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没有隔间,赵铁牛拽着赵广从进屋后,随意抓起两床竹席让赵书砚卷成帘子,然后光速将赵广从扒了个精光。
赵广从吓坏了,捂着胸又喊又叫,跟个受欺负的黄花大闺女似的,老秦氏乐得不行,跟老太太打趣,“广从还害羞呢。”
刚从村里出来那会,大家梳头换衣都尽量避着,处久了,别说换衣,洗澡都是几个媳妇一桶水洗的,而她们如此,汉子就更糙了,赤胳膊,裸小腿是常有的事儿,若人人都像赵广从这般拘谨,怕是不好过。
老太太翻了个身,略显不耐的说,“他就这德行。”
“别说,以前没发现,现在看广从挺俊的。”
好鱼好肉吃着,还不用提心吊胆赶路,能不俊吗?老太太不想搭这话,岔开话题,“你亲家没来找你?”
“她早就不找我了。”
老方氏估计看出她在族里说不上话了,与其纠缠她,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眼下已经到了戎州,到底是留下还是继续北上,都是明家要思考的。
这点她就不用操心,左右有族人陪伴,族人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三嫂子,明个儿可想上街逛逛?”老秦氏道,“我还没逛过戎州城呢。”
老太太心道,我也没逛过呢,她看了眼自己灰蒙蒙的衣服,拒绝道,“不了,你想逛你去逛吧。”
戎州富庶,街上恐怕也没穷人,她穿成这样上街太丢脸了,老太太背过身,“不说了,睡觉。”
老秦氏略感遗憾,如果老太太愿意上街,她就再拉几个人,没准碰到几个好心人施舍点银子啥的,来的路上她可看到了,戎州城的人出手阔绰,随便一丢就是十几个铜板。
思及此,她又去问老吴氏,后者摇头,“不去。”
老村长的病没好,她哪儿也不想去,跟老秦氏道,“你出去的话顺便打听附近可有医术高明的大夫”
赵广从骂骂咧咧换上赵铁牛的衣服,听到这话,看着老吴氏,“四婶,四叔怎么病了?”
老吴氏神色悲痛,“给累的。”
“看过大夫吗?”
总不能把族里的事都交给梨花吧,梨花若是男孩也就算了,一个丫头片子指挥他们干活,想想就憋屈,赵广从说,“我知道柳树巷住着个大夫,明天请他来给四叔看看?”
“成。”
穿好衣服,见四叔斜着眼神在看自己,赵广从稍作迟疑然后走了过去,“四叔?”
老村长眨了下眼,赵广从跪地,“四婶,四叔知道我叫他呢。”
“他耳朵又没聋。”老太太哼了句。
赵广从怕她翻旧账,讪讪的咧起嘴笑了下,问老吴氏,“四叔可有吃药?”
“吃了的,不过是三娘配的药。”
“那怎么行?”
老太太翻白眼,“不行你给你四叔抓药去。”
老吴氏不知他们母子闹什么别扭了,背身咳了两下,解释道,“青葵县的医馆关门了,咱到奎星县才找到大夫,可大夫手里没有药,只能有啥
吃啥。”
“但也不能随便吃啊。”
赵广从怀疑老村长的病另有隐情,比如梨花毒害老村长就为自己掌权之类的,转而想想又不对,梨花不满十岁,哪有心计做这种事?
如果说是三弟授意的也不对。
三弟要是有那个脑子,铺子哪能给大兄父子两经营
赵广从想不明白,安慰老吴氏,“城里有好多家医馆,肯定能治好四叔的。”
“但愿吧。”老吴氏问他,“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老吴氏自认眼神不到瞎的程度,赵广从口口声声说路上遇到打劫的,但进门时发髻高束,衣服整洁没有污渍,不像吃了苦的。
一提这个赵广从就叹气,“哎,不提也罢。”
“世道乱了,你也别东跑西跑了,好好听三娘安排”
赵广从点头,“四婶,我知道了,你也要注意身体。”
族里好多人都在咳嗽,乱吃药哪儿好得了?
因他们要出城捡手实,梨花让人给他们准备水和干粮,赵广从怕在老吴氏跟前露馅儿,没聊几句就出去了,看梨花说话有模有样的,心里不得劲,恰好赵铁牛在身侧,他问,“三娘怎么好像变了个人?”
赵铁牛斜他,“闹饥荒死了很多人,谁没变啊,就说大堂兄都变了。”
他嘴里的大堂兄自然是赵广昌,赵广从好奇,“我大兄哪儿变了?”
“你和他相处几日就知道了。”有些话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赵铁牛只说正经事,“我刚问三娘了,他说你那身衣服能当些银两,明早我就给你当了。”
“”赵广从僵住,“三娘不是有钱吗?”
还缺他一件衣服的钱?
“那点钱能买啥呀?”赵铁牛道,“好多人在咳嗽,咱还得多挣点钱。”
他决定出去碰碰运气,搂过赵广从,“走,堂兄,你识路,带我出去转转。”
这个时候能去哪儿转?赵广从拂开他的手,“我明天有正事要做。”
“现在不没事吗?”赵铁牛拉过人,硬生生把人拉了出去,其他人见了,自觉跟上,“十九娘,我们晚点回来啊。”
知道他们去找空宅子的,梨花没有阻拦。
出乎意料的是其他几家也动了心思,心照不宣的跟在赵铁牛他们身后走了出去。
初来乍到,还不清楚官府的态度,梨花怕出事,追出去叮嘱赵铁牛,“如果看到巷子里有巡逻的士兵就回来。”
这话说得赵广从心里直打鼓,“咱们干什么去?”
碰到士兵就回来,怎么像是做坏事去呢?
赵铁牛嘿嘿一笑,“还能干什么?挣钱呗。”
赵广从心头一咯噔,大晚上挣什么钱?莫不是抢劫?他整个人都不好了,骂梨花,“你怎么能让他做这种事?戎州现在是节度使坐镇,一经发现,当场处死!”
梨花耸肩,“我让他做什么?”
赵铁牛也无辜的眨眼,“对啊,三娘让我做什么了?”
看他们两人死不承认,赵广从要回去,赵铁牛抓着不让,“你带路就行。”
“”
不说这一晚赵广从看到赵铁牛踹门翻墙是如何胆战心惊,待知族里人咳嗽是染了瘟疫,差点没偷偷跑掉。
这三娘,要是害死他啊。
第62章 062先跑一步不能让他溜了
不过赵铁牛貌似不知其中利害,一路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眼瞅着院门近在眼前,赵广从左思右想,拉住了靠墙走的赵铁牛,“擅自硬闯他人住宅是重罪,若被官差抓到,咱们都得坐牢。”
赵铁牛顿足,“啥?”
赵广从捶他雄赳赳气昂昂的后背,“驼着。”
谁犯了事还扛着铁棍大摇大摆走路啊,这铁牛怕不是脑子萎了吧?
“为啥?”
“”赵广从气得不行,瞪他,“你说呢?”
“我不知道啊。”他这会儿高兴着呢,那间两进的宅子又宽又阔,后院还有井,他琢磨着跟梨花商量让大家搬进去,这样用水方便不说,还不怕突然有坏人来,是故不明白赵广从的心思。
果然无知者无畏,这一路他畏头畏尾捂胸遮脸就怕被认出来,结果赵铁牛压根没当一回事。
赵广从深吸一口气,“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赵铁牛皱眉,看赵广从的眼神满是疑惑,“我说堂兄你何时变得神神叨叨的?不就找几间空宅子吗?至于怕成这样?”
“还说是不是!”赵广从捶他,“有人报官看你怎么办?”
“衙门的事多得很,哪有闲工夫管这个”赵铁牛昂起头,继续走,“你莫害怕,我们在奎星县就是这么过来的。”
“”
赵广从对他们做了哪些事完全不感兴趣了,族人犯了法,他还是不参与得好,这么一想,出城捡手实似乎算一门好差事了,他哼哼,“我懒得和你说,我找三娘去。”
这儿待不下去了,他决定连夜出城。
如赵铁牛所说,梨花的确睡下了,给他们开门的是李解,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少年,赵广从吩咐他,“把三娘叫起来,我有话和她说。”
李解瞅他一眼,看其他几家也在,上前关门,仿佛并未听到他的话。
赵广从没有见过如此嚣张的仆人,顿时拉长了脸。
赵铁牛拍他胳膊,“他只听三娘的话,你就甭招惹他了。”
想到赵广从没领教过李解的凶狠,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夏大郎就是被他嘎掉的。”
“”
所以他跟杀人犯住在一个屋檐下?
赵广从坚决不待了,转身走人,“你和赵武说,我去城门等他们。”
“为啥?”赵铁牛不解。
赵广从懒得解释,健步如飞的跑了出去,赵铁牛怕他溜掉,进屋叫醒睡觉的赵武,让他赶紧跟出去瞧瞧,断不能让赵广从偷奸耍滑。
赵武一醒,其他人也不睡了。
水和干粮已经备好了,大家背着就走。
因赵铁牛说得不清不楚,赵武以为赵广从讨厌这个活,跟其他人商量怎么宽慰几句,哪晓得在城门看到赵广从,他表现得极为欣喜。
赵武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跟赵三壮嘀咕,“我怎么觉得堂兄挺高兴呢。”
“估计想尽早解决咱身份的事吧。”
梨花已经跟他们说过手实的重要了,为了安稳日子,弄些手实势在必得,赵三壮为赵广从说话,“堂兄是务实之人,否则也不会常年待在地里伺候几十亩庄稼了。”
赵广昌父子两负责铺子经营,而田地之事全由赵广从负责,要知道,种地是最累的。
这些年从没听赵广从抱怨过。
赵武想到这,不禁心生敬畏,“堂兄是好人。”
赵三壮正要点头,突然想起梨花的叮嘱,没有表态,“好与不好,过几日就知道了。”
梨花说了,赵广从要是偷懒又或偷跑,就把他拴起来带回去。
紧要关头,谁敢背叛族里,她必重惩,赵三壮走向笑容满面的赵广从,从腰间取了一根竹筒给他,“三娘让你好好干,其他事她会替你安排好。”
事已至此,赵广从心知必须听梨花的,“咱走吧。”
出城往北走五十里才是益州地界,赵广从去的时候不多,但叮嘱,“益州民风彪悍,碰到他们,莫轻易动手,我想过了,今年过世的人多,咱们可以花钱买死者的手实”
他接过竹筒,看向赵三壮,“三娘给了你多少银钱?”
“???”赵三壮没听懂,“什么钱?”
“你出门三娘给了多少钱?”
赵三壮仍不懂,却也老实回,“没给。”
“什么?”赵广从跳起,“不给钱我们吃什么住什么?”
还以为多大点事,赵三壮拍拍后背的背篓,“我们带了干粮和水,竹席也带了的。”
赵广从看着背篓里用草绳拴紧的圆滚滚的竹席,张了张嘴,“难不成风餐露宿?”
“对啊。”赵三壮惊讶,“咱去做正经事的,难不成花钱住驿站?”
从村里出来,担心衙门追究他们乱跑,他们从不敢在驿站附近逗留,哪怕歇息也尽量选择离驿站远点的地方,赵三壮提醒赵广从,“堂兄,咱们逃荒还是低调一些得好。”
那也不该不给钱啊,赵广从怀疑赵三壮骗他的,又去问赵武,“三娘真没给钱?”
“族里的钱请了大夫看病就没剩多少,哪儿有钱给我们?”
“我大兄不是给了五百两吗?”赵广从脱口而出。
赵三壮和赵
武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他,“堂兄,你怕不是做梦吧。”
五百两是多少?赵广昌怎么可能有?
“”
看几人表情如出一辙,赵广从怀疑梨花没有把那笔钱上交给族里,他问,“哪些钱算族里的?”
赵三壮不假思索,“我们挣的都算族里的。”
“”
这他娘谁定的规矩?他千辛万苦挣的钱为啥算族里的?
见他脸色不好,赵三壮道,“堂兄,没钱也无妨,咱们的任务是手实,兜着钱反而碍事。像我娘,刚出门那两日,生怕钱被偷了,紧张得不行,后来我娘把积蓄全给族里买了牛,她现在吃好睡好,别提多轻松了。”
“”
有这么安慰人的?赵广从望天,“四婶的钱去哪儿了?”
“买牛了啊,族里有钱的人都给了。”赵三壮道,“三婶没给,因为三婶没钱了。”
没钱?那五百两是哪儿来的?大风刮来的?
好吧,仔细想想,那五百两对他娘来说还真是大风刮来的,赵广从扶额,“你说也就数日而已,变化咋这么大呢?”
家人,族人,通通陌生得他都不认识了。
第63章 063搬宅子了针灸
可想而知,接下来会过得何等凄惨,他系好竹筒,心如死灰道,“没钱咱就动作快点,争取早去早回。”
两百号人的手实估计有大半背篓,哪是那么容易好找的?赵三壮没泼他冷水,附和道,“成,若碰到草药就挖些草药回来。”
“你不嫌累啊”赵广从不知他们哪儿来的精气神,自打进了这戎州城,他恨不得天天泡在冰水池子里,怎么可能又捡手实又挖草药。
走上小路,他跟东瞄西瞟的赵三壮说,“甭管你们想干什么,把三娘要的手实捡够了再说。”
到时,他拿着手实交差,管赵三壮他们是挖草药还是烧茅屋,都跟他没关系。
他走在前头,步履匆匆,想找草药的赵三壮目不暇接,只能全神贯注的跟上。
估计难民被挡在城南的缘故,出城后,没看到路边躺着人,偶尔听得几句说话声也是连夜进山打猎的,越靠近益州,山势越高,百姓住所越分散,经过一处关隘时,甚至能看到坐落在远处山间的茅屋。
赵三壮他们新奇不已,突发奇想,“堂兄,咱们若是去不了益州,是否能进山隐居?”
“我哪儿知道?”赵广从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劳累过了,说话气喘吁吁的,赵三壮无视他的不耐,去问赵武,后者沉吟道,“得问四叔才知。”
“那咱回去时问问”
他们往北时,屋里睡着的梨花醒了。
赵铁牛扯着她衣服的袖子,双眼亮得像天上的星星,见梨花睁眼,兴奋的指了指外面。
梨花拿走怀里抱着的匕首,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月光黯淡,星星像萤火似的铺满整片夜空,赵铁牛缩着脖子,声音低低的,“我找到一座大宅子,要不我们搬过去?”
这儿太简陋了,没有灶房,没有茅房,挑水要去很远的地,别说住几日,住一日他都嫌麻烦。
“宅子在哪儿?”
“长安街,那片全是大宅子,咱从侧门进,没人知道。”赵铁牛已经跟赵广安商量过了,赵广安觉得可行,已经套车去了,但他觉得还是得问过三娘后决定,“三娘,你说呢?”
住这儿本就是权宜之计,如果有更好的地方,梨花当然不会选择这儿,跟赵铁牛说,“其他人都睡了,你们先把东西搬过去,我们天亮再走。”
其他住院里的几家人都没睡,听梨花说搬东西,殷切的凑上前,“三娘,我们东西少,帮着你们搬吧。”
夏家两老也在其中。
即使隔着杀子之仇,可家里还有娃还指望赵家,所以不可能跟赵家翻脸。
梨花说,“不用,天亮不是要去集市吗?你们睡吧”
她听到老方氏跟他们商量几家凑钱买牛了,戎州是何物价还不清楚,选牛更是精细活儿,梨花不想劳烦他们,但看他们忐忑不安的表情,梨花补充道,“我和三壮叔说了,若能多捡些手实就给你们。”
一听这话,几家人悬着的心总算落到实处。
此去益州说近也不近,他们怕儿子有个闪失,没有提出同去捡手实的事儿。
眼下梨花既说有他们的份儿,想来不会把他们丢在戎州了。
夏母道,“成,那我们先回去,三娘你若缺人就喊我们。”
明家人也忙不迭点头,“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三娘别跟我们客气。”
梨花点头,见她们回去后,跟赵铁牛说,“待会我给你些银钱,天亮去集市买把锁。”
“成。”
梨花醒了就睡不着了,去看赵广安套车,出门至今,赵广安套车的技术已经非常娴熟,看她目不转睛盯着,赵广安眨眼睛,“我家三娘越来越厉害了。”
连那些亲戚都得看她脸色。
四叔没病之前可没这个魄力。
他偷偷问梨花,“三娘,你想不想做族长啊?”
梨花挑眉,“我是姑娘。”
“姑娘怎么了,阿耶看你比好多男儿都强,你要做族长,阿耶铁定支持你。”赵广安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做族长的料,换成他兄长的话,铁定没有现在的悠闲日子过,与其那样,不如让梨花做族长呢。
赵广安道,“益州西部多部落,那些部落多数都姑娘当家”
他爱听书,见识自然要多些,“三娘你好好想想,我看你铁牛叔也是中意你的。”
“这事以后再说吧,阿耶,你这两日可有觉得哪儿不适?”
“没有。”赵广安套好一辆车,又去套下一辆,回道,“我喝着药的。”
族里生病的人症状虽然轻了,但始终没痊愈,赵广安胆子小,竹筒时时装着药的,他和梨花说,“我看阿莹那姑娘仍在咳嗽,明天是不是带她去医馆看看啊?”
李解为梨花杀了人,当然要对人家妹子好点。
梨花看了眼敞着的屋门,“要去的。”
不止李莹,其他生病的人都得找大夫瞧瞧。
按照梨花的打算,请大夫过来,转而想到她们人太多,大夫来了怕会害怕不敢进,于是天蒙蒙亮时,她让李解背着李莹跟她走,顺便还带走了几个病情较严重的族人。
多田娘也在其中,因咳嗽而喉咙肿痛,她已经说不出话了,梨花说带她去医馆时,她直摆手。
大抵觉得治不好了,不想浪费这个钱。
但梨花坚持要她去,便是老村长也让赵二壮背着一起的。
戎州的清晨要比奎星县热闹,一路而去,能看到早食铺前站着人,面馆亦门庭若市,相较而言,一群穿着补丁的人就显得格外打眼了。
赵二壮掂了掂背上的老村长,露出羡慕的眼神,“三娘,我们也能像他们这样过日子吗?”
所盼不过安稳,梨花扫过人们脸上的笑,淡道,“现在不行。”
赵二壮失落下来。
梨花说,“等咱们到益州就好了。”
戎州城里没有难民,百姓们怡然自得固然是好,但他日打仗,眼前的景象不过虚妄罢了,梨花道,“咱们看了大夫就搬到大宅子去,到时我去集市买几十斤肉给大家补补身体。”
话音刚落,就看多田娘激动地比划起来。
约莫觉得肉贵,买肉不划算。
赵二壮也不赞成,“钱留着去益州花吧。”
正街好几家医馆,梨花让他们别出声,挨个领着他们进去,她先描述病情,再说最近吃
了哪些药,她一口官话,不会让人觉得逃荒到戎州的。
大夫只在开药时问了句,“银钱充裕吗?”
有些药材值钱,若没钱的话,大夫就会开其他药,梨花反应过来,“您能否多开几副药,我们附近的邻居也病了”
大夫迅速开好方子递过去,“过两日若是没好就去城西堂,衙门安排了人在那儿为患者熬药”
梨花一顿,“现在能去吗?”
“最好别。”大夫讳莫如深,没有多说,梨花猜那些领药的都是病重之人,领了药会被关押起来,因为在奎星县就是如此,她点头,“好。”
轮到老村长时,大夫把脉的时间稍微长一些,“他这情况需要针灸。”
“能好吗?”
