拥上来,“十九娘,我阿耶没受伤吧?”
“我阿娘呢,我没看到我阿娘”
梨花安抚他们,“都没事,大家别担心,先睡觉吧。”
“堂姐,我奶是不是做错事了?我听到她在哭。”狗蛋红着眼睛,缩在门框边,脸上满是胆怯。
梨花拉起他的手,“你奶遇到了坏人,待会你安慰安慰她。”
狗蛋脸色煞白,“她她会死吗?”
李莹说她父母就是被坏人杀死的。
“不会。”梨花摸摸他的头,“她没受伤。”
“我能去看看她吗?”
“她和秦奶奶说话呢,待会再去。”
说着,梨花看向人堆里最高的几人,“堂兄堂姐,你们看到了,坏人凶狠残暴,若非有叔伯他们在,咱们都得死。”
赵多田轻轻拍着背后的堂侄女,眼里泪光闪烁,“下次再有这事,你们都躲在我身后,我保护你们!”
被梨花注视的几个男孩子附和,“对,我们是兄长,遇到危险我们冲在前面。”
这些日子,叔伯们都是这么做的。
“可是我们打不赢。”一个黑黑瘦瘦的女孩道,“你们出去就是找死。”
她爹娘教她遇到危险带着弟弟妹妹跑,千万别硬碰硬,女孩不赞成男孩的说法,“我们得跑。”
“屋里就这么大点的地,往哪儿跑?”
女孩哑口无言。
今日之前,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堂姐,我们会死吗?”
问话的是大锤,调皮惯了,在村里时,永远不天黑不回家,给他娘气得吊起来打,可自打出来后,他就异常安静,别说乱跑,连如厕都要人作伴。
梨花垂眸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坚定道,“只要有武器,我们就能保护自己。”
大锤眼睛亮了亮,“我们有武器吗?”
“堂姐已经托人去买了,到时堂兄们用武器,我们用棍子”
“棍子能打退坏人吗?”
“能。”
孩子没个轻重,给匕首铁棍的话使用不当容易伤着自己,她决定大点的孩子用武器,其他人用棍子。
梨花说,“我们都是赵家人,遇到坏人,我们要一起把他们打退。”
大锤重重点头,握起拳头愤然道,“对,我是男子汉,我不能怕。”
梨花让他们快睡觉,天亮后帮忙翻菽乳,大锤扬手,“听堂姐的,都睡觉去。”
梨花好笑,看他们都会自己的位置后,缓缓退了出去。
“你为什么不阻止那位婆婆出门?”李解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你不点头的话,她不敢出去的。”
梨花挑眉,往前走了两步,淡道,“我为什么要阻止?”
十几贯钱就让族里人动了私心,不彻底消除这种私心,将来面对更大的诱惑怕是会自相残杀。
李解难以置信,“你知道会出事?”
“我又不是神仙。”梨花望着灶房忙碌的人,“她们这样不挺好的吗?”
李解还有一事不理解,“你家不像缺钱的,为什么要带着这群族人逃荒?”
他自认有了眼力,梨花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但针脚整齐密集,明显不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而且哪个穷人养得出如此冷静睿智且临危不乱的人?
所以他猜测梨花带这群人有其他目的。
“她们是我的族人,我不带他们带谁?”
“可白天那阵,好多人不服你。”
“我不在意那些。”
撒谎。
在城南时,没有人施药给他们兄妹,只有她敢,来这儿后,她说什么其他人都不反对,虽不知那位中风的老村长是何情况,但她绝对是领头人。
既是领头人,就不喜欢有人忤逆自己。
李解道,“你救了我和阿莹,不管什么事,只要你吩咐,我都会去做。”
“不着急,有你效力的时候。”她留李解可不是出于烂好心,“先养好身体再说。”
这一晚,大家忙到天亮。
天亮后,梨花让所有人都上街,还把牛车赶出去,只她和赵广安老太太老村长等人在院里。
众人以为她还在为昨天的事儿怄气,有心道歉,梨花道,“事情已经过去就别提了,你们先出去,以免官差过来问话。”
果不其然,族里人走了没多久,十几个官差就敲门询问夜里的事。
梨花一口官话,坚称自己不是难民,称那些人看她爷爷受伤污蔑她们的。
官差看了眼屋里,不像难民说的挤满了人,怕真是胡说的。
“你夜里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有人撞门,最近每天晚上都有人撞门。”
官差心里跟明镜似的,“夜里锁好门。”
“好。”
官差走后,老太太从屋里出来,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还好你机灵,族里人都在的话,昨晚的事就瞒不住了。”
她满意的看着孙女,“你怎么知道官差会来?”
“说书先生讲的啊。”
老太太看向赵广安,后者蹲在角落磨刀,“好像是说过。”
他好奇,“你不是有过所吗?给他们看一眼不就行了?”
“沈七郎交代了,过所必须进戎州城时才能用。”
“为何?”
“谁知道呢?”
再过不久,奎星县会乱,所有人都想进戎
州城,她如果给官差看过所,势必会被他们惦记上的,梨花不想赵广安为这些事烦心,道,“我托沈七郎在铁铺打了一批铁器,到时阿耶你和我一起去拿。”
“好。”
晌午时,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得知官差来过,众人都有种逃过一劫的庆幸。
赵铁牛呼着气走到梨花跟前,拖着她去角落,“三娘,你大伯母她们没回来,估计去城门等你大堂伯了。”
出门时他就听到元氏跟邵氏嘀咕着什么,进门后他特意找了一圈,果然没看到她俩。
梨花看了眼天,“别管她们。”
“被官差抓了怎么办?”
就元氏的性子,一旦被官差抓住,肯定会供出他们的。
“你当官差见人就抓啊?”
“她们天黑也不回来怎么办?”
“我大伯母是聪明人,再惦记我大伯也不敢在外露宿的。”
“嗐,你说都是些什么事啊”
梨花没把元氏的事放在心上,她让孩子们把菽乳翻晒后全部收进箩筐里,趁这几天休息,多囤些干粮,吃的话就吃粥或饭。
傍晚,太阳还没落山,元氏和邵氏回来了。
出去一整天,几人脸颊晒破了皮,赵文茵跟赵漾更是渴得嘴唇泛白,进门就嚷嚷要喝水。
梨花问元氏,“有大伯他们的消息了吗?”
元氏恹恹的,“没有。”
这种情况,即使有消息也见不着面,奎星县的城门要在蝗灾后才开呢。
梨花以为元氏等不到人会放弃,不成想第二天天一亮,她又叫上邵氏走了,赵文茵姐弟两的病没好,这次没有带她们去。
为此,赵漾还大哭了一场。
连续两天,元氏和邵氏皆是如此。
这日,梨花要去铁铺,跟她们一块出的门,两人脸颊黑红,跟快烧尽的煤炭差不多,赵铁牛和刘二走在后头,悄悄跟梨花嘀咕,“你大伯母记挂你大伯理所应当,你娘为何跟着啊?”
梨花抬头望天,“谁知道呢?”
关于这点,赵广安也不理解,这些年,邵氏跟大嫂的关系比跟女儿都亲。
小时候,梨花一入冬就生病,邵氏从没守着梨花吃过药,有时让她煎药,元氏喊一声她就走了,不仅如此,她还怕梨花把病气过给儿子,但凡梨花不好,她就把儿子送回娘家。
也就梨花性子好不计较,换作他,铁定是要闹的。
看梨花表情淡漠,他朝赵铁牛使眼色,“别说她们了。”
“堂弟,你怎么不劝劝你媳妇呢?”
“她想亲近谁就亲近谁吧。”
毕竟,他整天出去听书邵氏也没说什么,他又何必插手她的事儿?赵广安问梨花,“铁铺远吗?”
“不算远。”
铁匠已经把梨花要的铁器全部打出来了,梨花清点完数量要走,铁匠突然搓着手拦了下,“小娘子,我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梨花看他,铁匠脸红道,“我想找个媳妇过日子,但衙门排队的人太多了,你可否向县令说说,允许我插个队。”
买仆人需去衙门登记,买媳妇也是如此。
梨花看了眼天,“成。”
赵铁牛和刘二挑着箩筐先出去,看梨花仰头,赵铁牛跟着望了眼,“三娘子老看天做什么?”
“不知道。”
烈日似火,只一眼,赵铁牛就不舒服的眨起眼来,而梨花看了好几眼,待梨花出来,他正要问,却见梨花分外严肃,“咱得走快点。”
“为啥?”赵铁牛下意识的问。
赵广安指着南边,“怕是要下雨了。”
南边黑云堆叠,像是要下雨的征兆。
“不能吧。”赵铁牛顺着眺向南边,大喜道,“还真是呢。”
街上的人也看到了那团乌云,高兴地转圈,“下雨了,终于要下雨了啊。”
所有人奔走相告,不多时,街上站满了人。
梨花拉着赵广安来回穿梭,一刻也不停,赵广安察觉她情绪不对劲,“三娘,你怎么了?”
那段记忆里,梨花并不知蝗灾具体的日子,但看南边黑漆漆的阴影,怕是蝗虫无疑了,梨花道,“阿耶,你跑得快,先回去,让大家把菽乳收了,牛全部赶到茅厕去,再把几间屋封起来。”
赵广安再次看了眼南边的天。
黑云似乎在靠近,南边的天已经黑了,而这儿,烈日当空
从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赵广安抱起她,“阿耶背你,刘二,你们赶紧跟上啊。”
铁器重,也是两人力气大,换成其他人,早撂担子了。
“东家,你走你的,别管我们。”
第54章 054烤蝗虫了囤蝗虫肉
赵铁牛还傻愣着,“跑什么呀?”
梨花趴在赵广安背上,眼睛直勾勾望着越来越近的黑影,“天生异象,怕是要出事。”
“不就是太阳雨吗?”夏日经常发生这种事,尤其秋收晒粮时节,明明天上挂着太阳,猝不及防就落几滴雨忙得人措手不及,赵铁牛道,“这雨不会持续很久。”
梨花攀住赵广安脖子,连声催促,“不管了,先回去。”
街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皆沉浸在即将下雨的喜悦里,所以赵广安冲撞到他们也无人理会。
刘二压着扁担,亦步亦趋跟在父女两身后。
跑进巷子时,总算察觉到了不对劲,大夏天没有电闪雷鸣也就罢了,黑云压城,怎么有轰轰轰的声响。
赵铁牛也听到了,“什么声音?”
抬头望去,黑云来势汹汹,盖住了太阳的光芒,而远处传来尖锐的叫喊,声音远而杂,听不太真切,但绝不是高兴时的呐喊。
轰轰轰的声音越来越近,梨花朝院里喊,“堂伯,快把牛牵到茅厕去”
“咋了?”老秦氏在院里晒菽乳,认出梨花的声儿,拉开门。
天已经黑了,巷子暗得很,梨花道,“有蝗虫,把牛牵到茅厕,院里的东西全部收进屋。”
七八月正是蝗虫多的时候,老秦氏手一抖,扯开嗓门就喊,院里蹦蹦跳跳等雨来的孩子们吓着了,大的抱小的,抱着就往屋里跑,灶间的妇人们匆匆停了手里的活,出来收拾。
第一只蝗虫掉落时,赵广安正进门,蝗虫落在他脚边,一脚踩得稀碎。
赵广安大惊,“真是蝗虫。”
说着,又一只蝗虫掉下来,收菽乳的妇人啊的叫出声,抓起筲箕就跑,“蝗灾,蝗灾啊。”
院里手忙脚乱,街上也乱了套,蝗虫铺天盖地的砸下来,怎么拍也拍不完,只能尖叫着往家跑。
赵铁牛关门时,好几个慌不择路的人撞门,幸好他眼疾手快,否则就让那些人冲进来了。
他这会儿心有余悸,跑进堂屋,只见缺了窗户的窗口趴着无数只蝗虫,绿色的,灰色的,褐色的,黑色的,尖着嘴,蠢蠢欲动的往屋里冲。
他丢了箩筐,随便抓起一把蒲扇就扑了过去,“堵窗户,赶紧把窗户堵上。”
已经晚了,蝗虫铺天盖地的飞进屋,反应快的人赶紧把药材塞进背篓,抓起地上的竹席给赵铁牛,“用这个。”
“再来两个人。”
除了窗户,门也要堵,还有灶房,茅厕。
赵广安把梨花放到屋里,见竹席上落了蝗虫,大吼道,“大家莫怕,这玩意能吃,我找个箩筐,大家抓来放里边”
堵门窗的人急得不行,啥时候了还想着吃?
“多田,快来帮忙”老秦氏站在窗户边,手里的竹席贴着窗户四周的墙壁。
赵多田背上背着孩子,却也大胆的往窗边走去,“听三堂叔的,把屋里的蝗虫都抓起来。”
大锤缩脖子,“它会不会咬人?”
“你去年不是抓过吗?”
村里的娃爱满山跑,蝗虫出来时,一块地一块地的抓来烤着吃,去年大锤四岁,腿短跑得慢,只抓到了两只,想到烤蝗虫的香味,他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弯腰,“这次我要多抓点。”
看他动手,其他孩子们似乎没那么怕了,“我也要。”
“我我我,那只是我看到的,不能跟我抢。”
“我的竹席上有四只”
孩子们抓蝗虫,讲究谁看到就是谁的,谁要不守规矩抓了别人看到的是要遭唾沫的,因此大家激动地认领飞进屋的蝗虫,之后才抓。
年纪小的姑娘们害怕就躲去角落,蝗虫飞过来时,哇哇哇大叫。
刚叫出声,一双手就利落的伸过来按住蝗虫的两翅,弄得小姑娘眼泪在眼眶打转,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
大家反应算快的,院里仍有菽乳遭蝗虫祸祸了,那几头牛身上亦爬满了蝗虫,大家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其弄干净。
一番忙活下来,所有人都汗流不止。
门窗被堵严实了,所有人挤在屋里,“娘呀,怎么这么多蝗虫?”
“老天爷不给活路啊,旱灾没过又来蝗灾,大家怎么活呀?”
老秦氏抱着两个空筲箕抹泪,“就慢了两步,菽乳全没了啊。”
蝗灾有凶又急,毫无征兆,要不是梨花在外面喊,院里的菽乳怕是都得遭殃。
想到这,她数落赵铁牛,“你们就该早点回来报信的。”
赵铁牛肩膀火辣辣的,面对老秦氏的指责,他也无奈,“我哪儿晓得是蝗灾啊,在街上那会,三娘说有异象,我只当她少见多怪呢。”
梨花没有晒过粮,不知道太阳雨也正常。
“少见多怪?”老秦氏反驳,“三娘见多识广,你看她像胡言乱语的吗?”
“是是是。”赵铁牛认错,“是我见识浅薄误会三娘了。”
“话说三娘都看出是蝗虫你就没看到?”
“”赵铁牛伸直脖子给老秦氏看,“我脖子都破皮了,那会只想赶紧回来,哪儿有心思多想?”
“那三娘怎么知道是蝗虫的?”
“蝗虫打南边来的,三娘怕是听到街上人的喊声了。”赵铁牛可不纠结这个问题,他纠结的另一个,“堂嫂她们去城南了,要不要去接接她们啊。”
蝗虫蔽日,天光黯了许多,城里人心惶惶,最容易出事了。
他一提醒,屋里的人后知后觉想起有两人不在,齐齐看向擦汗的老太太,“三嫂子,你怎么说?”
“说什么?”老太太拧巾子上的水,“要去你们去,我是不去的。”
毕竟是同族人,真要在外面出什么事就麻烦了,赵铁牛问赵大壮,“堂兄,你说呢?”
“你累着了,留下休息,赵武,青牛,铁柱,金山,你们随我去。”赵大壮站起,拍了拍沾灰的衣服,“咱不是有草帽吗?戴上,再把幂篱戴上。”
梨花和赵广安坐在隔壁,抓来的蝗虫放在箩筐用盖子封起来了,大家求着赵广安要烤蝗虫。
赵广安尴尬,“咱没有柴火啊?”
