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夜晚有点凉,山风呼呼呼的,宛若猛兽的呼啸,胆小的孩子们害怕,天边露出鱼肚白了才睡着。
奔波了太久,心里始终没有着落,眼下安顿下来,疲惫汹涌而来,大家伙睡醒已经快傍晚了。
晚霞绯红,蝉鸣高昂,恍惚以为回到了近溪村。
梨花揉着眼睛坐起,就看小吴氏抱着箩筐从溪边回来,笑盈盈和她道,“好久没睡过好觉了,你叔伯他们睡得太香了,我和你菊花婶就没叫醒他们。”
男女分席而睡,赵大壮他们睡在外侧,许是刚醒,起床的动作慢吞吞的。
听到媳妇的话,赵大壮不自在的挠头,“不知咋就睡了这么久。”
小吴氏放下箩筐,拿出里面的碗,笑容不减,“孙大郎说他们进山谷那晚也睡得特别久,左右耽搁不了多少活,想睡就睡吧。”
这些日子,丈夫要照顾家里,又要分担族里的活,人瘦了一大圈,说不心疼是假的,她把碗给菊花,“牛骨汤已经炖好了,喝了就干活去吧。”
菊花盛了一大碗飘着油珠的汤,嘴角咧起了褶子,“是啊,等房屋建成,地开出来种上庄稼咱就能松口气了。”
汉子们陆陆续续起床,活都安排好了,他们就着汤嚼完菽乳饼就自顾扛着锄头干活去了。
梨花肚子不饿,要了半竹筒汤,山谷温度不高,一天过去,竹筒没有异味儿,她喝了一口汤,找老太太的身影,“我阿奶呢?”
“溪边洗衣服呢。”小吴氏负责递碗,解释道,“三婶说山谷潮湿,汗湿的衣服不尽早洗出来晾着会发霉,所以醒来就抱着衣服往溪边去了。”
树木交错,梨花踮起脚仍看不到溪边的情景,问小吴氏,“四奶奶呢?”
小吴氏往朝北望了望,“带着孩子们砍竹子去了,族里孩子多,怕他们掉下悬崖,她说编竹篱笆将缺口堵住。”
老吴氏闲不住,在家就从早忙到晚,这一路跟老太太较劲,卯足劲搓草编草鞋,其他家的草鞋破了没有换的,而她家除了孩子都有备用的鞋子。
想着,她心疼婆婆道,“三娘,得空了你劝你四奶奶别忧心,咱们这么多人,什么事都能做好的。”
“还有灶间的活也不用她盯着了。”
梨花给让几个老太太监督她们煮饭分饭,初始她们估不准量,慢慢就有数了,饼多少,饭多少,汤多少,没有惹出过怨言,小吴氏自认做得不错,说道,“现在安稳了,我只盼她身体无恙,多活几年。”
“我会跟四奶奶说的。”
老吴氏要强,丢不下手里的活,这点和老太太很像,明明儿媳能做的事,总怕儿媳做不好,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她先去找老吴氏。
竹子已经砍好了,她正握着刀剔竹叶,动作认真,但时不时会抬头瞄两眼竹林里抓虫子的孩子,“跑慢点,别绊着了,多田,你看着他们,不能让他们往缺口跑啊”
说话时,手里的刀并没停。
村里的男女都会这种削竹篾编篱笆,这玩意简单,不需要技巧,梨花踩上绿竹,喊了声四奶奶。
老吴氏抬起眸,浑浊的眼不像前几日急躁,眼里满是慈祥,“你怎么来了?”
“四爷爷怕你累着,让你回去呢。”
老吴氏怔住,“你四爷爷又说话了?”
老伴儿的嗓音不像出村那会清晰,发音时,喉咙像堵了许多小石头,声音钝钝的,许是察觉自己声音不好听,老伴儿并不怎么说话。
梨花走上前,屈膝蹲下,“对啊,堂奶奶和山英婆都受了伤,四爷爷担心你。”
进山的路不好走,加上那会焦急逃命,她在树上撞了好几下,手臂小腿也被藤蔓划伤了,不过老吴氏能忍,安慰梨花道,“你和他说我没事。”
儿子和侄子要挖石梯,挖地基,要砍树要劈木头,不忙个两三月怕是没得歇,编篱笆这种事就不麻烦他们了,老吴氏看着面前的梨花,“你受伤了没?”
“没。”
赵大壮背着她,李解举着火把,脚下的路清清楚楚的。
“那就好。”老吴氏说,“你四爷爷不定啥时能好,诸多事还得靠你。”
说着,她又往竹林瞥了眼,确认孩子们安全才继续说道,“我瞧不起你阿耶无所事事,但不得不承认,他把你教得很好,你四爷爷经常夸你呢。”
夸之余还忍不住惋惜,惋惜梨花不是男儿,否则赵家会成为青葵县的名门望族。
她没读过书,不懂什么是名门望族,但老伴儿对梨花赞不绝口,必是极其信任她的,“四奶奶年纪大了,但手脚还能动,哪儿需要四奶奶帮忙的尽管说。”
说到这,不忘踩一脚自家嫂子,“四奶奶不像你阿奶,整天板着个脸使唤你大伯他们。”
梨花忍俊不禁,“我阿奶很勤快的,这一路,又缝衣服又缝口鼻巾”
老吴氏撇嘴,“不就想显摆她的针线活吗?不是我吹牛,我要像她悠闲,我的针线活肯定比她好。”
“”妯娌两的关系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善的,梨花揭过这个话题,轻声细语道,“过两日我就请曾爷爷过来帮忙量地基尺寸,四奶奶你看你喜欢哪块地,到时先划你们的。”
想到即将有自己的房屋,老吴氏喜不自胜,指着竹林旁边的地说,“那块怎么样?”
“成。”
为避免造成哄抢地基的画面,吃过晚饭,梨花就召集大家谈话,往日族里议事是去祠堂,有且只有当家人去,梨花不是这样,她让大家围成圈坐着,她站在中间,身侧是烧得旺的火堆。
“四爷爷为族里操碎了心,建屋的地由他家先选”她指着夜风里啪啪作响的竹林,“四奶奶选了竹林旁当中的地,前后还有位置,大家可以选”
梨花停顿了下,徐徐道,“总共十六户,每户人家选一个地儿,若有重合的,抓阄决定”
几个老太太坐在最里侧,火光照得她们眉眼生亮,老太太率先开口,“我选那边”
她指着小溪方向,“有两棵桃树的那边”
桃树是她们从外面移栽进来的,离小溪十来米距离,在竹林的西南边,梨花点头,“成,我家建在那儿。”
然后是二堂爷,族里就他跟老村长两兄弟了,他要挨着老村长,接着是老秦氏和山英婆,两家人选了更南的位置,估计想跟亲家住近一点。
每户的选择不同,没有出现重合的事儿,选地的事儿落定,接下来就是建屋了。
她挑了十五个憨厚老实的人向曾老头学手艺,十六家的屋子就交给他们,对此,老太太频频向梨花眨眼睛,偷偷指赵广昌,这世道,有手艺的人都不会混得差,纵使老太太不满长子的种种行径,可妯娌家的三壮在其中,她怕被老吴氏比了下去,只能便宜长子。
对此,梨花视若无睹,等人散了后,老太太不高兴了,睡觉时,翻来覆去的踢衣服。
夜间凉,老太太身上盖着衣
服,她一踢,梨花就得替她盖。
几次后,老太太闷闷不乐的开口,“三娘,你怎么这样啊,你大伯再气人,毕竟是咱家的人,你让他学门手艺,将来能帮咱干活不是?”
竹席铺在树下,月光倾泻下来,影影绰绰的,梨花望着头顶摇曳的树叶,瞌睡渐起,却也耐心解释,“大伯学了不就意味着元家学了?”
晚饭前,她特意去了趟曾家请曾老头教叔伯们怎么挖地基和建屋子,并给了半斗米作为报酬,因她昨天去过,今天再去没有惹人注意,报酬这事也只有她和曾家知道。
她不说是不想小溪对面的其他几家知道。
一家人尚且有不一样的心思,何况不是一家人了,那几家明面看着和睦,实则关系怎么样还得往后看。
感觉老太太没了声,梨花继续道,“哪怕大伯不教元家,元家让大伯帮忙起屋子他还能拒绝?”
想到这个老太太就来气,“算了,不让他去,那你二伯呢?”
“二伯惯会阳奉阴违,学手艺的时候偷奸耍滑怎么办?”梨花提了提身上的帷帐,慢慢闭上眼,“其他事也就罢了,屋子可马虎不得。”
老太太更气,“你说咱家人也不少,咋就没有能扶上墙的呢?”
好像把老三也骂了,老太太改口道,“好在你阿耶不像他们。”
第72章 072新年快乐祝大家年富一年
梨花猜到她会这般说,笑道,“阿耶性子随您”
老太太高兴,笑逐颜开的说,“可不是吗?你阿耶实诚,钱花到哪儿都会与我交个底,知道我爱吃软和的食物,到哪儿都不忘给我买点回家,你大伯他们呢?整天只顾着自己,哪儿会管我喜欢什么?”
族人眼里,老三不学无术还败家,但在她眼里,老三是极其孝顺的娃儿。
提到赵广安,她的语气温柔下来,“外人都说阿奶骄纵你阿耶,殊不知换成她们,没准更偏心”
这话不是胡说,赵广安和赵广昌差好几岁,赵广昌叛逆时,赵广安恰好是爱撒娇的年纪,肯定更讨人欢心,哪怕他混账了两年,但那时阿翁过世,孤独的老太太心无所依,就赵广安对她嘘寒问暖,所以自然宠他。
更重要的是,赵广安不撒谎,有啥都跟老太太说,比起另外两个遮遮掩掩的儿子,老太太没道理不喜欢他。
梨花说,“外人不知晓咱家的情况”
“是啊,你阿耶太洒脱,无论那些人说得多难听他都不辩解。”老太太哼哼,“你大伯他们就没这个心性,谁要背后说他坏话,他能记恨你一辈子。”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即使赵广安臭名远扬,老太太看他哪儿都好,离得不远的老吴氏竟有点怀疑自己对侄子的态度了,问边上睡着的儿媳,“广安真这般好?”
小吴氏快睡着了,听到这话,眼皮动了下,“好吧,否则怎么教得出三娘这样的姑娘?”
毕竟,梨花是赵广安一手带大的。
老吴氏沉默,是啊,赵广安要一无是处,不可能教出如此聪慧过人的孩子,可赵广安斗鸡败家是不争的事实,想到什么,老吴氏灵光一闪,晃着儿媳胳膊小声道,“你说,会不会是广安的长处就是教孩子啊?”
小吴氏脑袋昏昏沉沉的,声音难掩疲惫,“或许吧。”
“那让他们教教四郎他们如何?”
他进门三年不到就生了两个儿子,而先嫁过来的老太太好几年才怀上,是以大壮比赵广昌大,长孙也在两年前成了亲,只是大房还没孙子,而长孙脾性已经长成不好改,因此选择几岁大的娃更合适。
小吴氏翻身,抬眉看了眼婆婆,迟疑道,“堂弟怕是不乐意。”
“为何?”
“堂弟喜欢女娃啊。”
赵广安有儿有女却偏爱梨花,必是重女轻男的人,如何会教男娃?
老吴氏恍然大悟,“那让宝珠她们跟着他学?”
小吴氏觉得悬,赵广安性子散漫,做事想一出是一出的,梨花能有现在的性情,多半是说书先生的缘故,宝珠是她差点死掉生下来的,可不敢随意让外人来教。
她说,“堂弟忙得很,怕是没空。”
老吴氏不以为然,“他整天瞎晃悠,没看他忙啊。”
都知他是个游手好闲的,没人指望他干多少活,他只要照顾好牛,不给大家伙添乱就成,教孩子对他来说简单得很,她道,“明天我和他说说,他要是答应,宝珠几姐妹都去。”
夜里安静,周围人的呼吸声清晰入耳,老吴氏怕她们听去然后捷足先登,当即翻身坐起,“不行,我现在就找他说去。”
起身时,忽然有两张脸凑过来,高凸的颧骨黝黑的眼,吓得老吴氏差点尖叫出声,嗓门不自觉提高了,“干啥啊?”
老秦氏讪讪一笑,“四嫂子,能不能让广安教孩子的时候捎上我家小宛她们啊?”