“说话不成问题,其他不好说。”
赵二壮看到希望,张嘴就要求大夫救他爹,梨花及时制止他,跟大夫道,“还望大夫您救救他。”
针灸漫长,梨花走出医馆已经快晌午了,而且老村长的病有些时日了,是以效果会慢点,且需要天天来,到宅子后,梨花将老村长的情况一说,有人高兴,有人忧愁。
高兴的自然是老吴氏,自老伴儿病了她就无精打采的,眼下有好消息,高兴得眼泪在眼眶打转。
比起她的喜悦,赵广昌就显得不爽。
看病的钱都是他的,照理说族里该记他的恩情,结果全被梨花夺走了。
绝对是赵广从出卖的他!
赵广昌心下计较,问梨花,“这趟出去花了多少钱?”
梨花拂手,“只要四爷爷能好,花再多钱都值得,何况铁牛叔他们不是在想法子挣钱吗?”
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赵广昌可不那么从容,“你二叔走前交代了你一些事吧?”
他要让族里看看赵广从的嘴脸。
梨花承认,“二叔有个朋友路子广,我托她帮了个小忙,待会决定把她接过来。”
赵广从在戎州有相好这事二房早就知道,她们既然选择隐忍,梨花自然不会戳破,不仅不会戳破,还会把人接回来养着,毕竟要靠她拿捏赵广从呢。
赵广昌冷笑,“你二叔什么朋友?”
“救过二叔的命的朋友。”梨花滴水不漏,“大伯要是不信,可以跟我一起去接人。”
除了自家人,旁人不知道那位的真正身份,不过赵广从的确哭说自己遇到匪徒有人救了他,老吴氏疑心这事的真假,但嘴上不会明说,与梨花道,“既是广从的朋友,让你堂伯和你一起。”
东西已经全搬走了,就剩几个等消息的。
梨花说好,“四奶奶,你们去宅子,我和堂伯接人去。”
黄娘子住的院子七拐八绕的,赵二壮不识路,但看巷子干净整洁,雕花院墙里隐有香味飘出,跟梨花嘀咕,“你二叔的朋友挺富裕的。”
寻常人家极少舍得买香囊,而这儿处处飘着花香,不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又是啥?
第64章 064城里征兵控制瘟疫的办法
梨花不置可否,到了黄娘子住处,院门关着,屋里隐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梨花叩门,“黄娘子”
屋门开了,走出两个穿浅绿色襦裙的女子,左边女子掖着眼角,胳膊肘轻轻撞身侧之人,“谁啊?”
“赵郎家的侄女。”黄娘子朝梨花挥了挥手帕,以手捂头跑了出来,“怎地这会儿过来了?”
日头像个火炉似的,她在屋里待着都觉得闷,何况外头了。
梨花瞟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回黄娘子的话道,“我二伯办事去了,差我接您过去同住。”
赵二壮杵着锄头站在门框边,像尊佛似的,黄娘子有些惧怕他,目光闪躲道,“老太太同意了?”
“我阿奶和善,怎会不同意?”梨花说,“若非你搭救,我二伯恐怕遭了歹人毒手,她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黄娘子的身份没有过明路,赵广从不在,梨花才不做这讨人嫌的事,是以按照赵广从的说辞做出邀请,“黄娘子,我们人多,你住过去彼此有个照应。”
赵二壮说不上话,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黄娘子稍作沉吟,问梨花,“你们要去益州?”
都已着手办手实,去益州自不是骗人的,梨花点头,“等二伯回来我们就走。”
“那可否容我收拾些行李?”
梨花朝院里看了眼,介绍赵二壮,“这是我堂伯,让他帮你吧。”
黄娘子摆手,“不用,我的行李不多,自己来就行。”
说着,她转身进院,抬脚时,余光斜过哭红眼的姐妹,叹道,“身逢乱世,都是命如草芥之人,你回去再劝劝当家夫人,若能走趁早走吧。”
绿裙女子哭着离去。
梨花跨进院,跟上黄娘子的脚步,“黄娘子为何劝她走?”
“城里马上要征兵了。”黄娘子回头看赵二壮,见他站在院里没进来,心下微微松了口气,跟梨花道,“她家郎君在刺史身边做事,自打节度使接任戎州事务以来他就闲赋在家,直到昨日节度使找他们谈论征兵之事”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黄娘子自不会藏私,“所以咱们去益州的话还是早走为妙。”
梨花略感诧异,蝗灾未过,这时征兵不是雪上加霜吗?而且那段记忆可没征兵之事,她问黄娘子,“征兵哪日开始?”
“她家郎君也不知”
节度使的人遍布全城,便是刺史都得听他的,这种消息除非节度使同意公布,否则发现有人泄密就是处死。
梨花想了想,问起城西堂熬药之事,黄娘子进屋的身形顿住,“家里有人去了?”
“没。”梨花说,“我也刚知道还有这种地。”
“幸好。”黄娘子松了口气,左转进了卧房,衣柜靠墙,她单手拉开,抱出里面的衣服道,“城西堂虽说是衙门建的,可里头乱得很,凡是到过城西堂的人家都死了”
怎么死的衙门至今没个说法,但住在城西的人家说夜里有马车拉着尸骨出去。
好多人都怀疑衙门把染瘟疫的穷苦人杀了。
黄娘子问梨花,“家里生病的人多吗?”
“多,不过已经抓了药了。”
医馆有治疗瘟疫的药方,不缺钱都能买到,想到梨花买手实的大手笔,黄娘子不担心赵家吝啬钱财,“对了,手实已经在做了”
上百个手实,黄娘子找的人惊呆了,而且不建议这么做。
手实就是个身份,与其造个普通百姓的身份,不如弄个有权有势的人,其他人则造成仆人,既能威慑觊觎赵家财物的人,还能让益州衙门高看一眼。
黄娘子问梨花的意思。
梨花想了想,“黄娘子的朋友离这远吗?要不我们亲自去一趟”
良民的手实赵广从他们会解决,她现在要造的还真是达官贵人的手实。
世道多捧高踩低之辈,便是俘虏,权贵与百姓的待遇也有不同。
黄娘子收好衣物,答道,“不远,待会我带你过去。”
见不得人的买卖都在偏僻阴暗的巷子里,梨花把黄娘子的行李给赵二壮,挽着黄娘子的手往前走,手碰到黄娘子的刹那,黄娘子愣了下,笑道,“你倒是不认生。”
梨花眉眼弯弯,“黄娘子不是坏人。”
至少,她对赵广从是有几分真心的,而且对族里被卖的姑娘,她一直怀有同情。
黄娘子笑了笑,“进去后别露怯。”
从一座半圆形的拱门进去就是做假手实的地方了,巷子窄,两侧又被木板竹片堆满,看着更为逼仄。
往里几十米,五个赤着胳膊的汉子坐在蒲团上,身边铺满了各类身份的手实,黄娘子没有道明梨花身份,卖假手实的人看梨花穿着普通,但小小年纪气度不凡,且有仆人跟着,面色沉着的问梨花要哪道的。
全国十五道,京都的身份最尊贵,价格自然最高。
益州隶属剑南道,价格比江南西道便宜,梨花问了遍价格后,最后买了两份。
剑南道与岭南道。
岭南已经暴乱,他日真要北上遇到,打不过就加入,这是梨花能想到的退路。
“岭南?”男人惊讶,“怎么想着买岭南道的?”
来这儿的人多是逃户或家里犯了事的,无不想弄个光鲜亮丽的身份,从没有人选岭南道的手实。
梨花回答得干脆,“将来有机会想做荔枝买卖。”
岭南的荔枝极富盛名,男人没有再多问,“八十两。”
梨花的银票还在黄娘子手里,见状,黄娘子麻利的掏银票,男人接过找补,跟黄娘子聊了起来,“近日外头可有什么大事?”
“要征兵了。”
“征兵?要打仗了?”
“不知道。”黄娘子的消息也是来自从前玩得好的姐妹,跟男人说,“真打仗的话,戎州怕是不能待了。”
“节度使的十万大军坐镇,
谁敢来?”男人不以为意。
黄娘子道,“给自己留条退路总是好的。”
男人指着满地手实,“这些不就是。”
梨花买的益州手实有现成的,所以只需等岭南的手实做出来即可,趁这间隙,她跟赵二壮抓了些蝗虫。
这满院蝗虫无人补,从拱门过来踩死了好几只。
她出门没有带绳子,捉来的蝗虫只能用布袋兜着,离去时,布袋胀鼓鼓的,明显不少,黄娘子好奇,“捉这个干什么?”
“吃。”梨花道,“烤熟了把肉挑出来拌饭很好吃。”
其他人说这话多半是穷,梨花不可能穷,黄娘子当她没吃过图新鲜,道,“近几日饭馆里也有这道美食,你要喜欢,我们可以买些回去。”
她琢磨着给老太太买份见面礼,问梨花,“老太太爱吃吗?”
“我阿奶爱吃鸡”
城里的肉价翻了两倍,但不是买不起,黄娘子说,“我知道有家酒楼的荷叶鸡不错,给老太太买一只?”
赵郎说了,改日她进门,只需讨老太太欢心就行。
给老太太买只鸡,再送一件首饰应该差不多了。
梨花知道她的心思,先和她去了趟酒楼,然后去集市买了半只猪,八十斤肉和骨头,赵二壮扛着浑身不得劲,“三娘,会不会太多了?”
他看到了,买肉的银钱是黄娘子买手实剩的,所谓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突然受了黄娘子这么大的恩情,日后怎么还?
梨花说,“咱们人多,一顿就没了。”
她估摸着晚上再出来转转,买些鸡鸭囤着入冬后吃,要不是囤棉絮太突兀,她还想买些棉絮,以及过冬的厚衣。
买了肉,梨花又买了些姜,饴糖,酱油等调料,戎州物价虽高,但物品种类齐全,梨花看到什么都想买,但碍于赵二壮和黄娘子在,最后忍着了。
不过等她们回宅子还是有些晚了。
菊花婶她们吃过饭熬了药又开始做菽乳了,见赵二壮扛着半只猪进门,笑得眼睛都没了,“三娘,你买的吗?”
“对啊,给大家补补身子。”
几头牛赶在后院去了,前院堆的全是蝗虫,给黄娘子震惊得说不出话,“你们抓的?”
在路上抓的蝗虫已经烤熟串起来了,而院里的这些还在挣扎,明显白天抓的,梨花说,“估计是多田堂兄他们抓的,黄娘子,我阿奶在堂屋,我这就领你进去啊。”
老太太坐在堂屋挑蝗虫肉,面前堆了半箩筐蝗虫壳了,见到梨花,精神立刻矍铄起来,“看到院里的蝗虫了没?”
“阿奶抓的?”
“我才不抓那玩意呢,是你铁牛叔他们去其他宅子抓的”说着,老太太手在空中比划,“这么多呢”
梨花好笑,犹记得蝗虫过境那会儿,整个奎星县的人都笼罩在巨大的惊慌中,几日过去,大家看到蝗虫俨然一副吃货样。
她拉过黄娘子,“阿奶,这是黄娘子”
老太太打量黄娘子一眼,笑容淡了瞬,“既然来了往后就好好过,三娘,把你大伯母和二婶她们叫来。”
这处宅子的房间多,元氏真跟几个媳妇拆床,院里响起说话声她就猜到梨花回来了,早就出来候着了。
至于周氏,旁人不知道黄娘子的身份,她自己是知道的,往日赵广从喝了酒没少唤黄娘子,所以看到黄娘子进门,眼睛都瞪圆了。
“二弟妹,娘叫咱们呢。”元氏扯她胳膊,明知故问道,“瞧瞧什么事吧。”
邵氏唯唯诺诺惯了,这种时候,素来跟在两人身后不说话。
待进了屋,元氏上前给老太太捶肩,“娘”
老太太斜眼,一副‘你搭错哪根筋’的眼神看着元氏,开门见山跟跟黄娘子介绍,“这是你大嫂,娘家姓元,那是你三弟妹,娘家姓邵,中间就是广从媳妇了。”
周氏抿起唇,垂在两侧的手捏成了拳,老太太看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好好处。”
“好。”元氏应得爽快,周氏瞪她一眼,垂下头不吭声。
老太太斥元氏,“我和老二媳妇说话,你插什么嘴?”
“这些日子我和三弟妹不好,有人陪二弟妹说说话正好。”
幸灾乐祸的表情不要太明显,周氏绷了下腮帮,正要反唇相讥,被老太太打断,“人不好就少出来溜达,滚!”
堂屋里还有老秦氏她们,可能老太太提前知会过她们,此刻俱都不说话,一双眼紧紧盯着黄娘子,像几十年没见过大活人似的。
元氏挨了骂,面上挂不住,“娘,那我继续拆床去了?”
老太太一脸不耐烦,元氏怕惹恼老太太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缩回手,迅速出了屋。
老太太撇嘴,“就这德行膈应谁呢?”
她和黄娘子说,“你大嫂就这贱性子,别搭理她。”
黄娘子微微摇头,表示不会介意,赵郎早与她说过家中众人的性子,大房看似清高,当年却也是无媒苟合进的赵家大门,三房虽然好看,但耳根子软,跟仆人没什么两样,而周氏性情冷淡,不怎么跟旁人打交道,外表冷漠,却是个好相处的。
思及此,黄娘子主动上前呈上给老太太买的礼,“三娘说您爱吃鸡,这是特意去酒楼买的,您尝尝?”
老太太已经吃过晚饭了,此刻并不饿,但荷叶鸡味道香浓,有些勾起她的食欲了,她舔舔唇,“那扯一块鸡皮给我尝尝,其他给老三拿去,他爱吃。”
黄娘子满心应下。
荷叶撕开,鸡肉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堂屋,老秦氏嘴馋的靠过来,“三嫂子能否给我也尝一口?”
老太太从不是吝啬之人,道,“给你一个鸡翅。”
“谢谢三嫂子。”
山英婆也迫不及待的凑上前,老太太让黄娘子也给她一个鸡翅,叮嘱道,“一只鸡就这么大,你们吃了鸡翅就别乱嚷嚷了。”
鸡要留给赵广安的。
两人发誓会守口如瓶,梨花站得有点远,老太太让扯一个鸡腿给她,梨花笑道,“我待会吃猪肉,鸡肉给阿耶吧。”
“那你给他拿去。”
赵广安在后院看族里买回来的牛,在青葵县时,梨花让大家伙凑钱买牛,有钱的基本都给了钱,但精明人留了些银钱起来,今个儿明夏几家凑钱买牛时,族里人坐不住了,又凑了一回钱。
梨花不知道这茬,端着荷叶鸡过去时,赵广安正抚摸新加入的牛,看到梨花手里的肉后,纳闷,“这么快肉就做好了?”
“这是黄娘子买来孝顺阿奶的,阿奶惦记你喜欢让我给你端来。”梨花四下打量,看刘二在牛背后,低低道,“阿耶现在想吃吗?不想吃的话我囤起来”
“囤起来吧,你四奶奶弄回锅肉去了,待会我吃回锅肉。”
梨花早猜到是这个答案了,所以黄娘子想问老太太喜欢什么时她回答了鸡。
藏好肉后,她走上前,“哪儿来的牛?”
“族里买的,白天你不在,你二堂爷让大家伙把手里的余钱都拿出来。”
老村长倒了,族里辈分最高的就是二堂爷,梨花顺了顺牛背,“我以为是那几家买的呢。”
“人家的牛金贵得很,牵屋里去了。”
那几家分了一间西厢房,牛和车全搬进去了,赵广安可受不了那个味儿,跟梨花说,“往后你离他们的牛远点,别牛生了病怪在咱身上。”
“他们买了几头牛?”
“两头牛,你大伯母娘家自己买了
一头。”
元家买牛的钱是赵广昌给的,这事还瞒着老太太的,赵广安和梨花说了,提醒道,“这事别告诉你阿奶,否则她又得骂你大伯。”
“大伯不该骂吗?”
她要是老太太,不仅骂,还会打赵广昌。
“该骂,这不怕你阿奶气着吗?”赵广安说,“你阿奶气出个好歹,你大伯更没人管了。”
“这事我不与阿奶说,但大伯必须把手里的钱都交出来。”梨花去找赵广昌,“咱们族里的开销都不够,他还往外撒钱”
不是她冷血,世人以家族而居,哪日遇到事,元家并不会看在赵广昌的面上帮衬她们,既然这样,她又何苦拿赵家的钱做人情。
赵广昌在东厢的走廊上烤蝗虫,见她脸色不善,隐约猜到所谓何事,背开众人后直言,“元家买牛的钱是我借给他们的,日后要还的。”
“我不管,大伯拿钱给元家就是吃里扒外,不想阿奶知道的话就把钱全交出来。”
她对赵广昌的态度愈发嚣张,赵广昌当她赌气,没有往心里去,“我现在没钱了。”
“骗谁呢。”梨花不信,“大伯不给我就告诉阿奶你给元家买牛了。”
“我骗你作甚。”赵广昌取下腰间干瘪的钱袋,“我身上总共就几两银子,全借给你元家舅舅了。”
梨花盯着他,赵广昌坦然地负手而立,一副‘我就是没钱’的神情。
梨花道,“那这事我铁定要和阿奶说的。”
“”赵广昌没料到她油盐不进,“把你阿奶气出病来怎么办?”
“那也是大伯你不孝。”梨花不信赵广昌会把手里的钱全借出去,之所以不给,无非看她年纪小好糊弄,她撅起嘴,怒冲冲的往堂屋走。
赵广昌慌了,拉住她,威胁,“你别得寸进尺!”
“拿钱,我只要钱。”
“”赵广昌掐住她胳膊,眼神陡然狠戾,“你不是三娘对不对?”
三娘可没有这么难缠,定是附在三娘身上的鬼在作祟,他早该怀疑的,小蛇山哪儿有什么道士?准是住在山里的村民看赵广安人傻钱多,装神弄鬼骗他的。
他的手宽大,掐得梨花动弹不得,梨花吃疼,张嘴喊赵广安,“阿耶,大伯打我。”
赵广安在拐角站着,看兄长脸色不对劲,赶紧跑出来,“大兄,三娘同你开玩笑呢,你别跟她计较啊。”
说着,埋怨的嗔梨花一眼,“快跟你大伯赔罪。”
赵广昌剜他一眼,“她不是三娘!”
“胡说!”赵广安跳脚,“她不是三娘我会认不出?”
他不高兴了,觉得赵广昌为了点银钱就抹黑人,伸手拉梨花,“大兄放手,不放手我喊娘了啊。”
闺女是他的,由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梨花疼得眼里冒眼泪,鼻尖也红了,“大伯,你少拿我生病说事,我吃了药就好了。”
“对。”赵广安同仇敌忾,“我去小蛇山买的药还有假不成?”
“三娘从不过问家里的事。”赵广昌反驳,“而你处处要强,竟还试图操纵族人。”
梨花挣不开他的力道,索性抬脚踩他脚背,赵广昌不察,下意识松手,梨花急忙躲到赵广安背后,“谁操纵族人了?那日我和阿耶在粮铺迎客,你竟阻拦族里人回来接我们,要不是刘二叔对阿耶死心塌地,我们父女两没准就死在城里了。”
提到这事赵广安心里的怨气又来了。
当日,梨花让她先出城,是赵广昌告诉他有朋友找他把他留下的。
如果出城的是他,事后他无论如何也会回城的。
“大兄,三娘做这些是四叔授意的,你若不满,尽管找四叔说理去。”赵广安道,“三娘多大点?既要安顿住处,又要找大夫给大家伙看病,有危险她冲在前头,没危险她垫后,大兄,扪心自问,换成你你做得到吗?”