“去灶房抱”
“外面满地都是蝗虫。”赵广安踩死了一只,回想起咔的触感,心里有点恶心,“等一会儿吧。”
大锤蹲在箩筐边,时不时敲一下箩筐,提议,“三堂叔,我们把走廊的蝗虫全抓了,你去灶房抱柴火怎么样?”
“灶房怕是也有。”
“你很怕蝗虫吗?”大锤抬起头,黑黢黢的眼扑闪扑闪的。
赵广安心虚,挺起胸膛,“当然不怕啦,我吃蝗虫那会,你们还在阎王殿排队投胎呢。”
“那你为什么不去柴房?”
“屋子是睡觉的地方,不能生火堆。”赵广安一本正经道。
大锤不依不饶,“那我们就去院里烤。”
这话一出,立即得到其他男孩的赞同,“对,院里不是还有蝗虫吗?我们全烤了”
上次吃肉是在庙里,已经好几天了,而且叔伯婶娘们要做事,肉基本是他们吃了的,现在有敞开肚子吃肉的机会,谁都不想放过,便是刚刚差点被吓哭的小姑娘们都来精神了。
“我们能抓蝗虫吗?”
“能。”赵多田道,“那么多蝗虫不用抢,随便抓,抓完院里的还能去街上抓。”
小姑娘高兴得手舞足蹈,“那我们现在就去。”
大锤站起就要去掀竹席,赵广安心下一紧,“小心蝗虫飞进来咬人。”
“蝗虫不咬人。”大锤的手已经捏住了竹帘,信誓旦旦的说,“我已经试过了。”
对,刚刚屋里的人都看到了,蝗虫看着恐怖,其实一点也不凶,不仅不凶,还很香,大锤舔舔唇,跟赵广安道,“三堂叔,你实在害怕就在屋里,我们出去。”
“”谁害怕了?他就是恶心!
被大锤一激,赵广安较真了,“成,我跟你们一起。”
大锤深呼吸,“那我掀竹席了啊。”
大家异口同声,“掀。”
然后,隔壁屋的人缓过劲儿来偷偷往外看时,就看到一群乌泱泱的脑袋蹲在地上,像捡麦穗似的捡蝗虫,甚至还有专门拖箩筐的人。
老秦氏懵了,“多田,你们干啥呢?”
多田把堂妹给梨花抱着,他边捡边折断蝗虫的翅膀,头也不回道,“捡蝗虫啊。”
老秦氏不知他们捡来吃的,转头跟其他人感慨,“孩子们大了,知道为咱分忧了啊。”
好多人都露出欣慰的表情,唯独老太太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因为她看到三儿的身影了,“老三,你捡蝗虫干啥?”
“孩子们想吃蝗虫肉,我捡来烤。”
赵广安一说,其他人恍惚想起蝗虫是能吃,老秦氏拍脑袋,“对哦,烤蝗虫香得很,我怎么就忘了?”
当即掀开竹席出去,“别捡完了,给我留点啊。”
“”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上一字不说,却极为默契的起身,赵铁牛把领子往上一扯,最先冲了出去,“蝗虫算族里的吧?”
山英婆把挣来的钱交给老村长了,老村长什么也没说,默认了这笔钱是族里的。
钱如此,蝗虫自然也该如此。
一时之间,大家不急着出去了,而是腾家伙,“院里的蝗虫给孩子们就行,咱去外面。”
背背篓的背背篓,挑箩筐的挑箩筐,争先恐后的跑出门去。
隔壁院里听到动静,窝在屋里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这群人有不轨之心想打劫他们。
毕竟,刚刚这群人喊得最大声,大人,孩子,像疯了似的,而且听其喊声,怕是有上百人,这么大一家子,谁敢惹?
赵铁牛沿着巷子捡,捡到隔壁时,扒开门缝瞧了眼。
蝗虫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而屋门紧闭,怕是被吓得不敢出来,他叩门,“兄弟,需不需要帮忙清理蝗虫?”
屋里的男人纳闷,跟媳妇交换个眼神,“这帮人莫不是想靠这个挣钱?”
他媳妇摇头,男人回,“不用。”
赵铁牛惋惜的叹口气,捡到前边时,又去敲门,这户人家估计太慌竟忘记敲门了,想到刚刚吃了闭门羹,这次索性不问了,拖着箩筐直接进院,吓得堂屋里的全家老小握紧了手里的刀。
赵三壮看赵铁牛进去,迅速跟上。
堂屋里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屏气凝神,一个妇人搂着两个孩子藏在他身后,“怎么办?他们又来了人。”
“大不了同归于尽。”男人咬紧牙,目不转睛的盯着院里。
蝗虫有翅,下手不快它就飞走了,所以赵铁牛下手迅速,一捏住就折断翅膀丢进箩筐,见赵三壮手背被划伤了,自豪道,“看我,我教你。”
“这玩意从小抓到大,还用得着你教?”
赵铁牛不痛快了,他也是出于好心,换作别人,求他教他还懒得教呢。
他道,“这儿是我先来的,你进来干啥?”
“反正也是族里的,分什么你我。”
堂屋里的人看得一头雾水,妇人靠着男人胳膊,“他们在干什么?”
“不知道,先别出声。”
没一会儿箩筐就装满了,赵铁牛挑着箩筐回去,很快又挑着空箩筐回来,男人看出点名堂,“他们捡蝗虫怕是烤来吃的。”
不用男人说妇人也回味过来了,因为空气弥漫着淡淡的烤肉的味道。
她道,“咱们要捡吗?”
家里没什么粮了,若能捡些蝗虫囤着,两个孩子不至于饿肚子。
“等他们走了再说。”谨慎起见,男人不想为了几只蝗虫跟这群人翻脸。
妇人不知道他的想法,因为在她眼里,整整四箩筐蝗虫可不是几只。
赵铁牛把灶房的蝗虫捡得干干净净,当
然,茅厕太臭他就没去了,出门时,细心的把门拉上,望着堂屋的门道,“蝗虫已经没了,你们出来吧。”
蝗虫都没了他们还出来干什么?
妇人急了,“郎君,闻到香味了吧?咱们快点捡蝗虫去吧。”
男人手里还握着刀,把刀交给女儿,“你们在屋里待着,我和你娘先出去。”
他记得灶房的门没有关严实,光是灶房的蝗虫怕就够全家吃两天了,满心欢喜的拎起篮子跑过去,拉门一看,瓢盆碗筷挪了地,犹如狂风席卷似的,独独不见蝗虫的影儿。
他意识到了什么,“孩子他娘,快拎上箩筐跟我走。”
动作慢了,外头的蝗虫恐怕也会被这些人全捡走。
妇人不再迟疑,抓起箩筐就往外跑,赵家所到之处,地面一干二净,夫妻俩到底不算慢,捡了好几箩筐,而有些院里的人家胆小怕事不敢出来,等浓郁的肉香味弥漫开想到捡蝗虫时,已经要去很远的地儿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梨花让人在院里生了四堆火烤蝗虫,老太太嫌慢,让两个侄媳妇洗了釜和甑子,炒或蒸,虽然比不上烤的香,但量多,否则以族人挑蝗虫回来的速度,十天半个月也烤不完。
蒸出来用绳子串起晒着,晒干后的食物储存得久。
于是,一整天巷子都充斥着肉的香味。
蝗虫过境,本该令人崩溃的事儿,在这个肉香萦绕的巷子却多了几分丰收的愉悦,甚至还有人大着胆子过来取经,“婶子,你们怎么烤的?好香啊”
“烤,蒸,炒”老吴氏坐在走廊上挑蝗虫壳里的肉,这是梨花交代的,蝗虫的肉少壳硬,挑出来装碗里,方便年龄小的娃吃。
“我家也想烤,但没那么多柴火”
赵家的柴火是先前砍的木头,木头烧成炭,炭能接着烧,所以不缺柴火,老吴氏不会掀族里的底,只说,“我们也没柴火了,他叔伯们正愁着呢。”
挑着箩筐进门的赵铁牛听到这话,大咧咧道,“柴火这事好办,待会我去把宅子里的门窗拆过来。”
妇人想来套套近乎,没想到听到这种话,吓得拔腿就跑。
这座宅子是这帮人租的,门窗老早就拆了,而那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竟说拆门窗,哪儿有门窗给他拆?莫不是想拆别人家的?
她一口气跑回自己院里,跟灶房烤蝗虫的婆婆道,“鼠头是引狼入室了啊。”
鼠头是租宅子给梨花的男子,因面容长得像老鼠,巷子里的人都喊他鼠头。
一老妇皱着眉出来,“那家人干啥了?”
“院里的蝗虫堆得跟座小山似的,他们喊着要拆门窗做柴火呢。”
“哎,官差怎么就没把这帮人抓走呢?”
官差来时,附近院里的人都看到了,本以为官差会把这群人抓走,结果草草问几句话就了事了,老妇道,“待会问问隔壁,实在不行,咱报官得了。”
“没用的,县衙的监牢已经塞不下人了。”
“那怎么办?”
“咱避着他们吧。”妇人把捡来的蝗虫丢进装水的桶里,“我看那些人烤蝗虫前也没洗洗,不怕吃了生病吗?”
大夫说了,小动物容易传播瘟疫,要她们谨慎食用,而那群人好像一点也不顾忌。
“咱过咱的,别管其他。”老妇钻进灶房,“这批蝗虫熟了,你快把肉挑出来给大郎端去。”
“好。”
家家户户都在烤蝗虫,梨花让菊花婶们蒸粗粮饭,把蝗虫肉拌在里面,另外撒些盐,香得人直流口水,连素来不爱粗粮的老太太都吃了大半碗。
别觉得大半碗少,这是梨花分了一半给她的。
族里每顿煮多少粮是有定数的,今个儿梨花破例让人多煮些,保证每人半碗,不论大小。
她分了一半给老太太,剩下的一半给了赵广安。
赵广安不要,“都给我了你吃啥?”
“我吃不下。”梨花倒不是撒谎,闻着香味时想吃,真到饭点又没胃口了。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让大夫看看?”赵广安端着碗,忧心忡忡,“你四爷爷不知哪天能好,你可不能再生病了啊。”
“我没事,可能前两日吃太多鸡肉了。”
那几只鸡全被她塞到棺材里了,期间元氏问过一回,她的回答是吃了。
元氏不信,可任她怎么找也找不到,为此还跑到赵书砚跟前说梨花坏话,赵书砚不耐烦,敷衍道,“奶都没说什么,你就别说了。”
元氏哭诉,“你奶就偏心她们父女,也不想想咱的难处。”
赵书砚回了句,“哪能,奶对我也挺好的。”
因为这话,元氏现在都不搭理赵书砚了,觉得他翅膀硬了故意挤兑自己,这些还是刘二婶告诉梨花的,她跟刘二是长工,出门在外,不服侍老太太时就照顾元氏她们,没少听元氏发牢骚。
想到这,梨花问赵广安,“阿娘没回来,你怎么没跟堂伯她们出去找她?”
赵广安扒饭,奇怪道,“我为何要找她?我出门不归家她也没来找我啊?”
他放下筷子,瞅了眼院门,“她外出办事,办完事自然会回来,我去找像什么样子?”
赵广安说,“反正我出门是不希望有人来找我的。”
以己度人,他既不喜欢,又何苦强迫别人?所以这些年,邵氏做什么他都不过问,便是邵氏只关心儿子在他看来也是夫妻俩一人带女儿一人带儿子而已。
毕竟儿子生病寸步不离守在床前的是邵氏。
他觉得这样挺好的。
“你担心你阿娘了?”
如果没有那段记忆,梨花虽然气邵氏耳根软,却也会担心她的安危,可想到她受大伯母撺掇要卖她,她心里就淡然了许多,“她出事了阿弟怎么办?”
“也是。”赵广安咽下嘴里的饭,“让你阿弟找她去。”
“”梨花嘴抽,“阿弟多大点?出去被人拐跑怎么办?”
有时她都想掰开赵广安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啥,邵氏作为他的妻子,关心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为何在赵广安眼里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不禁好奇,“阿耶,你喜欢阿娘吗?”
“喜欢啊。”赵广安想也不想的回答,“你阿娘长得好看,性格也好。”
“还有呢?”
赵广安笑了下,“她从来不管我的事,不像你大伯母和二伯母啥事都要掺和一脚。”
“”邵氏是不管吗?是知道管不了,她要敢管赵广安,老太太第一个跳脚。
她问赵广安,“你当初为何娶她?”
“还不是你大伯和二伯逼的。”回想起这事赵广安就浑身不自在,实话道,“还有你奶,当时她被你大伯说动,以死相逼呢。”
“你娶阿娘是被逼无奈?”
赵广安认真想了想,“也不算吧,人总要成亲的,不娶你阿娘也会是别人,与其那样,不如娶你阿娘呢。”
所以他对邵氏到底是什么感情?
“你觉得阿娘心悦你吗?”
那段记忆里,夫妻俩并没产生太多分歧,唯独卖她这事上赵广安坚决反对,然后邵氏伙同元氏趁他睡着,找人偷偷把她拖走了。
赵广安发现她不见了后要杀了邵氏,邵氏的表情是麻木的
她想,夫妻俩如果没有情愫,不如和离算了,至少不会沦落到反目成仇的程度。
“这得问你阿娘了。”赵广安沉吟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你觉得她心悦你吗?”
赵广安摇头,“感觉不出来,反正应该不讨厌吧。”
夫妻房里的事不好和女儿说,他岔开话题,“你问这个干什么?”
“阿娘为了大伯母竟连阿弟都抛下,你说她将来会不会把我卖了呀?”
“她敢!”赵广安沉脸,“她敢学那些卖儿卖女我就休了她。”
梨花点点头,“我相信阿耶。”
这世上,对她最好的恐怕就是赵广安了
,她没有被卖之后的记忆,但生逢乱世,一旦落入坏人手里,能有什么好结局呢?
“阿耶,你觉得大伯是什么样的人?”
“咋又说你大伯了?”赵广安不愿多言,还是那句话,“少招惹他,他发起火来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见她还要说,赵广安嘘了声,“听到脚步声了没?”
梨花凝神,巷子真有脚步声传来,而且人数不少,她跑向院门,“我看看是不是堂伯他们回来了?”
刚到院里,院门就一阵砰砰响,“铁牛,开门,我们回来了。”
是赵大壮的声音,但从脚步判断,明显还有几十人。
担心有诈,她问,“堂伯,除了你们还有谁?”
“你大伯他们进城了。”赵大壮瞥了眼灰头灰脸的赵广昌,又看向最末的老方氏等人,顿道,“还有你方婆婆她们?”
梨花拉开门,赵广昌大步进门,“我们在外面差点死掉,你们倒是吃得香。”
这话说得,梨花指着旁边堆成山的蝗虫,“我们也就烤些蝗虫罢了,这玩意到处都是,大伯想吃还不容易?”
因二壮说的那事,赵大壮对赵广昌颇有微词,于是帮腔道,“是啊,族里的孩子们都出动了,最近没吃的,也就蝗虫能解解馋了。”
最后面的老方氏衣衫破烂,鞋子也破了,脸上满是血痕,想说什么,又生生咽了下去。
一直担心她的赵四娘红着眼跑出来扶她,“娘。”
老方氏双手打颤,“四娘,你二兄没了啊。”
赵四娘往后头一看,果真没看到明二的身影,老方氏共生了九个孩子,只养大了五个,两个女孩,三个男孩,明二是男孩里的老大,出门时就不太好,不想还是没熬住。
老方氏哭道,“四娘,往后咱家就只有四郎和五郎了啊。”
明家死了人,夏家和胡家也是,不过两家死的都是妇人,同样白发人送黑发人,死儿媳妇比死儿子要好,夏家老太太道,“你们该等等我们的呀。”
牛车跑得太快了,她们一刻不停也没追上。
到一个村子时,忽然起了大火,以为赵家被活烧死了,她们找了一圈,除了烧成灰的尸骨,一头牛的尸体都没看到。
老太太痛哭流涕,“咱们一起的话,二娘她们就不会死了。”
说到死,梨花后退两步,“堂伯,她们不会染上疫病了吧?”