虽说不教男娃,但女娃能独当一面也是好的。
山英婆连连点头,一脸‘我家女娃也需要赵广安教’的表情,老吴氏蹙眉,“自己找广安说去。”
老秦氏嘴角堆笑的讨好道,“你是他亲婶子,你开口的话他不会拒绝,我和山英就不同了,我两和他隔了一层,他不会卖我两面子。”
再就是没怎么跟赵广安打过交道,平日在地里干活聊起这个侄子满是鄙夷,现在求上去,他肯定不答应。
“四嫂子,来日我家小宛出人头地绝不会忘了你这个堂奶奶的。”
山英婆继续点头。
老吴氏不是那么好哄的,小宛不过五六岁,等她长大,自己早躺土里去了,她道,“广安事儿多,突然要他教这么多女娃他肯定教不过来。”
“你先问问他呗。”
其实找老太太说这事就成,广安孝顺,若老太太点了头,广安势必会办成这事,偏偏以前骂广安骂得太狠了,这会儿找人家帮忙,肯定遭老太太唾弃。
而赵广安打小不记仇,找他更轻松些。
老吴氏蹑手蹑脚的走向男子们睡觉的地儿,找了一圈也没找着赵广安,一问,说是看牛去了。
这儿到入口要走一会儿,她怕蛇虫钻出来,回去拉上老秦氏做伴儿。
石梯已经挖出了明显的痕迹,梯面不是很平整,今晚守夜的是赵三壮和赵青山,许是累狠了,两人抱着锄头,脑袋一点一点的,丝毫没注意到走近的她。
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老三。”
赵三壮立刻抬起脑袋,露出警惕之色,见是自家老娘,神色缓和下来,“娘,你怎么来了?”
“广安在上头?”老吴氏仰望了眼,“上面风大,广安冻着了怎么办?”
老娘怎么关心起堂弟来?赵三壮拍拍头,“娘刚刚说什么?”
“上头冷不冷?广安会不会着凉啊?”
没听错,她当真在担忧堂弟,赵三壮蹭的站起,拿锄头对着老吴氏,喊身边的赵青山,“堂兄,咱好像撞鬼了。”
赵青山迟钝的举起锄头,戒备的盯着面前惧冷的老吴氏,“滚!”
“”老吴氏嘴角抽了抽,踹自家儿子,“什么撞鬼,看清楚我是谁!”
赵三壮用力的闭上眼又睁开,花白的头发,瘦长的脸蛋,打满补丁的衣服,确实是他亲娘无疑,他纳闷,“娘,你也是,好好的关心堂弟作甚?”
他娘最瞧不起堂弟那样的人,扬言他要是学赵广安非打断他的腿不可,是故她不可能主动问起堂弟。
老吴氏不爽,“我做婶子的关心侄子两句怎么了?”
赵三壮直言,“太怪了。”
“”老吴氏忍不住又踹他一脚,这话传到广安耳朵里不得多想啊?儿子咋这么气人呢?
赵三壮挨了两脚也不喊疼,而是问,“娘你找堂弟干什么?”
老吴氏没个好气,“还不是为了你。”
三个儿子,就三壮媳妇生的闺女最多,不教得大方得体找不到婆家怎么办?
赵三壮云里雾里,老吴氏没指望他体谅自己的心思,抓着绳子,慢慢往上走,“广安啊,在吗?”
不同于跟儿子说话的严肃,声音细细的,怕吓到人似的。
赵三壮再度怀疑自己撞鬼了,抵了抵赵青山胳膊,“堂兄,这是我娘吧?”
“嗯。”赵青山奇怪堂婶怎么转性了,眼神询问自家老娘,后者朝他摇头,“待会就知道了。”
初到山谷,几头牛略显不安,赵广安怕它们不小心摔下去,便跟刘二守在这儿,听到底下有人喊,探头瞅了眼,借着山石间插着的火把,看清楚了人,“四婶,你怎么来了?”
“四婶来看看你。”老吴氏往日只觉得这个侄子败家,现在一瞧,五官周正眉眼清朗,俊得像画里出来的人,她哎哟一声,“广安长得可真好看。”
“???”赵广安疑惑,侧目跟刘二比口型,“我不会撞鬼了吧?”
从小到大,四婶没少骂他,有时他赶车走出去老远都还能听到她说他是好田里长出的歪苗,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夸他?
刘二也迷糊,“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将赵广安认成赵广昌了?
赵广安觉得是,朝老吴氏道,“四婶,我大兄回去睡觉了,不在这儿。”
老吴氏怕摔着,走得很慢,“我找你的。”
“找我?”赵广安更觉疑惑,问扛着锄头的赵三壮,“四婶找我何事?”
赵三壮摇头,他要知道就不会觉得撞鬼了。
附近没有多余的人,老吴氏不卖关子了,开门见山地说,“我越看三娘越喜欢,恨不得她是我亲孙女”
赵广安眉头紧皱,这番话他可不陌生,他和王家二郎交好那阵,王家二郎有意与他结亲,每次看到梨花就说‘三娘要是我闺女多好啊,赵三郎,让三娘嫁到我家吧,我保证待她如亲闺女’。
四婶莫不是也想
赵广安打断她,“四婶,三娘可是你侄孙女。”
同族不能结亲,否则生的娃会不好,西边那些同族通婚的部落都没好下场,官府也明令禁止这么做,记得不错的话,去年里正还挨个村子的巡视过
老吴氏没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舍不得梨花,特意指明两家关系。
“是啊,三娘要是我孙女,我睡着都会笑醒。”
这话一出,赵广安认定老吴氏为梨花的亲事来的,脸色变了变,“四婶,你要不问问四叔吧。”
四叔是村长,懂得轻重。
老吴氏会错了意思,只当他觉得老伴儿不同意,说道,“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你堂兄他们这辈子就这样了,我和你四叔能盼的就是宝珠过得更好。”
咋又和宝珠扯上关系了?难道想让宝珠跟书墨
赵广安甩甩头,“四婶,去年里正进村巡视你不是在吗?”
怎么还会说出这种话?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后面的老秦氏急了,“广安,同里正没关系,我两看你把闺女教得好,想让你教教宝珠她们。”
“啊?”赵广安惊讶地张大嘴。
见他吃惊,老秦氏又说了一遍,赵广安看着老吴氏,“四婶来就是为说这事?”
还有两步就到了,老吴氏没有回话,而是爬上去站稳后才气喘吁吁的说,“对啊,三娘有勇有谋,族里姑娘都像她的话是族里的福气”
这话赵广安爱听,“三娘是比其他姑娘显得稳重,四婶,不是我吹牛,三娘遇事就没怕过。”
无论是倒在路边的尸骨,还是密密麻麻的苍蝇蚊虫,她淡定自若得很。
便是益州官兵面前她亦临危不惧稳如泰山。
搁以往,面对他夸女儿的行径,老吴氏铁定要翻白眼的,此刻有求于人,欣然点头道,“就是看了她这一路的表现我们才想着让你教教其他女娃。”
这是对他的极度认可啊,赵广安笑出了眼褶子。
老吴氏问,“你觉得呢?”
赵广安不好意思的挠头,“我倒是没问题,就怕堂兄他们不放心。”
族里人怎么看他的他知道,这话光她们表态不行,还得堂兄点头。
“得你教导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放心。”老吴氏激动地搓手,“那我明个儿让她们来找你?”
赵广安拍拍旁边的石墩,示意老吴氏坐着说,“不急,有些话得先和您说说。”
老吴氏坐下,“啥话?”
“我常带三娘去茶馆你是知道的。”
这事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为此老吴氏经常骂他毁了梨花,哪有女娃天天泡茶馆的?将来长大了想嫁人都难。
哪晓得没多久梨花就跟王秀才的长子订了娃娃亲,再看梨花,不卑不亢进退有度,老吴氏不得不承认自己浅薄看走了眼,顺着他的话道,“四婶知道,眼下比不得以前,你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四婶相信你。”
“成,你明天带她们来给我认认。”
四房女娃多,赵广安认不全,何况还有老秦氏家的,赵广安说,“教不好不能怪我啊。”
“不会。”
接下来事情多的是,哪怕赵广安什么都不教,看着她们也好。
赵广安应得爽快,上来准备听听发生何事的赵三壮心里不舒坦,待老吴氏下去后才拉着她的手说,“他当年在学堂就不好好读书,要他教娃不是把娃往坑里推吗?”
老吴氏心情正好,没有踹人,却也黑了脸,“什么往坑里推?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赵三壮不知她哪根筋搭错了,天亮换人后,急吼吼的回去找他大兄问问。
彼时朝阳初升,霞光笼罩,所有人都蹲在溪边洗漱,尤其是那群高矮不一的小姑娘,一个个仰起头,任由大人抓着棉巾往脸上反复擦。
溪水清凉,小姑娘们不受控制的缩脖子,他家三个女娃,最小的不过两岁,沾到冷水,哇哇大哭。
他赶紧跑过去抱起孩子,“这么冷,生病怎么办?”
孩子冷不丁被抱走,他媳妇的巾子落了空,见是他,笑眯眯解释道,“堂弟是个讲究人,她要是脏着脸去,堂弟恐怕不会搭理她。”
昨晚婆婆回来就叮嘱她务必将几个孩子收拾干净了,要不是釜里熬着汤,她还想烧水给闺女洗个澡呢。
说到这事赵三壮就费解不已,“你说娘怎么想的?堂弟要有这能耐,当年能把夫子气得半死?能被两个兄长追着打?”
“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嘛,你看他自打做了爹可还荒唐过?”
“抱着几个月大的女娃去茶馆还不荒唐?”
“哪儿就荒唐了?我要有钱,我也天天带着娃去茶馆听书。”
“”赵三壮难以置信,“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赵广安每年花在茶馆的钱比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还多,她痛心不已,说她要有那么多钱,全部买成田地,多的给儿子做彩礼,才多久这就变了?
“以前是我眼拙,现在不同了,族里人都惦记着把姑娘送给堂弟教导,咱再不上道,拖累的是咱闺女。”
强势的给小女儿洗了脸,立刻给她们梳头,随即整理衣衫,动作行云流水,颇有走亲戚的势头,其他人家也是如此,赵三壮觉得邪门,赶在赵大壮他们去入口前说上了话。
关于这事,赵大壮没想那么多,“左右堂弟干不了重活,照看孩子挺好的。”
“可他教坏了娃怎么办?”
“不是有我们吗?教坏了拧过来便是。”
他已经和老吴氏争论过此事了,奈何老吴氏铁了心,他便由着她去了,“你先吃饭,吃完饭回去睡觉”
锄头凿石头的声音砰砰砰的传遍整个山谷,更别说还有伐木的声响,赵三壮哪儿睡得着?简单吃完早饭就去找赵广安,想看看他怎么教孩子。
赵广安仍守着那几头牛,他上去时,他正指着面前的两排小姑娘挨个喊她们的名字。
十岁的女娃要帮着干活,所以来的是几岁大的,他记性似乎不好,指着一个灰色衣服外披着树叶衣的姑娘喊喜妹,小姑娘捂着嘴偷笑,“堂叔,我是招娣,喜妹是她。”
赵广安嘿嘿一笑,“对对对,我记错了。”
赵三壮:“”
这样的人真能教好孩子?
赵广安磕磕绊绊喊了遍人,然后指着牛屁股后面的几坨粪,“先捡牛
粪吧。”
“”
牛粪臭得很,他竟让孩子们做这事,赵三壮愤怒不已,“你就这样教的?”
冷不丁听到人声,赵广安吓了一跳,见是赵三壮,解释道,“牛粪既能做肥,晒干了还能当柴烧,三娘跟着我也是要做这事的。”
赵三壮不信。
赵广安被瞪得心虚,他承认撒谎了,却也是没办法的事,牛粪又臭又招蚊蝇,不清理出来,遭罪的是他和刘二。
想到这,他挺直腰板,“不信你问三娘去。”
闺女心里向着他,必不会说漏嘴。
就在赵三壮犹豫要不要回去时,一个小姑娘走到牛粪前,直接弯腰把牛粪捡起放萝筐里,其他人见状,蜂拥而上,“我来捡,我来捡。”
赵广安得意的朝赵三壮瞥了眼。
眼神落在赵三壮眼里,只觉得他在挑衅自己,当即要把自家三个姑娘抱回去,挖石梯的赵大壮看到了,皱眉,“干什么呢?”