反正赵广安自己是做不到的。
他道,“我知大兄你嫌三娘坏了你的好事,走,咱找娘评评理去。”
甭管有没有理,到老太太面前就是赵广安说了算,赵广昌自然不会去,指着梨花道,“你仔细看看她是三娘吗?”
“怎么不是?”赵广安反驳,“不是三娘还能是谁?”
梨花拍他的肩,“走,咱找阿奶去。”
赵广安硬气的挺了挺胸,“走。”
父女两沆瀣一气,赵广昌气得不轻,“三弟,我跟你说正事呢。”
“少胡扯了,你自己出钱给元家买牛,害怕三娘告到娘面前就威胁她是不是?”赵广安哼哼,“我又不傻,你是什么居心我会看不出来?”
他拉过梨花站去自己前面,最后瞥一眼赵广昌道,“三娘处处为了族里好,你呢?”
女儿是他的,有没有换人他知道。
别看三娘人前威风凛凛的,私下还跟以前一样,喜欢吃肉,喜欢热闹,赵广安说,“要么答应三娘的要求,要么让娘做出。”
买牛的事被老太太知道肯定要把牛要回来,到时元家不就成了笑话?
见父女两闷头就走,赵广昌急得跺脚,“给,我给。”
梨花停下脚步,赵广安朝她挤眼睛,“你大伯的话不能信,告诉你阿奶,让你阿奶收拾他。”
“不急。”梨花转身,摊手,“钱呢?”
“不在身上,待会我给你。”
“我现在就要。”梨花没有商量的余地,“记住,是大伯你身上所有的钱,但凡被我知道你留了一文,这事就没完。”
“”还说是三娘?三娘何时这么霸道?赵广昌咽下这口憋屈,“马上给你拿去。”
赵广昌没有朝屋里走,而是往西厢去了,赵广安瞠目,“你大伯不会把钱放元家那儿吧?”
不足为奇,梨花道,“管他放哪儿都得交出来。”
“这下他更恨咱了。”赵广安心里五味杂陈,明明大兄做错了事,竟反过来咄咄逼人,他道,“往后离你大伯远点,小心他又打你。”
想到闺女可能受了伤,他问,“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算了。”梨花耸耸肩,“这次我让着他,下次他再动手我就喊李解了。”
那可是个下得去狠手的,赵广安砸吧了下嘴,“也行。”
李解吓大兄两回大兄就不敢打梨花了。
赵广昌回来得快,丢给梨花一个钱袋,“都在这儿了。”
梨花掂了掂钱袋,递给赵广安,后者忙不迭拉开,错愕道,“你哪儿来的银子?”
在青葵县梨花就问赵广昌要了几十两,后面又逼他拿了五百两银票,就这样赵广昌还能拿出几十两,赵广安震惊得不能言语。
赵广昌不欲搭理他,“钱都在这儿了。”
梨花没有再诈他,待他走了,从钱袋拿了两块银子给赵广安,“阿耶,你要不要去城里转转?”
赵广安受宠若惊,“给我?”
被他大兄看到不得霹了他啊?
“黄娘子说城里的酒楼热闹,想不想去?”
“想。”赵广安如实说,“但我不敢。”
闺女挨打得了的银子,他哪儿舍得乱花?
“那就去。”梨花把剩下的银子装好,“大伯那边你别怕,有我在,他不敢凶你的。”
那段记忆里,赵广昌心安理得的花卖她得来的银子,既然如此,她有什么不敢给赵广安花的,“酒楼饭菜丰盛,阿耶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会不会不合时宜了?”
“往后要过很长时间的苦日子,就当及时行乐了。”
赵广安经不住劝,痛快道,“成,吃了肉我就去,你要不要一起?”
“我不去,我去集市。”梨花收起钱袋回了堂屋,黄娘子坐在老太太旁边,安静的挑蝗虫肉,偶尔抬头笑两下,笑容恬淡,别有番气质。
梨花走进去,“我带你去其他房里认认人吧。”
她待在这儿老太太也不自在,赶紧道,“对对对,族里人多,要认好一会儿呢。”
吃人的嘴软,老秦氏和山英婆自不会说扫兴的话,附和道,“是啊,认了
人,赶路就不会走散了。”
族人没有多想,表现得极为热情,肉做好后,还专门给她盛了一碗,赵二壮藏不住话,回来就把她花钱买手实和肉的事情说了,老吴氏是个实诚人,其他人一人一片,而黄娘子则是满满一碗。
黄娘子夹出来给老太太,“老太太,您吃。”
“你四婶给你的,你自己吃吧。”老太太再馋还不至于抢她的肉,问梨花,“你要不要吃?”
老吴氏给黄娘子挑的肥肉,梨花爱吃,不过老吴氏偷偷给她盛了半碗骨头汤,她已经饱了,便道,“我吃过了。”
每个人都有肉,李解兄妹也不例外,为此,李解特意跑来感谢梨花。
赵家人对他们兄妹好都是看梨花的面子,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老太太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好笑,“三娘对你好,你就好好保护她,只要她活着,总不会饿着你们兄妹的。”
三娘随老三,都是心善之人,老太太说,“往后有危险,你得站在三娘前头。”
“我会的。”
李解先出去了,梨花跟老太太说,“他是知恩图报之人,阿奶不用说那些的。”
“阿奶盼着你好,你阿耶虽疼你,但打架他谁都打不过,你铁牛叔吼得凶,真动手不好说,李解够冷静,该动手就动手,绝不跟你多说,出门在外,就得这样的人才靠得住。”
梨花竖起大拇指,“还是阿奶看得明白,不像大伯,老说李解坏话。”
“你大伯就是个蠢货,对了,元家买牛是不是问你大伯要钱了?”
元家的粮食就来得奇怪,突然又买了牛,她怎么不知道有个这么有钱的亲家?
梨花轻轻点了下头,看老太太要发飙,忙按住她的手,小声道,“有些事咱们先记着,将来一起算。”
“骂他蠢货还是抬举他了。”老太太气得捶桌,“咱自己都没钱,他还往外撒钱”
“小点声,我找过他了,他把钱全给我了。”梨花一开始就没打算替赵广昌遮掩此事,不过表面答应罢了,她道,“大伯现在是穷光蛋了,元家再有事也麻烦不到他头上了。”
“你怎么知道他还有没有钱?”
“肯定没有。”梨花笃定道,“我说要把这事告诉您,他心虚得很。”
“上次就该狠狠教训他一顿的。”老太太悔不当初,“以为五百两是所有了,没想到他还留了一手。”
老太太恨得咬牙,“你说我跟你阿翁秉性纯良,怎么就生出你大伯这么个玩意来。”
“大伯再不敢了,阿奶你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大伯就孝顺元家人去了。”
“他想得美!只要我活着一日,他就是死也得死在我赵家。”老太太道,“这事我听你的不追究,下次再让我发现他偷偷给元家塞钱,看我不把他逐出去!”
“他当元家是什么好人?自己有手有脚有儿有女,尽指望女婿拿钱,我和你阿翁成亲这么多年,何时问他要过钱贴补过娘家?”
“可不是吗?”梨花站在老太太一边,自然帮着骂元家。
老秦氏和山英婆自从做了婆婆就对儿媳贴补娘家这事尤为反感,帮腔道,“元家太过分了。”
虽然祖孙两声音不大,但左右就那么点事,两人用脚拇指猜也猜得到是元家买牛跟赵广昌借了钱,山英婆问,“广昌借了多少钱给元家?”
梨花回,“没多少。”
老太太不想别人议论家里的事儿,冷哼道,“他能有多少钱?”
想想也是,赵广昌有钱早给元家买牛了,怎么会拖到现在,山英婆道,“要不要说说广昌,族里这次是没钱了,他有钱的话给族里吧。”
老秦氏撞她,“广昌的钱也是起早贪黑攒的,给族里成何体统?”
若是路上挣的充公也就罢了,那些是赵广昌以前的钱,理应赵广昌自己安排。
山英婆心知说错了话,从村里出来,三嫂子又出粮食又出牛,现在竟让人家把钱全拿出来是有些过分了,她抽自己嘴巴,“瞧我这张嘴,三嫂子莫当真啊。”
“我当真干什么?”老太太知道规矩,该她出的钱她不会少出,但不该出的钱也不会多出。
黄娘子专心致志的挑肉,既不插嘴也不显出过多的好奇,老太太看她两眼,偷偷跟梨花说,“你觉得黄娘子人怎么样?”
“相信二伯的眼光吧。”
想到老二背着她做的事,老太太又高兴不起来了,黄娘子再好,到底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何况老二还是拿着家里的钱给人赎的身,她道,“你二伯何时回来?”
“那就要看二伯他们啥时候捡到手实了。”
说话间,菊花婶端着骨头汤进来,因族里的碗筷有限,都是轮着来的,每人半碗,老太太爱喝,“明个儿再买些骨头回来。”
“好。”
骨头不值钱,梨花买半只猪,老板送了好几根大棒骨,她问老太太,“阿奶还想吃什么?”
“绿豆糕有吗?”
“待会我和阿耶要出门,遇到的话给你买回来。”
“那再买些皂角,我看背篓里的衣服都臭了。”
“没问题。”
只要是老太太想买的,梨花都会给她买,像她阿耶说的,能震住赵广昌和赵广从的只有老太太,她老人家可不能出事,梨花问黄娘子是否要出门逛逛。
院里孩子多,太闹了,以黄娘子的性子怕是不习惯。
黄娘子没想到梨花会特意问她,迟疑了瞬,“我能出去吗?”
她看每个人都戴着口鼻巾,想去布庄买些布回来缝两个,顺便再做个幂篱。
“想出去逛就去。”老太太发话,“想备什么趁在城里备齐了,出去后想买都找不着地儿买。”
黄娘子不再迟疑,“那我去趟布庄。”
赵广安吃了两片肥肉,喝了大半碗汤,出门时满面油光,脚底生风,看梨花和黄娘子两个女子,喊李解,“李解,你跟着三娘啊。”
李解在屋里喂李莹喝药,听到赵广安喊,把装药的竹筒给李莹,“阿莹你自己喝,我陪三娘子出去。”
“阿兄你自己注意安全。”
“好。”
梨花没有带黄娘子去集市,跟李解两个人去的,买的都是姜,李解琢磨出点意味来,“三娘子觉得今年寒冬不好过?”
“有备无患。”
除了姜,梨花还买了几十根火折子,她的棺材已经没位置了,只能堆箩筐,入冬后湿潮,没有火折子不便起火,再就是炭,大热天的炭便宜,她买了几十斤。
李解道,“这些益州也有卖的。”
离寒冬还早着,现在买的话携带不便。
梨花说,“这儿便宜。”
李解没话说了,左右给钱的是梨花,他将东西归拢好,背着走在她后面,“咱囤药材吗?”
他以为梨花最看重的是药材,但出来一整天,并没看到她买药回去。
“不囤。”梨花道,“太贵了。”
在医馆抓药花了她五十两,这笔钱搁普通人家是拿不出来的,所以那些穷苦的人家染瘟疫后全死了,梨花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没有。”
“那容我买些鸡和糕点。”
她棺材囤着鸡的,不过都是熟的,她另外又买了五只鸡五只鸭,警告李解,“别和族里人说。”
“好。”
最后两人去买了老太太爱吃的绿豆糕,回去时天已经黑了,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黄娘子在布庄门口等她们,见两人背篓
都装满了,问梨花买了什么。
梨花道,“姜,炭。”
炭烤的蝗虫比较香,黄娘子没有起疑,“我看老太太的衣服坏了,给她老人家买了件成衣,你帮我瞧瞧?”
“我阿奶不爱新衣。”想起自己忘记和她说了,“路上坏人多,穿得太显眼不好,黄娘子你日后注意些。”
黄娘子早注意到赵家人的衣服都有补丁了,便是赵广昌也不例外,以为他们出门多日,衣服在路上刮破了,竟是有意为之?
她看了眼叠好的成衣,“可我已经买了?”
“回去问问能否退,能退的话退了买布料吧。”
黄娘子的布料都是在这间布庄买的,掌柜已经认识黄娘子了,当然愿意退,就是看梨花打扮寒碜,问黄娘子是谁。
黄娘子道,“我家郎君的侄女。”
能把人从那种地方捞出来的人家都不穷,掌柜狐疑的观察梨花的衣服。
衣服补丁多,却洗得极其干净,针脚也密集得很。
掌柜恭喜黄娘子,“你这次是找对人了。”
“是啊。”
老太太可能不那么喜欢她,但不曾刁难她,当家夫人明摆着不高兴却做不了主,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让梨花挑了款颜色深沉的布,和掌柜告别,“走了啊。”
“以后常来啊。”
黄娘子和梨花走出布庄,叹道,“真要征兵的话,好多铺子都得关门。”
“我们已经有了手实,征兵也征不到咱头上。”
眼下就是要加紧时间学官话,赵广昌教了一天,大家也就会一两个词,且都是孩子,大人心思不在官话上,很多词都记不住,梨花觉得不行,决定大人孩子分开来学,男女也分开。
赵广昌教孩子,赵广安教汉子,黄娘子教妇人。
黄娘子吴侬软语,说官话自有番韵味,初始族里人别扭,发音拗口得很,跟梨花说,“要不我们不学了?遇到盘问,咱就装哑巴?”
“这么多哑巴?”梨花道,“换你你信不信?”
“可太难了?”
“难得过咱逃荒?想想进城那天的事,到底是被人射杀在路上难还是学官话难?”
第65章 065出发益州被南下的官兵逼到……
妇人被梨花问得哑口无言,从村里到戎州,那天的事最为深刻。
冷血无情的铁骑,血淋淋的尸骨,像雨密集的箭,像溪水流淌的血,每每想起,妇人就浑身冰凉刺骨。
“三娘,你说我们能活吗?”她不敢想象那些箭要是朝族里射来她们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梨花也答不上来,城里要征兵了,到时肯定有大批人出逃,节度使手握重兵,若趁机追赶,往北不见得有活路,她道,“学好官话再说吧。”
妇人乖乖回去找黄娘子去了。
黄娘子教的都是日常用语,总结出来也就四五十句,梨花让大家翻来覆去的练习,不必说太多,但务必顺溜,因为真碰到益州官差盘问,她会出面。
她的话像定心石,所有人都安心不少。
学习之余,有心思开玩笑了,“往日赶集碰到那些说官话的总感觉那些人高不可攀,现在想想,没准唬人的。”
“可不是吗?大家伙一听官话,价格自觉往下压,就怕要价高了遭人嫌弃。”
井田镇时常有商队经过,村民们赶集卖货,只要对方说官话就会要价低一些,就盼商队看上他们的货常来,这已经是井田镇的风俗了。
“十九娘,你和你阿耶常说官话吗?”
梨花道,“只要不认识的我们就说官话。”
认识的都知赵广安底细,说官话没用,跟不认识的人说官话有种显摆的意味,赵广安很享受,梨花自己也不讨厌,鼓励大家道,“官话很好学的。”
“好学什么呀?”老秦氏苦着脸道,“我跟孩子们说官话,他们笑我是怪腔怪调。”
老吴氏也有这种感觉,嗓子像被鸭子啃过似的,语调特别怪,不过她可不会承认,“孩子精力充沛,学什么都快,你和他们比不是自取其辱吗?”
“我哪儿晓得。”
眼瞅着话题跑偏,梨花拍手,“莫吵了,继续跟着黄娘子发音,实在不行,今个儿起我们就说官话。”
“啊?”老秦氏拍额,“太难了啊。”
“慢慢来。”
梨花又去看汉子,赵铁牛最积极,赵广安教完后,他自己重复几遍,然后找话问赵广安,“堂弟,今天太阳好大用官话怎么说啊?”
太阳哪天不大?太阳永远都是那么大,赵广安回,“说晒就行。”
“太阳好晒?”不还是戎州话吗?
赵广安纠正,“你直接说晒就行了。”
“他们问我从哪儿来我怎么说?”
“这跟官话有什么关系?”赵广安讨厌读书,但做夫子却灵光得很,“学官话,其他事以后说。”
赵铁牛没得到答案,咧起嘴笑起来,“堂弟,你说你当年在学堂这么用心的话,估计早考上秀才咯,哪儿用得着跟王家结亲啊。”
王家是赵广安心里的一根刺,他瞪赵铁牛,“你又行了?你这么行,那你说说咱哪天能到益州啊”
“咦”赵铁牛竖起食指左右摇摆,“你又行了是戎州话,官话不这么说,官话要说聪明”
赵广安翻白眼,眼角瞥到门口偷看的梨花,正色道,“好好坐着,官话是腔调,跟你说什么没关系。”
“三娘不是这么说的。”赵铁牛反驳。
赵广安挺直腰板,“三娘的官话还是我教的呢。”
赵铁牛不吭声了,谁没事会学官话啊,也就赵广安游手好闲的人会学,奇怪的是竟被他学到了,不仅如此,还有装腔作势的一天。
他道,“堂弟,继续教。”
赵广安清了清嗓子,“接下来是吃饭,咱爱说干饭,这是不行的,官话要说吃”
戎州的方言已经有所调整了,放在过去,满嘴的干饭,嘎嘎,菜菜,粑粑等词儿,赵家老家是东边的,用词还好,所以这些纠正起来不难。
梨花站了会儿,又去看赵广昌。
孩子们有些怕赵广昌,所以听得很认真,偶尔有一两个走神的也是年岁小的。
在宅子住的这几天,大家没事就反复练习官话,赵广从他们回来这天,简单的日常用语基本都会了,就是从小带的口音去不掉,不过这点能找说辞搪塞过去。
眼下人已经回了,她们得准备启程了。
几日过去,征兵好像没了消息,只是她和黄娘子找去她姐妹的住处时,里面已经没人了,问邻里,说是衙门给官员家眷安排了统一的住所,不仅这户,附近的官员家眷都搬走了。
梨花直觉有事发生,于是赵广从他们一回,她让大家套车连夜出城。
赵广从瘦了一大圈,还黑了不少,像从煤炭堆里出来的,给黄娘子惊得差点没认出来,“赵郎?”
赵广从坐在门槛上抱怨,“三娘,你这次把我们害得好苦啊。”
梨花检查背篓里的手实,她不识字,让赵广安根据手实的记载把相应的人数清点出来,茫然地看着赵广从,“我何时害你们了?”
“你好意思说?益州在征兵,我们差点被抓走你知道吗?”
想到自己虎口逃生的经历,赵广从心有余悸道,“这次就算了,下次我是再也不去了。”
也是他疏忽了,忘了带过所,要不是跑得快,就被官兵抓走了,赵广从抱住黄娘子,“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
黄娘子拍拍他的背,这几日跟赵家人相处得很愉快,是以她脸色红润,再被他一衬,美得跟朵花似的,菊花婶拉开她,“男女授受不亲,你注意些。”
黄娘子的家人都死了,再被赵广从坏了名声,往后要嫁人就难了。
赵广从怀里落空,尴尬的挠了下头,黄娘子也尴尬,问他,“饿不饿?我买了面条,给你煮面?”
两次出门都是跟梨花,经不住梨花念叨,她买了许多东西。
赵广从点头,“我怎么闻着肉香了?”