赵四娘手抖,却被老方氏死死握住,“三娘,我们没病。”
梨花捂住口鼻,“咱们院里娃多,可不敢拿他们的命冒险,堂伯,咱在别处不是有宅子吗?不然让他们去那边?”
赵大壮也不想跟几家人搅在一起,尤其前两日还出现了山英婆的事儿,他道,“你把他们的行李拿出来,我送她们过去。”
老方氏心惊,“你们这是逼我们去死啊。”
其他几家露出绝望之色,赵大壮解释,“咱们这院小,生病的跟没生病的人分开住的,你们要进来就住不下了。”
赵大壮的汗湿了整片后背,眉眼也俱是汗,顾不得擦,他朝梨花招手,“快点去。”
几家的行李单独装的,赵大壮一说完,赵铁牛就提着背篓出来,“行李在这儿,婶子,你也别怪我们狠心,我们这儿实在住不下了啊。”
老方氏抓着赵四娘一个劲儿哭,其他几家人眼巴巴的望着赵广昌,“广昌啊,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赵广昌道,“要不是你们,文茵娘不定会怎么样,放心吧,你们先过去,待会我让人给你们送吃食。”
元氏和邵氏互相搀扶着站在角落里,两人发髻散了,衣服的袖子断开,由不得人不多想。
赵广昌主动道,“蝗虫来时,街上的人发狂见人就打,文茵娘和弟妹被牵扯其中,好在夏伯父他们认出人救了两人。”
“不是封城了吗?大伯你们怎么进来的?”
赵广昌口干舌燥,哪有工夫理会她,还是赵大壮回的话,“他们跟李家商队一块进的城。”
都是青葵县来的,可能李家心生同情帮了一把。
赵广昌只说了大概,其他是赵大壮猜的,他抓过背篓要送人走,赵铁牛捏着背篓不让,“堂兄,这事交给我去做吧。”
有几处宅子住的人很多了,为避免发生李解家那样的惨案,这几家必须单独住。
赵大壮不知他的想法,出去一趟委实累着了便不与他争,“那劳烦你跑一趟了。”
“应该的。”
他背起背篓,想到什么,又去走廊拿了根铁棍,刚从铁铺挑回来的棍子,没沾过血,乌黑油亮着。
几家人一瞧,顿时歇了声儿,老方氏也不哭了,弱弱的问,“我们住哪儿啊?”
“跟我走就是了。”他回头喊刘二,“刘二,你也去。”
“等一下。”赵广昌走向墙角,拎了一桶水过来,“都渴了,喝点水吧。”
几家人一脸感激,心道,赵家族长如果是赵广昌就好了,有这样心善的人,势必不会排挤她们。
这事想归想,只要老村长还在,谁都别想越过他去。
几家人装好水,拖着血肉模糊的脚跟在赵铁牛身后,老方氏抓着赵四娘不松手,赵四娘没法子,只能送婆婆出来。
她是知道那几处宅子的,问赵铁牛,“宅子不是住了人了吗?”
婆婆们过去受了欺负怎么办?
赵铁牛斜眼,无声骂了句蠢货,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处宅子没人。”
赵四娘将信将疑,然后走了好几条街也不见赵铁牛停下,她再问,“还有多远啊?”
“得看运气了。”
老方氏她们早就走不动了,眼下全凭想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听了这话,直觉不好,“什么运气?”
但看赵铁牛走向一扇门前,用力敲了敲,“里面有人吗?”
“谁啊?”
“哦,敲错了。”赵铁牛已经练就脸不红心不跳的情绪了,往里走,敲下一扇门,老方氏云里雾里,“四娘,铁牛这是干啥呀?”
难不成忘记宅子在哪儿了?
赵四娘隐隐猜到怎么回事了,担心婆婆生气,小声道,“跟着吧。”
如此又走了两条街,终于,赵铁牛再问了七八遍里面都没人回应后,抬起脚,一脚踹开了门,“婶子,你们先在这儿住着吧。”
众人:“”
这就是赵家所谓的落脚的宅子?他们的宅子不会也是这么得来的吧?
老方氏往里瞅了眼,院里空荡荡的,但屋里的家居摆设清晰可见,她担心,“主人家会不会出去办事没回来啊?”
“不会。”赵铁牛扶起门装回去,“看院里的蝗虫就知没人住,你们安心住着。”
老方氏眼皮跳了跳,夏家人率先往堂屋走,“事已至此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求有个地踏踏实实睡一觉。”
在路上这些天,大家要防备难民,几乎都没阖眼,好不容易走到城门口,先来的难民说封城了不让进,要不是偶然看到赵广昌的身影,他们还在城外躺着呢。
夏家人走进堂屋就要关门,谁知赵铁牛道,“院门是好的,这些门我就拆了背回去当柴烧了啊。”
刘二动作快,两下就把门卸了下来放在走廊上,赵铁牛道,“窗户也卸了。”
“”
这还让他们怎么住?就那扇院门,赵铁牛一脚能踹开,其他人也能,如果有难民来,他们怎么办?
老方氏又哭起来,“铁牛,你这样让我们怎么办呀?”
“不是有桌椅板凳吗?婶子缺柴的话就烧那些”赵铁牛麻溜的过去帮刘二的忙,嘴里振振有词,“说实话,也就是你们我才这样,换作其他人,我连一块木头都不会留的。”
“”
这样反倒要谢谢他了?
其他几家无语凝噎,但赵铁牛是谁?怎么可能管他们的想法?倒出背篓里的行李,然后把门窗铺在背篓上,“找找看有没有绳子绑一下。”
“好。”
两人配合默契,且动作迅速,就在几家
发愣时,他们已经熟练的装好门窗背着出门了。
赵铁牛背着,刘二扛着,一前一后跨出门。
赵四娘拍拍婆婆的手,“娘,待会就有人送吃食来,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回去了啊。”
老方氏拉着不让,看看陌生的屋子,又看看两扇院门,啜泣道,“四娘,我害怕,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赵四娘为难,出来时,她娘偷偷给塞了张口鼻巾,担心婆婆说三道四,她到现在都没戴,“娘,我还要干活,得空了再来看你。”
这时,外面响起赵铁牛暴躁的怒吼,“四娘,还不回去干活?”
赵四娘用力挣脱婆婆的手,“来了。”
她一走,就剩几家大眼瞪小眼。
明四坐在板凳上,剧烈咳嗽起来,“有娘家人撑腰,四娘不认咱了啊。”
夏家人难过,“四娘算好的,起码送你们过来,我媳妇连面都没露呢。”
在以前,他肯定要拿乔的,然而现在赵家硬气,他再敢动手,赵家人肯定不会放过他的,他弯腰捡地上的包袱,“罢了,先这样吧,他日若有机会,看我不收拾他们。”
“还收拾!”一只手拧上他耳朵,“要不是你打人,赵家会这么待你?”
“呀呀呀,疼。”
“找找屋里有没有吃的去。”
几家的落脚地赵铁牛没跟族里说,送吃食也是他去送的。
他到时,几家人正站在院里钻木取火,看到他,笑得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铁牛,你可来了,带火折子没有,我们想烤些蝗虫来吃。”
“我哪儿有火折子?”
族里生火用的是四叔家的火折子,那玩意顶多保存一个月,族里宝贝得很,怎么可能给他随身携带。
“啊?那怎么办?”
“继续钻木呗。”赵铁牛跨进堂屋,见桌椅板凳已经拆得七零八落的,将一篮子蝗虫放板子上,跟角落睡觉的老方氏道,“柴火不够的话把床拆了用。”
老方氏似乎睡着了,没有动,赵铁牛转身,到门口时,忽然听到老方氏问,“你们哪天走?”
她问过四娘,赵家的目的是戎州城,肯定不会在奎星县久留的。
想活命,得继续逃。
赵铁牛顿了下,“不好说,得四叔说了算,他说哪天走就哪天走。”
“铁牛,婶子出门连口棺材都没带,你们走之前要知会一声啊。”
“当然了。”赵铁牛豪气云天。
他走后,明四和老方氏说,“赵铁牛这人撒谎成性,他的话信不得。”
“娘知道,可赵家铁了心不带咱们,咱们能怎么办呢?”
“赵家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不让他们好过,当时不是涌进来好多难民吗?咱们把赵家有粮的消息透出去!”
“赵家会怕?”老方氏迟疑,“看到铁牛手上的铁器没,砸在人身上没几个人承受得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赵家纵然不怕,肯定会元气大伤。”
“蠢货!”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胡家人骂明四,“赵家出了事对你有什么好?你不会以为那些难民会感激你吧?”
背信弃义,过河拆桥是这些天见得最多的了,胡家人道,“赵家要知道是你做的,能把你的皮剥了你信不信?还有你媳妇你儿子,都得死。”
明四不悦,“老子都活不下去了,还管她们死活作甚?”
老方氏想想,一耳光拍了下去,“你婶子说得对,赵家出事,对咱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赵家好好的,看在姻亲的份上始终会帮衬他们一把,一旦出卖他们,以老村长的狠辣,绝不会容忍的。
明四不服,“娘不是说他们离开奎星县不会带咱们吗?没了他们,咱们走不到戎州城去的。”
“他们不带,咱们就死皮赖脸跟着呗。”老方氏眼里闪过精光,“老村长重病缠身,怕是没几日好活了,只要他一死,广昌做了族长咱们就有出路了。”
赵广昌恪守礼数,有仁爱之心,夏家人认同,“是啊,广昌是个好人。”
要不是赵广昌跟李家人说他们是亲戚,他们不晒死在城外也会被饿死在城外。
第55章 055重新启程牛死
几家人都期盼着赵广昌继任族人之时,赵广昌正端着碗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扒饭。
这几日,他没怎么吃东西,两口饭下肚就噎得慌,偏赵文茵哭哭啼啼的蹲在他面前诉说近几日的委屈,他头疼的说,“别哭了,待会阿耶替你骂她。”
“她现在可厉害了,连三婶都拿她没辙了。”
以前三婶说什么梨花会听,如今梨花装聋作哑,佯装没三婶这个人似的,连三婶没回来她也不闻不问,冷漠得很,她怀疑,“阿耶,三娘的病是不是没好啊?”
在家里时顶多爱撒娇,出门后蛮横无理,跟泼妇没什么两样。
太反常了。
“别胡说。”赵广昌皱起眉,转身朝堂屋望去。
梨花仰着脑袋,正柔声安慰哭红眼的几个堂姑,神情真挚,不像冷血的人,他问女儿,“你阿娘说的?”
“三婶说的。”赵文茵恨恨望着人堆里左右逢源的梨花,“三婶进门,堂弟哭着跑过去抱她,三娘淡淡喊了声阿娘就进屋了。”
赵广昌若有所思,“你三叔呢?”
“在茅厕看牛呢,有头牛倒地不起,怕是要死了。”
茅厕里站满了人,染疫病的牲畜不能吃,然而这么大一头牛,白白扔掉太可惜了,都在问刘二能不能救活。
刘二养牛的经验最丰富,他仔细看了牛后摇头,“救不了。”
“那怎么办?”
赵广安道,“明日咱出城后挖个坑将其埋了,三娘说了,生病的牛不能吃。”
这话大夫也说过,但这头牛当时分给赵铁牛和赵武两家身上,两家占大头,分肉也会分得更多,这次不吃肉的话,将来其他牛累死或饿死,他们两家就分不到什么肉了。
赵武低头抚摸老黄牛的脑袋,犹豫道,“这牛早就病了,不是瘟疫吧?”
“怎么不是?”赵广安说,“最近瘟疫凶,这头牛之前不是疫病,到奎星县地界后也染上疫病了。”
人都这样,何况是牛了?
“真埋了?”
“埋。”赵广安一锤定音,“不服的话自个跟四叔说去。”
赵武面色讪讪,不用说也知道四叔会反对宰牛吃,他拍拍老黄牛,“你争气点,真要死,也等出城以后啊。”
这会儿死了,夜里就会生蛆发臭,怎么拖到城外掩埋?
赵武去问梨花,“十九娘,咱们明早走吗?”
梨花点头。
接人这事给赵广昌做对了,除了堂姑和孩子,不见堂姑们婆家的人,去的是赵大壮的话,怕是会多出几十人来,大致了解了下周围村镇的情况,梨花和赵武说道,“今晚不睡了,把蝗虫处理出来再说。”
蝗虫肉挑出来晒干磨成粉,泡水喝方便又省事,梨花已经说过了,老太太带着孩子都在做这事。
她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堂姑道,“先吃点东西,待会帮着干活。”
院里又生了几堆火,至后半夜才忙完。
蝗虫太多,肉挑出来后放麻袋拴紧藏进箩筐里,没处理完的串起来挂在铁棍上。
一串串的,看起来像帘子似的,极其壮观,出发时,老吴氏拨着蝗虫串感慨,“出城后用砍些枝桠搭个简陋的车棚,这样能晾更多蝗虫。”
老秦氏道,“还得搓些草绳。”
队伍驶入正街,明夏几家的人在角落蹲着,看到牛车,默默地跟在队伍后。
老秦氏怕老方氏求着要坐车,想往梨花在的车棚里躲,谁知几十米也不见人上前,心里犯嘀咕,“四娘婆婆没看见我?”
老吴氏撇嘴,“你躲她这么多天,她要再不懂就白活这些年了。”
“我也没法子啊。”老秦氏抬起自己的脚,“我脚上的水泡没好呢。”
来奎星县的路上,所有人都连夜赶路,老吴氏的双脚也全是水泡,进宅后狠着心挑破了,这会儿有些长出
了新皮,有些还痛着。
她道,“只盼戎州城的情况好点吧。”
牛车驶到城门,好些人拖家带口的出城,犹记得她们刚来时,城门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出去,蝗灾一来,城里的百姓待不住了,只能往北边跑。
老太太拨开车棚上悬挂的蝗虫帘,“三娘,怎么不见官差盘查?”
梨花看了眼,“我们出去了,南边的难民进城才有住的地方。”
“啊?”老太太瞠目,“还能这样?”
衙门的打算她不知道,但城门大开的确是在蝗灾后,城里百姓不走,难民们没有住处,只能烧杀抢掠。
老太太蹙眉,“那咱们去戎州城,住的也是搬走的百姓们的宅子?”
若是这样,那戎州的灾情岂不也很严重?
梨花瞄了眼城门口,“不好说,左右晚上就到了,到时就知道了。”
“哎,照理说衙门上报灾情,朝廷的赈灾粮早就下来了,咱都到奎星县了也没听人说灾粮之事,为啥呀?”
要么有贪官,要么国库空虚,梨花也不清楚缘由,但她从来没想指望朝廷,“阿奶莫怕,戎州城不好咱们就去益州,大不了去京城。”
在青葵县她就念叨着要去京城,老太太没太放在心上,此刻有些在意道,“京城远吗?”
“远,但京城安全。”
“也不知道王家人到京城了没?咱真要活不下去了,只能厚着脸皮上京求他们收留了。”
经过这些时日她也算看明白了,只要能活着,面子不算啥,像夏家,一开始趾高气扬,还私下打人,现在别说打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她教梨花,“真到那日,你就抱着子荆的腿哭,他年纪小,好糊弄点。”
而且两家定了亲的,不存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情况。
“到那时,我绝不给阿奶你丢脸!”
还得是三娘上道,换成文茵,铁定臭脸发脾气了。老大一回来,文茵小嘴叭叭没有停过,跟长舌妇似的,老太太不喜,“你大伯找你没?”
“没有啊?”梨花疑惑,“大伯找我干什么?”
元氏受了惊吓神神叨叨的,赵广昌关心她还来不及,哪有心思找自己?