“我”赵三壮有点怕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倒是他闺女心疼他,安慰道,“阿耶,我也想像三娘那样厉害,我就待在堂叔身边哪儿也不去。”
来之前她娘就嘱咐过了,除了睡觉如厕,不得离赵广安两米远。
这世道已经乱了,女子想活下去,要像三娘那般聪慧坚韧,她必须学。
赵三壮愣住。
宝菊摇他胳膊,“阿耶别担心我们。”
赵广安道,“看宝菊多懂事,都是赵家人,我还能害她们不成?”
梨花自幼跟着他都没长歪,何况这些侄女了,赵广安道,“你守了一晚也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女儿都这样说了,赵三壮自然不会强求,离去时,不自在的看了赵广安一眼,“堂弟,宝菊她们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尽管和我说。”
千万别打她们。
赵广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挥手道,“放心,我不打人的。”
打人就意味着生气,又不是他的孩子,他气什么?
等牛粪捡完,他领她们去溪边洗手,完了教她们认牛草,“若是以前,我能带你们去茶馆见见世面,现在没机会了,咱就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山谷凉爽,牛消退的食欲通通回来了,不扯些牛草备着,牛饿肚子了怎么办?
他找了五个背篓给她们装牛草,“背篓装满就四五个人抬到咱的地晾着”
清晨的草沾了露水,牛吃后会拉肚子,必须晾干水分。
她们忙碌时,他想去找梨花说说话,哪晓得刚走两步,顿时唰唰唰的脚步向他靠拢。
他纳闷,“咋了?”
“堂叔,我奶说了,你到哪儿我们就到哪儿。”
“我阿娘也这么说的。”
“”
这跟找了一群小鬼监督他有什么区别?他后悔了,朝溪边洗碗筷的小吴氏喊,“堂嫂,能不能把孩子领回去啊”
小吴氏笑了笑,“堂弟,你就辛苦一下啊,等她们长大会感激你的。”
谁要她们感激了?他现在想跟闺女说说悄悄话,这群人跟着还怎么让他开口?
“我给她们安排了活,可她们不干啊”他苦着一张脸,“一直守着我像什么话?”
小吴氏知他不喜拘束,但不是没办法吗?想当初,梨花就是这么跟在他身边的,她说,“你福气厚,她们想吸吸福气而已,堂弟要是不喜欢,忍忍?”
忍忍?这是人话吗?他道,“我如厕呢。”
男女有别,小吴氏道,“那她们去茅厕外边等着如何?”
“”赵广安悔得肠子都青了,简直头脑发热才应下此事,他朝树丛瞅了瞅,想念女儿的紧,“三娘呢?”
“她看着三弟他们学手艺呢。”
第73章 073红红火火新年快乐
天蒙蒙亮曾老头就来了,梨花先带他看位置,其中有两处的土壤不适合建房重新调了位置,然后吃过早饭就开始忙了。
先挖老村长家的地基,曾老头边丈量尺寸边告诉大家要挖的深度,“咱没有凿石的工具,便往里填碎石,然后往里倒石沙铺平。”
木屋的要求是耐潮,碎石搭的地基终究比土壤好,曾老头说,“要想屋子结实,就去外面运石块,山谷出去往南走上两天有个石场,那儿石头多。”
外头乱糟糟的,谁想出去?梨花说,“有碎石做地基已经很不错了,就这样吧。”
曾家的地基用的也是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只是他们来的早,选的大石,随着孙家他们搬进来,山谷里的大石已经没了,他道,“也是,反正等外头太平咱就出去了,来回跑反而碍事。”
草已经除了,剩几株构树没有砍,梨花招来几个妇人,她们砍树,其他人开始挖地。
赵家共几十把锄头,挖地并不费事,而且除了梨花点名的人,其他人也扛着锄头过来帮忙。
地基挖了一天,捡石铺石花了三天,这三天,妇人们已经把四周的草弄得干干净净的,砍回来的树也剔得光秃秃的搁在地基上晒着。
为避免碎石缝隙大往下凹陷,地基需反复碾压,每晚睡觉前,赵大壮他们都会推着装棺材的板车在上面走。
轮到梨花家时,每铺一层石头,赵广安就领着女娃往缝隙里倒碾碎的石子,慢工出细活,她家的地基花了整整六天,其他人家看他细致,厚着脸皮同他商量,“堂弟,我家明个儿也铺石子了,你能不能来帮忙啊?”
“怕是不行。”离动工已经过了十几天,入口的石梯已经挖出来了,几头牛牵下来拴在溪水边的,赵广安时不时就会去瞄上两眼,“我得放牛呢。”
“不是有宝珠她们吗?”
“我一走,她们不干活的。”赵广安不是埋怨的语气,反倒极为甜蜜,“她们离不得我。”
这话颇为得瑟,却也是事实,刚开始,有些爹娘害怕他把孩子教坏了,孩子一回来就问她们一天干了啥,孩子口齿清晰的回答说捡牛粪,扯牛草,给牛拍牛蝇,连续几天都是正经事,爹娘就放了心。
请他帮忙的是老秦氏,她两个孙女也在‘离不开’赵广安的行列,不知赵广安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孩子勤快是勤快了,但只听赵广安的,仿佛赵广安是她亲爹似的。
连外孙女也是如此。
老秦氏心情复杂,“我给你放牛怎么样?”
碍于她们年纪大,梨花没有派活儿给她们,所以她是有空的。
“不行。”赵广安毫不犹豫的拒绝,“我喜欢放牛。”
一开始,他答应四婶教孩子是虚荣心作祟,慢慢的,他喜欢同孩子们一起,她们缠人归缠人,有活是真干,他只需在旁边动动嘴皮子就行,别提多悠闲了,可不想丢掉这门好差事。
“堂婶,你亲家不是在吗?请他们过来啊”
明家也在挖地基,但她们要等赵家休息时才能借到锄头,因此一直晚上干活白天睡觉,这会儿估计没起呢,老秦氏说,“他们自己的地基还没挖完呢。”
那几家商量着合伙建房,真动工时,夏家嫌明四动作慢,撇下了明家。
明家找不到劳壮力,老方氏自己干,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老秦氏补充,“他们还指望我过去帮忙呢。”
老方氏提过好几回了,都被老秦氏岔开了话,族里的活已经够多了,真累出病来,族里和她们断亲怎么办?她和女儿说了,帮明家不是不行,不过要等族里的事忙完再说。
赵广安不怎么关注明家的动向,耸肩,“那就没办法了。”
这时,山英婆端着洗衣盆走了过来,“广安,他们说山里有皂角树,你去摘些皂角回来?”
赵广安瞠目,反手指着自己,“我?”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去哪儿给她摘皂角?何
况他娘都没让他干活,她一个堂婶凭什么说这话?
赵广安虚起眼打量她,“堂婶,你不是想让我去死吧?”
这些天,天天都有人在山上吆喝想入谷,他这一出去,岂不给了那些人可趁之机?赵广安道,“我哪儿得罪你了?竟让你如此对我?”
他一急,嗓门就大,加之没有树木遮掩,声音传得更远,盯着汉子们挖地基的梨花看过来,“阿耶,出啥事了?”
山英婆当即要捂他的嘴,可赵广安敏捷的躲开,“你山英婆婆要我去山里摘皂角。”
“山里危险,不能出去。”
看吧,几岁大的小姑娘都看得明白的事,山英婆几十岁了也不懂,赵广安回道,“我不去,我要去了,宝珠她们肯定跟着,那我不是害人吗?”
对于他教孩子这事至今没找着机会和闺女唠唠,现在有些憋不住了,“三娘,你忙不?我脚好像踢着石子了,疼得慌。”
进谷后他就换了草鞋,梨花说靴子坏得快,必须学着穿草鞋,眼下不用一天走几十里,让脚慢慢适应草鞋的粗糙正合适,所以他就一直穿草鞋。
像梨花说的,鞋子粗糙,有点磨脚,但问题不大,唯独几根拇指露在外面,动不动就会磕着破皮。
“我瞧瞧。”梨花刚抬脚,就看宝珠有眼力的走向他,然后伸手扶他,他躲开了,“三娘,你来。”
侄女敬重他这个堂叔是好事,然而他有话和女儿说,“宝珠,你快去忙你的,这事给三娘做。”
“阿奶让我孝顺你。”
老吴氏对孙女的改变非常满意,天天耳提面命的叮嘱她们要像梨花对赵广安那样孝顺他,宝珠听进去了,所以才想搀扶他。
每到这时就是赵广安想撂担子的时候,他忍了忍,“你有孝心就行,堂叔许久没和三娘说过话了,想和她聊聊天。”
“哦。”宝珠垂下手,往旁边挪了两米,“堂叔,我在这儿,你不舒服的话记得喊我啊。”
不敢相信这是老吴氏家的人,要知道,老吴氏仗着自己的是亲婶子,只要看到赵广安赶牛车经过就骂他败家,声称赵广安若是她生的,直接扔河里淹死,这样喜恶分明的人,养出的孙女竟对赵广安百依百顺。
老秦氏揉揉自己的眼,“宝珠?你是宝珠吧?”
话音刚落,就见自家孙女挨着宝珠站定,甜滋滋的喊赵广安,“堂叔,你喊我,我也会帮你的。”
“”
邪了个大门!
赵广安笑着点头,“成。”
很快,女娃们像苍蝇闻着味儿似的涌过来,也不往前凑,就在那儿站着,阳光落在她们头顶,度上了一层落魄又圣洁的光辉,别说老秦氏,山英婆也看愣了眼,嘀咕道,“咱不会给他养的娃吧?”
女娃要比男娃安静点,但这般井然有序极为少见,老秦氏看过赵广安使唤她们干活,却不想她们听话到如此恐怕得程度,就是家养的鸡还有往院外跑的时候,这群人是一点不乱动。
梨花过来查看他的脚,赵广安不停的眨眼睛,极小声的说,“我没事,三娘,你看她们多听我的话。”
这事梨花当晚就知道了,老吴氏从那边回来,堂婶们齐齐围过去巴结,弄得老太太很不满,直言儿子是他的,那些人不巴结她这个亲娘,而是巴结个外人,她想让赵广安拒绝来着。
梨花劝她算了,赵广安做不了重活,农活也不擅长,若是能教好孩子,也算在族里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她说,“阿耶做得很好,若是连堂弟他们一起教就更好了。”
料想女儿会夸赞自己,赵广安拍着胸脯道,“那有何难,待会我就同你四奶奶说去。”
老村长曾感叹族里若有个像她这样的男娃会何等的好,所以赵广安一提,老吴氏想也没想就点了头,她一点头,其他人家立刻把儿子孙子叫到赵广安跟前来。
认女娃时,女娃们特意清洗过,脸蛋干干净净的,男娃就差多了,脸脏就算了,头发毛毛躁躁的,衣服也破了许多口子,乍眼瞧着,好几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认了四五遍也喊不出名字,索性让大家依照年龄顺序站好,然后从阿一阿二开始排名。
赵多田站在最左边,对于阿一这个称呼,他有些别扭,“堂叔,我在族里排二十八”
“记不住。”这么多张脸让赵广安恍惚回到学堂读书识字的时候,密密麻麻的字看着长得差不多,根本记不住,他说,“往后就按我说的来,阿一你最大,往后要最积极知道吗?”
赵多田已经晓事了,出来前,提起这个堂叔,羡慕有,鄙视有,但自打三娘花钱治好了他娘的病,对三房他只有感激,辩驳无效,他便接受下来,“好。”
男娃不像女娃好教,赵广安让他们捡石子,好多人偷懒,赵广安吼一声,他们能老实一会儿,也就一会儿,一会儿后,人又不知道哪儿去了。
赵广安受不了,跑去跟梨花诉苦,“你堂弟他们太调皮了。”
他身后站着一群小姑娘,闻言,齐齐点头,甚至给他出主意,“堂叔,你得掰根树枝拿着,他们不听话就打他们,我奶说了,你随便打,她不心疼的。”
别说,赵广安火气来了还真想打人,这种冲动是从前没有过的,他有点害怕,跟闺女说,“你说阿耶会不会变成你大伯那样的人啊?”