“炖了骨头汤,我先给你盛点。”她自然的往灶间走,周氏脸色铁青,碍于人多不好发作,但那双眼差点没把赵广从盯个窟窿出来,赵广从佯装没看到,跟梨花说,“益州征兵,这些手实怕是用不上了。”
益州征兵是梨花没想到的,这跟那段记忆太不一样了,她问赵三壮,后者脸色凝重道,“不知道是不是征兵,反正官兵到处抓人。”
他的措辞更为谨慎,梨花问,“抓到何处?”
“不知道。”
要是这样的话,益州的手实就没用了,而且走官道恐怕不安全,益州征兵,戎州恐怕也快了,梨花道,“先出城,出城后再做打算。”
征兵总有缘由,打仗?叛变?总得有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梨花决定出城后再打听。
在宅子住了几日,大家已经喜欢上这儿了,突然听到说搬,都有些不适应,“十九娘,咱们还回来吗?”
戎州城挺好的。
谈不上安居乐业,但不像在其他地方提心吊胆。
梨花道,“往后太平了咱就回来。”
不过也许是很多年后的事儿了,那段记忆里,西南动乱持续了好多年,在场的好多人都没等到回归故里的那天,梨花说,“大家莫沮丧,只要咱们齐心,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想想咱们在奎星县的时候,日子是不是好很多了?”
是啊,在奎星县朝不保夕,好不容易走到戎州还差点被官兵杀了。
想到那些惨死的难民,大家伙不磨蹭了,“走走走,现在就走。”
那几家看赵家脸色办事,赵家要走,他们也不耽搁,笨拙的套好车,所有人往车上一坐,赶着先走了。
赵家队伍长,落在最后,不过梨花又买了两头牛,加上族里的共十一头牛,稍微挤挤,都能坐车了,除此,还有个好消息就是通过几日针灸,老村长的嗓子能发音了。
就是嗓音太过粗哑,说快了就听不懂。
如梨花所说,日子有盼头了。
许是益州征兵的消息传开了,出城时需出示过所,梨花准备得齐,加上一口官话,守城官兵没有为难她们,倒是她们身后的几人冒充良民身份被官兵看了出来,几人当场被拖走,喊叫声响彻整条大街。
赵广安疑惑,“为啥冒充良民啊?”
良民就是普通百姓,身份并无尊贵之处。
他跟赵书砚换了回来,如今赶着梨花坐的车,梨花道,“良民身份不容易遭人怀疑。”
“他们不是良民是什么?”
“不知道。”梨花没有看到那几人的模样,自然无从分辨,她猜测,“可能是逃户,又或者奴籍,官兵既然看出不对劲,必是哪儿出了问题。”
赵广安瞬间想到自家的手实,“那咱们”
“咱们有过所,没到用手实的时候。”
赵广安舒了口气,“也不知益州是何光景。”
梨花也好奇益州发生了何事,在她记忆里,去益州是所有人的梦,赵广昌卑躬屈膝的讨好贵人所求也不过是去益州,而现在,益州竟然出现了征兵。
一旦征兵,村里便只剩老弱妇孺,难民们北上,村里的人都会沦为难民发泄的工具。
更别说岭南的合寙族了。
梨花问赵三壮,“三壮叔,益州的村子乱吗?”
“乱什么呀?我们走了几个村,村里都没人了,好不容易碰到几个活人,还是偷偷回村搬东西的”
“村民们去哪儿了?”
“山里啊。”赵三壮给梨花指官道两侧的山,“出城那晚就看到人进山,当时以为是打猎的,现在想想,没准进山探路的。”
因为这儿是戎州地界,还没征兵,进山只有可能是探路的。
“你们进山了吗?”
“进了,官兵们追我们时我们就往山里跑。”
村民们的手实留在村里的,所以他们老早就捡齐手实了,之所以拖几天才回戎州就是在山里迷路了,深山里的树木高大,爬满了颜色深浅不一的蝗虫,委实辨不清路。
赵三壮问梨花,“咱们要进山吗?”
习惯了官道难民涌动,忽然冷清下来,总叫人心里不踏实。
梨花也有这样的感觉,戎州已有百姓北上,可整个官道并不见多少车辆,挑担背篓的行人亦很少,她想了想,“先走一段路再说吧。”
那几家走在最前边,初得牛车,老方氏意气风发,朝后而坐的跟老秦氏寒暄,“你那腿好像有点毛病,该找大夫看看的。”
她甩自己的腿,“瞧我,走了这么些天,没有任何不适。”
老秦氏很想回她一句‘那你坐车干什么?继续走啊’,碍于两家关系有所缓和,到底没有说出口,而是揉着自己的小腿感慨,“年纪大了啊。”
看族里年轻媳妇,脚底的水泡修养几天就好了,她脚底的水泡至今还挂着老皮。
老方氏不认同,“抓点药来吃就好了。”
“费那个钱干什么?”
族人看病已经花了不少银钱,她再无病呻吟不是给族人徒增烦恼吗?她自认不是那样的人。
钱啊,还是得省着花。
这次要不是有广从拿钱,大家伙的病不知道怎么办呢?老秦氏说,“往后我少走路就好了,倒是你,难得咱在戎州逗留了几天,怎么不买把扇子?”
扇子,竹筒,锄头,镰刀,铁棍几乎是赵家人人都握在手里的物件,而老方氏的扇子还是她家的。
老方氏看了眼裂开的蒲扇,笑道,“这不没钱了吗?”
她倒是想跟老秦氏借钱置办些物件,可梨花天天在跟前转悠,害她找不着机会开口,不过自家运气还算不错,在其他宅子搜到些前主人留下的物件。
背篓,案板,碗筷,陶鬲等物都有了。
今后不用跟赵家搅和在一起也能烧水煮饭。
老方氏心情大好,“往后挑水记得喊一声啊。”
她们几家说好,今后搭伙过日子,像赵家团聚起来。
老秦氏道,“挑水这事我可管不着,得跟大壮说去。”
老方氏自认买了牛底气也足了,扯着嗓门唤赵大壮,“大壮,日后挑水挖草药记得提前知会一声啊。”
赵大壮乐见其成,“好。”
休息几天后的牛跑得快,车上的人说说笑笑呢,赵三壮突然说,“过了这处关隘就是益州了。”
梨花惊奇的眺望,关隘都有重兵看守,而面前的山势险峻,官道穿山而入,不见任何人影,但官道一侧伫立的栅栏依稀昭示着往日的严峻。
她问赵三壮,“你们上次来这儿也没人?”
“我们从山里翻过去的。”
隧道里面黑漆漆的,他们害怕遇到埋伏,宁肯多花些时间爬山,因此并没进入隧道。
他说,“外头没人,里面不知道。”
元家的牛车停了下来,“大壮,咱进去吗?”
里面太黑了,如果进去,必须燃火,元家怕里头有人,这样最前面的他们就没法掉头了,元氏娘给儿子使眼色,示意他把车挪到最后去。
元氏爹轻轻摇头,等赵大壮回话。
赵大壮也拿不定主意,“十九娘,你说呢?”
“三壮叔找几个人进去看看,没有危险的话咱们就过去。”梨花说,“这座山太高了,咱们行李又多,翻山不方便。”
之前进山休息是不得已,如果能走官道的话,还是官道更舒服。
赵三壮叫上不赶车的汉子往里走,带进戎州的柴火已经烧完了,他们去道边砍了几根枯枝点燃,然后往里面去了。
元家不动声色的将牛车掉头,赵家人见了,主动靠上前,朝里喊,“三壮,里头啥情形?”
离近些,真有事能跑进去帮忙,所以好些人都抄了家伙。
赵三壮的声音带着回音,“里面空的,进来吧。”
赵大壮他们先进,赵广安紧随其后,“三娘,你进车棚里。”
“没事。”梨花站在他身侧,目不转睛望着火把照亮的隧道,“阿耶,你发现了吗?隧道里没有蝗虫。”
蝗虫随处可见,在某些阴暗的地方尤其多,而这儿别说蝗虫,连蚊虫都没有。
赵广安低头一瞧,“还真是。”
梨花看向周围石壁,石壁凹凸不平,该是建隧道时的匠人没有打磨平整,而且高度似乎比普通石洞要矮,她喊前面的赵三壮,“三壮叔,你们走到头了吗?”
“没呢,但能看到光了。”赵三壮回,“路平坦着,大家放宽心啊。”
隧道凉快,老太太昏昏欲睡,“三娘,咱要不在这儿过夜算了。”
“这儿太黑了,如果有歹人冲进来,咱连逃的地儿都没有。”梨花不排斥住山洞,可隧道会有人车经过,不安全,梨花问,“阿奶你累了吗?”
“不累,就是有些困了。”
车上放了口棺材,没有躺在竹席上舒服,也是这几日过好了,突然赶路不习惯,老太太说,“接着走吧,我眯一会儿。”
隧道约几百米,地面干净,没有散落的山石,角落长了些荒草,叶子翠绿,少有的新鲜,冷不丁看到一抹绿色,大家伙竟稀罕得不得了,镰刀一甩,顿时割得干干净净,“明个儿给大家煮蔬菜粥吃。”
在戎州城,梨花买了近两百斤猪肉给大家伙补身体,肥肉熬的猪油有好几罐,往蔬菜粥里舀一勺猪油再撒点盐,香得很。
“这草能吃不?”
“咋不能?绿得很呢。”来戎州的路上,扒树皮煮来吃的都有,何况是吃草的了,而且这分明是野菜,哪儿就是草了?
经这一说,凡是牛车所过之地,不见一株绿色,便是枸树叶都被割了个精光。
后头那几家嚷嚷起来,“给我们留点啊。”
她们凑钱买了牛车,多出的钱则全买成了粗粮,然而还是不够吃,如果能掺些野菜再好不过了。
老方氏坐不住了,跳下车狂奔,“亲家,给我留点啊。”
听到她的脚步声,老秦氏把野菜往儿媳一塞,拔腿就跑,边跑边喊,“三壮,割野菜,快割野菜。”
她这两条腿跑得,别说脚底有泡,就是脚底长疮化脓估计都没人看得出来,老方氏看愣了,“亲家,你这腿好了?”
“三壮,赶紧割野菜啊。”老秦氏满心都是野菜,哪儿听得到其他。
赵三壮他们反应快,东看西看,将附近的野菜掐了个干净,老秦氏走近时,视野里已经没有野菜了,老方氏满脸遗憾的跑来,“你们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吧”字刚落下,一只手就搭上了她的肩,老方氏扭头一看,老秦氏垫着脚,表情痛苦,“哎哟哟,我的腿哦,好痛哦。”
“……”老方氏表情僵住,她就猜到会这样,无奈的托起老秦氏的手,“是不是扭着了?”
“鞋底太薄,膈着脚底的水泡了。”老秦氏抬起左脚,“要老命哦。”
老方氏看了眼赵三壮手里的野菜,想去前面看看,奈何老秦氏的重量压在她身上根本跑不动,只得喊明四,“老四,你去前面看看…”
明四趴在箩筐上打瞌睡,不想动,“不就野菜吗?四娘,你去挖些回来。”
他在家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虽比不上赵广安命好,有个富裕的爹娘,但他不怎么干活,更别说降低身段挖野菜了。
赵四娘本就在石壁旁掐构树叶,闻言,局促的看了眼自家嫂子,“我这儿有一些,给娘拿去?”
儿媳和孙子吃的都是赵家的,老方氏虽想要野菜,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接受,大声道,“四娘你摘的野菜给你嫂子她们啊,我自己想吃自己摘。”
其他几家也是这个态度。
刚离家那会,心里乱糟糟的,老想依靠赵家,结果两家差点撕破脸,如今他们自己有车有粮,可不想再看赵家人脸色过日子了。
夏父拍明四肩膀,“你这惰性该收收了,再不收,连广安都不如。”
赵家排名不好记,夏父索性称其名。
要知道,论名声,整个赵家就属赵广安的名声最差,而夏父看明四赶赵广安差远了,赵广安败家归败家,该干的活不会偷懒,明四好手好脚,整天一副病殃殃快死似的,看得人烦躁。
他儿子要像明四,能把他打得掉一层皮!
夏家脾气火爆是出了名的,明四惹不起夏父,不情不愿下了车,眼睛往四周一扫,“哪儿有野菜?不都被割了吗?”
说完,重新坐上车,夏父看得直摇头,跟儿子说,“明四咋是这种人?”
其实每家都有偷奸耍滑的人,平日各家忙各家的事,极少聚在一起,所以不清楚他的为人,但现在处久了,对方是懒是勤快一眼便知。
夏三郎说,“要不要我揍他一顿?”
夏父瞪大眼,“还打人是不是?”
因为打人,他已经折了个儿子,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训斥夏三郎,“再提打人看我不打你!”
父子俩一个德行,夏母打圆场,“什么话好好说,你看赵家,上百口人,遇事何时红过脸?”
赵家那是有老村长压着,老村长没了,铁定乱,这话大家伙都知道,不过没人说破罢了,夏父道,“当时该知会兄嫂她们的。”
夏家虽比不得赵家人多,但堂亲加在一起也有好几十号人,一起出来的话,儿子可能就不会死了。
这些天,他常常回想儿子死前的场景,都怨他没有及时拉住儿子,如果他手快一点,儿子就不会跑过去,李解就不会杀了他。
夏母道,“兄嫂们若跟着,赵家恐怕就不会和我们同行了。”
夏家人多,但都不富裕,一起逃荒少不得磕磕绊绊吵架,与其那样,不如各家走各家的,夏母道,“出来就别想那些了,眼下有了牛,不用强撑着追赶赵家人,多好。”
是啊,牛就是他们的底气。
哪天真快饿死了,还能把牛杀了吃肉,夏父长叹了口气道,“大郎要是在就好了。”
夏母愣了下,看向长媳和长孙,难过得眼眶泛泪,“大郎没这个福气,不说他了,出去后,咱们挖些野菜,哪天粮不够了就煮野菜吃。”
在村里时,村民们经常去田间挖野菜,所以哪些野菜能吃她是认识的。
夏父振作起精神,“把其他几家的人也叫上,既然要一起过,就不能纵容有些人偷懒。”
就差没指名道姓说谁了,夏母看了眼明四,“好。”
元家父子行动快,从缝隙钻进去弄了些野菜,是以表现得稍微轻松些,跟夏父说,“我们也去。”
元家粮食多,没有跟他们几家搭伙,但都被赵家视作打秋风的,所以跟几家私下处得不错,夏父道,“成。”
他们达成了默契,车上的老太太也跟梨花商量挖野菜的事,她不缺野菜,但看不惯元家过得好,跟梨花说,“让你叔伯们把鲜嫩的野菜围起来,绝不能让外人挖了。”
“山里的野菜都被蝗虫啃完了,哪儿还有鲜嫩的留给咱。”梨花不以为意,“况且野菜哪有蝗虫好吃?”
有时间挖野菜,不如多抓些蝗虫呢。
想想也是,老太太微微一笑,“那咱们囤肉,让他们囤野菜去。”
族里囤的蝗虫肉约莫有四五十斤了,就这样车棚上还挂满了蝗虫没挑肉,若全挑出来,怕是有五六十斤,梨花说,“让他们也多囤些肉。”
这些亲戚既然甩不掉,那就盼他们能自力更生,他们囤的肉越多,越不会眼馋族里的。
梨花跟老太太说这个道理,老太太不高兴了,“那我还得望元家好过不成?”
“对啊。”
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那几家真活不下去了,保证会打她们的主意,梨花劝老太太,“我知道你不待见元家人,但他们粮水充足,咱们才没有后顾之忧。”
幸好赵家人远远多于那几家,若是把那些亲戚都接来,少不得有人动歪心思。
老太太脸拉得老长,不过没再说些难听的话,“罢了,反正你大伯没钱给他们,看他们会过成咋样?”
说话间,牛车驶出隧道,月色铺天盖地的洒下淡淡的光芒,照得老太太面容柔和了许多,她趴在棺木上,没有再说话,梨花挨着赵广安,望着蜿蜒的官道出神。
“三娘,这会儿凉快,你进去睡一会儿吧。”
天一热,想睡都睡不着。
“我不困。”她观察着四周,“益州百姓不是进山了吗?夜里视野受阻,我怕有人藏在暗处偷窥”
她喊回来的赵三壮,“三壮叔,你们往前探探路”
赵三壮把野菜放进箩筐,拍手道,“成。”
这个时节,山里多菌,运气
好捡些菌子回来也是好的,他将锄头换成镰刀,跟刚刚的那几个人先走了。
那几家担心好东西被赵三壮他们挑完了,拎起背篓在后边追,老方氏是个闲不住的,扶老秦氏上车就往前跑,“三壮,等等我啊。”
老秦氏欲伸手拉她,可惜没拉住,数落女儿,“黑灯瞎火的,摔着你婆婆怎么办?快把人拉回来啊。”
她一开口,老方氏跑得更快,宛若身后有狗在追。
赵四娘怔怔的,“我娘身体好着,没事的。”
老秦氏戳她脑袋,“就你这脑子,难怪被明家吃得死死的。”
女儿随她,性子木讷不知变通,只能让老方氏钻空子了,她跟儿媳说,“待会三壮要是喊,你们拿起刀跑快点。”
几个儿媳妇忙不迭点头,“好。”
没多久,前头果然传来赵三壮的声音,“有有人”
人还没说出口,三个儿媳妇握着刀就跳车狂奔,其他人见了,脑袋一晃,飞速的抬脚跟上。
眨眼工夫,所有人都到了赵三壮身侧,“哪哪儿有人?”
赵三壮砸吧了下嘴,指着远处亮火把的地方,不仅有人,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惊惧道,“好像是益州官兵。”
朝廷规定普通百姓不得买卖马匹,能骑马的,多是朝廷官员,而戎州和益州,拥有马匹最多的就是节度使了。
可怜睡得正香被夏家扛在肩上带过来的明四。
他肚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没缓过劲来呢,就听赵三壮压抑着声喊,“三娘,是马,只有马才跑得这么快。”
这儿是山腰,面前是弯曲朝下的官道,光亮从山底急速奔驰而上,他们手里的火把还没灭,底下的人似乎发现他们了,粗声粗气的喊,“谁在那儿”
赵三壮不敢回。
梨花跑近一看,夜里没有风,但向上的火把跳跃着,仿佛有翅膀似的。
如赵三壮所言,那群人动作很快,且人数不少,她当机立断,“快进山。”
这儿是两州交界,若非有大事发生,益州官兵不可能南下,她急切地喊,“火灭了,进山!”
赵三壮他们掉头,扛起棺材就往山里蹿,睡着的孩子们惊醒,还没哭就被捂了嘴,“别哭,小心被抓走。”
卸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连牛带车往山里拉,大家默契的选择右边山林,牵着牛绳使劲拽,但明显来不及,梨花说,“让婶子们牵牛,叔伯们捡些柴火堆在路上拖时间。”
赵三壮他们把棺材抬到山上几米,立刻折回办梨花交代的事儿。
索性那帮人是上山,若是下山,恐怕已经跑到近前了,赵三壮整个人都在抖,妇人们也是,不知是不是怕黑,牛不肯往山里走,鞭子一下两下的抽在牛身上也不管用,最后还是孩子们合力把牛拽进山的。
那几家没有赶牛的经验,在路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眼瞅着火把越来越近,夏父慌了,用力拽牛,被牛踹了一脚,人顿时倒了下去。
整个队伍用兵荒马乱形容也不为过。
柴火堆好,梨花让他们把柴点燃,这样那些人就会先灭火,当然,这样一来,她们也就暴露了。
好在所有人都戴着口鼻巾,那些人看她们有老有少,却也不会把她们当成乱军。
梨花也加入捡的行列,只要能燃的,一股脑的往道上堆。
大火熊熊燃烧,照亮了她的眉眼,同时也照亮了越来越近的官兵。
他们的服饰跟戎州盔甲兵相差无几,但腰间悬挂的腰牌略有区别。
火越烧越旺,除了老弱妇孺,汉子们仍源源不断的往火里添柴,为首的盔甲兵暴怒,“你们干什么?”