“他要找你,你就喊阿奶,阿奶给你出头。”
“好呢。”
牛车循序渐进出城,沿官道大概十里,那头生病的牛再次跪地,在宅子时,它喝了些药,这会儿却是药也不喝了,眼皮软塌塌的阖上就再也不撑开了。
二堂爷背过身偷偷抹泪,这头牛本该是他家占大头的,侄子不忍心,跟他换了。
赵武端着药,试图强行灌溉药。
刘二跑过去,“没用,它死了。”
官道上全是逃难的,刘二扶赵武,“它坚持到这儿怕是不想被人吃,咱找个隐秘点的地把它埋了吧。”
动物有灵,老黄牛知道自己病了,谁吃谁染病,所以才死在这儿的。
赵武不肯起,二堂爷过意不去,“武儿,堂叔不能让你们吃亏,这头牛算我家的。”
“堂叔你病还没好,别为这事操心了,我们还年轻,以后攒钱买便是。”赵武轻轻顺着牛背,问刘二,“埋哪儿合适?”
“树林里吧。”
蝗虫过境,树林光秃秃的,一派萧瑟荒凉,刘二扛起出头往深处走,动作快的赶紧跟上。
后面几家瞧了,舔着笑道,“你们不吃的话把牛给我们吃吧。”
他们在进城前就生病了,没有瓦罐熬药,她们直接嚼的草药,好像有点效果,因为没有前两天咳得厉害了,喉咙也不像刀子乱砍过似的。
赵大壮沉吟道,“你们要吃了肉就不许跟着我们。”
夏家气性大的汉子又要发作,一只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还没长教训是不是?没了赵家庇佑,咱们到哪儿都是个死。”
几家人有点害怕赵大壮,皆不敢说话。
很快,刘二他们折回,抬着牛重新进了树林,赵大壮盯着那几家人道,“想跟着我们就得守我们的规矩,谁要乱来,别怪我无情!”
老方氏打圆场,“我们知道的,不会乱来。”
待刘二他们回来后,赵大壮扬手让继续赶路,后边的难民有心把牛刨出来吃了,可牛肉腥味重,嚼起来跟吃土似的,与其花时间处理牛毛,不如抓蝗虫烤来吃。
蝗虫肉少,毒性没有牛肉大。
族里人肯吃蝗虫也有这个原因,青葵县没有瘟疫,蝗虫从南边飞来,没来得及染病就被她们烤了,因此能敞开了肚子吃。
这不,车上的孩子们饿了就抓过一只蝗虫吃。
一路上全是咯咯咯咬破壳的声音。
老太太又想念那口鸡皮了,摸出一块磨牙,跟梨花道,“你大伯肯定要过问鸡的事,你就说我吃了的。”
梨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忙前忙后,吃完几只鸡无可厚非,何况她相信梨花不会吃独食,那些鸡,怕有大半都进了老三的肚子。
既是老三吃的就没什么浪费之说。
赵广安可不知老太太的想法,他和赵书砚换了位置,鸡啥时候吃完的他完全不知,但当赵广昌问他时,他心虚的说,“我吃的。”
“那么多只鸡全吃了?”赵广昌切齿。
赵广安点头,“是啊,全吃了?”
“你这败家子!”赵广昌左看右看,欲拿棍子揍他,但身边都是串起的蝗虫,哪有棍子给他揍人?
他气不过,一拳捶向赵广安后背,“咱就那些鸡,现在吃了以后咋办?”
“吃蝗虫呗。”
“”
第56章 056遇元家人高段位
赵广昌又给了他一拳,“说什么?”
赵广安吃疼,下意识收紧手里的牛绳,勒得黄牛扭过头哞了一声,他赶紧松开,老老实实向赵广昌认错,“大兄,都怪我贪吃,当时三娘劝我留几只来着”
“留什么!”老太太扒开蝗虫串,瞪赵广昌,“我让老三吃的,你要打人就冲我来,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死在你手里好过死在半道。”
老太太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赵广昌看得胸闷。
从小到大,老太太永远最疼三弟,三弟偷懒不写功课,她不训诫,反倒责怪夫子太严苛,三弟出去斗鸡,她不劝阻,反而私下给他银钱,三弟为何这般有恃无恐?不就知道有她护着吗?
赵广昌看了眼前襟,灰色衣衫下,像有根针扎进胸口似的。
他捏紧指尖,“娘,往日他贪吃无度也就罢了,眼下饥荒连连,他再不知节俭,咱们那点粮都得让他败没了。”
“不会的。”老太太不假思索,“你三弟心里有数。”
想到梨花告诉她老大五百两银钱的事,她霎时睁开眼,阴翳的扫过长子胡子拉渣的脸,肃然道,“老大,你坐过来,我有话问你。”
赵广昌怨气堵心,语气不甚好,“何事?”
“我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自认握住了老大的把柄,老太太面上恢复了生气,“赶紧的。”
赵广昌惊觉不是什么好事,跟赵广安打听,“娘找我何事?”
“我哪儿知道?”
赵广昌握拳又要揍他,赵广安害怕的缩起脖子,嗷嗷大喊,“娘”
赵广昌一僵,急忙收回手,跨到老太太在的车上,恭恭敬敬的喊,“娘。”
“进来说。”老太太坐在车棚里,老神定定。
赵广昌心里不安,钻进去后,跪坐在棺材边,声音不由得压低,“何事?”
“你爹死前和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赵广昌皱眉,眼角的余光扫向梨花,这丫头自打生病就变得难以管教,会察言观色就罢了,竟还能窥人心,若非她从中作梗,他早就是族长了。
梨花靠着车壁打盹,隐约注意到他的目光,索性双手交叠趴在棺木上,像是困极似的。
赵广昌沉默了会儿,慢慢点头,“记得。”
他爹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铺子的生意,赵家虽是农户,却靠做货郎发家,他爹要他踏踏实实做买卖,多囤田地,定时修缮祠堂,帮衬族里
这些年,他自认做得还算好。
唯独一事。
五年前,朝廷突然增加了盐税,致使很多盐铺亏损,他心里着急,就跟东边来的盐商做起了私盐买卖,但这事极其隐秘,连元氏都不知,老太太不可能知道才是。
压下心头不安,轻问道,“娘,何
事呀?”
老太太伸出手,“拿来。”
“什么?”
“贩卖私盐挣的钱。”
赵广昌身形一颤,脸迅速苍白起来,老太太敲了敲棺木,“这两年,你总说生意不好亏了钱,我想着做生意本就有好有差,只要你不走旁门左道,亏损便亏损吧,总能熬出头,不料你瞒着我做那种勾当”
老太太满脸失望,“老大,你是要把我们全家害死才甘心啊。”
贩卖私盐是大罪,一经查到,别说她们,族人们也会受牵连,老太太吸了下发酸的鼻子,“罢了,不说了,先把钱拿出来吧。”
赵广昌垂下头,“娘,谁与你说的?”
“隔壁邻居。”老太太早就找好了背锅侠,“你们出城那天,三娘请隔壁一家人来店里帮忙时说的。”
“不可能。”赵广昌迅速思考着,他从来没有在粮铺见过那些人,隔壁不可能知道?而且真要知道,早就去衙门告发他领奖赏去了。
“这事三娘亲耳听到的还有假?”老太太不悦,“赶紧把钱给我!”
赵广昌脑子乱得很,老太太这般笃定,怕是连他挣了多少钱也清楚的,他若不给,传出去让族人知道了,绝对会戳着他脊梁骨骂。
可要给了,他这些年的担惊受怕就白受了。
“银钱没在身上”赵广昌想拖一拖,试探老太太知道多少,“待会我就去拿。”
他摇醒睡觉的梨花,“三娘,隔壁婶子怎么同你说的?”
梨花惺忪的睁开眼,揉眼睛道,“哪个婶子啊?”
“粮铺隔壁的婶子。”赵广昌摸不准她是忘了还是装的,“她怎么知道大伯卖盐挣了钱的?”
梨花摇头晃脑,半晌,似是终于想起来了,低哑着声道,“婶子看我们人多,感慨幸好大伯你卖私盐挣了几百两银子养得起大家,换成别人,大家都得饿肚子。”
“她从哪儿知道的?”赵广昌关心的是这个。
梨花摇头,“婶子没说。”
“她说大伯挣了多少?”
“五百两。”
五百两,刚好是他这几年攒的数,隔壁怕不是在他屋里放了只眼睛,否则怎么可能知道这么私密的事儿?毕竟,连长子都不清楚他有多少钱。
“老大,你行啊,五百两,你爹辛苦几十年都没你几年挣得多!”搁前两月知道这事,老太太恐怕会吓得寝食难安,担心被衙门的人抓去砍头,如今不会了,衙门连杀人都不管,又怎么会贩卖私盐这事?
所以,她才有心情讽刺儿子。
赵广昌做错了事,不敢反驳,一会儿后,乖乖的把银票拿来。
老太太接银票时,一股子脚臭味挥之不去,她捏捏鼻子,“你搁鞋里的啊这么臭?”
“嗯。”
“”老太太松手,任由银票落在车板上,摆手道,“你先回去,让我静静。”
银票好是好,耐不住没地用,而且还这么臭,老太太找扇子扇了扇,试图扇走那股味道,“也不知你大伯几日没洗脚了,这银票会不会被汗水浸湿不能用了吧?”
赵广昌为人心细,银票是大钱庄全国通用的银票,梨花展开看了看,“能用。”
“奎星县的钱庄连招牌都不剩了,去哪儿兑啊?”
“京城。”
“”老太太没有老糊涂,银子兑换成银票必须自己去钱庄办理,这五张银票若是要去京城的钱庄才能兑换,岂不说赵广昌去过京城?
梨花给她指银票左下角的印章,“这个印章京城的钱庄有。”
“你怎么知道?”
“王家人也有这样的银票。”
王大郎考上秀才后,王家改换了门楣,有银票不足为奇,老太太问,“戎州能兑吗?”
“进城找钱庄问问就知道了。”
奎星县有河,每到一个岔口,就有难民朝不同的方向走去,但梨花听得最多的不是水的问题,而是山里的草被蝗虫吃完了,饿死了许多人。
有难民朝小路去,有难民从小路来。
晌午时,几个牵着孩子的大人过来,以为乞食的,赵大壮拿着刀迎了过去,待看清他们的面容后,回头喊老太太,“三婶,二娘舅舅他们来了。”
老太太编草棚呢,树叶被啃食光了,无法遮阳,恰好族里砍了些竹子回来编草棚,她琢磨着也编一个,这样休息时能盖在头顶。
猝然听到‘二娘舅舅’四个字没反应过来,“谁?”
“元兄弟他们。”
元氏娘家在奎星县西南边,如何会在这儿碰到?
她寻思着会不会认错了人,想让元氏去看看,等她找元氏时,元氏已经带着儿女跑过去了。
家人相逢,少不得痛哭流涕,见元氏抹泪,她抵孙女胳膊,“你大伯母娘家人怎么来了?”
梨花看了眼,“我去瞧瞧。”
赵广昌也过去了,先问候元氏爹娘,询问他们的近况,然后简单说明族里的现状,元家人不像明夏几家张口闭口就是自家的难处,而是道,“荒年都是这样的,我们还有点粮食,虽然不多,你们需要的话可以送你们一些。”
元氏娘是个长相和蔼的人,瞧着比老太太年轻许多。
“花云奶过世时留了些银钱,村里庄稼晒死那会我就全买成了粮”元氏娘语气不慌不忙,也就有底气的人才这般,说话时,她还给赵大壮指了下自家的行李。
两辆板车,一辆堆放着木桶,一辆是箩筐背篓。
木桶装水,箩筐背篓装粮,赵大壮略微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还真怕元家开口就哭说活不下去了,族里的粮食都是三婶家的,三婶做主要给元家,他这个做侄子的不好说什么。
他拍赵广昌的肩,“叔婶他们刚到,去树下说吧。”
赵广昌点头,问元氏爹娘,“你们吃过饭了吗?”
元氏娘握着女儿的手仍在哭,闻言,哭着道,“吃过了,本来想去前边休息的,恍惚看到刘二了就过来瞧瞧,没想到真是你们。”
原来元家是凑巧碰到的,赵大壮更放心了。
梨花却打量着那两辆车,“堂伯,元婆婆她们累了,你找人把她们的车挪到这边来吧。”
元氏娘表情滞了下,随即道,“不麻烦,大郎,你去吧。”
元氏上头有两个兄长,是双生子,五官有七分相近,两人松开孩子的手,转身走了,梨花偷偷扯赵大壮衣服,赵大壮没反应过来,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赵铁牛迅速跟上,“元兄弟,我来帮你们。”
赵铁牛一走,梨花也回去了,不多时,他把元家的车子跟赵家挨在一起,然后朝梨花招手。
梨花不动声色的过去。
“车板不轻,我推车时,听到里边水在晃,元家估计不是来打秋风的。”赵铁牛道。
第57章 057遇人牙子用粮买儿媳妇
“另一辆车呢?”
“的确是粮。”元家人出现的刹那他就想上前看个究竟了,但搭茅厕是大事,他抽不开身,只能盯着那边的动静,看梨花扯堂兄衣服,想也不想就跑了出去。
赵广昌这趟接人办得漂亮,私下好多人
夸他比赵大壮强,他琢磨着这样下去可不行,赵广昌记恨他,若任由他的风头盖过其他人,等四叔死了,族长之位就还是他的。
当元家人过来认亲时,他以为元家来打秋风的,就想趁这机会跟赵广昌说道说道。
结果元家家底丰厚得很。
“哎。”赵铁牛侧身,观察跟老吴氏攀谈的元氏娘,叹道,“看她衣服不是过粗布,怎么就囤了这么多粮呢?”
梨花也没想明白,元家家境普通,常常靠元氏拿钱用,怎么可能在粮价高涨时买入这么多粮?
而且这跟记忆有出入。
她问赵铁牛,“你看清楚了?”
“我这火眼金睛你还信不过?”赵铁牛摸了摸下巴,“要不我把箩筐的东西倒出来?”
“不用。”
四周坐着无数难民,元家的粮若暴露,肯定会招来哄抢,到时乱起来就遭殃了,她说,“你忙你的吧,其他事我看着办。”
“三娘,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有啥事你尽管叫我就是啊”
梨花失笑,“好。”
赵广昌惯会装好人,但赵铁牛在她家做工的时候长,应该见过他的真面目,梨花叮嘱他,“茅厕搭好就喝点药,莫生了病。”
赵铁牛扯了扯喉咙,自打进了奎星县城,他老感觉喉咙有口痰卡着,咳又咳不出来,说是疫病吧,有没有其他症状,摆手道,“我好得很,别担心啊。”
族里已经习惯每到一处地休息就先搭茅厕了,这次稍有不同的是没有茂盛的草做篱笆。
干枯的草已被先北上的难民扯做柴火烧了,鲜草又被蝗虫祸没了,只能潦草的砍些竹子埋在地里,然后中部削开,将竹席两侧夹稳做帘子。
这样隐秘,但轻轻一扯竹席就掉了。
如此,竹席前必须有人看着。
梨花如厕时,外面来了人,是个声音细柔的年轻男子。
“兄台可想买几个仆人供你驱使?”
赵铁牛将铁棍扛在肩上,威风八面的看着旁边杵着锄头的刘二,“他就是我三婶家的长工。”
男子笑盈盈的看向刘二,“我卖的是姑娘,她们年岁不大,买回家做媳妇刚好。”
刘二不喜他的眼神,“我已经娶亲了。”
男子又去看赵铁牛,赵铁牛挥棍子,“老子像娶不着媳妇的?老子的娃都满山跑了”
“那可想给小郎君买个童养媳?”
“买个屁,他连自个儿都养不活还想养别人?”
“不是有你吗?”他过来时就认真观察过了,这帮人穿得破旧,但家底实打实的,买些个姑娘不成问题,男子道,“我看兄台合眼缘,与你便宜些如何?”
“白给老子都不要。”赵铁牛呲牙,“滚!”
他最讨厌的就是人牙子,做什么买卖不好,去买卖人口,村里那些失踪的娃就是落到这些人手里卖到其他地方去的。
见他凶相毕露,男子稍微往后退了两步,“那兄台可否帮我问问其他人?”