书砚淘气那会没少挨打,每次看到赵广昌挥荆条,他身上就疼得慌,他发誓不打小孩的。
“不会的。”梨花回答得斩钉截铁,“阿耶你秉直良善,比大伯强多了。”
当着侄女们的面,赵广安不好说他刚刚差点揍人了,只得叹气,“哎,也不知哪天是头。”
“堂弟们不听话,你叫叔伯们收拾他们,收拾几顿他们自然而然就老实了。”
这倒是个主意,赵广安抑郁一扫而光,回去就找堂兄们告状去了,然后接下来半天,山谷时不时就会响起孩子们嘹亮的哭声,有时会持续许久,弄得逃进山的人忌惮不已。
“他们不会在煮孩子吧?”
岭南人造反,蜗居一族的首领带着族人闯进戎州,见人杀人,见村烧村,极其凶残,他们跋山涉水来到戎州,本以为有了庇佑,哪晓得戎州节度使东去,现在驻扎在戎州的是益州兵,益州大肆征兵,未征到的人往南赶,手段不输岭南部落,他们实在走投无路才到山里来。
不曾想这群人竟也如此残暴。
顿时,人们面如死灰。
赵青牛刚揍了儿子一顿,身后突然咚的一声,紧接着,嗷嗷大哭的儿子尖叫起来,“人,人,死人。”
他回头一瞧,几米远外躺着个人,像
戎州兵射杀的难民那般,眼睛鼓得大大的,血流了一地,听到声音的人也跑了过来,“哪儿来的人?”
赵青牛指着山上,“上面掉下来的。”
倏地,山上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嚎,“二兄,你死了我们咋办啊?”
外面血流成河,根本没有普通人的生存之地,现在兄长又跳山自尽,他还活着有什么用?爹娘妻儿皆死,他纵使活着怕也不能为他们报仇了
山顶的哭声戛然而止,下一刻,又是咚的一声。
又一具尸体摔在地上。
围过来的人惊呆了,“怎怎么回事?”
进不来也不至于寻死啊,大家心里闷闷的,赶紧去寻梨花,梨花过来瞅了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挖个地埋了吧。”
照记忆里的时间,合寙族已经进了戎州地界,那些人没带粮饷却能霸占戎州,可见何等凶残,梨花说,“我和曾爷爷说过了,往后无论谁来都不得进谷。”
因不了解小溪对面那几家人的品行,她安排了族里人看守石壁门,这样谁来她都知道。
赵青牛叹道,“世道逼人去死啊。”
试想,要不是他们跑得快,老实待在村里的话,日子恐怕也这般艰难,“也不知外面怎么样了?”
“人都跑到这儿来自尽,外面的情形可想而知。”
第74章 074其乐融融新屋建成
血腥味渐渐散开,仿佛又回到连夜赶路的日子,赵青牛心里不适,呵斥吓傻眼的儿子,“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到山谷外面去!”
男孩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那两具尸体,“阿…阿耶,动,他在动。”
他磕磕绊绊说完,转身就跑,赵青牛抓不住他,回头望向血泊里的人。
后掉下来的男子面容藏在蓬松的黑发里,那只乌漆麻黑的手缓缓收紧,的确没有死透。
他问梨花,“现在怎么办?”
人没死就挖坑埋了不好吧?梨花张望了眼,指着竹林深处说,“先挖坑。”
从这么高的山掉下来肯定活不了,挖地基的汉子们扛着锄头长吁短叹的往竹林走,议论道,“都逃到山里来了怎么还寻死呢?”
“看年纪,他该是有妻儿的人,跳下来后,上面静悄悄的,妻儿怕是早死了,既然这样,自己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也是,换成我多半也不想活了,三娘,将他们埋在何处比较好?”
村里人修坟都会请风水先生瞧瞧,族里没人懂这些,只能随便找个地。
梨花随手一指,“最东边吧。”
坑挖好,那两人已经断了气,因竹席要留着自己用,他们便抱了些藤蔓编成席子把他们裹起来,眼里有活的人则去溪边打水冲洗地上的血水,完了问梨花,“三娘,临石壁的树还没砍完,掉下来的人挂在树上安稳落地怎么办?”
好人也就罢了,就怕是穷凶极恶的坏人,这种人进谷,必定会搅得山谷鸡犬不宁。
梨花也想到了这茬,“今晚开始,各个方向安排四个人守夜,一旦发现有人掉下来,立刻通知所有人。”
白天妇人可以看着,夜里换汉子,左右地基已经挖得差不多了,待木头晒干就能动工,赵青牛接过话,“可要知会溪对面的人?”
那几家人的房屋已经建成,现在天天开荒,许是怕他们干起活太迅猛,几家人专挑树木少的地开荒,有两块地甚至已经撒上了种子。
山谷是大家的,总不能什么活都给他们。
赵青牛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周围的树虽被他们砍了建屋,但还有些细瘦的草木留着,曾老头让那几家先把挨石壁的树砍了再开荒,哪晓得有人不高兴,怀疑曾老头偏袒赵家,故意拖延他们开荒的进度。
曾老头解释过两次他们也不理睬,反倒认定曾老头没安好心,搞得氛围有些僵硬。
梨花说,“知会一声,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儿,咱们做好自己的就成。”
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段时间下来,小溪对面的那几户人家果然存在着猫腻,进山前,所有人都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心胸稍微豁达些,安定后,看曾家很快开出了地,心下羡慕,存心争个高低。
人都是这样的,遇到患难,劲儿勉强能往一处使,日子安稳后便开始琢磨些有的没的。
见小溪对面撒的种生了秧,族里人急眼了,这两日找梨花问开荒的事情,谨防大家闹起来,她说了开出来的地由她统一安排,这才让堵住了那些闲不住的人。
不知两人姓名,没有立墓碑,不过两个鼓起的坟包有些惹眼,有些心思重的人忍不住询问,“三娘,将来我们死了也埋在这儿吗?”
赵家人多,他们还是盼望能埋在祖坟,而出来时说了要重建祖坟的。
梨花道,“等房屋建成再说。”
死亡始终是个沉重的话题,哪怕死的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大家伙仍感到难过,小溪对面的人家询问怎么回事时,大家添油加醋说一通。
弄得那几家忧心不已,“这么多人往山里跑,不会打起来吧?”
重新回去挖地基的赵三壮道,“不好说。”
“他们打进来怎么办?”好不容易找了个安身立命的场所,如果因为土地纷争而打起来,那几家极其不愿,“实在不行,把外面的人放进来吧。”
说这话的是倒三角眼的老太太,她家开了一小块地,几天前撒了粮种,结果施水过多,刚生出的嫩苗淹死了,为此,她和儿媳大吵一架。
她看着凶,性子却尤为软弱,最近山上的人闹着要把她们杀了,她胆战心惊辗转难眠,觉得曾老头受赵家迷惑,没有半点同情心,所以排斥外面的人。
“婶子,进山的人多了,咱贸然打开石壁门,引狼入室怎么办?”
赵三壮听曾老头说了几家的情况,知道她家差点被坏人杀了的事儿,旧事重提道,“饥荒这么久,活着走到山里的都不是善人,到时他们拿家人的命要挟你怎么办?”
这是老太太最怕的事儿,无论何时说起,脸色立刻煞白,“不是还有你们吗?”
“远水救不了近火,那些人跑到山自尽,可见不想活了,如果铁了心死前拉几个垫背的,我们再多人也没办法啊?”这些话是曾老头的原话,赵三壮转述给她,“婶子,咱先过好咱的日子吧。”
“哎,只能这样了啊。”
最先砍回来的树抱到山谷正中晒了十来天已经差不多了,梨花让赵广安带着孩子们把树皮剥了,再过几日就起屋。
赵广安没有怨言,就是烦孩子们太闹腾,尤其是四五岁的娃,好言好语根本听不进去,语气重了,哭哭啼啼的嚷着要找大人告状。
若是其他人赵广安自然不惧,偏偏是大房的赵漾,他怕把赵广昌招来自己挨打。
因此,梨花说话时,他捂住嘴让她拿主意。
元氏宝贝一双儿女,自然舍不得交给他管教,但耐不住手里事多,稍不留神姐弟两看不到人了,怕她们找不到人,元氏狠心把人送到他面前来。
堂侄都收了,没道理拒收亲侄子,他答应后,没和姐弟两说上话呢,赵漾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瞪他,“哼,你要是敢欺负我,我让我阿耶揍你。”
这话没大没小,赵广安没和他计较,哪晓得赵漾上了脸,时时把这话挂嘴边,只要他让赵漾干活,赵漾就梗着脖子哭要告状。
他头都大了。
好比这会儿,他和闺女说话,赵漾在边上哭。
梨花看了眼掉泪珠子的赵漾,沉思道,“让阿奶收拾他。”
姐弟两自来就怕老太太,有老太太施威,不信大伯两口子敢说什么,她道,“他捡牛粪了吗?”
“没有。”赵广安道,“他也不知道像谁,只发脾气不干活。”
这点比不得书墨,书墨虽然不干活,但嘴儿甜会哄人,然后让那些堂姐们帮忙,尽管被他识破坚持让他自己动手,但两人比起来,书墨确实强一点。
书墨是邵氏带大的,跟邵氏更亲厚些,本以为会像赵漾哭,结果安安静静的。
赵广安道,“你阿弟没干过活,我让他捡牛粪,他捏着鼻子也得动手。”
“他闹腾吗?”
“他像你阿娘,有点心眼子,但不多。”提起儿子,赵广安如实说,“他一开始不怎么说话,熟了
后话挺多的,宝珠他们都很喜欢他。”
“阿弟年纪小,你好生教他,莫让他像娘那样”
只一味的讨好别人,讨好也就罢了,偏认不清局势,赵家老太太为尊,她不讨好老太太,竟站让老太太丢脸的元氏,不怪老太太骂她是蠢货,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活该被元氏当仆人使唤。
赵广安点头,“阿耶心里有数,不求他出人头地,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成。”
赵书墨站在赵漾身边,赵漾掉泪疙瘩,他就歪着头看,看得赵漾眼泪越来越多,凶他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我让我阿耶打你。”
赵书墨小脸满是困惑,“你为什么哭啊?”
这两天,赵漾动不动就哭,哭得前襟都湿了。
“我为什么告诉你?”赵漾吸了吸鼻子,见他还盯着自己,愤懑的掐他胳膊,“谁准你看了?”
赵书墨疼得扭起了脸,声音也变了,“我关心你啊,我是兄长,阿娘让我照顾你。”
他比赵漾大三岁,个子比他高半个头,赵漾推他,“少管我的事儿。”
“我不管,回去我阿娘要着急的。”赵书墨捂着被他掐疼的地方,眼角挤出几滴泪来,“你一哭,我阿娘会难受的。”
自打有了赵漾,邵氏就爱在他耳边念叨,要他对赵漾好,他怀疑赵漾是他亲弟,不过所有人都不告诉他,他抓着衣角给赵漾擦眼泪,“别哭了。”
赵漾呲牙,“滚开。”
梨花见了,朝赵漾招手,“漾弟,过来。”
赵漾身形一僵,磨磨唧唧的不肯动,赵书墨亦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赵广安不高兴了,梨花还能吃了两人不成?他沉声道,“过来。”
赵书墨不曾看过他发火,拉起赵漾的手,慢慢上前,“阿耶,漾弟哭了。”
赵广安很少苛责儿子,是以赵书墨不怎么怕他,他出门时,赵书墨还会屁颠屁颠的在后面追,但邵氏怕他学坏,从来不让赵书墨随赵广安出门,久而久之,父子就有些生疏了。
他道,“他哭他的,你多什么事?”
叫赵广昌看到了,因为他欺负赵漾,私下肯定会揍他,赵广安说,“松手。”
赵书墨乖乖照做,赵广安拉过赵漾后背,“你三姐姐有话与你说。”
赵漾不悦的扭扭肩,表情紧张起来,“什么话?”
梨花屈膝,视线与他齐平,赵漾看她眼珠黑溜溜的,往后退了半步,“阿娘说了,谁敢打我,我阿耶就打谁。”
梨花莞尔,“我不打你。”
她温柔摸摸他的头,语气亦再温柔不过,“打人多累啊,你要是使性子,我就告诉阿奶,让阿奶打你,这样大伯不就没话说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对付这种不听话的,就得吓吓。
这不,赵漾顿时瞪大眼,一副要将梨花吃了的表情,梨花觉得有趣,“要不咱们试试?只要大伯敢护着你,信不信阿奶连他一块打!”