梨花回,“为了活命。”
她官话流利,盔甲兵听不出她的来历,勒紧马绳,怒声道,“你们从哪儿来的?”
“我们乃京都人士,回老家探亲遇旱灾蝗灾,不得已带族人北上。”梨花逼迫自己冷静,但声音忍不住打颤,“大晚上的,你们不待在军营,跑到戎州作甚?”
想不到一小姑娘竟能看出自己益州军的身份,盔甲兵夹紧马背,在火前左右打转,“益州军做事何须知会你们?益州通往京都的道上已设关卡,非京都人士不得过,你们要回京可以,其他人不行。”
梨花梗着脖子,“凭什么?”
盔甲兵没有解释,而是扬手,“灭火!”
几个步兵推着车上前,车上的木桶圆滚滚的,比她买的浴桶高出许多,梨花脸色大变,“你们就不能给条活路吗?”
“参军!”盔甲兵冷冷的甩出两个字,同时,一桶水哗的从车上泼出来,火星子倏地窜起,黑烟滚滚,梨花看了眼已经进山的人,喊赵大壮,“叔伯们,进山。”
所有人把手里的柴火往还没有扑灭的火堆一扔,转身就往山里跑。
赵大壮怕梨花腿短掉队,单手捞起他往自己背上一甩,“堂伯背你。”
梨花眼泪滚滚,倒不是因为惧怕,而是绝望,旱灾已让百姓水生火热,朝廷不为百姓着想,尽把她们往死路上逼,明明动乱的岭南,朝廷不欲平叛就算了,还让整个戎州百姓陪葬,凭什么?
她回头望了眼马背上面无表情的盔甲兵们,喊话道,“我们进山了,你们要追,我们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这时候,只能放狠话给自己壮胆了,“路上的火能扑灭,山火能扑吗?”
赵大壮感受到她胸口颤得厉害,喘着粗气道,“三娘莫怕,他们真冲上来,咱就跟他们拼了。”
他粗略看过了,官兵约一两百人,真打起来,他们人数还多些。
盔甲兵冷笑,“不自量力。”
梨花紧紧抱着赵大壮脖子,头却往后扭着,见盔甲兵神色冷峻,却没有放话追她们,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堂伯,快点。”
跑在最后的是李解,他答应过要保护梨花,自然不可能让她死在自己前面,所以他有意善后。
刘二以为他吓着了,伸手拉他,他朝刘二笑笑,“我能走。”
赵广安走在中间,双腿不听使唤似的前后交叠,手里还捏着一把树叶,赵二壮拍他的肩,“堂弟莫怕,只要我们不怕死,怕死的就是他们。”
像当初收拾那些抢蛮横要挟难民交财物的恶人一样,他们摆出一副豁出命的姿态,那些人就怕了。
赵广安专心的看着脚下,许是牛车驶过的缘故,脚边没有枯枝藤蔓,跑起来还算顺畅。
一众人一口气跑到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十几头牛脾气来了,怎么也不肯走,妇人们打都打不动了,问后面的赵大壮他们,“官兵追来了吗?”
“没有,他们往南去了。”
官兵们动静大,远去的马蹄极为清晰。
妇人们一听这话,像被抽空了力气。
黑暗中,不知谁先呜咽了一句,陆陆续续响起许多哭声。
“都是些什么事啊?咱好不容易出来,差点饿死,渴死,被火烧死,咱硬是忍着,为此还染上了瘟疫,结果朝廷指望不上,他们竟还想杀我们,这让人怎么活啊?”
山英婆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格外响亮。
赵大壮也忍不住抽泣了两声,梨花抹掉眼泪,高声道,“他们不让咱们活,咱们偏要活,益州关隘不让过,咱们就在山里住下来。”
大不了一辈子不出山。
她说,“莫哭了,燃上火把继续走,总能走出一条活路来。”
赵大壮吸了下鼻子,附和,“对,命是咱们自己的,无论谁都别想拿走,走,进山去。”
她们已经在山里了,且离官道已经很远,因为静下心能听到树上扒着的蝗虫扑翅的声音,刚刚太过紧张,所以人都没注意,当火把的光亮起,那些蝗虫显了出来。
“我的娘啊,怎么这么多蝗虫?”山英婆脸上还有泪痕,伸手扶树干时,被趴着的蝗虫吓了一跳。
老吴氏抱着老村长哭得不能自已,闻言,抬头看了眼,哽咽道,“这可都是肉啊。”
山英婆问,“抓吗?”
车棚上挂着的蝗虫串在慌乱中掉了许多,官
兵南下会返回,谁都不敢回去捡,山英婆看向梨花,梨花高呼,“抓,一只都不放过。”
头顶的树木枝叶繁茂,再往里怕是没有蝗虫了,眼下不抓,往后就没机会了。
哪怕恐惧仍在,但梨花一发话,大家默契的开始抓蝗虫,孩子们也参与进来,赵大壮放下梨花,“我看好些背篓箩筐掉了,我回去找找。”
第66章 066暂住山里找到一处山谷
那些官兵会折回,梨花拉他,赵大壮似是明白她的意思,安抚道,“山里黑,官兵不会进来的。”
那些官兵若铁了心不放过他们,循着行李的踪迹也能追上来。
所以他不仅是去找行李,更重要的是抹除他们经过的痕迹,这点他没说,叫了二十来个人就往回走,老吴氏急得浑身发抖,“三娘,你堂伯他们不会碰到那些官兵的哦”
儿子要下山,她拦不住,只能不停的抹眼泪。
其他人也担心的眼泪横流,梨花安慰她们,“叔伯们会见机行事的,咱边抓蝗虫边等他们。”
周围是黑的,起风时,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泄下浅浅的银白,像极了人们憔悴又迷茫的神色,她替老吴氏擦掉眼泪,“天无绝人之路,咱有粮,不会饿死的。”
老吴氏痴痴望着儿子隐入黑暗的身影,许久没有应答。
除了抓蝗虫,留下的人还要清点行李,锄头镰刀铁棍等铁器没丢,碗筷衣物则少了许多,尤其是那几家,赶牛的经验太少,任由牛乱跑,被牛踹伤不说,牛车上的东西所剩无几。
老方氏挤到梨花跟前,带着哭腔道,“十九娘,咱的粮水全没了,你让大壮她们帮我们找行李啊。”
她脸被树枝划了好几道口子,衣服也破了,说话的嗓子哑得像哭过几天几夜似的。
梨花看了眼随风摇曳的树丛,“叔伯他们已经走远了。”
赵大壮带的人手脚麻利,传话只能扯着嗓门喊,但这样一来,会暴露她们的位置,尽管她威胁官兵要跟他们鱼死网破,可她仍怕官兵追上来。
老方氏身形一颤,“那怎么办?”
族里的粮没少,但水洒了七七八八,老吴氏拍她的肩,“要不让明四他们回去捡?”
老方氏犹豫起来。
儿子不像赵家人胆大,真碰到官兵肯定腿软走不动路,她已经死了一个人,不想再死一个儿子了,“罢了,我回头问问他们怎么办吧?”
夏父受了伤,靠树干躺着,额头大颗大颗冒汗,连白得像晒得发白的路。
夏母握着他的手,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老方氏心里不是滋味,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咱们没粮水了,要不要回去找?”
牛发狂时,夏家兄弟卯足劲勒绳子,这会儿满手划伤,还在往外冒血,听到这话,粗声粗气道,“你看我走得动吗?”
几家凑钱买的牛,到头来就他们从头到尾牵牛护车,为此还崴了脚,而明家呢?屁事没有
看出夏家的态度,老方氏又去问胡家,胡母哭哭啼啼道,“东西在哪儿丢的都不知,去哪儿找啊?何况这么黑,走丢了怎么办?”
“那些就不要了?”
胡母看了眼专心致志抓蝗虫的赵家人,吸着鼻子喊了声梨花,“十九娘,咱们往后的日子就靠你们了啊。”
她不信赵家会眼睁睁看她们饿死。
梨花正在问粮水的情况,听到这话,语气陡然一沉,“你们是缺胳膊还是断腿了?”
她不留任何情面的说,“官兵冲过来,我们挡在前面给你们争取逃跑的机会已经仁至义尽了,想让我们养活你,门都没有!”
折蝗虫翅膀的族里人也觉得胡家不识抬举,帮腔道,“对啊,遇到危险不见你们出份力,事后还想打秋风,哪儿来的厚脸皮”
“莫以为三娘好说话就得寸进尺,实在不行,咱各走各的”
这几家也有身强力壮的汉子,关键时刻,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忙,方才赵大壮召集人回去捡行李也没人提出一起,难不成就他们怕死不成?
“婶子,分开走吧。”
一听分开走,胡母顿时没了声儿。
到处都黑漆漆的,离了赵家,她们又能去哪儿?胡母问老方氏该怎么办?
老方氏道,“要不咱带几个人去找找能找回多少算多少”
儿子是她的命根子,肯定不能去,只能带儿媳,胡母也是这个想法。
很快,两人带着儿媳妇畏畏缩缩地走了,走出去几米后,频频回头,“三娘,我们很快就回来了,你们千万要等我们啊。”
她们说话时,梨花让人捯饬了一小块地出来生火堆。
火星子啪啪啪的燃着,梨花往火上架釜,回她们的话道,“好。”
上山时慌不择路,好多人都受了伤,决定熬些草药水给大家清理伤口,李解蹲在她身边,“要不要我去周围看看?”
以往这事是刘二负责的,因牛受了惊吓,身上还有多出划伤,刘二照顾牛去了,闻言,梨花往幽深的山林看了眼,思忖道,“我让堂伯陪你。”
益州进不去,眼下只能待在山里,她和李解说,“你走远些,看看能否找到容纳咱们这么多人的地盘。”
“好。”
他走得悄无声息,除了李莹,恐怕没人在意队伍少了人,熬好草药,梨花用竹筒盛着,教族里人怎么清洗伤口,当把草药水送给赵广安时,他眉头紧皱道,“有两头牛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光线太暗,那两头牛撞了几回树,到这儿后,四肢软绵绵的趴着,然后口吐白沫。
赵广安问梨花,“你要杀了吃吗?”
症状跟那头病牛不同,梨花往牛群走去,平日被伺候得锃亮的牛耷拉着眉趴在树下,牛头牛尾满是嗡嗡嗡飞舞的苍蝇,一走近,一股熟悉的刺鼻的血腥味传来。
赵广安说,“山里地形复杂,每头牛都有磕伤和擦伤。”
梨花走到他说的吐白沫的两头牛前。
刘二正给它们擦嘴角的白沫,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朝梨花摇头,“救不过来了。”
“那就杀了吃。”
山里是什么情形还是未知,囤些肉,哪怕在山里住下来也能有点底气,她和刘二说,“趁它们没断气时杀了吧。”
没有水冲洗,牛皮处理不好,只能丢了,梨花说,“肉割成小块,抹上盐像蝗虫那样串起来亮着。”
刘二没有杀过牛,但赵家的鸡都是他杀的,手法娴熟得很,梨花喊了四个叔伯给他打下手,和赵广安说,“阿耶,你在旁边看刘二叔怎么用刀的,第二头牛你来杀。”
赵广安舔了舔发干的唇,“我不会。”
“跟刘二叔学。”梨花用干净的帕子蘸草药水给他擦脸上的伤,鼓励他道,“阿耶你聪慧过人,学什么都快,换成大伯,牛死了发臭估计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赵广安被夸得高兴,“那我待会试试。”
然而牛终究不是鸡,鸡小,放血破肚后扯出肚里的东西扔掉就行,牛太过庞大,血就装了好几碗,肚子破开,血淋淋的,看得人想吐。
赵广安也真吐了。
梨花给他扇风,“阿耶,我就说你学得快,落刀的地方没有丁点偏差。”
赵广安背过身吐得昏天暗地,“三娘,我好像不行。”
之前看到尸骨都没这么吐过。
梨花扯了些嫩草给他擦手上的血,脆声道,“你做得很好啊。”
“但腥味太重了。”
“煮熟就香了。”梨花故意嗅了嗅鼻子,“阿耶,明天咱们炖牛骨汤喝。”
“这玩意能喝吗?”赵广安吐得满嘴酸臭,怕恶心到梨花,说话时头偏向另一边。
梨花道,“牛骨汤香着呢,阿耶,苍蝇蚊虫越来越多了,你动作快点啊。”
赵广安深吸口气,提起口鼻巾,转过身去,刘二已经把另一头牛清理出来了,牛皮和不吃的肉找地方挖坑埋了,这会儿正往牛肉上抹盐和姜。
见赵广安难受,问道,“要不我来吧。”
赵广安瞅一眼闺女,见她朝自己笑,鼓起勇气道,“我能行。”
他用刀的时候不多,梨花上手帮他,从剥牛皮到劈骨头再割肉,费了不少时间。
期间,赵大壮他们把丢失的物件全找回来了,看她忙,自顾领着人除草挖茅坑,然后烤蝗虫
这一晚,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睡,梨花让小吴氏盯着附近的草叶,若有露水就拿竹筒收集起来。
山里雾气重,露水也重,在村里时,一大早上山,裤脚都是湿的,经过梨花一提
醒,所有人都来了精神,有露水,他们就不会渴死。
于是,抓完附近的蝗虫,大家又开始收集露水。
赵广安处理完一头牛累得双手发软,梨花手巧,割成长条的肉已经全部抹了盐和姜,那些姜原本留着过冬用的,但牛腥味太重,她将姜切成片却腥,别说,效果出奇的好。
赵广安伸了个懒腰,望着两箩筐肉向梨花邀功,“三娘,我厉害不?”
梨花竖起沾满血的大拇指,“没有比阿耶更厉害的了。”
“那是。”赵广安有些自得,“我当年要是好好读书,考个秀才不是问题。”
那时候教书的夫子没少夸他,奈何他心思不在考取功名上,想到这,赵广安又想起王家人来,“不知道王家人有没有顺利进京。”
王家走得早,快的话已经过了益州,离京城还远着呢。
梨花说,“提他们作甚,只要咱们想,咱们总能到京城的。”
吹牛!
不远处刮露水的赵广昌满脸鄙夷,不愧是父女两,都爱说大话,就赵广安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想考秀才?做梦呢
第67章 067找到山谷山谷有个村子
他撇撇嘴,正欲挪腿,左边突然冒出个脑袋,元氏一手握竹筒,一手抖叶子上的露水,眼睫轻颤着,“大郎,我爹崴了脚,我娘胳膊又在树上撞伤了,我能否给他们送点水去?”
三娘说了,收集的露水需倒水桶里煮沸再喝,可水桶属于赵家,水倒进去就不能私自盛出来,所以元氏才来问赵广昌。
赵广昌的目光仍在自夸的父女两身上,并未细听元氏说了什么,应道,“你拿主意就行。”
元氏心有顾虑,“三娘要是问起怎么办?”
“你是长辈,还怕她一个晚辈不成?”
元氏轻轻抬起眼,漂亮的眸子隐有水雾,“三娘和以前不一样了,有四叔撑腰,谁都不能忤逆她。”
这点赵广昌已经感受到了,任何时候,只要梨花张口,立即有许多人附和,且凡是她安排的事儿,大家伙会毫无怨言的去做,尤其是赵大壮,无论梨花说什么,他一股脑的支持
他收回视线,看向哭肿眼的元氏,拉过她拥入怀里,低低道,“无事,我替你受着。”
不信梨花敢对他这个大伯不敬。
周围还有人,元氏推他,“有人看着呢?”
赵广昌埋到她颈间吸了口气,闷闷道,“不知啥时候是个头。”
元氏羞红了脸,拿着竹筒跑开,赵广昌被勾了魂儿,看梨花愈发不爽,当初要是留在青葵县,就不会这般颠沛流离了,想到这,他黑着脸走向自我沉醉的父女,“三娘!”
见是他,梨花收起脸上的笑,沉稳道,“何事?”
“何事?”赵广昌竖起眉,一脸阴翳,“你让大家北上去益州,结果碰到这种事,不该给大家伙一个说法吗?”
附近收集露水的族里人放轻动作,偷偷看向梨花。
梨花双手腥红,一双眼在朦胧的雾色里分外明亮,族里人屏住呼吸,欲听她怎么说,可片刻过去,小姑娘都没说话,就在大家以为她答不上来时,她开口了,“这么说就没劲了啊,青葵县已乱,留在那儿没活路,奎星县瘟疫横行,买不到药只能等死,而戎州快征兵了,咱不跑,叔伯们都得服兵役”
“一路过来,要不是四爷爷未雨绸缪,咱们不知道困在那儿跟难民斗智斗勇呢,现在碰到益州兵大伯就埋怨上了?难不成还是我把益州兵招来的?”
赵广昌没料到她嘴皮子如此利索,不悦道,“你就说往后怎么办!”
总不能一直待在山里吧?
梨花还真是这么打算的,这儿已经是益州地界,合寙族北上,只会侵占戎州,所以哪怕益州禁止百姓进入,但山里至少是安全的。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赵广昌,“大伯觉得该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
梨花弯眉,“我以为大伯想到法子了呢。”
他不是想当族长吗?连族人都安顿不好,如何有资格当族长?
赵广昌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正要找补,可梨花没给机会,只见梨花扬起眉,不卑不亢的说,“我想过了,益州和戎州都在征兵,咱到哪儿都是个死,既然那样,不如留在山里,等外面太平了再出去。”
是啊,外面在征兵,出去的话离不开家破人散,山里或许过得苦,起码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赵广安赞成女儿的话,“对,咱们有粮,便是开荒种地都不至于饿死。”
对啊,大不了开荒种地,怕什么?
竹筒装满露水的小吴氏道,“堂弟说得对,咱们有锄头,有粪肥,有人手,开荒很快的。”
赵家当初搬到近溪村也是从开荒做起的,二堂爷说,“咱听十九娘的。”
倏地,树丛里钻出两个人影,李解边摘头上的草叶边道,“前边有山谷,山谷里有新搭的茅草屋”
这话像鸡血注入人们血液里,二堂爷兴奋道,“真的?”
有茅屋就有人,有人就意味着有生路,二堂爷看向树叶交错的远处,“远不远?我去瞧瞧”
雾气未散,但天儿渐渐亮了,远处的树不再是绊人的硬桩子,而是承载着无数葱郁树叶的枝干,二堂爷高兴地走了两步,李解道,“有点远,我和青牛叔站在山上,怕惊到山谷里的人,并未出声。”
他说,“青牛叔怀疑是早先进山的百姓。”
“甭管他们啥时进的山,咱们搬过去,官兵追来的话,咱们或许能击退官兵”
都说民不与官斗,可官兵都要杀他们了为啥不斗?二堂爷这辈子经历过两次饥荒,上一次,州府不让进,但让他们往西安置,而这次,朝廷不给他活路了,他只能靠自己。
“十九娘,咱们得趁早赶到山谷去。”
梨花心里不急,“会去的,二堂爷,你先刮露水,我随李解去瞧瞧”
她给李解使眼色,后者默契的上前,小声道,“山谷里约有五六户人家,有多少人暂时不清楚。”
“有小溪吗?”