他指了指竹席上忙碌的妇人。
赵铁牛挥铁棍,“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男子害怕的捂住头,余光斜刘二,循循善诱道,“世道不好,姑娘们没个去处只能饿死,你们蝗虫多,若能买下她们,反倒给了她们一条生路。”
刘二压下眉,竟有些纠结了。
赵铁牛踹他,“想啥呢,人是他买的,姑娘们的生路就是他,关咱啥事?”
反正,只要,无论任何人打粮的主意都是跟他作对,他骂刘二,“给老子清醒点。”
刘二顿时抛开脑海里的想法,铿然道,“不买。”
是他晃了神,想到走投无路时老太太对他们的照拂以致有个瞬间想帮帮同样无处可去的人,可他自己尚且要靠赵家养活,哪有本事帮助别人?
男子叹气,见帘子一动,走出个小姑娘,眼前一亮,“兄台可想卖”
赵铁牛一棍挥过去,“滚。”
男子捂住头跑远,一会儿后,又在周围盘旋,老太太她们编好遮阳的棚子时,多田娘来了,说是手里有点粮,想给多田换个媳妇。
“到处都染瘟疫死的人,我能活多久也不好说,但若能在死前为多田讨个媳妇,死也死得安心些。”
她戴着口鼻巾,说话时,喘得特别厉害。
这两日族里人都有这种症状,老太太也是,教她慢慢吸气吐气平复呼吸,说道,“多田还小,再多五六年讨媳妇也来得及啊。”
“我怕我死了。”多田娘抱来竹子,帮忙撑棚子,眼巴巴望着梨花道,“十九娘,你能否跟你四爷爷说说,让他接纳多田媳妇。”
只有老村长答应,族里才会分粮出来。
梨花看了眼背着婴儿哄其睡觉的赵多田,“堂兄怎么说?”
“他懂什么?”
“他如何不懂?”梨花说,“去年叔伯们就调侃他过两年就该成亲了,他自是懂的。”
长辈们爱拿亲事打趣娃儿,赵多田可能没想过,但不可能一无所知,她说,“婶子不妨问问堂兄吧,我看他这些日子成熟了许多,四爷爷还夸起他了呢。”
“哦?”拱棚子的老太太好奇,“你四爷爷怎么夸的?”
梨花模仿老村长的语气,“以前不是爬树掏鸟蛋就是下水捞鱼的娃现在竟安安静静帮着看娃了啊”
与其说是夸,不如说是感慨。
在村里时,孩子们漫山遍野的疯跑,一刻都停不下来,现在到哪儿都规规矩矩的,大的照顾小的,小的照顾更小的,既看得人欣慰又看得人难过。
老太太道,“我看多田是个有成见的,你问问他吧。”
多田娘看着驼下背慢慢垫脚走路的儿子不禁潸然泪下,“那我问问。”
也就一句话的事,多田娘喊来儿子,问给他买个媳妇要不要。
赵多田跳起,耳根都红透了,“阿娘你想抱孙子想疯了?”
“”多田娘有气又好笑,揍他,“混小子瞎说什么呢,我看那边有几个姑娘长得不错,想着买回来照顾你,待你大一些再成亲。”
赵多田顺着她的视线瞥了眼远处,粗着嗓子道,“我不要。”
买个人回来就意味着族里要多养一个人,他不愿。
多田娘想过他会拒绝,在她心里,儿子还小,不懂这些,却没想到儿子说,“咱逃荒就心无旁骛的逃荒,一心一意的逃荒,别乱七八糟的折腾了。”
难以相信这种话是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的,多田娘不可置信。
赵多田知道他娘想什么,下巴朝梨花点了下,“三娘说的。”
梨花懵了,“我啥时候说过?”
“三奶奶跟你发牢骚时你说的。”
老太太也一脸懵,“我啥时候发牢骚了?”
“就说四奶奶怎么样怎么样时。”
“”好吧,这种时候太多,老太太没印象了,只是她确定三娘没说过这话,她与多田娘道,“多田为了这事都开始瞎说了,你就听他的吧。”
这是什么理?
多田娘困惑时,老太太看着给牛扇风的赵广安道,“我家老三就是这样的。”
“”这又扯到哪儿去了?多田娘决定先解决眼下的事儿,“三婶,那我先去拒了那人,十九娘,哪日我要是走了,还望你多给你堂兄在你四爷爷面前说说好话。”
梨花应下,“婶子,你会好的。”
赵多田也奇怪他娘怎么想起这事,伸手扶她,“娘,你喝药了没?”
“喝了。”
第58章 058挖草药了进山找草药
疫病不好治,多田娘面色青黄,走路摇摇欲坠的,想到这路全是咳嗽声,她走到熬煎的两口釜边,“这是艾蒿吗?”
“对,还有两株甘草。”菊花说,“目前这玩意最好找。”
没有治瘟疫的经验,只能将就现成的药材熬成汁,见她鼻翼两侧露出了缝隙,菊花给她调整口鼻巾的位置,“生病的人多,你别到处走。”
老村长倒下了,她再有个闪失,族里更乱。
梨花拿起勺,搅了搅釜里的药汁,“之前买的草药还有多少?”
“不多了。”
看管药材的是小吴氏,菊花招手,小吴氏撸着袖子走了过来,“啥事?”
“待会清理一下咱的药材,每天都熬一些。”
小吴氏怔了下,“不留一些?”
“
不留了。”
这场瘟疫比她预料的严重,省药材的话怕是会死人,梨花说,“每样药材都熬一些,看看能不能根治。”
小吴氏想了下,“成,但如果那些亲戚来要咱给吗?”
小吴氏的小姑子这次只带了娃回来,她家没有亲家死缠烂打的烦恼,但其他家就没这么好运了,车一停,全是抱着娃来讨药的,个别心黑的,故意摘了娃的口鼻巾给自己娃带,太过分了。
“不给。”梨花还是那句,“咱只管赵家人。”
说是这么说,做起来却棘手得很,小吴氏给梨花指不远处蹲着的人,“打咱们架釜就在那儿守着了,你说待会她们冲过来抢怎么办?”
刚熬好的药汁能烫掉一层皮,那些人不要死活的来抢,她们也没法子。
梨花蹙了下眉,“刚刚怎么不说?”
“跟你大堂伯说了,他笃定那些人不敢,我看悬得很。”小吴氏问,“要不要找几个人过来拦着啊?”
梨花仔细打量那些人,见几张面孔有点熟悉,“黑灰色领子的妇人是谁?”
“你四堂伯的岳母”想到梨花不了解族里姻亲都有谁,仔细道,“她家奎星县的,说是收到你大伯托人传的消息就想来找咱,无奈不知咱的位置,只能先行北上。”
要不怎么说赵广昌做事圆滑呢,梨花跟族里媳妇说的是可以接娘家爹娘来,但需自己养着,到赵广昌这儿,托人传个话就了事。
普通人收到女儿的消息,逃命还来不及,谁会亲力亲为的找女儿呢?
小吴氏道,“我们来时,他们已经到了,似是没料到会遇上,那家人愣了好久呢。”
“愣什么?”
“大概没想到咱们这么多人吧。”
梨花望着黑灰色领子的妇人,思忖道,“那一家姓李是不是?”
李是大姓,整个戎州约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姓李。
“你知道?”小吴氏诧异,毕竟连她都没立刻认出来呢。
梨花解释,“去年见过,药的事儿不怕,我让刘二叔和李解来。”
刘二是李解是她的人,不用仰仗赵家鼻息过活,自然也不用顾虑赵家的亲戚。
李解在照顾李莹,李莹的烧已经退了,但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明显没有好,听到梨花喊自己,他摸摸她的头,“你继续睡,有事叫我。”
生病的人都待在这处,梏木桶的二堂爷道,“有我们呢,你莫担心。”
李解颔首,走到梨花跟前时,刘二和赵铁牛也在,他问,“何事?”
梨花单手叉腰,故意提着声说,“你们拿刀,但凡是赵家以外的人靠过来就给我砍。”
赵铁牛东看看西看看,纠结,“会不会太残暴了?”
赵广昌的岳家也不姓赵哦。
梨花沉下脸,目光顿时锋利如刃,赵铁牛不由得站直,“谁来我就砍谁。”
这种事交给外人来做最好,梨花道,“你去旁边待着。”
清楚个中缘由的小吴氏拉赵铁牛,后者岿然不动,反而大声嚷嚷道,“三娘,我知你是怕我得罪人,但只要为族里好,别说得罪人了,得罪鬼我也不怕。”
他看着族里其他汉子道,“你们也别忙了,都围上来,等下咱跟他们拼了。”
其他人云里雾里,赵铁牛骂了句蠢货,指着越聚越多的亲戚们,“看不出他们想抢咱的药材啊?”
难怪三娘只叫刘二和李解,就族人这眼神,莫不是要等那些人走近才看得到?
族里人齐齐望过去,“不能吧。”
他舅兄在其中呢。
“鸟为食亡的故事听过没?”赵铁牛左右扛起一根铁棍,“都给我动作快点!”
他这一吼,不远处交头接耳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包括跟几个老太太说话的元家人,她们粮水充足,独独缺了药材,本想拉拢关系好趁机要点的,结果被赵铁牛吼得不知怎么开口了。
元氏娘略显尴尬,故作不知的问,“出啥事了?”
“铁牛就爱一惊一乍的,亲家你别害怕。”老秦氏扭过头呵斥赵铁牛,“说话就好好说,吓什么人?”
“可不是我吓人,三娘说了,谁来抢药就砍谁。”赵铁牛理直气壮。
老秦氏甩头,“这铁牛,还得让他岳母一家给好好收拾收拾。”
元氏娘不常去近溪村,但赵铁牛岳家那点事听得不少,纳闷,“他舅兄他们没来?”
老秦氏摇头,“没,估计怕被缠上,小两口经过村口都不敢回去瞧一眼。”
“那老人家知道了多伤心?”
“也是他们做得太过。”老秦氏不是拎不清的人,在这事上,她自认赵铁牛做得够好的了,“换成其他人,早跟那边撕破脸了,逢年过节哪儿还送礼呢?”
元氏娘认可的点头,“也是,对了,听说你们熬的药是自己挖的,都有哪些,可否拿来给我看看,我也让大郎他们挖些回来。”
“那我跟三娘说说。”
梨花不知元家葫芦里卖什么药,挑了两样好找的药材给元氏娘看,元氏娘狐疑的伸脖子往釜里看,“就这两样?”
肯定不是,老秦氏不知道梨花的心思,却也不会拆穿,“就这两样,山里多的是,我看三娘已经安排人去挖了,可以和元大郎他们一起。”
元氏娘瞅一眼自家闺女,然后把药材还给老秦氏,“那我喊他们去。”
她起身离去,元氏跟在她后面,待周围人少了,小声道,“梨花在青葵县低价采购了药材,没给您看。”
“娘猜到了。”元氏娘道,“你那侄女城府深得很,你先回去吧。”
“那药”
“我让你大兄他们去”
不知是喝了药还是习惯高温的缘故,这几天下来,大家虽觉得热,却不像在村里那时难以忍受炎热了,进山的人有男有女,他们走后,梨花便守着所有人喝药。
之前没生病的人喝艾蒿水就成,但路上染病的难民太多,左思右想,还是喝药更好。
生病的人喝浓一点的药,没生病的喝淡一点的药。
她和老太太两人喝了半竹筒,给老太太苦得差点吐了,“怎么这么苦?”
“好几味药材呢。”
“好好的人喝这个不是浪费吗?”
“不生病就不是浪费,阿奶,这药苦是苦了点,但多少人想喝还喝不到呢。”
老太太立刻想起元家人来,“你大伯母呢?”
“哄堂弟喝药呢。”
“她没有偷偷给娘家那边拿药吧?”
“没有。”
元氏想拉近元赵两家的关系,私下送药的话,既会让族里人觉得她不识大体,还会让婆家娘家跟着的人难堪,元氏又不傻,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你盯着她,她要给那边好处你就叫我。”
“好。”
山里都被蝗虫啃食光了,唯独一些味道独特的草药,一行人在山里溜达没多久就挖了不少,除了常用的艾蒿,还有好几种治风寒的药材,众人兴奋不已,以致附近的死尸都顾不得了。
第59章 059整理族风不服者滚
赵家众人穿戴严整,遇尸骨淡然自若的避开,元家人没有准备,被尸骨恶心得不行。
挖草药时,兄弟两束手束脚的,有些挖都懒得挖,直接徒手扯,扯出来多少算多少。
赵二壮看不下去,凡是他两驻足过的地方都倒回去挖一遍,下山时,兄弟两的竹篮没有装满,赵家背的背篓倒是满当当的,背篓上还挂满一串串的蝗虫,收获颇丰。
元大郎自惭形秽,“你们为何看到死人不害怕?”
“看多了。”赵二壮手里的镰刀东刮西蹭,蹭到蝗虫就立刻伸手握住,不过尸骨边的蝗虫染了疫病,吃不得,他都是逮树丛里的,纳闷元大郎会问这个,他反问,“你们村里村外没死人?”
“没这么多人。”
村子离河不远,虽时不时有南边的难民进村乞讨,但还算太平,可就在前几日,村里人的亲戚们陆陆续续住到村里后就乱了,夜间有扒门偷东西的不说,还有霸占他人茅屋的,村长睁只眼闭只眼,他爹瞧着情势不太妙,于是收到消息就带他们出来了。
要知外头是这种情形,还不如待在村里呢。
元大郎问,“南边死的人多吗?”
赵二壮将抓来的蝗虫串好,
边走边找道,“多,两侧全是坟包。”
“哎,以后可怎么活哟。”
“还能怎么活?去戎州城呗。”赵二壮跟赵广昌不对付,对元大郎却没恶意,“你们过所办了没?戎州城是州城,肯定戒备森严,没有过所怕是进不了。”
普通人家谁会办那玩意?元大郎不知道还有这茬,急得汗水顺着鼻尖直往下掉,“那怎么办?”
赵二壮摇头。
待回去后,他偷偷找梨花询问这事,过所这玩意赵家有,不过当时是给赵广从办的,赵广从收购粮食四处跑,过所随身携带着的,他和梨花道,“那些人都没过所,咱们撇下他们的话,怕是会撕破脸了。”
“我二伯在戎州城,他会想法子的,你稳住他们,让他们别慌。”
“都怪我嘴欠。”赵二壮扇自己巴掌,“没事问那些干什么?”
“你不问,到戎州城外他们也会问,不碍事的,你先去洗手喝药,待会咱就出发。”
许多抄近道的人多了,官道上没什么人,偶尔看到几间屋舍,像被洗劫过似的,院里的荒草都极其狼狈,饶是如此,梨花还是让人进屋找找是否有能用的东西。
别说,还真找到两个煎药的罐子,里头还囤着石膏,再就是柴火了,在奎星县时,柴火不够,幸好从外面拆了门窗回来,戎州城不知是何情形,因此搬了不少劈好的木棍回来。
离戎州城差不多五里地时,官道突然出现了堆积如山的尸骨。
燃烧过的尸骨,在清明的月色下锃锃发亮,直叫人头皮发麻,前车的人当即勒住牛绳尖叫起来,“怎么这么多死人?”
尸骨挡住了去路,老黄牛停在灰烬前,哞了一声,赵大壮喊,“十九娘,你得出来瞧瞧。”
梨花已经瞧见了,三四米高的头骨,像刨了万人坟似的,走在她们前边的难民被震慑住,踟蹰不前,梨花道,“堂伯,你和李解前去瞧瞧怎么回事。”
李解身形削瘦,普通难民看到他不容易有提防心,适合办这种差。
李解和赵大壮跳下车,两人挤进难民堆往前,朝尸骨另一侧喊,“有人吗?”
没多久,几道疲惫的人影挑着担子从尸骨上过来,几人步伐踉跄,惊恐连连,“衙门,衙门不让进,凡在城门逗留者原地处死。”
赵大壮一震,“什么?”