赵漾再嚣张也不敢在老太太面前造次,眼看梨花要张嘴喊人,他两手一举,跳着大哭起来。
梨花冷下脸,“闭嘴。”
嘴巴大张的人立马闭上嘴,喉咙呜呜呜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哗哗哗的往外流。
对于他的反应梨花还算满意,“往后再让我看到你哭或是发脾气,我保证让阿奶打你。”
说完,她又伸手摸他的头,感觉他身形僵硬却不敢躲避,梨花笑道,“这样才乖嘛,以后要听三叔的话知道吗?”
赵漾死死咬着唇不哭出声,一个劲的点头,梨花朝赵广安挑眉,“阿耶,今个儿还有哪些活?”
赵广安一喜,“晒柴火。”
这活不累人,梨花道,“好好干。”
见她三言两语就把赵漾震慑住了,赵书墨垂着头不吭声了,梨花拉过他,赵书墨脑袋抬了一下,很快就低下去,吞吞吐吐道,“阿姐,我不偷懒的。”
对这个弟弟,梨花好像没怎么放在心上过,邵氏不喜欢她,她便不在邵氏晃悠,所以不像赵文茵护赵漾那样护着他,她问赵书墨,“累不累?”
赵书墨甩头,惊觉有些不妥,怯懦道,“不累。”
干活时,阿耶会讲茶馆的事,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活不知不觉就干完了,他问梨花,“阿姐,你累不?”
“我也不累。”
可能以前不曾像普通姐弟相处过,话完,梨花竟找不着话说了,看她不出声,赵广安扬手,“好了,你阿姐忙得很,咱就别打扰她了。”
挖地基已经上了道,梨花这两日跟着曾老头规划小路。
这边总共二十几户人家,地面踏平了不助于开荒,所以她想清理出来一条小路,这样就不会乱走了,她拍拍赵书墨的手,“听阿耶的话,忙完这阵子,阿姐给你肉吃。”
两头牛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想着搬家时要宴客,族里留了四块晒干的肉,平时吃的多是猪油和牛油,蝗虫肉亦留起来以后吃。
听说有肉吃,赵书墨馋得流口水,想到什么,眉头又纠起来,“给我吗?”
阿娘不让他吃阿姐的东西,而且大伯母身子骨不好,有肉得给大伯母补身子,梨花不知道这些,点头,“嗯,阿姐给你肉。”
赵书墨托起下巴想了片刻,“阿娘会知道吗?”
梨花会意,“咱不告诉阿娘。”
赵书墨开心了,“好吶。”
曾老头还等着,梨花先过去了,曾老头捋着胡须笑道,“还得是三娘你有法子,这些天孩子们哭得我都有点烦了呢。”
孩子们一哭就停不下来,像嗡嗡嗡的蜜蜂似的,有时夜间还要来上两回,搅得人心烦意乱睡不着。
“往后不会了。”
再不长记性也该见识到赵广安告状的速度了,不想挨打只能乖乖干活,她指着脚下铺了两排石子的路,“曾爷爷,左边会不会宽了点?”
左右两侧是挖好的地基,将来会牵涉到土地问题,她想让两边的地差不多大,这样开荒后分地,各家屋前的地默许属于他们自己。
曾老头说,“你叔伯他们已经把地挖平了,路弯弯绕绕不好看”
他规划的路东西南北笔直,在山上看着像巨大的棋盘,梨花思考了会儿,“成,就按您说的来。”
到了南边时,明家地基里正在吵架,明四天天喊头晕,老方氏怕儿子累着,什么都不让儿子做,明二媳妇累得像头牛似的,老方氏仍不满意,“别以为明二不在我就拿你没辙了,你要再偷懒,我叫四娘婆家把你丢出去。”
最后这句是大人训斥孩子经常说的,老方氏气得嘴角微颤,“更别想改嫁!”
改嫁?梨花诧异的看向坐地上抹泪的女人,老方氏偏心儿子,使劲磋磨儿媳,女人侧脸瘦得跟削尖的竹子似的,双手瘦黑,仿佛鸡爪。
面对老方氏的痛骂,她没有还嘴,但胸口起伏得厉害。
夏家注意到梨花的视线,谄媚的上前,“昨晚王东兄弟来帮她干活被方婆子看到了,当时笑眯眯的感激人家,今天就在明二媳妇身上撒气了。”
王东兄弟就是绑进谷的两人,梨花看他们还算老实,给他们松了绑,两人也勤快,在后头选了块地就开始搭草篷,上次梨花过来时,草篷已经搭得差不多了。
她问,“二婶子想改嫁?”
“不知道。”
草篷四面通风,夏家看了后,让兄弟两改改,否则冬天难熬,兄弟两好像没往心里去,夜里来帮明二媳妇干活,白天就去砍树。
夏母说,“方婆子怕是看上王家兄弟砍回来的树了。”
她也曾跟兄弟两开过口,但两人圆滑得很,说树是梨花吩咐砍的,让她找梨花说去。
赵家建屋子要的木料多,梨花怎么可能给她?她要不到树,就想抱些枝桠回来,兄弟两仍说不行,枝桠易燃,他们要留着自己用。
夏母道,“王家两兄弟也是,真想去媳妇就直说,吊着人家作甚?”
其中的事梨花也不懂,正要答,地基里哭的女人突然站了起来,“我就是要改嫁,娘要不答应,我走就是。”
她真的受够了,这些年,无论婆婆怎么骂她,她从没顶过嘴,丈夫的死是生病,婆婆却骂她克夫,为了孩子,她一直忍着,以为进谷后会有所好转,岂料婆婆变本加厉,拿捏不住四弟妹,见天的在她身上发火。
王家兄弟是什么意思她没有揣测过,然而刚刚她闪过一个念头,只要他们不嫌弃她嫁过人,她就带着孩子嫁过去。
至于这个家,她不要了。
她声嘶
力竭的吼完,转身就走,老方氏愣住,眼看她往王家去,这才急起来,“你不要脸哟”
夏母啧啧啧摇头,“不是我说,方婆子这事也特不地道了,你不知道,明二死前,她按着儿媳的头往墙上撞,大有让儿媳给儿子陪葬的意思。”
梨花是个外人,并不怎么在意这些事,斜夏母一眼,“你家的屋子建好了?”
夏母瞧不起老方氏,殊不知自己儿子也没好到哪儿去。
夏父做不了重活,地基勉勉强强挖完了,但没挑石子回来铺呢,见曾老头也在,问道,“地基不铺石子会怎么样?”
曾老头道,“怕土壤下沉引起房屋倒塌。”
赵家的每一处地基是碾了又碾,确保石子间没有缝隙,曾老头以为夏家人手不够,建议道,“你们嫌费事的话搭草篷,然后四面挂竹席,这样入冬就不会冷了。”
他会在常去打猎的山里搭草篷,寒冬一来,竹席一挂,能抵挡许多寒风。
夏母不认同,在村里,草篷是堆柴放箩筐背篓的地方,住一晚还行,长住就没家的味道了,她道,“不费事。”
那边,老方氏骂骂咧咧的追着儿媳去了,梨花没有再看,让曾老头指出小路的走向,在关键点摆石子做记号。
到黄月的地基前,梨花惊讶,“你们的地基已经铺好了?”
进度比明家快多了。
因之前跟明家起了冲突,黄月担心老婆子又作妖,白天她去砍树,让牛冲他们守着的,牛冲在竹林里找了两只竹壳虫,正放瓦片上煮,见到梨花,兴奋的挥手,“对啊,多亏了广安叔,他带着人帮了我们整整两天呢。”
梨花的态度就是赵广安的态度,见她给牛冲他们送骨头,赵广安就知梨花想结交他们,因此才来帮忙。
牛冲说,“三娘子,我家建好屋你要来吃饭啊。”
他们的干粮已经发霉了,黄月舍不得扔,就用水煮成糊糊,这些天掐回来的野菜晒成野菜干囤着的,说等冬天房子建好请梨花吃。
“好啊。”梨花看石子上堆着好些竹子,“你们用竹子作甚?”
“月姐姐编家具用的,咱们村的床凳都是竹篾编的,月姐姐想试试”
近溪村的家具多是木头,竹篾类的基本是筲箕箩筐类的,但说书先生提到过竹子村的事,她道,“她编出来的话能否教我堂姐她们?”
“行啊。”牛冲说,“月姐姐编出来我给你送去。”
牛冲爹娘也会编家具,农闲时,家里就靠这个挣钱,不过工序复杂,要好多天才编得出来,他爹娘不偷懒一整个寒冬也顶多编两张床,他问梨花,“三娘子来这儿作甚?”
“留日后要走的小路。”
牛冲指着边上的明家,“月姐姐说了,她们不好处,能不能把路留宽点?”
那事过后,老太婆天天指桑骂槐,后面的王叔帮他们干活,她阴阳怪气月姐姐要给王叔做媳妇,气得月姐姐哭了好久,要不是这块地已经清理出来,他都不想挨着明家建屋了。
梨花说,“行啊,你看看正门在哪个方向,大概留多宽的路,曾爷爷来规划。”
牛冲说不上来,“越宽越好。”
曾老头好笑,两家的地基中间没什么位置,以明家人的性子,屋子肯定要往外扩的,到时两家的墙抵着墙,根本没有路的位置,曾老头实话告诉梨花。
梨花说,“屋子中间没有路就算了,我把界限划出来,以免日后为了屋前的地吵架。”
考虑到黄月是老方氏的厌恶,梨花把明家屋前的路挪到最北,这边进屋的路挪到最南,这样能避免许多争端。
路留出来,很快走得死板发亮,期间,山上仍有人来,见进不来,他们扬言要放火烧了山谷,饶是如此,大家仍各自忙碌无动于衷。
山上的人看她们铁了心不让外人进,无奈的在山上搭草篷住了下来。
老村长家的屋子建成的那日,所有人都围着房子看,然后进进出出的参观。
一开始,梨花让建四间屋,堂屋,灶房,两间卧房,住不开将来再扩建,但曾老头说他们手脚快,即使多建几间屋入冬前也没问题,梨花就根据各家的情况调整了房间的数量。
比如她们家,老太太喜静,一人一间屋,黄娘子身份特殊,一间小屋子,然后三夫妻一间屋,孩子们则男孩一间屋,女孩一间屋。
对于她的安排,赵文茵最先反对,“我才不挨着你睡呢。”
老太太当即骂道,“你当三娘想和你一起睡?你又丑,脾气又大,我要是三娘,住牛棚都不和你住。”
赵文茵不敢和老太太对骂,脸色胀得通红,老太太说,“三娘挨着我,你想睡哪儿随你。”
梨花家的屋子是在二堂爷家后面建成的,木屋不如青砖瓦房阔气,加之墙面没有刷白,木头混着泥的颜色衬得屋里有点昏暗。
老太太住上房,光线稍微好点,赵广昌的屋子朝北,一进去,黑黢黢的。
连黄娘子的小屋都比他的强,他怀疑梨花故意的,但他找不着证据,只能咽下这口气,安慰元氏,“总算有咱自己的屋了,我看三弟天天带着文茵她们看黄家丫头编家具,等她学会,让她先给你编张床”
屋子是有了,里面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不对,有,老太太那口棺材,他们还没来前,老太太就让人把棺材搬到堂屋放着,另外还有木箱箩筐背篓,装的是老太太的行李。
提到行李,赵广昌又想骂梨花了。
一路走来,大房和二房的行李少之又少,三房和老太太的行李则多得很,甚至连老太太死后用的孝布都在,他发句牢骚,梨花立马拿青葵县说事,扬言要不是他鼠目寸光阻止族里人进城接她们,不至于丢了那么多行李。
因为这事,族里人看他的眼神冷淡了许多。
他们也不想想,带那么多东西,累死牛的话,遭罪的还是自己。
“你说我哪儿得罪三娘了?”
元氏拖着箱子进来,“她是不喜欢我。”
她娘家的屋子已经在建了,挖地基时,她娘想让丈夫过去帮忙,恰好梨花经过听到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没给她好脸色。
定是老太太指使的。
她把箱子放到最里面角落,脸庞隐在暗色里,“大郎,我后悔了,早知你娘这般不喜,当年不该”
她音色哽咽,赵广昌慌了,上前搂过她,“当年是我没把持住,不怪你,你放心,等日子好起来,我会补偿你的,我和舅兄说了,忙完家里的事儿就去帮忙。”
元氏落下泪来,赵广昌感到一片温热,难受得不行,“莫哭了,你想要啥和我说,我给你置办。”
“附近连个铺子都没有,怎么置办?”