“天色已暗,看不清楚。”李解道,“可要再回去看看?”
梨花准备找片地安家,位置当然要选好了,“等我擦了手上的血和你一起。”
赵铁牛也要去,梨花看了眼萝筐里的肉,“你把肉串起来晾着”
“不是有刘二和你阿耶吗?”
“这不怕有人嚷着吃肉吗?他们耳根太软,应付不了那些人,铁牛叔你刚正无私,族里的东西交给你看着再合适不过。”
赵铁牛得到表扬,登时挺直了脊背,“你放心,不管谁来我都不会让他拿走一块肉!”
梨花抓过叶子擦手,不吝啬称赞道,“铁牛叔,你就是赵家最值得信任的。”
牛骨炖汤已经交给菊花婶她们办了,梨花放心的和李解走了,走时,赵铁牛怕她路上口渴,给她装了一竹筒草药水,另外还装了几个菽乳饼,见状,赵广昌骂他狗腿子。
赵铁牛满不在意,“三娘为族里忙前忙后,吃几个饼算什么?要不是牛肉没煮,我都想给她带块牛肉了。”
“”
赵铁牛早就选好了阵营,只会加倍的对梨花好,又怎么会看赵广昌脸色?梨花一走,他过去帮赵广安的忙,顺道夸他,“堂弟,你这刀法可以啊,难怪三娘让你杀牛,换成我,都不知道往哪儿落刀。”
忙了一宿,赵广安有点体力不支,但赵铁牛这话听得他身心舒畅,“是吧,三娘也这么说。”
赵广昌再次翻白眼,以前怎么不知道两人脸皮这么厚呢?
看了眼跟李解有说有笑的梨花,他把竹筒给元氏,“你拿着,我跟着看看去”
殊不知他前脚走,后脚有道人影追在了他后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广从。
他坚信黄娘子的事是赵广昌说出去的,虽说黄娘子顺利进了门,但他跟赵广昌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因此一见赵广昌鬼鬼祟祟的,他毫不犹豫就追了出来。
黄娘子说了,多亏三娘在老太太面前说好话,老太太从不苛待她,她教官话教得嗓子哑了,老太太还好心的提醒她多喝水。
所以大兄和三娘,他选择三娘。
梨花走出去没多远就察觉后面有人了,只是她惦记山谷的事儿,懒得搭理后头的人。
李解被赵铁牛塞了菽乳饼,许是看梨花信任他,给塞了四块,要知道,平日一顿也就两块饼而已,他继续和梨花说,“我们没有找到山谷的入口,想进去,得问山谷里的人入口在哪儿。”
“山谷深吗?”
“深。”李解说,“山石直立,想滑下去都不行。”
两人走了许久才走到李解说的地方,天光大亮,山谷里的茅草屋潦草的坐落在草木间,四周是倾倒的树,以及开垦出来的小片地。
地里站着人,看动作,像是在撒种。
李解问,“要不问问他们?”
梨花眺向山谷对面,山更为高耸,一眼望去,只看到山石缝隙里长出的树,她道,“我来问吧。”
她的声音稚嫩,喊话时,故意带上几分关切,“阿伯,阿伯”
声音在山谷回响,地里的人抬起头,望了过来。
远处砍树的人亦停了动作。
梨花道,“外面在征兵,你们要藏好了啊”
地里的人有了反应,喊道,“哪儿征兵?”
“益州和戎州都在征兵”
“要打仗了吗?”
“不知道,昨个儿我们碰到益州官兵,不由分说要抓我阿耶叔伯呢。”
山谷里的人很快聚到一块,仰头望着梨花的方向道,“他们被抓走了吗?”
“没,我们人多,同官兵一番纠缠后跑掉了。”梨花问,“阿伯,你知道往前的山头还有像山谷这样的地儿吗?我阿耶说了,今后就在山里安家不出去了。”
山谷里的人何尝不是这种想法?这两年赋税苛刻,遇到饥荒,朝廷毫无作为,再不跑到山里来,全家老小不饿死也会被疯癫的难民打死。
见他们不答,梨花又说,“外头已经乱了,阿伯,能待在山里就莫出去啊。”
“我们不出去。”进山时他们就想好了,除非外头太平,否则就在山里待着,想到梨花小小年纪竟关心他们,不由得感动道,“你阿耶他们还好吗?”
“好着呢,我们两百号人,凶起来把官兵吓走了”
两百号人?山谷里的人问,“你们全村都逃出来了?”
梨花说的官话,“不是全村,是全族,还有我堂姑的婆家们,我阿耶说了,官兵真要用强我们就同他们拼命,官兵不追究,我们就在山里开荒”
“阿伯,你们这地选得好,周围都是山,官兵来了也找不着入口,可靠山的树得砍了,以免坏心人往底下丢火把。”
这种天,一旦起火,整片山谷都会燃起来。
山谷里的人忙着搭茅屋,开荒地,并未琢磨过这些,经梨花一提醒,顿时觉得山谷不如想象的安全,一群人面面相觑,许久,刚刚说话的汉子道,“前面没有山谷了,你阿耶他们呢?”
独木不成林,想对抗官兵,必须人多,而眼下山谷就他们几家人,哪怕日夜不休的砍树恐怕也要数十天,小姑娘家人多,住进来一起帮忙快得多。
都是为了活命,他们没想过霸占山谷。
只要品行好,做邻居未尝不可?
听出有戏,梨花喊道,“我阿耶他们照顾几头牛呢,族里的事儿暂时由我负责,所以我来探探路。”
小姑娘竟是当家人?山谷里的人惊呆了,“你们家住何处?”
“我家青葵县的,我大伯是粮商。”
商人路子广,被逼到山里,可想而知外头多乱,山谷里的人再问,“青葵县的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老家活不下去了,本想进京投靠亲戚的,哪晓得碰到征兵”
“你们京城里有亲戚?”
山谷里的人再次交头接耳起来,这帮人多,进谷能帮着做事,日后太平出去或许能靠这份情谊寻个谋生的路子,最先进山谷的曾家人道,“咱告诉他们入口如何?”
曾家是猎户,曾老头早年间进山打猎发现的这片山谷,当地里的庄稼旱死时他就筹划搬到山谷住些日子,所以他家准备最充分,东西也最齐全,脚下这片地就是他开出来的。
他一说,其他人立刻点头,除了一个倒三角眼的老太太,她担忧道,“她们是坏人怎么办?”
前天就放了坏人进来,要不是孙家大郎警觉,她家怕得死人。
看出她的忌惮,孙大郎说,“问她们族里有没有老人孩子”
前天放进来的两对夫妻谎称孩子在路上死了,后来被他们抓起来后才说实话,他们不是夫妻,是半路搭伙过日子的,老太太反应过来,“曾老头,你问问”
曾老头喊,“小姑娘,你们族里有多少老人孩子啊?”
“好几十呢,我最大的堂兄已经成亲了,最小的堂妹才几个月大。”梨花知道他们的顾虑,“阿翁,我们从老家出来吃了不少苦头,眼下只想找个安全的地建屋开荒”
谁进山不是为这个?
孙大郎道,“让她们进来吧。”
老太太纠结了下,“咱划一片地给他们,让他们平日不能过界。”
对于这个要求,梨花满心应下。
待他们告知了入口,梨花说,“阿伯,你们守在入口处,小心坏人进去,我回去喊族人们,到时我会喊阿伯你的。”
小小年纪就想得如此周到,曾老头说,“能带全族人走到这儿,这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孙大郎,你记住她的声音,别到时认错了人。”
“好。”
都说人心险恶,可梨花短短几句话就让对方松了口,李解自叹不如,问梨花,“跟着咱的人怎么处理?”
“莫管。”
梨花知道是谁,压根没放在心上,要知道,赵广昌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李解说有点远,没想到这么远,且还要翻山,从山腰翻到山上,他腰都直不起来了。
赵广从也不好受,昨晚脚踝扭着了,之前好好的,这一走,脚踝像压了块石头似的,一动就疼得不行。
他坐在树下,衣服裤子上沾满了枯黄的草叶,裤子还湿了,当听到脚步声,正要跑,前头传来赵广昌的惊讶声,“二弟,你怎么在这儿”
心知躲不过,赵广从坐着没动,“黄娘子担心三娘,让我跟来瞧瞧,哪晓得崴着脚了,大兄,快扶我一下。”
不愧是族长的候选人,这谎撒的,自然不做作。
赵广昌没有起疑,却也没上前扶他。
他腰酸背痛,哪有力气扶别人,“我腰扭着了。”
他撑着树干,挨着赵广从坐下,“等三娘回来吧。”
赵广从提醒了他,待会三娘问起,他就说怕她出事所以跟来的,这样就不会暴露自己真实的心思,还能让老太太看到他的好。
不过说实话,他没料到梨花如此聪明,几句话让山谷的人放下戒心不说,还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告知入口的位置。
“二弟,你发现没?自打三娘病了后就不一样了。”
赵广从侧目,“三娘何时病了?”
“你不知道?”赵广昌后知后觉想起他那时已经离家了,便将梨花随赵广安去茶馆听书回来后
高烧溜进他屋子偷东西的事儿说了,赵广安去小蛇山找道士求符水的事也没落下。
赵广从垂眸,细细揣摩他的目的。
若是从前,他少不得骂老太太糊涂,赵广安不着调,难能把银钱全给他求符水呢?而且多半那符水是假的
可有他替黄娘子赎身的事传出去,他便觉得赵广昌没安好心,没准看黄娘子和三娘走得近,故意挑拨他和三娘的关系。
这么一想,他说话谨慎了,“小孩子魂魄不稳,沾到脏东西是常有的事儿,三娘不是喝符水好了吗?好了就好。”
赵广昌皱眉,“你不觉得三娘变了?”
“是变了,别说三娘,三弟也变了,要是以前,三弟可不会杀牛”赵广从说,“当三弟拿刀剥牛皮时,我恍惚以为眼花了呢。”
“他不就这样吗?只要他乐意,再脏再累的活都不喊苦”
赵广从又道,“咱娘也变了。”
以他娘的性子,绝不可能接受一个青楼女子进门,而现在,不仅同意黄娘子进门,闲暇时还会跟黄娘子聊天,见赵广昌还要说,赵广从打断他,“大兄,世道不好,若还像从前那般不懂事就坏了”
第68章 068融入新村砍树起屋开荒撒种……
他苦口婆心的劝赵广昌,“大兄,咱也该改改性子了,以前三弟败家,咱做兄长的凶他理所应当,现在他改过自新,咱再动不动就发脾气就显得小肚鸡肠了。”
说着,前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扬声,“三娘稳重,族里大小事交给她再明智不过。”
这马屁拍的,赵广昌都不认识面前的人了,想了想,直截了当的说,“我怀疑三娘里子换了人。”
三娘再稳重不过九岁而已,行事却老练得像个大人,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梨花自幼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哪儿学的人情世故?就说刚刚,梨花和山谷里的人说话头头是道,比他都厉害,怎么可能?
赵广从不知他如此自大,梨花常跟去茶馆,见识多些不足为奇,反倒是赵广昌,竟连几岁大的姑娘都抹黑,他纳闷,“三娘可是惹你不高兴了?”
脚步声已经近了,他故意这么问,就是想让梨花听听。
赵广昌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自顾道,“四叔病重,族里没人主持大局,有意让我做族长,哪晓得三娘说服族人改了主意,扪心自问,三娘或许聪慧,但这般拿捏人心可不像几岁孩子能办到的”
“可能是四叔教的。”
族人们都说三娘做的事是四叔授意的,一人可能被蒙蔽,一百人还能被蒙蔽?赵广从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还得四叔坐镇才行,大兄你就莫为难三娘了。”
他毫不掩饰维护之意,赵广昌愈发看不明白他了,“你不气?”
“气什么?”
三娘经常为黄娘子说好话,他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气?他抬手枕着后脑勺,愉悦的望着视野里的几株树,“饿了有饭,渴了有水,困了有席,这日子惬意着呢。”
“以后呢?”赵广昌问。
赵广从神色松弛,“以后的事以后说吧,大兄,咱是亲伯伯,人前可不能拖三娘后腿啊,往后她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她让你吃屎你也吃?”赵广昌不知道梨花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不是他腰酸背痛,梨花走到山崖边时,他非把她推下去不可。
没了她,族里人就不会受她蛊惑了。
梨花向来知道他是个恶毒的人,远远的听到赵广从的声音后,让李解放轻脚步,两人躲在暗处听了会儿,然后绕路离去。
兄弟两坐在树下不动,多半伤着了,她才不给自己找麻烦呢。
所以没有惊动他们先回去了。
山里路不平,加上梨花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回到族里,小腿酸酸胀胀的,老太太给她捏腿,长吁短叹道,“你说你也是,这么远也不怕累着”
梨花绷紧腿,脸上笑着,“这不想尽快让大家安顿下来吗?”
一回来她就让赵大壮通知进谷事宜,这会儿都在收拾行李,她道,“阿奶,山谷清幽,进去后,你找个喜欢的地儿咱就开始砍树搭屋”
老太太的力道很轻,声音更轻,“搭木屋吗?”
山谷里有碎石,但族里没有这方面的匠人,所以搭木屋最好,她点头,“阿奶不喜欢?”
“都这时候了,我可不挑什么屋,有个遮阳的地儿就行。”老太太没有住过木屋,好奇得很,还要问更多,抱着包袱的元氏走了来,“三娘,碰到你大伯了吗?”
梨花已经回来一会儿了,而赵广昌始终不见人影,她有些担心。
“没有啊。”梨花惯会装,“大伯去哪儿了?”
元氏不敢说实话,仓促的找了个借口,“他找水源去了。”
老太太轻哼,“我怎么不知道他这么积极?怕不是躲在哪儿睡懒觉吧”
赵广昌贪生怕死,绝不可能离大家太远的,老太太戳破元氏的谎言,却也不想和她多说,继续聊木屋的事儿,“咱们搭几间屋合适?”
“先搭两间住着,之后再慢慢多搭几间”
老太太又问,“咱搭了屋,还有地种庄稼吗?”
“有。”
“那山谷里有水吗?”
有地和水才能活下去,梨花说,“有。”
山谷里没水的话那些人就不会选择住下了,梨花说,“进谷后,阿奶你多编些草鞋,到时肯定用得着。”
进谷后的事情还多着,草鞋肯定磨损得快,别人就算了,赵广安必须有鞋子穿,老太太也想到了这点,“待会我给你阿耶量量尺寸,多给他编两双草鞋备着。”
孙子两视若无人,元氏怕赵广昌出事,大着胆子往前找去。
草木茂盛,人走过后留下了痕迹,走了约几十米,但看赵广昌和赵广从互相搀扶着回来,她喜极而泣,“大郎”
赵广昌一手杵着木棍,一手挽着赵广从的手,走路磕磕绊绊的。
见元氏哭了,面上露出喜色,“终于到了。”
天知道他怎么忍过来的,赵广从脚踝肿了,死活赖着要他搀扶,他腰痛得直不起来,只能喊梨花,结果喊了一路都没人应。
元氏伸出手,他丢开木棍,手搭在她肩头,“三娘回来了?”
元氏泪眼朦胧的点头,“你怎么才回来?”
赵广昌有口难言,他和赵广从坐在树下等梨花和李解经过,左等右等不见人,怀疑两人抛下他们先回来了,赶紧起身追,为了不让元氏担心,他只道,“闪着腰了,走得要慢点。”
说实话,这趟出去,兄弟两都有些狼狈,衣服破了,鞋子破了,还差点倒在半路。
就这样,赵大壮还把他们训了一顿,“一上午干什么去了?不知道事情多啊?人家堂弟杀了牛立刻挖草药,没喊过一个累字,你们做兄长的就不能咬牙坚持一下?”
赵大壮怀疑两人睡觉去了,因此语气很重。
赵广昌欲解释,元氏怕露馅,抢先道,“大郎寻水源去了。”
她一开口,赵大壮脸色更难看,“爷们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你做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元氏偷偷给元家水的事被人看到了,赵大壮那时忙,只让元家把水还了回来,此时看到元氏,顿时没个好气,“堂弟,你媳妇拿族里的水给娘家”
赵广昌隐约记得这事,“马上就要进山谷了,这些以后再说吧。”
山谷里多半是不缺水的,进去后
就不会追究元氏做的事了,他跟赵大壮说,“堂兄,东西可收好了?”
因排行实在难记,索性直接称呼堂兄。
进谷是大事,赵大壮果真分了心,说道,“收得差不多了,等三娘发话咱就动身。”
这次进谷可能要好几年才出来,路上,梨花让大家挖草药时连根挖出,到时种到山谷里,谁生病都能挖来熬药。
汉子们抬棺,妇人们挑筐,挖草药这事就落在孩子们头上,赵多田经常上山,认出几株果树,问梨花,“十九娘,果树要不要?”
梨花道,“要。”
能吃的都要。
一行人边走边挖,所过之处坑坑洼洼的,但大家脸上不再迷茫,满是对山谷生活的向往。
老太太扛着木棍,木棍上绑着她编的草鞋,草鞋一晃一晃的,霎是可爱,她说,“进谷后,咱挖些陷阱,没准还能捕到猎物”
老吴氏难得没说风凉话,而是问梨花,“进谷后是不是就各过各的了?”
一起生活久了,骤然分开,竟有点不习惯。
梨花举着火把,时不时往四周挥一下,回道,“等每家人都有屋了就分开过。”
粮食早就分好了,没什么可吵的,梨花说,“山谷里的人胆小,没有他们的允许,咱们尽量别乱跑,再就是进谷后咱踏踏实实过日子,别想着往外面跑,否则坏人找到入口,咱们都得遭殃。”
“你堂伯已经说过了。”
赵大壮耳提面命的警告大家不得打扰先进谷的人,不得私自出谷,一经发现,直接打死。
在村里时,抓到贼吊起来打一顿就完事,现在必须狠毒,要不然对方报复,所有人都会受其连累,所以老吴氏不觉得长子说错了,“三娘,咱们不会乱来,但那几家就不好说了,我估摸着得派人守在入口那儿比较好。”
“呵”老太太侧目,“太阳打西边出来啊,你竟也有不蠢的时候。”
老吴氏瞪她,“你什么意思?”
“夸你呢。”
“”老吴氏眉一皱,立刻要骂人,察言观色的梨花迅速出声,“四奶奶,四爷爷怎么样了?”
老村长的嗓子慢慢转好,手脚也能小幅度的活动了,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并不怎么说话,便是老吴氏想和他聊聊天,他也闭着嘴不理人。
老吴氏说,“脾气越来越古怪了。”
儿子用背篓背他,他不肯,而是让儿子把他放在棺材上。
往老伴儿的方向瞅了眼,小声跟梨花说,“你四爷爷器重你,你得空了多陪陪他啊。”
自家人说话,他多是掀眼皮看两眼,唯有梨花说话他会聚精会神的听,且还会夸梨花做得好,有时她都怀疑老伴是不是老眼昏花将梨花认成孙女了
老吴氏无奈,“不知你四爷爷何时能好?”
“大夫开了药,多吃几副肯定会好的。”
至于陪老村长说话,梨花还真抽不出身,对方告知的入口是处山洞,她们到时,里边已经坐着好些人了,冷不丁看到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抬着棺进来,众人眼前一亮,“小姑娘,白天的是你对不对?”