“活不了,活不了了啊。”作为戎州百姓,戎州衙门就是百姓们最后的靠山,如今连这点靠山都成了催命符,试问还怎么活?
几人的担子是空的,但他们牢牢抓着扁担,爬下尸堆后小跑起来。
只是那背影落寞得很。
其他难民们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尽是迷茫,“那咱们往哪儿去?”
赵大壮也前所未有的迷茫,从村里出来,进青葵县就胆战心惊,进奎星县又差点被关起来,眼瞅着戎州城近在咫尺,结果又是泡影?
有反应快的难民问回跑的几人,“你们去哪儿?”
“去梁州。”
此去梁州要从盐泉镇绕道,四五百里呢,又蝗虫又旱灾的,活得下去吗?
“谁让去梁州的?”
“戎州刺史说的,朝廷在梁州设置了难民安置营,凡戎州百姓持手实都能前往。”
几人越走越远,愣在原地的难民们迟疑起来,互相问,“你们去不去?”
问来问去问到赵大壮头上,赵大壮知道族里有过所,自然不会再掉头了,然而他不擅长说谎,怕人看出猫腻,只道,“得跟族人们商量后再做决定。”
赵大壮折回,“十九娘,现在怎么办?”
“让人清理出一条道让牛车先过。”梨花觉得那段记忆应该还发生了某些重要的事儿,梁州在戎州西边,走盐泉镇会经过岭南,这时掉头,不是正赶上岭南的合寙族北上吗?
戎州刺史莫不是早已知晓合寙族之事,故意引人往南拖延时间?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岭南的合寙族叛乱,朝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出兵平乱,反而将整个戎州拱手赠给合寙族
她道,“让所有人都下车”
赵大壮已经知道她说的所有人就是年轻人了,扬手吆喝,“抄家伙,谁敢碰咱东西,直接砍死他。”
赵家人加上追随的亲戚已经两百多人,声势浩大,哪儿有人敢惹?难民们迅速让开道儿,仍在纠结要不要回去,有那心思通透的人跟赵大壮打听,“你们要硬闯吗?”
赵大壮不回,赵铁牛道,“我们人多,总得为孩子们拼条路出来,诸位想跟着就跟着,戎州的官兵们杀过来时麻烦帮忙挡挡刀子。”
“”
这是把他们当人肉盾呢,难民们怕了,不再犹豫,挑起行李就走,甚至还道,“此去梁州哪儿用得着走盐泉镇的官道?咱从奎星县西出去”
见有人识路,难民们心下大定,走出去老远仍在回望。
赵大壮他们用锄头刨出一条路,牛车过去后,梨花让他们把路封起来,能凑齐这么多尸骨,多半是戎州衙门的手笔,眼下要过戎州才能进入益州,她不想因为这种疏忽而出现什么意外。
明夏几家人没有过所,不再像之前落在队伍后面,而是调整速度走到了前边。
元家也是如此,元氏娘在车棚外,时不时找话题跟老太太聊。
“我看三娘行事颇像她阿翁年轻时候,这么聪明的姑娘,也就你教得出来。”
因为元氏,老太太对元家人没给过好脸,听到这话,眼皮都没抬一下,元氏娘也不觉得无趣,一会儿后继续主动找话,“我看大郎越来越稳重了,也不知哪家娘子有这个福气嫁给他。”
赵书砚的确到说亲的年纪了,可老太太眼光高,没找着合适的,想到多田那般年岁他娘就急成那样,老太太不禁愧疚,问前边赶车的赵书砚,“大郎,你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啊?”
赵书砚手一抖,“我听阿奶的。”
他娘死前就让他讨好阿奶和三叔,在家里,只有这两人会真心为自己打算,三叔常年说不上两句,但跟老太太处得还算不错,他道,“阿奶喜欢什么样的我就找什么样的。”
谁不喜欢这种孝顺的娃?老太太道,“那等咱安置下来再给你张罗啊。”
妻贤夫祸少,成亲这事万万急不得,像老三那亲就太赶了,邵氏也就皮相好,其他一无是处,书砚是长孙,亲事务必慎重,她对梨花说,“改天让你四爷爷帮着过过眼。”
四爷爷还躺着呢,去哪儿过眼?
梨花想也没想的抬头,声音洪亮,“好吶。”
见孙女这般乖巧,老太太不能再满意了,儿子儿媳多了,能有一个让人满意的就不错了,而她有三个,该知足了,她说,“难民不是说戎州衙门让绕道走吗?没准待会有人闹,你莫出去当靶子了”
用不着待会,走了差不多两里就看到一群骑马的人追着一群难民冲过来,马背上的人有弓箭,他们拉起弓,像猎杀动物似的瞄准那些四下逃窜的人。
嗖嗖嗖的剑雨刺破夜晚的宁静,赵家众人血液凝固般僵在原地。
估计没料到会有上百好人穿过尸骨,那批难民倒下后,马背上的人拿起弓箭,朝他
们瞄准。
梨花脸色煞白,大喊,“我们有过所!”
边上的元明几家人双腿打颤,手扶着车也站不稳,低低道,“三娘,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啊。”
梨花眼里只有那群盔甲兵,听不见任何,她捏紧手,提高音量继续喊,“我们有过所,三日前刚办的。”
沈七郎说戎州早已停止办过所了,她这般说,就是故意暗示她的过所来路不正,而这时,越来路不正越能糊人了。
那群盔甲兵还维持着拉弓的姿势,但没有剑雨落下,良久,伴着一匹马嘶鸣,所有盔甲兵齐齐掉头,梨花捏紧的手满是汗,额头脸颊也是。
盔甲兵一走,所有人都像在水里滚过似的,衣衫浸湿。
元氏娘撩起帘子,眼里泪光闪烁,“亲家,我们的命就靠你们了啊。”
其他几家人也围了过来,“十九娘,往日若有得罪的地方还望你莫见怪,只要你这次帮了我们,下次你让我们干啥我们都没话说。”
一张张汗水浸泡的脸满是恐惧,梨花抬衣服擦手里的汗,眼睑低垂,在眼角落下淡淡的阴影。
李解没听到她的声儿,握着刀走了过来,“站远点。”
无论梨花怎么回答,这些人要是这时候鱼死网破,梨花肯定是吃亏的。
赵铁牛也反应过来,怒喝一声,乱挥着铁棍挡在众人身前,“离三娘的牛车远一点。”
元氏娘身形颤抖,往后退了好几步,“亲家,亲戚一场,你就帮帮大家伙,只要过了这个坎儿,往后我们都听你的。”
其他几家人点头。
再不服气,但命拿捏在赵家人手里,不听话也都听话。
元氏在车上看得难受,赵广昌则不满梨花的态度,元家是他岳家,梨花故作姿态分明有意给他难堪,他跳到车上,摊手问梨花,“过所拿来。”
梨花抬头,拉过老太太胳膊抱住。
赵广安怕闺女吃亏,急喊,“娘,你没吓着吧?”
只要老太太没吓晕过去就能护住梨花。
老太太刚刚也惊出了一身汗,尤其看到地上被射杀的难民还睁着双凹陷的眼睛像在向她求救,她整个人都不好了,见老大问过所,顿时火冒三丈,“愈发不把我当成一回事了是不是?总说老三不如你,关键时刻,他至少知道关心我,你呢?”
“娘,过所是咱的保命符,哪能给她保管着?”
“咋不能呢?若不是三娘,这过所咱都拿不到呢。”见赵广昌要说话,老太太打断他,“甭跟我掰扯你那些歪理,想要过所自己办去。”
族里的过所是怎么来的大家伙都知道。
那是梨花路见不平为民除害抢回难民们的财物结识沈七郎后人家送的,跟赵广昌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
赵铁牛道,“堂兄,以往你说啥我都听你的,但过所这玩意,还真得三娘拿着比较好。”
梨花耐得住性子,不乱走,搁赵广昌身上,一个转身说不定就落哪儿去了,赵铁牛说,“三娘记性好,从没丢过东西,你这几年丢了多少钱袋不用我说吧?”
赵广昌做生意还行,但做事有些马虎,钱袋三天两头的被偷或者丢没地儿,也就三叔留下的家产丰厚,经得住他这般,换成其他人家,早没落了。
外人都说赵广安败家,真跟他们三兄弟相处久了会发现赵广安才是最会过日子的,他的钱看得到去处,而赵广昌跟赵广从的钱连去处都见不着。
赵铁牛说,“三娘做事稳妥,该到拿出来的时候不会不拿的。”
赵广昌脸色阴沉,“我怕她被人骗了,看看过所是不是真的。”
“奎星县县令是沈七郎舅舅,人家会骗人?”赵铁牛一副看穿赵广昌心思的眼神,“堂兄,过所这事你就别操心,到时听三娘指令办事就行。”
“那些人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不确认过所真假,咱们都被射杀怎么办?”
族里人被说动了,问梨花,“沈七郎给的过所长什么样子啊?”
“竹制的,盖了官府印章。”赵广安替梨花回,“大兄,我见过了,三娘的过所是真的。”
“上面可有署名?”
赵广从的过所会记载赵家田产情况,以及时常要去的地儿,走出过所标注的地儿是要重新办理的,赵广安隐隐记得有这么回事,而梨花手里的过所记载得十分含糊,不过嘴上不敢说,“这过所本就是县令私下办的,署了名还怎么赠与我们?大兄,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我看看。”赵广昌坚持。
老太太火气又来,“什么都要看看,我热了渴了饿了怎么不见你来看看?你真想知道过所长啥样自己办去,大壮,继续赶路。”
族里怕老太太气出个好歹,七嘴八舌的劝赵广昌。
元氏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瘫坐在地上,“我们怎么办呀?”
几米外就是被弓箭射死的人,身上的血还没干,但已有苍蝇蚊虫嗅着味儿飞过去,其他几家人露出兔死狐悲之色。
这时,夏家大郎突然朝牛车冲过来,“我们活不了,你们也别想活。”
梨花抓着老太太胳膊,面色渐渐恢复平静。
夏家人脾气火爆,早先打媳妇的就是他,他没有刀,拎了根扁担朝牛车旁的赵铁牛挥去,赵铁牛不察,下意识抬起铁棍挡扁担,刚把铁棍伸到头顶,却看面前的那张狰狞的脸僵住,然后咚的栽了下去。
李解不知道何时半蹲在他斜前方,双手握着一把染血的长匕首,侧脸硬得像他手里的铁棍。
这一幕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惊住了,唯独李解面无表情的扫过那群失了魂的人,“往后谁再敢靠近三娘,都是这个下场。”
他们兄妹的命是梨花给的,他效忠的自然是梨花。
老太太不知外头为何突然安静,歪头要看,梨花扯她胳膊,“阿奶,恶心,别看。”
刘二赶车,坐在车板上的,侧目扫了眼,没有半点同情的说道,“做得好,这些日子,要不是三娘和老村长出谋划策,大家伙没准还在青葵县不对,是村里呢,既然出来,就得听命令办事,你们没有出现之前,族里从来没人置喙三娘的决定,从来没起过矛盾。”
这话一出,族里人齐齐点头。
是的,老村长倒下后,仍然将族里的人和事安排得很好,从来没有人说过闲话。
而闲话,是从赵广昌想做族长才有的。
思及此,二堂爷拍板,“往后都听十九娘的,广昌,你做好分给你的活,其他别多问,至于你们”他指着几家人,“十九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几家人犹未回神,夏父夏母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死了,眼里连泪都没有。
直到一道稚嫩的哭声传来,老两口才哭喊着爬过来,“大郎”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为悲痛,想不到最先面临的死亡是这般局面,族里没人唏嘘是假的。
“想不到李解如此厉害”
手起刀落,比杀猪匠都利落,以前真是小瞧他了。
“小点声,小心他听到。”
类似的声音不少,梨花站出去时,后边好几个脑袋凑一起窃窃私语,梨花咳了一声,望着窃窃私语的几人道,“李解不动手,死的就是铁牛叔了。”
赵铁牛要反对,他都已经快要挡住夏大郎的扁担了,怎么可能死?
话到嘴边又怕误了梨花的正经事,昧着良心道,“对,三娘不过思考怎么进城之事,夏家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打过来,幸好我在车旁,我要不在,他不得进去把三娘杀了啊。”
好像还真是夏大郎先动的手。
几个媳妇没了话说,讪讪别过脸去,梨花对族里除了那几个爱搬弄是非的妇人上心,对其他人都不太在意。
但这事关乎着以后族里的氛围,她必须多说两句,“婶子要是觉得李解做错了,日后碰到这事儿,还劳烦你们站在前边来。”
夏大郎是男子,真动手,她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几人装死,梨花不打算放过,“二堂爷家的小三婶,你说呢?”
族里排行她记不清,只能点二堂爷家的。
妇人抬头,眼里闪过惊慌,“我们没说啥啊?”
“那刚刚是我耳背?”梨花问她们前边的人,前边的人害怕摊上事,点头,“她说了。”
妇人心知躲不过,抽自己嘴巴子,“我的错,以后不敢了。”
梨花又看向其他人,无不低下头,半晌,她将目光落在双眼大睁的夏大郎身上,声音比李解手里的匕首还让要尖锐,“世道如
此,你们不敢动手,我让李解来,你们不感激他就算了,还评头论足?谁给你们资格这么做的?”
所有人都不说话。
关于奎星县的事,梨花谁也没说,这时不准备瞒了,全倒了出来。
众人一听,既觉得不可思议,又痛恨那些难民欺人太甚,她们已经饶了他们的命,不心存感激就算了,还想报复?
赵铁牛还记得那晚李解衣服上溅了血,问他什么也不说,竟是忙这种事去了?
他道,“三娘,我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杀猪匠,往后有这种事叫我去。”
刘二也道,“我也去。”
赵广安不好泼冷水,慢慢举起自己的左手,“三娘,阿耶也能去的。”
梨花看着身后的族人,“对别人手软就是对自己人残忍,从近溪村到这儿,我们有主动抢劫过他人粮食财物吗?主动杀过人吗?”
众人齐齐摇头。
“既然没有,只是拿起刀反抗很难?”
所有人陷入沉默。
梨花看向那几家,“夏大郎死有余辜,你们若想报仇尽管来,我丑话说在前头,往后谁敢动手,下场不会比这个好。”
现在不把这群人震住,等他们伙同别人对付赵家就晚了。
赵大壮想到李解提及父母死时的惨状,高声道,“十九娘说得对,谁敢欺我族人,我必加倍还之,你们若还想跟着就继续,但前路不敢保证,若不想跟着,自行离去便是。”
现在掉头,既没识路的人领着抄近道,也没能信得过的人,哪儿愿意回去。
元氏娘背过身吐起来,吐得差不多了,回头跟赵大壮道,“我们没有过所,跟着你们只有死路一条啊。”
赵大壮看向梨花,梨花叹了口气,钻进车棚里,“走吧。”
轻飘飘的两个字,元氏娘听出了其他意思,不由得大喜,“三娘,你真是个好人。”
老方氏还在发怔,抓元氏娘的衣服,“三娘啥意思?”
“动作快点。”
看她欢天喜地的,老方氏以为她疯了,三娘不是让赵家人走吗?“四郎,你说她怎么了?”
“三娘怕是有法子的,事到如此,咱们只能死跟着了。”
夏父夏母跪坐在长子尸体边,夏二郎捶地,“爹,我给大兄报仇。”
“住嘴!”夏母扇儿子巴掌,要不是他们打媳妇,赵家为何这般对他们?夏母搂住长子胳膊,慢慢顺好他的头发,然后平放在地上,“收拾好行李,跟着赵家走。”
“他们杀了大兄!”夏二郎双眼充血,夏母又一巴掌扇过去,“我的话听不懂是不是?”
没了长子固然悲痛,但全家十几口人,没了赵家都得死。
夏父趔趄的站起,拭去眼泪道,“听你娘的,麻溜点,你大兄,就当他染疫病没了,万不可去寻仇知道吗?”