“我想法子。”
“算了,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元氏牵起他的衣服擦泪,“大郎,你要保重身体,你要没了,我肯定也活不了的,明二媳妇的事你听说了吧?她勤勤恳恳的干活,她婆婆没半句好话,一气之下,她改嫁了。”
王家兄弟没娶她,娶她的是小溪对面的人家,那户人家的男人三十几没有娶妻,明二媳妇带着娃过去,他们一家高兴不已。
老方氏不敢和对
面的人吵闹,哭着请梨花做主。
梨花再厉害不过是个小姑娘,哪儿懂得这些?婆婆和四婶指着老方氏骂了半天,骂得老吴氏灰头灰脸的走了。
同为儿媳,她能体谅明二媳妇的处境,她掐赵广昌后腰,“你死了,我也改嫁。”
“好好好。”夫妻俩已经许久未曾这般温存,赵广昌心猿意马,自是顺着她的话说,“我大你许多,没想过你为我守寡,只要那人对你好,我不会怪你改嫁的。”
说着,他埋在元氏耳朵里,暗哑着嗓子补充了句,“但我还是想和你埋在一起。”
额门口的梨花差点没吐出来,老太太亦抱着双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断屋里的两人道,“老大,青天白日的不干活想啥呢?”
屋子是有了,家具还没着落呢。
总不能指望她一个老太婆打家具吧。
木制的家具粗糙,不过工序简单,梨花已经让人打床去了,按照顺序,要等二堂爷分到才轮到她们,梨花朝屋里喊,“大堂伯,你清闲的时候给奶打张床啊。”
清闲?除了睡觉,哪有清闲的时候?
回味过来的赵广昌脸色不好,却也整理好衣衫走了出来,“我要劈木头,没空。”
“不能挤出点睡觉的时间?”梨花说,“铁牛叔白天干活,晚上打家具,人家这么勤快你不能?”
“”
竟拿赵铁牛和他比?赵广昌脸色青黑。
梨花又道,“又不是让你给所有人都打一张床,阿奶年纪大了,在地上睡久了会得风湿,你作为长子,理应有所表示才是。”
赵广昌记不清上次被人放在火上烤是什么时候了,但他自认还算会处事,无论外人如何刁难,他都能想法子应付过去,唯独梨花,长幼不分,软硬不吃,难缠得紧。
他道,“我会想法子的,你阿耶知道你奶想要一张床吗?”
老太太不是最疼幺儿吗?和幺儿说啊
“我阿耶这点赶不上你,他啊,就惦记阿奶睡觉没有被褥,琢磨着去哪儿弄床被褥回来呢。”
“阿奶又不冷,弄什么被褥?”老太太嗔道,“让你阿耶莫担心,阿奶身体好得很,瘟疫盛行时,族里多少人咳嗽发烧?就阿奶好好的”
赵广昌脸色更黑,他白天累死累活,老太太不关心他,反倒怕哪个成天无所事事的败家子。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找铁牛说说,让他帮娘你打一张床。”
老太太不喜他这副嘴脸,“拉着一张脸给谁看啊?我养你这么大,想睡床还得看你脸色不成?床的就是你就别管了,我自己找铁牛说去。”
梨花劝她,“大伯想尽孝心阿奶就安心受着吧,今个儿搬新家,不说那些晦气事。”
赵广安又带着孩子们扯牛草去了,一回来,看屋前的石子路干净锃亮,心里美滋滋的,“三娘,我睡哪家屋啊?”
梨花指着东厢,赵广安驾轻就熟的右拐,没多久,高兴道,“和咱近溪村的房子一样呢。”
格局差不多,不过屋子要小得多,梨花问,“阿耶你喜欢吗?”
“喜欢。”虽然只有两个箩筐,但邵氏已经抱着草铺出了睡觉的位置,他坐上去抖了抖,跟进门的梨花说,“还挺软和的,夜里应该不会冷了吧。”
他和刘二睡,常常被冻醒,倒不是没有盖的,而是刘二不老实,经常扯他的衣服。
梨花说,“等有了被褥就暖和了。”
她走向茅草边,压低声道,“阿耶可想出谷瞧瞧?”
她囤了被褥,但总得过明面,出谷搜寻是最好的借口了,赵广安没有回答,反问,“你想出去?”
“我不想,你呢?”
赵广安躺下,晒干的茅草随着他的动作沙沙作响,他说,“我也不想。”
半个月来,有六人从山上跳下来,四人当场毙命,其余两人运气好,挂在树上,赵铁牛他们把人丢出去时,山洞里好多人往里挤,然后就是火星子,外面的人报复,天天往山谷里丢火把,山谷已经起过好几次火灾了。
他才不出去找死呢。
梨花说,“我说的不是现在,等外面安静了出谷怎么样?”
戎州已如地狱,益州是何情形不可知,族里的孩子们已经被赵广安收服了,她想让赵广安带他们出去闯一闯,孩子们强大了,关键时候能救命。
“安静?”赵广安狐疑,“进山的人越来越多,安静得了吗?”
“山上不是盖的草篷茅屋吗?等那些人在外面安家就不会惦记进来了。”
赵广安还是摇头,“为何不惦记?山谷有咱们建的屋,杀了咱,他们就能霸占咱的屋了。”
没想到他突然通透了,竟不好糊弄,梨花心下高兴,又说,“你多带些人,那些人敢动手,你就还回去。”
“我哪儿打得赢他们?”
“我让刘二叔和李解保护你怎么样?”
赵广安坐起,捧着女儿的脸道,“都有他们了,为何非得我出谷?”
进谷快两个月了,李解身量长高了许多,胳膊也粗了不少,寻常人见着不敢轻易招惹他,刘二就更不用说,相貌看着不像赵铁牛凶狠,打人半点不含糊。
梨花想撒娇,但望到他瞳孔里的自己,心里那些话好像无法轻松的说出口,她握住他的手,“我想阿耶你有自保的本事,山谷的日子看似安稳,但外面的人一扰再扰,我怕哪天乱起来你受伤。”
“不是有你刘二叔他们吗?”
“人一多,他们自顾不暇,哪儿腾得出手保护你?趁外面还没大乱,你出谷壮壮胆,哪怕练练逃命的功夫也好。”
赵广安沉默了。
女儿的焦虑不无道理,自打有孩子们干活,他的确散漫了许多,碰到坏人跑不过人家就惨了,他道,“哪些人陪我出去?”
梨花点了几个他信任的人,赵广安说,“行,阿耶出去看看到底乱成啥样子了。”
赵广安或许有诸多缺点,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得进话,梨花从怀里摸出一只鸡腿,“阿耶,你吃。”
鸡皮漆黑,明显烤糊了,他赶紧往门口瞧去,确定没人才敢出声,“你哪儿来的?”
“之前的鸡我没吃,偷偷藏起来了,你别嚷嚷啊,阿奶喜欢嚼鸡皮,我给她留着的。”
“你自己呢?”
“我已经吃过了。”
毕竟是搬新家,在村里人眼里,搬家这天必须在灶房生火,桌上必须有肉,家里人太多,梨花没有把肉拿出来分,而是单独给了赵广安,老太太以及赵书墨,其他肉剁碎了放进州里盛出来的。
鸡肉的香味藏不住,赵广昌吃了一口粥就问,“是不是早先的鸡?”
他就纳闷好几只鸡怎么就让梨花吃完了,没想到她留了一手。
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骂他,“三娘为家里操碎了心,你呢?不记着三娘的好,竟骂她不知节俭,你不是给了文茵姐弟鸡吗?你让她们拿出来试试”
赵广昌自知站不住理,悻悻道,“这么大的事她也该和我们说一声,她要说了,我哪儿会误会她?”
“你是不误会,文茵一闹,你恐怕迫不及待的逼迫梨花把鸡拿出来。”
想到孙女因为几只鸡挨了他们的冷眼老太太就难过,“三娘,往后你莫想着他们了,有啥好吃的和你阿耶吃,吃不完分些给你堂兄。”
赵书砚:“”
他只配吃她们吃不完的?
第75章 075出谷去了别有洞天
到底比下有余,赵书砚没置气,乐呵呵的说,“我不挑食。”
进谷后,他天天跟着叔伯们砍树挖地,整个人不见瘦,反倒壮实了,胳膊撑得衣服紧紧的,五官也硬朗得多,元氏与他抱怨时,他不经意流露的不耐会让元氏发怵。
猛地看他面露温柔,元氏心里吃味。
虽说是继子,但她自认没亏待过他,相反,赵广昌不满这个长子时,是她在旁边帮着说好话,结果人家见风使舵,跟三房好上了,她酸溜溜的开口,“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挑食了呀。”
赵家就没不挑食的,尤其是赵书砚和赵广安,两人仗着有老太太撑腰,打小就只吃肉,而且不要带骨头的。
赵书砚顿了下,没出声,老太太剜元氏一眼,“你记得你记得,你记性要这么好,那跟我说说你贴补了娘家多少。”
家里没有桌凳,都坐在堂屋的门槛和台阶上,老太太坐在
正中,元氏坐在她前边,一提元家,她瞬间鸦雀无声,隔两人坐着的赵广昌心里不好受,打圆场道,“娘,她逗大郎玩呢。”
“我可不是逗她的,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不打紧,往后若被我逮着现行,直接休了她。”
家里粮食吃紧,又多了个黄娘子,再不敲打敲打元氏,家里迟早穷得喝西北风。
元氏垂下眼睑,眼眶红得厉害,向来袒护亲娘的赵文茵气老太太威胁人,脸红筋胀的要跟老太太吵。
赵广昌即使按住女儿的肩,“你阿奶说笑的。”
元家每日吃多少粮是有定数的,到现在,元家的粮要比族里好些人家多,根本用不着人接济,他告诉老太太这一事实,老太太脸色仍不见好,“这样最好”
她可不像老秦氏只会躲,元家敢厚着脸皮上门,她就赶拎着锄头把人打得头破血流。
想着,她纠正道,“休了算便宜你了,你要敢背叛赵家,我当场打死你。”
她不是恶婆婆,哪怕极其厌恶元氏,这些年从没在吃穿上苛待过她,然而现在的情形不同,家里十几张嘴等着吃饭,她不彪悍些,元氏跟娘家合伙偷她们的粮怎么办?
越想越担心,吃过饭,元氏她们去河边洗竹筒,她让儿子们把棺材搬到她屋里,放在堂屋她不放心。
赵广从吃多了不想动,和老太太商量,“棺材太重了,我明天喊铁牛来帮忙怎么样?”
他真的没劲了。
虽然他经常抱怨外出采购粮食很辛苦,但跟现在比,以前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饿了有饭,困了有床,偶尔打盹时,他想是不是他太不知足,以致遭了报应。
老太太本就因为家里多一个人吃饭不爽,见他犯懒,没个好气,“天天铁牛铁牛的,人家又不是你买回来的,凭啥给你当牛做马啊”
她不是得寸进尺之人,路上赵铁牛对她们照顾颇多,再继续劳烦人家,其他几房该有话说了。
都是亲戚,铁牛帮她不帮其他婶子,人家肯定会对他指指点点的。
他踹眼睛半眯打瞌睡的儿子,“不干活就给我滚!”
要不是分家会让人笑话,她恨不得立刻把老大老二分出去
赵广从一个激灵,“干。”
从戎州出来,他要啥没啥,能滚去哪儿啊?
这种体力活素来没有赵广安的份儿,见两个兄长都挨了骂,他有眼力见的跟进堂屋,“娘,我也搭把手。”
老太太欣慰,对他一阵吹捧。
刘二和李解也在,他们住的屋单独建在屋右四米位置,屋门朝着梨花家,有盗贼的话,他们能及时跑出来围住人,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梨花怕家里人把他们当佣人使唤。
元氏惯会收买人心,在老家时,她就哄得刘二娘和大嫂对她言听计从,还爬到邵氏头上撒野,让他们分出去住就是告诉他们,只要听她的就行,不用看其他人脸色。
关于这事,元氏也是几天后才琢磨出来的。
她来小日子了,肚子有点不舒服,让文茵把她们换下的衣服抱去给刘二媳妇洗,文茵出去没多久就冲进屋,“刘二婶不干,说要三娘开口才行。”
这时天刚刚亮,赵广昌出门了,找不着人发牢骚,她只得忍着下坠的小腹亲自去找刘二媳妇。
刚出门,就见刘二媳妇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手里抱着一个装衣服的盆,看到她,刘二媳妇开口便是,“三娘说了我不给你们干活。”
以为梨花在屋,她想问个明白,刚走两步,老太太黑着脸探出头,“自己没手不会洗衣服是不是?要不要我帮你洗啊”
老太太身侧,一个怯生生的小脸露出来,是李莹。
没想到她在老太太的屋,元氏诧异不已,“娘,三娘呢?”