山谷空旷,梨花和山谷里的人说话有回音,附近的人都听到了。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妪抱着睡着的孙女跪下来,“外面没有活路了,求你带我们进山谷吧。”
赵铁牛他们站去边上,给梨花让道,梨花走到最前边来,“婆婆,你起来说话吧。”
山壁上插着火把,火把的光不甚明亮,衬得人的眉眼黑黄黑黄的,梨花粗略的扫了眼,基本都是拖家带口的普通人,最角落里坐着的甚至对几个孩子,梨花问她们,“你家大人呢?”
最大的姑娘不料梨花问起自己,鼻尖一红落下泪来,“村里进了难民,我爹为了保护我娘被难民打死了”
她边上的男孩紧紧抓住她的手,“阿姐不哭,以后我保护你。”
梨花脸上不见动容,而是接着问,“你们几姐弟?”
姑娘约莫十四五岁,衣服上还沾着血,听了梨花的话后,搂过周围的孩子,“我们一个村的,那些难民放火烧村,村里人让我们往山里跑。”
梨花调转视线,看向左侧石壁坐着的两个男子,“你们打哪儿来?”
两人没有包袱,倒是怀里的锄头牢牢抱着,闻言,下巴有痣的男子道,“我们奎星县的,到戎州投奔亲戚,哪晓得衙门的人伪善,表面施药,实则毒杀染了瘟疫的人,我们兄弟跑得快才捡了一条命。”
正常眼里,男子的威胁总是要大得多,梨花回头喊,“堂伯,把他们绑起来。”
两人没有挣扎,“知道小姑娘你有本事,我们兄弟两不求别的,还望给条生路,他日回城安葬好家人,必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你们家人都死了?”
“都死了。”想到家人倒在血泊里的惨状,两个汉子红了眼,“让戎州官兵给杀死了。”
赵二壮行动快,拿着绳子上前,几下把兄弟两绑了个结实,梨花说,“我们有老人孩子,出不得半点纰漏,你们老实点,几日后若发现你们没有异样,会放了你们的。”
昨天以前碰到这群人,梨花会让族里人把他们撵了然后进谷,而现在,她希望帮他们一把,他日若遇外敌,大家能一致对外。
她走到山洞最里处,按照对方教的,先敲石壁,然后喊人。
半晌,里头传来回应,“小姑娘,是你不?”
下午,有人模仿梨花的声音试图让里面的人打开石壁,但口音出卖了她,梨花与山谷里的人交谈用的是官话,纯正的官话,不是普通人能模仿的。
梨花回,“阿伯,是我,我阿耶他们来了,还挖了些草药和果树”
石壁里侧,孙大郎跟曾老头说,“是赵家小姑娘。”
曾老头也听出来了,“打开石壁门吧。”
石壁门不知谁建的,曾老头全家搬来时,石洞里有机关,他们进谷后就把洞里的机关破坏了,想进谷,必须谷里的人打开石壁门。
梨花往后退两步,就见面前的石壁颤了颤,然后缓缓打开。
冷不丁看到这么多人,曾老头和孙大郎心头紧了下,“进来吧。”
梨花让老人孩子先进,洞里的人不敢往前跑,谷里的人并不少,这时心急乱来,只会丧失进谷的机会,梨花上前几步,站在石壁口,“堂兄,背着堂妹进来,大家莫慌,慢慢进。”
她往石壁口一站,若谷里的人反悔,她能往里跳,然后寻机会开石壁门。
赵多田先进去,进去后,差点没被吓得叫出声。
穿过石壁门是块四五米长宽的空地,空地外,是落满月光的树梢。
入口竟在山腰。
四周石壁旁站着谷里的人,看赵多田面露惊惧,解释道,“踩石梯下去。”
石梯是他们进谷后捶出来的,极为窄小,倒三角眼老太太提醒,“慢点,别摔下去了。”
据曾老头说,他们进谷时挂绳子滑下去的,入口离地面六七米,山脚有树,所以没受伤。
石梯光滑,两侧垂着可供攀岩的绳子,赵多田小心翼翼抓着,同梨花道,“十九娘,我下去了啊。”
“去吧。”
山谷亮着光,底下也有人把守,赵多田下去后,立即有人给他指路,“早先说好了,你们的地盘在对面”
赵多田没动,“好,我等我阿娘一起。”
初到陌生地,孩子们脸上全是好奇,睁着眼睛到处看,“堂兄,那是艾蒿吗?”
大锤指着山石间的绿植,跃跃欲试的要上前,赵多田拉住他,“咱们要守规矩,不能乱来。”
“可那是艾蒿。”
“好好站着。”赵多田掂了掂背上的婴儿,凶道,“不然我打人了啊。”
大锤瘪瘪嘴,又去跟其他人说,一个堂姐捂他的嘴,“安静点,等十九娘下来再说。”
这些日子,任何事都会问过梨花再做打算,大锤眨眨眼,乖乖的闭上了嘴。
边上站着的妇人莫名湿了眼角,跟身侧的人道,“我家三郎要是活着,也像他这般大了”
丧子之痛难以言语,那人拍拍她的肩,“会好起来的。”
孩子最为闹腾,哪怕来时交代过无数次要安静,但一人说话,其他人立刻叽叽喳喳说起来。
“堂兄,这儿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吗?”
赵多田点头,立马又有孩子问,“这儿全是树,我们睡哪儿啊?”
“堂兄,我口渴了?能喝水吗?”
“堂兄,我想尿尿”
“堂兄,我困了,我们啥时候能睡觉啊。”
各式各样的问题向赵多田抛来,他黑起脸,怒吼,“闭嘴。”
上头,看清眼前的状况后,老太太双腿打颤,“不会摔下去吧?”
“不会。”梨花道,“阿奶你把草鞋扔下去,然后抓着绳子下梯子就行。”
箩筐和背篓好处理,棺材有点麻烦,尤其里头还有粮食,赵铁牛看了眼,跟梨花说,“咱们有锄头,要不把梯子挖宽点?”
梨花问孙大郎的意思,后者没有意见,要不是急着起屋子,他们也要把石梯重新弄过的。
赵铁牛撸起衣袖就要动手,梨花说,“牛和棺材放这儿,人先下去,上下一起挖。”
石壁硬,锄头挖起来极为费劲,留二十几个人挖梯子,梨花带着大家先去安顿。
杂乱的山谷已经走出了小路,孙大郎介绍了谷里的人后,领着她们直直往前走,“山里有溪水流下来,咱们就以溪水为界,你们住西边,我们住东边。”
梨花欣然接受,“好。”
山洞里的人也进来了,乖乖走在最后,由孙大郎安排。
溪水几十公分宽,是从石壁里流出来的,经过时,好多人弯腰捧水喝,“甜的,溪水甜的。”
赵家众人已经许久不知道甜的滋味了,但她们谨记梨花的话,水煮沸了才喝,是以跨过溪水,并没停留,孙大郎注意到这点,问梨花,“外头干旱,你们的水哪儿来的?”
“露水。”梨花说,“天不亮我们就收集露水了。”
至于更早,则是城里的井水,梨花没有多聊,边走边观察整个山谷的地势,四周稍高,中间最平,几间茅草屋坐落在离溪水最近的位置。
她看向茅草屋,问孙大郎,“阿伯,谷里有会建屋的匠人?”
因为这几处茅屋建得差不多,明显出自一批人之手。
“曾叔会,你们建屋的话可以请教他。”都是邻里了,孙大郎也不藏着掖着,“不过材料得你们自己想法子。”
等所有人过了小溪,孙大郎停下脚步,“曾叔给山谷取名安宁谷,咱人多了,往后就叫安宁村”
安宁村?梨花看向环绕的高山,虔诚的说,“愿咱们在这儿能过上安宁的生活。”
赵家众人附和,“是啊,经不起颠簸了啊。”
第69章 069地盘纷争耍心机
大家抹把汗,继续往前走,山谷不见蝗虫,安静时,能听到聒噪的虫鸣。
虫鸣?孩子们稀罕不已,问梨花,“堂姐,我们能抓虫子回来烤吗?”
“等蝗虫吃完了再说。”梨花叮嘱前面的人拍拍幽深的树丛,谨防里头有蛇虫,见孩子们老实下来,问孙大郎,“山谷的地怎么分?”
这片山谷很大,谁家看上哪片地直接开荒就行,可面前这么多人,不给个准话,日后怕是得扯皮的。
孙大郎说,“要不我问问曾叔,看他怎么说?”
梨花点了点头,继续道,“明个儿起我们开始砍树,照我白天说的,石壁旁的树必须全部砍了,但我们初来乍到,砍树会以派得上用场的树为先。”
这事他们已经商量过了,往后开荒,从周围的石壁开始,孙大郎道,“你们锄具和刀具多,你们砍了大树,小树交由我们。”
山谷是所有人的家,该出力的都得出力。
见他不推诿,梨花心里松了口气,指着抱孩子的老妪说,“我们进来时,她们已在入口候着了,所以便没撵她们走。”
老妪后背拴着包袱,一双浑浊的眼忐忑的望着孙大郎,孙大郎看了眼她怀里的孩子,长叹道,“进来就好好过日子吧,山谷里有水,但粮得自己想办法。”
老妪感激得鼻尖泛酸。
这时,前头有人喊梨花,“十九娘,你看哪儿铺竹席合适,赶着看得见,咱把草除了。”
梨花和孙大郎说,“阿伯,有事明天再说,我先去选位置啊。”
“去吧。”
这么多娃儿,单是找地睡觉也得忙活一阵,他看着梨花背影道,“山谷里没有野兽,让孩子们放心睡觉。”
明夏胡几家走得最慢,进谷后,一双眼东瞟西瞄,给人的感觉不甚好,尤其是老方氏,见孙大郎说得上话,有心讨好他,“孙小郎哪日进来的?”
孙大郎国字脸,眉眼看着有些凶,问出口老方氏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那双眼望过来时满是戒备,“婶子问这事干啥?”
溪上没有架桥,溪边站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抱腿短的娃,孙大郎看得清楚,刚刚抱娃过溪的是一个穿灰色半臂衫的中年人,之所以换人,多半不是一家的娃。
是故他没给好脸。
老方氏尴尬,“随口问问。”
孙大郎淡淡扯了下嘴角,回头跟溪对面的人说,“夜里劳烦你们守着,这些人若越界,就告诉赵十九娘。”
老方氏想套近乎没得逞,脸上有些挂不住,牵着孙子的元氏娘笑她,“人家只认三娘,你何苦自讨没趣?”
“这不看他们的屋子建得漂亮想取取经吗?”老方氏羡慕的看向月色下高高耸立的烟囱,“咱的屋不知哪日能建好。”
赵家人多,好位置肯定是他们的,山谷里的好树也是他们的,轮到自家,怕都是些歪瓜裂枣的边角料了,她问元氏娘,“你能借我一把砍刀吗?”
元家自己也要砍树,怎么可能借刀给她,元氏娘说,“我家用完就借给你如何?”
两人说话时,梨花选好了睡觉的地儿,地面凹凸不平,但没有荆棘大树,除草极为方便,梨花和小吴氏说,“这儿铺竹席,茅坑的话往右边挖,左边清理出来堆木头。”
小吴氏记下,“要不要挑些溪水回来煮着”
“要,煮沸了给铁牛叔他们送去。”
石壁坚硬,用钉子怕要凿上好几日,何况是锄头了,梨花说,“天亮后不急着干活,休息好了再说。”
接下来还有得忙,不急这一时半会,梨花走向堆叠的箩筐,挑了两块带肥肉的牛肉和两块牛骨,知道是给山谷里的这几家,小吴氏问,“要不要装些蝗虫?”
“不了。”梨花说,“闹蝗灾那会他们怕是攒了些的,对了,咱的葵种呢?”
葵种是梨花家的,和锄具放在一个屋,刘二媳妇收行李时顺道一起收了,刘二媳妇拿着镰刀除草去了,小吴氏以为梨花问自己,便从自家行李里拿了些出来。
这玩意不占地,她公公用布裹起来放衣物里的,小吴氏给梨花,“还要什么?”
“够了。”
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山谷里的人家有些害怕,派了两拨人守夜,一拨守在入口下的石壁旁,一拨守在溪水旁,梨花过溪前,和火堆旁的汉子说,“我给你们送些肉和葵种。”
汉子点了下头,“过来吧。”
曾家人先来,后来的这几家都听曾家的,所以收礼这事自然得由曾家出面,汉子给梨花指曾家的茅屋,“沿着小溪上去,第二家就是曾叔家。”
曾家没有院子,梨花到时,曾老头还在锄地,梨花先出声,“曾爷爷”
曾老头看是她,直起腰笑了下,待看到她手里的东西,深邃的眉皱了皱,“你们还没起屋,这肉留着给干活的人补身体吧。”
“我们留了的。”梨花上前,打量着没有装门的屋子道,“我们十几家人,家家都得建屋,不知大概要多久?”
曾老头杵着锄头,蜡黄的脸满是褶皱,“我这屋从砍树到建成约四十天,你们人多,起屋肯定快。”
梨花把肉和葵种放在脚边的小凳子上,“这是我们从老家带来的葵种,请曾爷爷分些给大家”
曾老头不好拒绝,拿了些自己带进山的葵种给梨花,“我家葵种多,往后你家想种点什么尽管跟
我说。”
他家葵种种类多,能匀出来的量却极其少,若每户人家都给肯定不够,便只能给梨花。
梨花懂了他的意思,甜甜笑道,“谢谢曾爷爷。”
“往后就是邻居了,用不着见外。”曾老头说,“孙大郎说你们不会建屋,到时我过来教你们。”
梨花再次道谢,怕打扰他干活,简单聊了几句就走了。
她一走,其他几家磨磨蹭蹭的走了出来,“曾叔,赵家小姑娘说啥了?”
曾老头下巴指了下凳子上的肉和葵种,“大家分了吧。”
倒三角眼的老太太也在,见凳子上有肉,眉开眼笑的拿起,“看不出她挺会做人啊”
小小年纪就能率领上百号人逃荒,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点本事?曾老头说,“往后他们要是需要人手,咱该帮的就帮。”
“他们哪儿会缺人手?”
倒三角老太太婆家姓罗,大家都唤她罗老太,她爱不释手的掂了掂肉的重量,说道,“我看她们棺材重得很,里头装的怕是粮”
“甭管是什么,人家的东西你少惦记。”曾老头警告她,“出了事,谁都保不了你。”
“我就说说,你凶我干什么?”
罗家和曾家是一个村的,曾老头带着全家进谷后,不知怎么被罗家认了出来,念着同村情谊,曾老头给开了门让她们进,但罗老太爱占便宜,手脚也不怎么干净,曾老头再次嘱咐,“莫以为她们刚来就好欺负,青葵县离这好几百里,她们能安然无恙的走到这,必不是好欺负的。”
“知道啦。”罗老太不耐烦,转身跟儿媳说,“拿把刀把肉分了。”
两块肉约四斤左右,罗老太选了最肥的那块,曾老头牙口也不好,但碍于面子没有吱声,倒是李家媳妇嘀咕了句,“婶子,肥肉都给你了,我们吃什么呀?”
“你就不能让着我这个老人家啊。”罗老太咧起嘴,露出缺了三颗牙的牙床,“我这牙只咬得动肥肉,你们年轻,就吃瘦肉啊。”
李家媳妇心下不悦,问曾老头,“曾叔,我娘那边能分到肉吗?”
李家不是单独进谷的,还带了亲家,起屋时,那亲家怕独居受欺负,死活要和李家一起住,可毕竟是两家人,应该分到两块肉才是。
罗老太蹙眉,“住在一起就算一家,只能分到一块肉。”
山谷共六间茅屋,实则住了九户人家,握刀的是罗老太,她是按照茅屋数来的,数落李家媳妇道,“其他两家都没唧唧歪歪,就你话多。”
曾老头不怎么在意这些,他家是猎户,刚进山谷时,猎到两头野猪都没吃完呢,跟罗老太说,“李家人多,给她多分点,其他两家也是。”
“能做邻居便是缘分,莫因这点小事坏了彼此间的情分。”
要知道,外头的官兵才是最大的威胁。
罗老太有点怕曾老头,落刀的手往上挪了一点。
曾老头看在眼里,又说,“赵家为人周到,咱们也别吝啬,明个儿给他们抱些柴火过去。”
梨花回到族里时天儿已经彻底黑了,洞里的人怕讨了嫌弃,主动挪到了茅坑南侧,倒是被绑起来的兄弟两坐在树下没走,梨花给他们送水,兄弟两感动得一塌糊涂,“十九娘,你给我们松绑,我们替你干活,我们会糊墙。”
兄弟两举起手,给梨花看手心的老茧,“我们曾经在商户家做工短工,看过他们糊墙”
“老实待着。”梨花说,“过几天再说。”
人是她带进来的,绝对不能出乱子,等他们喝完水,梨花又去看其他人。
带着村里娃躲进山的姑娘姓黄,赵武他们挖茅坑,她就帮着扯草,比她小的孩子正在堆石头,看梨花过来,怯生生的询问,“十九娘,我们有瓦片你要不要?”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从脚边的藤蔓里拿起一片瓦,“煮东西很快的。”
瓦片两侧均是黑的,凑近了还有股馊味,赵家用竹筒装药,时间一长,竹筒便也有这种味道,梨花蹲下,帮他们摆弄石头的距离,“我有釜,瓦片你们留着用吧。”
“十九娘,月姐姐说了,你是好人,我们可以信任你。”
说起来,面前的男孩还比她大一岁,但眉眼间没有历经苦难的憔悴,反倒傻乎乎的,梨花问,“你叫什么?”
“我就牛冲。”说着,他拉过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男孩,“这是我弟弟牛二,今年七岁了。”
其他孩子主动凑过来,“十九娘,我是李茂,我弟弟是李盛,我们是双生子呢。”
他们很活泼,你一言我一语的介绍自己,梨花认真听着,待认了一遍人,问他们,“你们还有粮吃吗?”
牛冲点头,从怀里摸出两个干粮饼,“你要吃吗?”
“我不吃。”摆好石头,梨花把瓦片放上去,然后摸了个火折子给牛冲,“你们找棵大树歇息,过两天,我让人给你们搭个草篷,再教你们种地怎么样?”
除了黄月,就属牛冲最大,他指着乌漆麻黑的山谷,“可我们没有粮种。”
“我有。”梨花说,“种出来的粮食我们分如何?”
“好啊。”牛冲高兴地跑向弯腰扯草的黄月,三言两语说了这事,黄月回头望了眼,朝梨花笑了笑,牛冲抱着藤蔓回来,“月姐姐说行呢,有了粮食,我们就不会饿死了。”
想到不久能种出粮食,他们开心不已,梨花让出地,“待会我给你们些猪油,煮野菜时可以放点。”
在洞里看到他们梨花就决定带他们进谷,大人心思复杂,安定后容易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无家可归的孩子不会,他们最易感恩,只要对他们好,他们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那段记忆里,赵广昌巴结的贵人大肆买孩子训练成护卫,虽不知后面怎么样了,但跟着贵人学总不会错。
除了猪油,梨花还给了两根牛骨让他们熬汤,为此,老方氏嫉妒得眼歪嘴斜的,跟元氏娘发牢骚,“三娘这是怎么了?对咱这些亲戚爱搭不理的,对那些人却那般好。”
赵家占了靠北的地,他们几家识趣的占了南边。
元氏娘看了眼跟孩子们说笑的梨花,心思微动,“她之前病了场,醒来后性情大变,不认咱这些亲戚咱也没办法。”
梨花得的疯癫病,赵家没有往外说,是以老方氏并不知晓,“什么病?”