一开始听说三娘收留了一对兄妹,心道赵家众人太骄纵三娘,自己吃不饱还收留外人,现在来看,三娘只怕早就料到有今日了。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城府,儿子哪儿是她的对手。
这些道理作为农户时,夏父从来没想过,以往听说这位三娘子,只道她有个好爹,现在来看,怕不是有个好爹那么简单。
别说夏父有这种感受,老吴氏也感受到了。
牛车重新行驶,她问车边的儿子,“你说刚刚那些话是你爹交代的吗?”
夫妻几十年,她不认为老伴儿是这种性子的人。
赵二壮看了眼赶车的兄长,见他目不斜视,安抚老吴氏道,“不是爹还有谁?爹能在荒年里生活下来靠的可不仅仅是勤快”
老吴氏看了眼睁眼看月亮的老伴,思忖道,“但他也没多聪明啊。”
论聪明,老吴氏只认赵三郎,也就是梨花阿翁,那些年赵家刚在近溪村扎根,所有人都日夜不休的开荒种地,他做起了货郎,后来结识了盐泉镇的人做起了盐商,银钱源源不断的流进口袋。
老伴儿若有这个聪明才智,她家就该是全村最富裕的了。
“爹怎么不聪明了?”赵二壮反驳,“不聪明能看上梨花?”
这话倒是真的,要不是梨花,族里不定怎么乱呢。
她看着旁边车棚感慨,“别说,三娘做事还真有她阿翁年轻时的狠劲。”
老太太看孙女也恍惚看到了丈夫的身影,外人都知丈夫做货郎起家,却不知他也贩过私盐,有些日子东躲西藏的,没少担惊受怕,后来怕官府查出来才没做的。
说做时毫不犹豫,说不做时亦极其果断。
梨花很像他。
“往后你大伯再是要你做什么事,你甭管他。”老太太现在是越看长子越讨厌,“胳膊肘向外拐的东西,哪天把我惹急了,看我不打死他。”
“阿奶不用担心我。”梨花拉过老太太的手,“都是一家人,你也别跟大伯生气了。”
元家人就在外面,纵使对赵广昌再不满,梨花一个晚辈也不会说长辈的坏话。
这就是名声不是吗?
老太太就不同了,她是赵广昌亲娘,真要打死赵广昌,官府都拿她没辙,她道,“我气什么?这些年,他背着我藏了多少钱心里明白,就元家那些粮,敢说不是他的钱买的?还上头婆婆留的钱她元家要是有这笔钱会撺掇闺女跟着个大他十几岁的男人?”
老太太不怕元家人听到。
这么多年过去,只要想到两人无媒苟合她就一肚子气。
也就她脾气好,没把元氏休了,这事摊老四媳妇那儿,老四媳妇能拿着扫帚把人撵了。
就这样元氏还觉得自己磋磨她!
想想就窝火。
第60章 060到戎州城满城繁华
老太太还要咒骂几句,外面突然响起唰唰唰的声响,与之而来的还有刺鼻的血腥味。
想到那些遭射杀而亡的人,她惊悚的含起胸,语气忐忑,“外面又怎么了?”
说着,哗的一声,宛若谁端着盆往地上倒水。
梨花掀帘子,元氏娘的声音传来,“那些人清扫地面”
不知不觉,脚下的泥地成了石板路,路上除了他们,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面无表情冲刷地面的盔甲兵。
元氏娘紧紧贴着车壁,声音小小的,“三娘,你得出来瞧瞧。”
前边有树桩围成的栅栏,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站在栅栏前盯着这边看,元氏娘心里咚咚咚直跳,眼皮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四周顿时寂静如夜,梨花弯腰出去,就见一个左脸有刀疤的士兵举起手里长刀,“过所!”
这儿已经能看到戎州城的城门了,和奎星县城门前睡满了难民的情形不同,这儿城墙高耸,视野辽阔,自有一种州府的巍峨和肃穆。
“来了。”她沉静的应了句,然后跳地。
一站稳,一只绷紧的手臂伸了过来,李解冷静道,“我扶你过去。”
梨花没有拒绝,呈上过所后,隐隐感觉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泰然自若的站着,待士兵将过所还回,这才微微扬手,四平八稳的喊,“过。”
没有人见过这种阵仗,都不敢出声,紧张的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
听到梨花喊过,忙低下头迈脚。
道路两侧是弓箭手,牛车经过时,几头牛明显不安,赵广安怕出乱子,紧紧拽着牛绳,到城门口了才敢松手,一松手,掌心全是汗。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脸颊,脖子,后背全是汗,衣服都能拧得出水来。
明明已是夜间,却比晌午那会还热。
赵广安擦擦手心的汗,低头问梨花,“咱们算是过了?”
“嗯。”梨花看向面前的城门,月色清明,照得石雕的‘戎州城’三个字泛着银银白光,她爬上车,吆喝道,“咱进城吧。”
城门开着,不见守城的官差,赵广安伸着脖子往里看了眼,“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毛毛的。”
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感受,奎星县治安不好,但不会让他们汗毛倒竖,进入这里后,脊背直冒冷汗,赵铁牛心里发憷,“三娘,你说城里不会有什么陷阱等着咱吧?”
“进城再说。”
牛车畅通无阻的驶入正街,街道两侧的铺子清晰起来。
茶楼酒肆皆开着门,有些门前站着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揽客,笑容灿烂,极其热络,甚至有女子走到车前来,“诸位这么多人可要住店?”
一说话,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给赵铁牛臊红了脸,声音不自觉都变温柔了,“得得问三娘。”
梨花坐在车里,隔着帘子道,“不住。”
眼下的情况让她不安,即使要住宿,肯定要住在北边,方便日后北上出城。
似是没料到发话的会是小姑娘,女子愣了一下,随即识趣的退了两步,赵铁牛虽觉疑惑,却也不敢耽误正事,赶着车继续前进。
街上热闹,食肆里还有醉客吟诗,鼓掌声不绝于耳,全然不见旱灾下的萧索。
赵家众人看呆了,老吴氏掐自己大腿,“娘哟,这就是戎州城啊,比咱们青葵县繁华太多了吧。”
老太太没来过戎州,听她一嚷嚷,耐不住好奇探出头,眼睛顿时瞪圆了,“那是灯笼吗?得花多少钱啊”
一盏灯笼要好几文,这一街数下去,怕是成千上百盏都有了。
她扬起手,一盏一盏的数过去,然而灯笼五颜六色,眼睛目不暇接,根本数不过来,老太太作罢,但忍不住跟梨花感慨,“难怪王家想方设法也要进京,戎州城都繁华成这样,京都又会是怎样的盛景啊”
相较而言,她们似乎穿得有些寒碜了。
老太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赶紧缩进车棚里,嘀咕道,“怎么感觉自己像叫花子进城呢?”
梨花好笑,“您要是叫花子,咱们就都是叫花子了。”
她靠着车壁,脑海里还在回忆士兵查看过所时的表情,总觉得有什么,她揉了揉眉心,跟老太太说,“阿奶,待会我和李解出去转转,看看能否租间宅子暂时住着。”
“去吧去吧。”
赵广昌给的银票在梨花身上,老太太不怕她乱花,只道,“叫你铁牛叔也去。”
碰到坏人,单是李解保护她还不够,老太太提醒她,“巷子黑不隆冬的,别往里边去。”
“好。”梨花出去,让赵大壮沿着街道直走,在北门附近等她。
见她下车,赵广昌神思一动,“我也去。”
这么多人,应该只有他来戎州城的次数是最多的,赵广安爱瞎逛但嫌戎州太远而不怎么来,赵广昌说,“天色已晚,你迷路了怎么办?”
梨花甩手,“我认路厉害得很,大伯就别管我了。”
赵广昌身上没了钱,梨花连应付都懒得应付,老太太怕赵广昌惦记那笔钱,也不许赵广昌跟着,“老大你要是闲了就来给我捏捏肩,我坐了一天车,肩酸背痛难受得很。”
面对老太太的刁难,赵广昌只能应下。
梨花带着李解进了一条灯火通明的巷子,赵广昌盯着她们,待看不到人影了挪到车里给老太太捶背,“娘,我看三娘对戎州城内的地形熟得很,她来过?”
老太太睇他,“我哪儿知道?”
梨花天天跟着她阿耶,父女两去了哪些地方她也不知道,反正三娘办事牢靠,值得信任就是了。
反倒是赵广昌,老太太开门见山,“元家的粮食哪儿来的?”
“”赵广昌嘴角微僵,“她们买的呀。”
“买粮的钱是不是你给的?”老太太大有翻旧账的意思,赵广昌心下叫苦不迭,“娘,元家虽然比不上咱们家,却也攒了些家底,哪儿用得着我给钱?”
“骗,你就接着骗。”
老太太阖上眼,一副懒得看他的表情,“你要真喜欢,给元家做上门女婿去。”
“娘说的哪儿的话?”
被老太太一打岔,赵广昌把自己要问的事儿全忘了,而这边,梨花和李解走了几条巷子,发现也就正街热闹,其他街多是空荡荡的,巷子里虽不见难民,却也脏得很。
梨花问李解,“你爹娘以前干什么的?”
“我爹在字画铺做过掌柜。”李解隐约知道梨花想问什么,交过所时,他搭的那一手让梨花察觉到了什么,李解老实道,“字画价格悬殊大,我爹说干那一行必须有眼力见,有些人看着平平无奇,往铺子一站,没人敢忽视,有些人左右簇拥,却大字不识一个。”
“你识字?”
“认识。”
要不是闹灾,等两年就该参加科举考试了,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想科举了,世道已经乱了,百姓遭遇天灾,向官府求救又遇射杀,读再多书有什么用呢?
梨花没料到他读过书,侧目看他,“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怪异的地方?”
李解有些茫然,“东家指”
“你认为怪的地方都可以说”
梨花现在也理不清头绪,她的记忆里会死很多人,但没有官府杀百姓之说,莫不是哪儿出现了问题?
李解不知道梨花想知道什么,认真回想,“盔甲兵来自节度使,咱们在奎星县,县令虽然看他们脸色行事,但说得上话,到戎州后,好像没见过官府的人。”
士兵跟官差的服饰截然不同,到戎州城后,他们看到的都是盔甲兵。
虽说节度使领兵,但论官职,戎州刺史和他属同一品
想到梨花不知道官职等级,李解与她说明,顺便说说自己的分析,“戎州大旱已有数月,照理早该上报朝廷等待朝廷赈灾的粮食,但数月过去都没音信”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廷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百姓枉死
除非
梨花看他白了脸,“怎么不说了?”
“怕是要打仗了。”李解握紧手里匕首,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猜测,然而类似的事曾经记录在史书上过,前朝时,北戎来犯,朝廷兵力不济,有意求和,但怕暴露朝廷的怯懦,任由北戎在北境烧杀抢掠,待来年朝廷割北境两城求和时,百姓死的死惨的惨,既成不了北戎的兵,也做不了北戎的农。
戎州虽是因旱灾而导致的民不聊生,但观察朝廷动向,很难不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梨花再次震惊他会猜到这个,岭南已经叛乱,打到这儿是迟早的事儿,她好奇他如何猜到的。
叛乱割地自古便是朝廷禁忌,李解不敢当街说出来,直到梨花租到宅子他才敢说。
“你莫嫌我谨慎,这种事传出去是要诛九族的。”
外面已经乱杀人了,还管那些作甚?梨花觉得他没转过弯来,不过听了他一番话,倒是明白为何读书人跑得快了,梨花问他,“你读了几年书?”
“六年了。”
“六年就知道这么多?”梨花摸了摸下巴,犹记得她阿耶也读过书,但好像完全没有这种见解。
李解以为她夸自己,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我爹的铺子有书,闲来无事就爱翻翻。”
彼时她们站在刚租的小院里,无数蝗虫趴在墙头,怎么看都觉得阴森,李解抓了几只,其余全部撵走,见她还站在那儿想事,“我们要走了吗?”
月光渐渐稀薄,再不跟赵家人汇合恐怕就宵禁了。
“走吧。”
除了打仗,李解想不到其他不顾百姓死活的理由,然而梨花还有不懂的,“即使割地也是短暂的,朝廷为何不安置百姓,休养生息他日重战?”
“不知道。”
历朝历代,边境百姓是最惨的,腹背受敌也不为过,读书时,李解不曾有那种体
会,现在却是不同,他跟梨花说,“真要打仗,我们去益州怕不会顺利。”
“为何?”
“戎州若是弃城,戎州百姓会被当成弃子,一枚弃子,在哪儿都不会得到妥善安置。”
梨花想躲避的只是合寙族,至于李解说的她完全没想过,“先到益州再说。”
经李解梳理后,梨花思绪清明了许多,虽然她之前有所猜测,却始终一团乱,现在不同,既然戎州百姓的身份不被认可,她就造个益州百姓的身份。
接赵大壮他们来宅子后,她和李解又出去了。
伪造身份不容易,她再有那些记忆也没法找到帮她的人,所以她决定找赵广从,让赵广从去办这事。
赵广从给人赎了身就养在一处院子里的,梨花扒门时,院里的石桌上还摆着两杯酒,两人你侬我侬的依偎在一起。
“二伯”梨花使劲晃门,院里的赵广从啊的尖叫起来,一副看到鬼的模样,他怀里的女子云里雾里的转身,“郎君,你家侄女?”
女子姓黄,深得赵广从欢喜,是以知道些赵家的事儿,能找到这儿来,并喊赵广从二伯的,除了赵广从的败家子三弟家的闺女没有其他人了。
赵广从稳住心神,“三娘?”
梨花的眼睛贴着门缝,脆生脆气道,“是我,阿奶来戎州了,让你回去呢。”
老太太一辈子连青葵县都很少去,怎么突然来戎州了?赵广从立刻想到自己的事儿被发现了,脸色大变,“你阿奶在何处?”
“我们租了间宅子。”梨花又晃门,“二伯,你倒是开门啊。”
赵广从拢好衣衫,明明梨花的声音跟以前无异,但他就是无端冒冷汗。
“你奶怎么想着来戎州?”
梨花站在门前,往院里看了看,“家里闹灾,咱们没地儿去了,不得不跑到戎州来,二伯,幸好我进城遇到阿耶的朋友说在这边见过你,否则等你哪日回家就找不到我们了。”
见梨花没有问黄娘子,赵广从的脸色好看了点,目光落在李解身上,“他是”
“我路上认识的,二伯,你快跟我回家吧,阿奶可是说了,你再不回去就让四爷爷把你逐出族谱,让你一个人自生自灭。”
赵广从心肝一颤,回头跟黄娘子说,“我明个儿再来看你。”
“可要我随郎君一同去?”
“改日吧。”
黄娘子已经跟了他,自然要给个名分的,依照他娘的性子,休妻是不可能的,只能抬个平妻,但眼下好像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他问梨花,“家里闹灾很严重?”
梨花想翻白眼,他出来那会就开始死人了,严不严重他不知道?
碍于有正事要说,梨花忍住了,点头道,“对啊,咱家的铺子还被人砸了,粮食也被抢了,阿奶都给气病了。”
怕是要出事,赵广从关上门,“那咱快回去。”
这附近住的都是租户,梨花跟在赵广从身后,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赵广从走出去几米远,回头催她,“你快点啊。”
“不着急。”梨花慢悠悠打量四周,像极为好奇似的,赵广从跺脚,“看什么呢?”
“二伯,租一处院子要不少钱吧?”
“”赵广从没反应过来,梨花道,“大伯贩卖私盐之事你可知晓?他背着阿奶攒了几百两,前些天全交给阿奶了,二伯,你的钱呢?”
“”他的钱都给黄娘子赎身了,哪儿还有钱?
赵广从不好直说,“阿奶让你问的?”