李莹还小,她既挨着老太太,必是李解不在。
“咋滴,还让李解给你洗衣服?你臊不臊啊”
李解和刘二陪梨花出谷了,赵广安胆小如鼠,梨花决定先出谷瞧瞧,再就是打听戎州的情形,她让赵铁牛守在入口,到时给她们开门。
也就两月光景,山洞好像窄小了许多,两侧石壁满是腐烂的尸体,屏住呼吸能听到蛆蠕动的声音,三人戴着口鼻巾和幂篱,仍被臭得想吐。
刘二问,“要不要把这些尸体清理了?”
“改天吧,尸体拖到洞口”
满地尸骨能威慑进洞的人,梨花举着火把,挨近横七竖八的尸体,刘二惊奇的看她,“怎么了?”
“找找有没有贵重的物件。”
“怕是没有。”
来过这个山洞的人不胜枚举,这些人身上真有值钱的恐怕也被人搜走了,梨花弯着腰,一一扫过令人惊恐的脸庞,“怎么没有?衣服不就是吗?”
别看眼下天热,顶多再有半个多月就凉下来了,那时这些衣服根本不扛冷。
“你要扒衣服?”
“回来时再说。”
山洞的情况令人不适,山洞外却别有洞天,参天大树间,鳞次栉比的树屋挂于粗壮的树杈间,像蜜蜂在这儿筑巢似的。
晨雾未散,屋里的人瞅到他们,虚起眼看了许久,慢慢露出惊喜来,“谷里出来的?”
梨花没回,而是问他,“怎么在树上建屋了?”
“没进过山,怕山里有猛兽,住树上还能防坏人。”
树干间堆着柴火,约莫是建树屋剩下的,柴火凌乱的铺向远处,其间还有不规整的石头,石头上摆着瓦片。
每间树屋底下都是如此,梨花不禁问,“你们有水吗?”
谷里的水是从石壁缝里冒出来的,从北往南,流入一个背篓大小的池子里再流出去,至于出去后是哪儿她就不知道了。
那人指着南边,“走几百米有山泉水,好像是从山谷流出来的。”
“你们何时进山的?”
“上个月,节度使跑了,南边来的难民嚷着要打仗了,我们找不着地去,只能跑到山里来。”山谷环境清幽,生活便利,说话的女子有意讨好梨花,没有隐瞒,“戎州城两三日就空了,益州兵南下,以我们是叛军为由放火烧山,留在戎州境内的百姓死了好多,我们也是跑得快才躲过一劫的。”
益州兵在戎州胡作非为,但并未烧益州的山。
她羡慕的看着梨花,“还是你们运气好,在山谷安定下来。”
先来这儿的人都说山谷入口在洞里,她们一寸一寸找过机关,但已经被破坏了,没有里面的人开门根本进不去,左思右想,索性在洞外安了家,虽然上下不方便,但睡觉不怕坏人突然袭击
梨花说,“山谷湿气重,我叔伯他们都得了风湿”
“我倒是没听说周围的人谁得风湿了。”
“那还是你们好。”梨花叹气,“我叔伯他们都后悔进谷了,你不知道,时不时有人往山谷跳,太吓人了,还有人往底下丢火把,我们差点被困死在里面。”
第76章 076已是边境戎州有了新王
那些人做了什么妇人自是清楚,刚到这儿时,她也曾痛恨过谷里人见死不救往谷里丢过石子,想着砸死他们算了,随着树屋慢慢建起,那点怨恨少了很多。
所以有了刚
刚略显巴结的谈话。
妇人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时像无头苍蝇似的,行事难免冲动了些,现在不同了,咱们选了村长,村里有匠人,逃进山的难民能得到安置,不会再觊觎谷里的东西。”
能活没人想死,都是走投无路之人,能帮就帮吧。
说话间,树上又有脑袋冒出来,妇人同她们打招呼,并介绍梨花她们。
雾色朦胧,大家看了眼梨花,便抓着卷起的绳索扔下,然后顺着滑下树,同梨花道,“往后就是邻居了,还请你们多多关照。”
这人一身青色长衫,发髻用布条绑在头顶,下巴冒出胡渣,但脸色红润,精神饱满,不像因逃命而身心俱累的人。
梨花正要说话,妇人先一步开口,“这是郑四郎,读过书的,现在跟着木匠学手艺,咱们有了屋,还有许多人没有屋,村长说了,尽量赶在入冬前让大家住进屋里”
“忘记说了,咱们这儿是树村,老木匠取的”
梨花咽下到嘴的话,指着山洞道,“我们那儿是安宁村。”
树村也好,安宁村也罢,只是大家对安稳生活的憧憬,妇人点了点头,偏头和青年说,“还有几家轮到你们?”
屋子一间一间来,刚来的难民都是找想熟的人挤一挤,又或者听村长安排住到一起,青年住在同村人屋里,答道,“还有五家就轮到我们了。”
“那快了。”妇人驾轻就熟的拎起木桶往南走,“最近天好,木头干得快,顶多三四天就到你们建屋子了。”
陆陆续续有人起床,先是寒暄两句,接着就忙自己的事儿去了,哪怕梨花面生,她们也顶多看两眼,眼神平静,没有明显的喜怒。
刘二屈膝跟梨花道,“他们好像过得不错。”
梨花感受到了,“这是好事。”
出去前,她先去了趟对面,和树村的情况差不多,这边新建了许多茅屋,地被挖得坑坑洼洼的,但人们笑容洋溢,比天上的朝阳还耀眼。
看到梨花,他们挥手吆喝,“想在咱们村落脚得先找村长登记”
在山里靠什么过日子他们没想过,眼下,所有人都紧锣密鼓的建房子,梨花打听了下他们的来历,除了戎州逃难来的,还有东西两边的人。
村里征兵,怀疑要打仗,卷起铺盖就跑了。
除此,在两里外,还有村长领着全村人进山的,看梨花讨喜,给了些种子。
大人们干活,孩子圈在篱笆里打闹,比之前几个村都要有烟火气,刘二不禁想到了留在村里的亲娘兄长,还有半路后悔而回村的村民,“不知我娘她们怎么样了?”
“家里的粮食够她们吃半年了”梨花道。
刘二说,“就怕村里人眼红闯进门抢”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梨花拿好村长送的种子,安慰刘二,“刘大叔他们可能也在山里安家了”
她们走的时候村里就没水了,想要活下去,只能进山,看到面前的和谐景象,刘二稍微放了心,问梨花,“咱们往南还是往北?”
“南吧。”
她们处于哪座山头梨花也不知道,但方才村长给她指了方向,所以没怎么走弯路,倒是刘二担忧,“到处都是树,咱们找不回去怎么办?”
盛夏已过,山里渐渐显出秋色,落叶,枯枝比进山时多了不少。
脚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响,李解道,“我记着路的。”
看来外面比想象的还要乱,因为山里堆积的尸骨不少,阳光明媚的位置,那些尸骨甚至已经成了白骨,满是破洞的衣衫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落叶盖在头骨上,瘆人得慌。
可她们不怕,凡是白骨,扒了衣服,然后将其掩埋。
出门在外,三人带的防身的武器,并不是锄头铁棍那样的重物,是以不好挖坑,便用树叶将尸骨埋好。
一路走一路扒一路埋,当听到有粗重的啐骂声时,天儿已经有些暗了。
晚霞褪尽,天空灰白空濛,像刚亮那会,李解听到人声,扛着衣服的肩背僵了瞬,“三娘子,咱们好像要出山了。”
眼前是缓慢向下的坡,尽头处恐怕就是山路了,因为碎骂是从路上传来的。
梨花嗯了声,“咱们轻点。”
数日过去,已经看不到蝗虫了,偶尔有几只蚂蚁在树干爬动,却也是静悄悄的,梨花穿了件与树干同色的衣服,猫起腰往底下走,刘二和李解跟在她后头,最后停在一处粗壮的树后。
声音慢慢近了,火把的光跳入视野里,随即是几个虎背熊腰的盔甲兵,他们手里拽着麻绳,绳子上拴着无数衣衫褴褛的人。
后面,是几个挥舞着鞭子的盔甲兵,骂人的也是他们,“走快点,半个时辰要是到不了,我把你们都杀了。”
刘二捂住嘴,“他们干什么呀?”
梨花目不转睛盯着,这群人多是妇人和孩子,她们脚上没有穿鞋,许是地面还有些烫脚,她们走路一垫一垫的,时而前脚着地,事儿脚跟着地。
梨花的目光落在她们脚上,眉头紧紧蹙起,“怕是想用她们拖延岭南那群人。”
合寙族是疯子,行军千里不带粮饷不说,还爱将人当做野兽猎食,妇孺柔弱,最能激起他们暴虐的那面。
“可这儿是益州地界。”
是啊,朝廷拱手让出了戎州,合寙族在戎州肆意残杀百姓,可盔甲兵隶属益州,为啥要做戎州兵做的事儿?梨花不想去想最坏的结果,挪脚,“咱们跟上去瞧瞧。”
天空灰白之际的月亮不怎么亮,星星也很少,靠树木遮掩,梨花她们径直往上。
这儿地处山腰,山路左右弯曲往上,梨花想起放火堵路就在隧道外,待这些人右拐走远后,梨花她们索性去放火堵路的山头候着。
路上还保留着灰烬,想到那晚的慌张恐惧,梨花回头望了眼身后,刘二问,“要不要穿过隧道看看?”
“不用。”
隧道另一侧是什么情况无人知晓,一旦暴露被抓,想逃出来的几率小之又小。
那群人还没走近,她往后退了退,然后又调整位置,刘二意识到了什么,左右瞅了瞅,指着掉了一块树皮的树道,“那晚你好像站在那儿跟益州兵喊话的。”
他解释,“你堂伯的手臂在树上划流了血,折回来时,他把沾血的树皮剥了。”
梨花不记得赵大壮受了伤,轻轻走过去,观察周围的地形道,“知道往哪儿跑吗?”
两人心领神会,她这是要跟益州兵叫嚣了。
刘二重重点头,然后屈膝弯腰,“我背你。”
“不用。”
那晚是她六神无主乱了阵脚,现在不会了,她捏了捏赵广安给梳的圆髻,待骂声由远及近,她粗着嗓音问,“阿婶,你们从哪儿来的。”
山间寂静,猝不及防的女声吓得路上的人惊慌的抬起头来。
树木密密麻麻的,虽听到声音,但看不到人影,盔甲兵扬起鞭子指着梨花站的位置,“谁在说话?”
梨花略过他们,“阿婶,你们从哪儿来的。”
岭南叛乱,朝廷不平乱已够匪夷所思,眼下割出戎州不算,还要四处抓捕妇孺满足合寙族的残暴不成?
被盔甲兵围在中间的妇人们神色木讷,但仍泪光闪烁的说,“我们被抓来的。”
话音落下,一记猛烈的鞭子抽在她背上,妇人皮开肉绽的后背又多了一道血痕,她尖叫一声,变了音,“小姑娘莫出来啊。”
梨花说的官话,但这时往山里跑的必是戎州人,妇人眼角溢出泪花,“戎州已经被乱军占领了,朝廷强迫咱们回戎州被糟蹋啊。”
说完,身上又是一记鞭子。
刘二已经从梨花嘴里听了些戎州可能的局面,却不料朝廷如此冷漠,他握起拳头,红了眼,“为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被当做弃子。
李解想到枉死的爹娘,官府如果能有所作为及时赈灾,他们就不用往城里跑,爹娘不会死在异乡,看妇人疼得弓起背,他咬紧牙
,“是啊,为什么?”
谁知道呢?梨花也反复琢磨朝廷的心思,合寙族暴虐,北上侵害戎州,朝廷派军平叛即可,但朝廷并没这么做,她认识的朝廷之人只有沈七郎的舅舅,那人三缄其口,并不愿多聊,所以她顶多猜个一二,不让族里卷入动乱,实则对这些一无所知。
盔甲兵动怒,“谁,滚出来。”
约莫押送的是妇孺,盔甲兵的数量比那晚少很多,粗略一数,也就三十来人。
梨花挑衅,“偏不。”
她声音冷静,细听又夹着怒气,像跟长辈怄气的孩童,闻言,说话的盔甲兵跟同伴使眼色,当即,四个盔甲兵微微点头,然后朝梨花的方向跑来。
李解察觉到她的用意,“你想救她们吗?”