“说是突然晕倒,醒来六亲不认,怪得很。”
“不是沾了脏东西吧?”老方氏目光炯炯,“我们村之前有个娃也这样,请道士做法才正常了”
“她家没请道士,据说是广安去小蛇山求了符水”
“符水有用吗?”旱灾发生后,村里时常有假道士骗钱,老方氏盯着梨花侧脸,小姑娘这些日子瘦了,侧脸线条明显了许多,脸蛋也不如早先白皙,眼神温柔,但完全不像几岁女娃该有的眼神,她张了张嘴,“你说三娘不会”
元氏娘侧目,“嗯?”
老方氏赶紧摇头,甩掉那个荒唐的想法,“既是广安求的符水,肯定不会有假。”
赵广安多疼这个闺女无人不知,三娘有异,广安不可能看不出来,想到自己差点说错话,老方氏一阵后怕,转移话题道,“咱快扯草吧”
元氏娘扭过身,附近藤蔓多,有些带刺儿,以致她双手布满了血痕,瞧着有些触目惊心,“我看看他爹去。”
老方氏也不想干活,然而她没有元氏娘命好,有能顶事的儿子,明四受了伤,进谷就嚷嚷要死了,不忍儿子受苦,这些活只有她干。
注意到黄月捯饬出来的地比她宽,她不动声色的搬了两块石头放在右侧,然后慢慢往黄月身边挤。
方才选地时已经划分好了区域,黄月抱藤蔓时,看她蹲在自己地盘,温声提醒,“婆婆,你们的地儿在那边。”
明家和其他几家商量屋子挨紧点,活也一起干,所以那片地很大,然而老方氏想耍赖,故意露出一副茫然之色,“哪边?这儿也算我们的啊”
她指地上的石头,“我可是做了标记的。”
黄月垂眸,眉头紧紧蹙起,“刚刚还没有的。”
“我这把年纪还骗人不成?”老方氏扶着腰站起,脸上的血痕在火光下狰狞的结疤了,随着她一皱眉,疤有崩开的趋势,“二娘,你来看看”
二娘是明二媳妇,明二死后,她谨小慎微的照顾几个孩子,听到婆婆喊,她惴惴不安的走过来,“娘”
“她说我踩着她的地了,你看是不是”
二娘低头瞧了眼摆放明显的石头,“没有。”
梨花问族里拿了个炉子给牛冲他们炖骨头汤,突然听到老方氏的尖锐声,起身站了起来。
“三娘,你过来评评理,这儿明明是我们的地,这姑娘非说是她的。”老方氏理直气壮地喊。
黄月死死盯着树根间的石头,笃定道,“我刚扯草时那儿没石头。”
石头的位置太偏了,照这老妇人的说法,她那些草白扯了?黄月梗着脖子,“肯定是你趁我不注意放的。”
老方氏叉腰,“你说什么?”
黄月面红耳赤的走向石头,双手抱起,然后四处看,片刻,在一处有蚂蚁的地方停下,“你的石头是在这儿拿的。”
说着,她放下石头,恰好跟地面的湿润严丝合缝的贴起来。
老方氏愣了一下,手指着黄月,“你你污蔑人。”
“咱们在首尾做记号的石头是去石壁旁捡的,石头是干燥的,而这两块石头一侧是湿的。”黄月转过手里的另一个石头,让湿润面朝上,“你看我扯草扯得快,想霸占我的地。”
第70章 070齐心协力干活干活
饥荒前,黄月有爹娘撑腰,遇事不用出面,而现在,她必须强势才不被欺负,逼退眼里的泪花,她倔强的仰起头,“莫看我年纪小就好欺负,不给个说法,咱找小溪对面的人评理去!”
不料碰到硬茬,老方氏脸色通红,正要找个理由敷衍过去,一道声音插进来,“石头给我看看。”
梨花沉着脸,看到她,黄月立即递上手里的石头,强忍着泪意道,“选好地我就开始扯草,我们人不多,占地不大,所以速度要快些”
她从后往前扯草,已经扯出了大片地,老方氏她们人多,但地宽,捯饬出来的地显得短一些。
梨花瞅了眼老方氏,当着众人的面把石头放入另一个翻动过的坑里。
孩子们或许不懂,大人却是看明白了,老方氏随手拿了两块石头想逼黄月挪地,行径可耻,梨花道,“婆婆,给个说法吧。”
老方氏下不来台,脸色由红转青,倏地,一巴掌拍向儿媳,“好个毒妇,竟敢骗我”
二娘被扇懵了,老方氏拧她耳朵,“是不是你想偷懒,所以霸占人家清理出来的地?早知这样,当初就该休了你”
二娘想辩解,但耳朵太疼了,眼泪夺眶而出,说不出完整的话。
“够了!”梨花踢石头,“界限分明,谁要来事,莫怪我把你们撵出去!”
怎么回事她心里门清,思忖片刻,没有戳穿老方氏,而是让她赔偿黄月的损失,老方氏嘴角一扯,勉为其难的笑起来,“是我偏听偏信,我让二娘给她赔个不是怎么样?”
梨花冷下脸,不容置喙的说,“四十只蝗虫作赔礼。”
老方氏笑容僵住,“我们哪儿有那么多蝗虫?”
“没有吗?”梨花看向车板边的背篓,“那我让铁牛叔数数?”
赵铁牛没读过书,哪儿会数数?老方氏正要说,可想到赵铁牛的为人,心肝颤了颤,半晌后,支支吾吾道,“我我先过去看看吧。”
赵铁牛最是听梨花的话,以他的性子,数不了四十也会翻来覆去的数,结果只会多不会少,与其那样,还是自己数比较合适。
“李解,你一起。”
所有人都知道李解是梨花的人,他出面,老方氏想作弊都不能。
看老方氏吃瘪,黄月心里好受了些,她不想与人交恶,劝梨花算了,梨花不肯,“做错事就得受罚,要不然将来还会发生类似的事儿。”
她与其他人道,“往后要是碰到掰扯不清的,尽管来找我评理,小溪对面的人家我管不着,这些人还是没问题的。”
这话主要说给洞里的那些人听的。
收买人心的手段她也会,且比赵广昌更娴熟。
这不,她一表态,马上有人跑出来,“十九娘,你们的人想跟我借刀,我不借就甩脸色。”
青年指着夏家三郎,“就是他。”
夏三郎拉着明四捡石头,闻言,粗声反驳,“少他娘的血口喷人,老子从小就脸黑”
青年道,“要不是十九娘,我们会继续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他明知我家也要用刀还跟我开口,无非想借你带我们进谷的恩情裹挟我们报恩。”
“你不知道,因我没借刀,我娘总怕他们报复”
这种感受并不好受,梨花说,“让你娘莫怕,他脾气不好,但绝不敢乱打人。”
之前赵家就警告过夏家人,再打人,直接打断他们的腿,夏家连杀子之仇都算了,不可能这会儿撕破脸的,梨花看向夏三郎,“元家也有刀,往后用刀跟元家借。”
元氏娘脸上讳莫如深。
梨花拍手,“大家接着忙吧。”
元氏娘爱挑拨离间,不给她们找点事,闲下来恐怕不会安生,梨花继续教牛冲他们如何烧柴,待牛冲上手后,提醒道,“火堆前必须有人守着,否则火星子被风吹出去,整个山谷都会烧起来。”
进山后,牛冲他们靠干粮充饥,生火煮饭还真不会,牛冲保证,“火不灭我就哪儿都不去。”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梨花回去给老太太铺竹席,这一天老太太走了许久的路,双腿早就没劲了,别人干活,她就抱着鞋在草堆上坐着,看梨花回来,她想挤出个笑都没力气,“咱的屋子建在最北边怎么样?”
溪水从北往南流,越北溪水越清澈,梨花看了眼地势,“听阿奶的。”
所有的行李堆在一起的,竹席全部竖着杵在背篓里,梨花找到自家的竹席,“阿奶,地上潮,我把竹席铺子草堆上啊”
除了老太太,还有几个伤势严重的人在草堆上坐着,老太太艰难的挪了下腿,“我不挑地,倒是你,从昨天就没阖过眼,要不要眯一会儿啊。”
“我给堂伯们送水去。”
打石梯是个力气活,梨花让菊花婶煮了几块肉,待会一块给赵大壮他们送去,她铺好竹席,扶老太太躺下,山谷里凉,赶路时不觉得,这会儿身上凉幽幽的,待老太太睡下,梨花找了件衣衫给她盖上。
老秦氏羡慕,“三娘要是我家孙女多好。”
“就你家那几个歪脖子树,想生出三娘这样的闺女怕是得等下辈子。”老吴氏又刻薄起来。
老秦氏不见气,反倒颇为认同,“可不就是?我家所有的孙女加起来都赶不上三娘一根手指头。”
想想自家,老吴氏郁闷,整个族里恐怕都找不出梨花这么聪明的姑娘了,她推睡着的老太太,“广安都带三娘听了些啥书啊?”
老太太累得撑不开眼,“我哪儿知道?”
虽然父女两回家后会给她讲书里的故事,但太多了,根本记不住,老太太高傲道,“就是知道也不告诉你。”
甭以为她不知道,妯娌想让孙女顶替三娘的位置,要不是侄孙女太笨,族里就没梨花的位置了,所以老太太才不给对方追上梨花的机会呢。
老吴氏何尝不懂她的心思,撇撇嘴,跟老秦氏聊其他去了。
煮熟的牛肉切成片,用碗装着给赵大壮他们送去,赵广安也在挖石梯,只是他力气小,动作比其他人慢,但都是夸他的,赵广安被夸得飘飘然,远远看到梨花,吆喝道,“三娘,顶多七八天就能把石梯挖出来。”
这话是赵大壮说的,赵广安急于表现,因此先说了。
“不着急,慢慢来,别累着了。”梨花跑起来,经过守夜的人身边,笑着颔首算打招呼,“阿耶,我给你们端了骨头汤,喝了休息会儿再干。”
“好吶。”赵广安锄头往肩上一甩,双腿夹着绳子滑下来。
其他人好笑,论收工,赵广安永远是最积极的,赵大壮看了眼身后的牛,和梨花道,“待会抱些草上来喂牛。”
这几头牛都有些擦伤,不过涂了药,应该能好,梨花放下盛汤的桶,“我这就去。”
牛肉汤的味道浓郁,牛肉更是香醇,赵广安搓搓手,拿了一片塞嘴里,“好吃。”
牛肉没有腥味,
越嚼越香,平日爱吃酒的人喜欢不已,“要是有酒就好了。”
粮铺有酒,当时带不出城,全落下了,现在想想实在过于浪费,带不走喝了也好啊,赵广安又吃了一片,然后舀桶里的骨头汤,“喝汤喝汤,喝了汤接着干。”
他动作快,咕噜咕噜一竹筒汤就喝完了,其他人急了,“给我们留点啊。”
“多着呢。”
牛肉只有挖石梯的人有,其他人吃的是骨头上的肉,没干活的孩子们则只有汤喝,怕大家心里不平衡,梨花特意解释了番,“接下来要砍树,要建屋,叔伯们不能累坏了”
妇人们表示体谅,“三娘不用多说,我们都懂的。”
平日农忙买两斤肉回来也是汉子吃得多。
没办法,苦力活都是汉子在做,他们倒下了,所有的活都得落到她们身上,比起干做重活,她们宁肯吃得差一点。
说实话,她们吃得也不差,骨头没有剔干净,肉多得很,而且汤里还要肥肉渣,还煮了野菜,敞开肚子吃,跟过年似的,众人满足不已,菊花婶说,“还有好几根骨头,明天继续炖吗?”
“炖。”伙食好了,大家才有力气干活,梨花说,“炖了牛头骨就炖牛腿。”
菊花婶高兴,“那明天再挖些野菜回来。”
族里人都没吃过牛肉,刘二和赵广安杀牛时,腥味比猪肉重得多,谁知煮出来没有半点腥味,老人孩子喜欢得不得了,盛汤时,老方氏和夏母徘徊了好久,就想要点汤喝。
想到此,菊花婶问梨花,“可要给那几家送一点?”
牛肉弄出来后,元家想用粮食换些肉给孙子补身子,那时梨花不在,赵铁牛死活不答应,后来梨花回来,大家急着进谷,就把这事落下了。
梨花说,“送几碗汤吧,熬过的骨头也可以送给他们。”
她给牛冲他们的骨头是新鲜的,但那几家不配,菊花婶点头,“成,那我这就去。”
汤不是按人头送的,而是一家一大碗,老方氏得了汤立刻给儿子送去,元氏娘则给了孙子,夏父受了伤,汤给他喝了,都知梨花不好惹,没人敢嫌汤少,反而都来感谢梨花。
梨花脸上并没什么情绪,元氏娘试探,“三娘,咱们今后不出去的话,牛是不是能杀了呀?”
山谷没有田地之分,牛的用处不大,杀了的话能给家人补身子。
梨花说,“等外面太平了还是要出去的。”
住山里是无奈之举,终有一日要出去的,而且合寙族占领戎州后,保不齐想北上占领益州,到时这儿肯定不安全。
元氏娘问,“外面啥时能太平?”
“不知道。”
外面太平不过是个说辞,要益州官兵允许她们通过才能出去,梨花不想和元氏说这些,找借口走开,元氏娘套不出话,又去找元氏。
元氏在除草,因她偷偷给娘家送水之事被发现,族里颇有微词,她娘找来时,她不敢热络的迎上去,而是隔着距离问,“娘,你怎么来了?”
元氏握着镰刀,手背多了好几道划痕,元氏娘心疼道,“怎么弄成这样了?”
“没办法的事儿。”元氏擦擦手背上的血渍,“我这情况算好的,其他人才惨呢。”
“哎。”元氏娘自责,“想你在家什么都不做,现在竟做这种粗活,都是娘没本事。”
“娘说什么呢。”元氏低头割草,“我没觉得苦。”
这些年,老太太虽不喜欢她,但赵广昌对她有求必应,加上一双儿女,她自认算好的了,这么一想,她没有那么厌恶干活了。
她娘惊呆了,女儿自幼养得金贵,嫁人后更是养尊处优,何时竟开始苦中作乐了?
在她眼里,女儿这般就是苦中作乐。
她拉过女儿的手,“是不是广昌骂你了?”
元氏不解,“他骂我作甚?”
赵广昌比他大许多,成亲后,赵广昌事事顺着她,从来没给过冷脸,便是赵书砚也对她恭敬得很,元氏小心的往四周看了眼,“这话莫让我婆婆听去了。”
老太太再讨厌大房,人前也会护着儿子,这话传到她耳朵里,肯定要骂她娘的。
元氏娘也琢磨过来,“你俩好好过,其他别多想。”
老太太年纪大了,待她一死,整个赵家就是女儿的,她道,“无论你婆婆说什么你都别跟她生气。”
这话元氏没少听,无非就是熬,熬到老太太去世就好了,“我知道的,娘可是有事?”
“我问三娘要在山谷住多久,她好像说不上来,我寻思着住得久就把牛杀了。”
“怎么能杀牛呢?”元氏骨子里觉得牛极其贵重,不赞成此举,“牛杀了将来出谷怎么办?”
“这不是你阿耶身体不好我想弄点肉给他补补吗?”
“待会我问问大郎能否向族里换些肉,娘你把粮备好。”元氏手里还有些首饰,但老太太看得紧,万万不敢拿出来贴补娘家,再就是以三娘的做事风格,不见得会收首饰。
“娘只能靠你了。”
考虑到赵广昌腰痛,赵大壮安排他捡石子,地上的碎石捡走才好起屋子,伤势不重的人都被安排做这事,元氏找到赵广昌人影,待菊花给他们送汤时,主动揽了活儿,然后趁机跟赵广昌说上两句。
赵广昌靠树坐着休息,为难道,“这事怕不好办,三娘看我不顺眼你也知道,我要开口,她肯定拒绝。”
“找堂兄呢?”
“也不行,白天我和二弟回来被他训了一顿,这当口提,他恐怕又要借题发挥。”
他知道赵大壮想做族长,因此想方设法的抓他的把柄,白天的事是他粗心,给了赵大壮训他的机会,现在可不会了,他说,“把我的汤给娘端去吧。”
“这哪儿成?”元氏心疼爹娘,却也拎得清轻重,赵广昌要是没了,赵家更没她的容身之处了,她说,“你快把汤喝了,我去回话。”
族里的事赵广昌插不上话,怨不得赵广昌,元氏如实跟她娘说了,她娘直感慨,“你说他四叔怎么就没死呢?”
老村长死了,族长之位自然而然就是赵广昌的,哪有梨花做主的份儿?
元氏捂她的嘴,“小声点。”
“我为广昌不值啊,这些年为族里做了多少事?结果啥好处没捞着,还让一个小姑娘骑到头上去。”
元氏也为丈夫不忿,然而没用,族里人唯梨花马首是瞻,即使四叔没了,族长也不见得是大郎的,她道,“四叔活着,能让咱们避免诸多危险,四叔要没了,一旦行错半步,全部的人都得死。”
出于这个原因,元氏希望老村长活久些。
元氏娘不这么认为,“他已经老了,就该把位子给广昌,广昌经过商,做得肯定不比他差。”
元氏相信丈夫的能耐,但老村长的病已有起色,赵广昌想当族长困难重重,“娘,往后这些话别再说了,我婆婆想让三弟当族长,知道咱的想法,肯定要把大郎做的事抖出来。”
赵广昌贩私盐的事儿上不得台面,一旦传开,赵广昌恐怕抬不起头来。
对于女婿贩私盐这事元氏娘一无所知,她问,“什么事?”
“给你们买粮之事。”
元家的粮食是赵广昌向李家买的,想到赵家做派,元氏娘捂死了这事,谁都不敢说,“娘知道你婆婆的性子,只跟你,其他娘谁都不说。”
元氏还要干活,不敢久留,结束话题道,“娘,牛别杀,旁边有竹林,实在不行找些竹虫回来”
“娘明天就去。”
因要在这儿建屋,许多事不能草草了事,就说茅坑,往常随便挖几锄就行,现在则细心得多,茅坑的大小,深浅都是精心丈量过的,坑挖好,又把割出来的草编成篱笆围起来。
第一缕天光刺破黑暗撒下来时,梨花让大家休息。
孩子们睡得早,待会就该醒了,有他们在,大人能肆无忌惮的睡觉。
虽说山谷就这么些人,谨慎点总是好的,梨花让赵多田他们别走远,挖石梯的,除草
的,通通回来。
小溪对面守夜的人换了一批,许是看他们沉迷劳作,表情松懈了许多,赵广安是个自来熟,其他人走了后,他跟那些人聊起来,“山谷还有其他入口吗?”
“当然没有。”
东侧的石壁有个缺口,只容一人通过,从那儿出去是万丈悬崖,汉子说,“你不会以为我们骗你们进来一网打尽的吧?”
赵广安嘿嘿一笑,“那倒不是。”
他们人可不少,真拼命,谁输谁赢不好说,“官兵步步紧逼,我也是怕一放松就让他们钻了空子,对了,你说这山谷怎么形成的啊?”
他看过石壁门的机关,明显人为打造的。
“不知道,反正我们来时就是这样的。”
“住在山谷里习惯吗?”
“习惯啊,这儿凉快,适合开荒。”
“你家开出几亩地了?”
“我家没开始开荒呢,屋子还没建好,估计要再等几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