“对啊,阿奶说你们翅膀硬了,不听她的话了,哪日她要是活不下去就带你们一起见阿翁,让阿翁收拾你们。”
“”他娘说的什么话?哪有亲娘拉着儿子一块死的。
他干巴巴道,“我来戎州采购,路上碰到劫匪,银钱全没了,幸好黄娘子收留我,要不然你二伯我恐怕都上街乞讨去了。”
李解在边上看着赵广从,他算明白梨花为何张嘴谎话就来了,竟是跟人学的。
“反正阿奶让我这么告诉你,具体怎么回事你自己跟阿奶说去,对了,阿奶还让你办一件事。”
“啥事?”
“找人给咱们重新办个手实。”
“啥?”赵广从掏自己耳朵,“办手实这事不是村长的事儿吗?找我有啥用啊”
“正常流程是那样的,咱们不是逃荒吗?阿奶担心被人瞧不起,想重新办”梨花不跟他卖关子,“最好是益州境内的。”
“”
满打满算他离家也就一个月吧,怎么完全不认识他娘了呢?还益州手实就是戎州手实都难,赵广从看着自家侄女,先前没细想,此刻想想,梨花出现在这儿太奇怪了。
“你跟他两人来的?”
“对啊,李解来过戎州,阿奶让他给我带路。”
老太太还让她把赵铁牛带上,但铁牛叔说话嗓门大,她不想引人注意就没带他。
“二伯,你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手实必须办,不办就把你逐出族谱。”
“”以为是老太太的原话,毕竟这些年老太太生气就是这副口吻,可赵广从就是想不明白,“你阿奶啥时候在意身份了?”
“被四奶奶给急的啊,咱在路上碰到益州的商队,他们眼高于顶,嘲笑阿奶是叫花子,四奶奶跟着笑了句,然后阿奶就闹着要益州手实。”
梨花说得连气都不带喘的,赵广从皱眉看她许久,然后伸手捏她的脸,“老实说,你是谁?”
他家三娘不像嘴皮子这么溜的人啊。
梨花拍掉他的手,“二伯,你就别耽搁了,我知道院里那位认识的人多,你让她帮忙引荐一位,价格不是问题。”
赵广从惊掉下巴,“你知道她是谁?”
“对啊,我阿耶也知道,我和李解在这儿等你,你回去问问她。”
赵广从不可能听信她一面之词就去做这种事,伪造身份是砍头的大罪,不管黄娘子有没有路子他都不想牵连她,他问梨花,“谁跟你说的?”
“那肯定不能告诉你。”梨花抽出一张银票递过去,“快去办。”
赵广从见钱眼开惯了,所以看到钱就下意识伸手接,等后悔已经晚了。
梨花催他快点,等他重新进了院子,李解道,“我觉得你二伯比你大伯要难缠,你小心点。”
“他这人就好这口,论歹毒,我大伯厉害多了,放心吧,他会办这事的。”那段记忆里,赵广从没有向黄娘子开口,但黄娘子偷偷办了两张,无奈口音太重没派上用场。
想到这,她跟李解说,“今后咱们都得说官话了。”
益州口音与戎州差别大,一旦被识破,也要遭排挤的。
“要不找个益州人学益州话?”
“来不及。”
他们顶多在戎州待四五日,在这四五日备好之后要用的口粮就得出发,否则耽搁越久越容易生出变故。
没多久,赵广从出来了,梨花没有问他事情办妥了没,而是问,“咱何时能拿到手实?”
“人家是有认识的人,但你要两百号人的手实她去哪儿弄?”赵广从摸摸手指,“再说钱也不够。”
他看过那张银票,的确是他大兄的,难道大兄做的事儿东窗事发便跟老太太揭发他在外面做的事儿?那可真够阴险的,赵广从打听赵广昌的事,“你大伯近些年攒了多少钱?”
“五百两。”梨花直言不讳,“五百两银票,还有藏在墙里的现银。”
赵广从震惊,“这么多?”
“二伯你呢?”
“我可不做买卖,轮不到我攒钱,这些年你也看到了,我也就采购才出门,哪有偷偷攒钱的机会?”赵广从极力撇清自己的关系,“便是你阿奶要打死我我也是没钱的。”
“手实什么时候能拿到。”
“”这孩子,怎么跟她爹要钱时一个德行,怎么都糊弄不了。
赵广从说,“不好说,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他跟黄娘子说了这事儿后,黄娘子嗔怪他怎么不去抢,说实话,他觉得抢的确来得快点,又或者不用抢,外面不是到处都在死人吗?到益州后,每看到一个死人就扒拉他有没有带手实,如果有自己留着用就行。
“十天太晚了,不能快点。”
“衙门都没这么快,三娘,你要这么多手实干什么?”
“族里人的啊。”
赵广从太阳穴突突直跳,“族里人也来了?”
岂不都知道他的事儿了?赵广从顿时白了脸。
“都来了,还有一些亲戚也来了。”梨花看他羞愤难挡,心下不耻,早干什么去了?而且家里闹灾不回家,竟还在外面挥霍,“二伯,你的事儿怕是瞒不住了。”
赵广从脸色一红,结巴起来,“什什么事?”
“你自己知道,阿奶这几日身体不好,气出个好歹,族里肯定容不了你的。”梨花说,“你还是想想怎么补救吧?”
能怎么补救?做手实需要时间,总不能他自己做吧。
想到黄娘子的办法,他咬咬牙,“手实最迟什么时候要?”
“进益州之后。”
“那你先回去,我去益州给你捡手实。”赵广从可不敢回去面对族人,说着,拔腿就跑,梨花反应极快,还是没把人抓住,“二伯,再说几句。”
“什么?”
“多带些人。”
赵广从说捡手实时她就反应过来了,益州也受了灾,死伤不在少数,手实可以从死人身上来,所以得多带些人。
赵广从不想,“带谁?”
梨花招手,“你先回来,放心家丑不可外扬,阿奶没跟族里说你的事儿,阿奶好面子,自认丢不起这个脸。”
“真的?”
梨花不知道赵广从如此顾及自己脸面,认真的点点头,等赵广从掉头回来,梨花拉住他衣服,“二伯,你去过益州吗?”
那段记忆里,她没能走出戎州,因为邵氏把她卖了,但赵广昌他们应该到了益州,毕竟有贵人相助,又自己钻营,想必日子过得不错。
“去过几次,怎么了?”
“益州什么样的?”
“西南地势差不多,益州和戎州没什么不同,真要说的话,有些城镇雾气重,一年四季都有些冷。”赵广从不知道她怎么对益州的事儿感兴趣,“你阿奶让你问的?”
“不是,四爷爷想知道,二伯可会说益州话?”
赵广从的官话没有她的纯正,不过应付益州衙门的人应该够了。
“不会。”赵广从被梨花看得浑身不得劲,“三娘,你怎么了?”
“我想了想,捡手实这事给别人,接下来几天,你教族里人说官话吧。”梨花道,“咱们要伪装成益州百姓,就不能操着戎州口音不是?”
赵广从不明白,“为何要这样?”
“为了阿奶的面子。”
面子值几钱?赵广从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梨花,上次见面,小姑娘软糯糯的,粉雕玉琢非常可爱,一些时日不见,打扮得跟叫花子似的,说的话就非常圆滑,像他大兄教出来的。
赵广从心里起疑,“三娘,你阿耶还好吧?”
“好着呢,阿耶想来接你的,但他要照顾几头牛走不开,二伯,咱们先回去。”
梨花租的宅子是处荒废的,价格便宜,位置宽敞,能容纳好几百号人,梨花领着赵广从回去时,千叮咛万嘱咐,“二伯,族里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你别自己说漏了嘴,阿奶那人最重脸面,要知道你丢了他的脸,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你看大伯母的下场就知道了。”
赵广昌要娶元氏时,老太太心里是欢喜的,觉得元氏年轻好生养,哪晓得赵文茵一出生,老太太态度大转变,便是元氏生了儿子都改不了老太太的想法。
关于这点,赵广从深有体会,“放心吧,二伯绝不会说,对了,你说谁告诉你我在那边的来着?”
“我说了吗?”梨花故作懵懂的挠头,“我没说啊。”
他在戎州租宅子的事情谁也不知,便是赵广昌也只知道他有个相好的,莫不是赵广昌怕他花了家里太多银钱,让那些朋友暗处盯着他?
从前只觉得赵广昌和他同病相怜,都是不讨老太太喜欢的人,现在只觉得他太傻了,就赵广昌贩私盐挣的钱够他赎好几个黄娘子了。
兄弟一场,从来没想到分自己半文,赵广从心里不是滋味,“你阿奶有没有骂你大伯?”
“族里不知道大伯贩私盐的事情,你别说啊,小心大伯记恨你,阿奶不想家里的事传出去,你们的事情谁都没说,便是我阿耶都不知道的。”
“你阿耶不知道?”赵广从不信。
“对啊,阿奶说这些糟心事她自己受着就行,别侮了我阿耶的心。”
“”不愧是老太太,啥事都想着老幺,他就奇了怪了,他和大兄是路边捡来的吗?为什么老太太偏偏宠爱老三不宠爱他们呢?
赵广从问梨花,“你阿耶还去茶馆听书吗?”
“好久都没去了。”
“斗鸡呢?”
“阿耶早就不斗鸡了。”梨花知道赵广从的心思,无非想试探老太太有没有私下给赵广安银钱,追根究底,不相信赵广昌攒了几百两,怀疑更多。
梨花说,“二伯,还是想想你怎么跟大家伙解释最近干了什么吧。”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路上碰到打劫的,没有银钱,自然回不去了。
赵广从这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说到最后,甚至还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给老太太气得想掐死他,要不是有老大的例子在前,老太太就相信了,但想到老大背着她干的勾当,她看赵广从也不是个安分的。
当然,对于梨花跟赵广从在巷子里的对话她一无所知,之所以不拆穿他是想私下问梨花怎么处置。
钱肯定要拿出来的,怎么拿是个技巧。
老太太不开口,谁都不敢让跪着的赵广从起身,最后,还是梨花出面,“阿奶,时候不早了,让二伯先休息,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哼,有什么好说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能说朵花来不成?
老太太回到竹席上躺下,跟梨花说悄悄话,“你二伯拿了家里多少钱?”
“二伯的钱已经花没了,但二伯知道错了,决定将功补过,阿奶,咱给他一个机会。”梨花知道赵广从的能耐,比起赵广昌的圆滑,赵广从更能屈能伸,梨花道,“哪日他没改好咱再收拾他。”
收拾自然要收拾的,但现在所有人都挤在一间屋里,没有施展拳脚的地儿啊。
她问梨花,“城里的租子是不是很贵?”
否则怎么就租了间这样的地?
在奎星县起码有院子有堂屋有卧房,这儿就一个院子一个大屋子,如厕都得去巷子口,太费事了。
梨花知道老太太的意思,“租子不高,咱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换地。”
主要人太多了,好多人家不愿意租,就这块地还是找了许久才找到的,梨花想了想,“阿奶你要是受不了,明天我带你去客栈住。”
“那得多贵?”
“没关系,大伯给的钱没花完呢。”
听听,这话多豪横,角落待着的元氏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了,赵广昌给她娘家一笔钱,老太太又吵又闹,给梨花倒是心安理得。
她哄睡好儿女,悄悄溜出门去。
赵家人住在屋里,其他人则睡在院里的,元氏很快就找到了她娘,眼眶一红,“娘。”
“你怎么出来了?小心你婆婆看到不高兴,回去吧。”
“都是女儿没用。”
“不怪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不求别的,能活着比什么都好。”元氏娘不是拎不清的
人,相反,她心里门清,老太太不喜欢元家已经好多年了,以前都没撕破脸,现在更不能,她握住闺女的手,“你婆婆人挺好的,她说什么你听着,别往心里去。”
元氏点头,“你的脚怎么样?”
她走过路,知道小腿酸痛肿胀的难受,她娘年纪大了,怕是更加吃不消。
“娘坚持得住,你别管娘,回去看你婆婆哪儿需要人照顾,三娘还小,老让她服侍你婆婆像什么样子?”
“老太太就乐意三娘跟着。”
以前就是这样,老太太走哪儿都带三娘,不会带文茵,二房的人也很少带,三娘不在家,老太太就不怎么出门,元氏已经习惯了,“娘,想不想吃点东西,我让大郎出去买点吃食回来。”
元氏娘大惊,“咱不是有吃食吗?还买什么?”
被老太太知道了,恐怕就容不下她们了,元氏娘再不敢让女婿做那些事了,“女婿忙,你多妻子的要多体谅他,别动不动就使唤他跑腿,咱家有粮,不缺那一口。”
如老太太说的那样,她家的粮不是用婆婆死后的钱买的,而是赵广昌买的。
在奎星县城门口他们就碰到赵广昌了,赵广昌跟李家搭上了话,说了许多好话买了些粮食给他们,之所以让他们不跟着进城要装在路上偶遇,就是怕赵家人多想。
说实话,有这般为自己谋划的女婿,元氏娘挺满足了,劝女儿,“女婿是个好人,你跟他好好过日子,家里的事儿有你父兄他们,你就别担心了。”
知道女儿在婆婆面前受了苦,但谁家儿媳妇不是这样熬过来的?
她摸摸女儿的手背,“莫怕,只要我们活着,总有出头的一天。”
这话元氏嫁人时她也说过,赵广昌长她许多岁,等赵广昌不在了,一切都是元氏的,元氏一直这么坚信的,哪晓得屋里遭了贼,值钱的东西全没了。
想到她娘不知道这些,元氏没有再说,陪她娘说了会话就回屋去了,老太太看在眼里,跟梨花哼哼,“还真是孝顺。”
“阿奶身边不差孝顺的人,你要无聊了,我让大堂兄过来陪你说话,我跟堂伯他们还有事商量,待会再来陪你。”
孙女的事儿都是大事,老太太不再拉着她,“我也睡了,你忙你的吧。”
梨花让赵大壮数二十个人出来,明天随赵广昌一起去益州的村子找手实。
被点到名的赵广昌眼睛差点跳出眼眶,“我没去过益州,去哪儿找手实?”
而且他们有自己的手实,找那玩意干啥?
梨花跟赵广从说得明白,那是赵广从心眼不多,赵广昌私心太重,梨花不可能实话实说,“你不去也行,那就教大家伙说官话,官话总会吧。”
“”
赵广昌算是看明白了,梨花左右不会让他空闲就是了,什么教官话,无非找个理由使唤他罢了。
他当即要反对,赵广从的声音插进来,“教官话不是我来教吗?”
赵广昌皱眉,就五百两的事儿,他翻来覆去想了许久也想不到谁透露的,直到刚刚赵广从回来,隐约记得赵广从委婉地问过他想不想贩卖私盐,他义正言辞的骂了一顿。
准是赵广从生气了,偷偷盯着他,然后察觉到他卖私盐攒钱一事。
要不然怎么可能不多不少是五百两?
看赵广从想教官话,他立刻揽过活,“我教官话吧。”
梨花拍板,“成,那二伯你带人去益州捡手实。”
“”回来的路上不是这么说的啊?赵广从心里不爽,梨花当没看到,让他们无论是何情况,五日后必回,不用进城,在城外等着就行。
赵广从道,“我明天要去”
他答应带黄娘子回来的,人不可言而无信。
梨花瞥他,“四爷爷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猛地看她变了脸,赵广从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嘴角抽搐。
明明是她的意思,跟四叔有什么关系?
赵大壮看他表情散漫,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堂弟,你离家太久了,怕不知道我爹生病了,所有的事都是三娘根据他的意思安排的。”
“”赵广从瞠目,“什什么?”
这么大的家族,做主的是梨花?就是面前这个天天被败家子抱着去茶馆听书的姑娘?
赵大壮简短的把族里的变故说了下,赵广从听得不能言。
赵铁牛也过来拍他,“堂兄,往后三娘让咱们做什么咱就做什么,不要和她唱反调知道吗?”
赵广从嫌弃的甩开他的手,“别把我衣服弄脏了?”
“你这衣服要不得,待会我替你脱了,三娘说了,出门在外,就得穿破烂点。”赵铁牛摸起下巴看赵广从两眼,“走,现在就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