否则完全没必要惹恼这些人。
梨花挑树多的地方跑,“靠你们了。”
盔甲兵不知梨花身边有人,故意试探梨花,“莫以为藏起来就找不到你,识相的赶紧出来。”
李解杀过人,面对盔甲兵的靠近,没有丝毫惧意,而刘二看到那群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的戎州人,说不清什么作祟,血液沸腾得慌。
因此,当最前边的两人一靠近,他举起早就准备好的匕首,直接往他们脖子而去。
这招是跟李解学的,想杀人,就不要有所顾忌,直击要害就行。
四个盔甲兵散开走的,最前边的盔甲兵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阵凌厉的风扫过,然后脖子一痛,人不受控制的往地上倒。
同时,李解也以同样的招数解决了一个人。
其他两人见势不妙,回头大喊,“有埋伏。”
刚要掏出武器,但李解和刘二默契的同时出击,两人瞳孔大睁,倒下前,紧紧抓住李解的衣袖。
梨花从暗处走出来,眼里是比月亮还要淡的冷漠,“你们这般待她们,可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遭报应?”
这儿离山下有些距离,但声音传出去,引起不小的躁动,盔甲兵们戒备的站在一起,“你们是谁?”
“土匪!”
梨花想冒充岭南合寙族的,但张嘴的瞬间,想到妇人血肉模糊的后背,临时改了口。
土匪,是梨花眼里最凶狠彪悍的人了。
盔甲兵却是冷笑,“滚出来。”
梨花还是那句,“偏不!有种你们上来。”
一下解决二十几人不可能,但梨花笃定他们不敢上来,果然,僵持一会儿后,盔甲兵继续挥鞭子,“还不赶紧走。”
好像不准备管死在山里的同伴了。
绑着妇人双手的绳子仍在盔甲兵手里,鞭子落下时,妇人惨叫一声,抱着她腿的小姑娘哭起来,向梨花呼救,“救救救我阿娘。”
盔甲兵大怒,扬起鞭子就往小姑娘身上去,就在这时,月光照亮的一角,露出一张阴翳的脸来。
盔甲兵怔住。
僵在半空的鞭子亦忘了落下。
李解站在树旁,眼神像嗜血的狼,泛着森森冷意,她身后的梨花仍是那副半冷静半赌气的嗓音,“你们是益州兵吧?识相的话把她们放了,要不然,哪怕花上五年十年,我也会找到你们的家人大卸八块!”
是人就有软肋,哪怕他们听命行事,也不该罔顾这么多无辜人的性命。
男貌女声,盔甲兵极少见到,尤其是那双眼里的恨意,饶是杀人舔血的他们也经不住害怕。
“你是谁?”
“土匪。”
西南多山,山里常有土匪进出,早些年,朝廷曾经派过兵剿匪,实情如何不知,反正呈上去的结果是海晏河清,盔甲兵道,“哪儿来的土匪?”
“西边。”
西南边境住的是部落,那些人未经教化,甚是野蛮,哪怕官府办差他们也毫不给面子,盔甲兵常驻益州,自是知晓西边的事儿,他稳住心神,又问,“怎么跑到这儿来?”
“自是抢劫!”梨花戳李解后背,后者淡漠的扬手指着那些妇孺,“把她们留下。”
平日说起土匪,百姓无不惊惧害怕,而此刻,向梨花呼救的小姑娘仰起头,满脸是泪道,“娘,我们投靠他们。”
当百姓宁肯投靠土匪也不愿回到故土,戎州到底是何惨境,梨花不去想,继续威胁,“不想死就麻溜的放人!”
已是晚上,盔甲兵摸不准对方有多少人手,单是一少年他们自然不怕,但土匪多以结伴出现,若那些人冲下山,这趟差办不成不说,还会为此丧命。
掂清楚利害的同伴开始劝,“不然放了她们算了。”
就这群人的伤势,即使被救走也活不了多久了,至于孩童,大不了下一趟多抓几个,只要他们咬定人送往戎州了,上头不会怪罪的。
梨花开始催促。
土匪素来耐性不好,盔甲兵深思熟虑后,扬手,“放人。”
绳子一松,大家哭着往山里跑,那群盔甲兵冷眼看着,既没有上前阻止,却也不掉头。
刘二觉得不对劲,“会不会是陷阱。”
梨花想了想,问为首的盔甲兵,“听说戎州不久会立新王,依你们看,我一族去戎州可有胜算?”
戎州既被舍弃,必是岭南为尊,合寙族占领戎州后,肯定会成为新王。
盔甲兵不料她野心大到想跟岭南那群人抢地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然。”
“那我一族该如何进戎州?”
“那就看你们如何打算了”
岭南那群人的胃口太大,节度使怕他们北上,心有忌惮,是故才把戎州百姓往回撵,这帮人多是能跟岭南那帮人狗咬狗,没准能让他们得利。
他虽是个百户,但掌握的情报并不少,这两年,各州节度使纷纷招兵买马,有心自立为王,戎州如果成为节度使的地盘,没准他能从益州兵变成京都兵。
思及此,他道,“隧道另一侧现为益州边境军戍守”
如果想去戎州,走隧道肯定不行的。
梨花领会到他的意思后,想的却是别的,益州建城并未在边境,何来的边境军?
不对,朝廷已经和戎州割裂开,戎州和益州的交界处自然就是边境,梨花道,“你们如何过去的?”
“我们不曾去过戎州。”
节度使短暂的接管过戎州事务,但岭南那群人一来他们就退回了自己的地盘,节度使再三警告他们不准踏入戎州地盘,他们不敢违背,是以并没越过界。
梨花又道,“益州还在征兵吗?”
盔甲兵皱眉,“没有。”
益州境内的成年男子已经全部充入军营,村寨都是老弱妇孺,哪儿还用得着征兵。
梨花又道,“你不想回家吗?”
盔甲兵戒心大起,“你想说什么?”
“岭南那群人的胃口当真只有戎州吗?朝廷既能舍弃一个戎州,难保不会舍弃一个益州”
“节度使不会”
“戎州节度使当初也这般说的,结果呢?”梨花瞥了眼抓着草木往上爬的妇孺,对盔甲兵道,“除非益州节度使自立为王,否则岭南那群人北上,朝廷让割一座城,谁也逃不了。”
益州往北是永安城,梨花说,“今日你如何待戎州百姓,他日等岭南占领益州,你的族人朋友也会被这般对待。”
她发现了,缔造过盛世的朝廷已经不在了。
因为没有哪个朝廷的兵会怕匪
盔甲兵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见他变了脸,其他盔甲兵迅速上前将落后的妇孺抓了起来,梨花冷笑,“蠢货。”
戎州兵现在已被其他州府的兵吞并,他日益州兵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梨花看着他们的头儿道,“我要是你们,就寻处深山老林囤些粮水,他日益州乱起来,给族人亲戚一条退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若无足轻重,那么兵呢?
没了兵,哪儿来的乱?
本想离间他们与益州的关系,然而说到这儿时,有什么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溪水潺潺的山谷,唯一入口的山洞,仅有一扇门的开关…
她恍惚想到了什么,眉头拧了下,李解见她没了声,
低低道,“三娘子何苦提醒他们?”
被留下的妇孺抱作一团,身子哆嗦着,看到她们糊满血泪的眼,李谢下颌绷了下,“三娘子,要不把他们引到山里杀了?”
第77章 077遇到岭南戎州城像血洗过似的……
李谢说这话带着恨意,“他们把老百姓往死里逼,咱就反了他们,咱们不好过,他们也别想高枕无忧。”
梨花盯着月色下神色纠结的盔甲兵,族人亲戚始终是他们最在意的人,哪怕梨花危言耸听,他们也忍不住认真思索起来。
益州目前囤兵八万左右,里面还有对朝廷积怨的一万新兵,岭南那群人真要攻进益州,保不齐那些人会反,他们的族人亲戚虽然不全在益州,但也会受到殃及。
良久,为首的盔甲兵直直看向李谢,“你们一族有多少人?”
梨花知他想探知山里的情况,哪儿会说实话,“比不得益州兵庞大,却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双方继续陷入僵持,眼瞅着月亮越来越盛,盔甲兵沉吟道,“放她们走。”
不过一群妇孺,藏进山里又有何用?待时局稳定下来,朝廷肯定要进山剿匪的,到时又是军功一件,看同伴动作慢吞吞的,他再次发话,“走!”
益州境内的戎州百姓皆由他们押送,只要不穿过隧道,其他都由他说了算。
随着他们离去,软了腿的妇孺们抱着痛哭起来,李谢看得难受,紧握成拳的手久久没有松开,“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般对待百姓?
梨花没有回答他的话,待妇孺们走近,她拿出竹筒里装的药水喂她们,方才挨了两鞭的妇人艰难的张开嘴,声音沙得像火烧过,“谢谢。”
“别说话。”
口渴好办,难办的是后背的伤,几乎每个人都有,梨花手边没有草药,她扶着走不动路的妇人,“先找个地儿休息,天亮后带你们回村。”
本以为救她们的是青年,不曾想背后藏了个小姑娘,互相搀扶着上来的妇人抹了把泪,跟在梨花身后。
梨花准备带她们到上次休息的地方,刚走十几米,身边人咚的一声,梨花赶紧捞起她。
妇人按着她的手,“我…我撑不住了。”
这些日子,白天遭那群人殴打,晚上遭他们侮辱,要不是顾及女儿,她早就随丈夫去了,想到女儿,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拉过女儿,“姑娘,我知道你是好人,求你救救她。”
小姑娘抓着她的衣角,眼睛里兜满了泪,“阿娘,阿娘,你别扔下笙笙…”
“笙笙乖…”妇人嘴角溢出了鲜血,又被她努力的舔回去,忍着满嘴腥味道,“日后…跟着…大姐姐…”
约莫没等到梨花点头,她又扭过头看,梨花还拖着她胳膊,应声道,“我会照看她的。”
多的好像不能应承。
终于听到这话,妇人嘴角挤出一个笑,然后慢慢闭上了眼,与此同时,后面传来低低的呜咽,“大嫂,大嫂…”
她们伤势过重,在路上就起了高热,撑到现在全凭一口气,现在碰到好心人,那口气断了,身体便像山洪里的泥,轰的坍塌。
担心那些盔甲兵报复,梨花继续拖着她们走,刘二和李谢也过来帮忙,哪怕是尸体,硬拖到她们熟悉的地。
估计有人来过,茅坑散发着臭味,旁边还有柴火烧过的痕迹,梨花和兀自哭泣的孩子们道,“莫哭,这笔账咱们往后和他们算。”
希望能支撑人活下去,仇恨也是,梨花摸摸小姑娘头发稀疏的头,“看看附近有没有陌生人,然后咱们找个地将你阿娘埋了。”
大家伙都受了伤,刘二和李谢不敢走远,但梨花惦记盔甲兵的装备,待孩子们怯生生的回来说周围有白骨时,她让两人回去把盔甲兵扒了个干净。
她则留下埋这四具尸体。
孩子们要为阿娘挖个坟,梨花阻止了,“咱省着些力气,找树叶把她们藏起来,将来带了锄头再给她们挖座好坟。”
“可我阿娘会被蛆叮…”叫笙笙的小姑娘泣不成声,“我阿娘吃了很多苦,我不想她死后好吃苦。”
平心而论,若是赵广安,梨花也会万般不舍,她拉起笙笙的手,“那天亮我们回去喊人,将你阿娘带进村再下葬如何?”
小姑娘想了想,“好。”
没了阿娘的人都围着梨花,梨花一一安抚好她们,去看其他人后背的伤势,新旧不一的伤痕布满整个后背,血疤裂开又合拢,不敢想象她们经历了怎样的凌辱。
还有两人陷入高热呓语中,伤势轻的年轻女子照顾着她们,哭着跟梨花道,“我家是做绸缎生意的,离开戎州已经多年,但益州兵全城搜索戎州人,我阿耶兄长侄子们都被带走了,我和阿姐…”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梨花却是懂了,“想找你阿耶他们吗?”
女子重重点头,抽泣两声后继续道,“这些日子,全是嫂子们护着我,我才没受重伤…”
在她眼里,这些都是她的嫂子她的家人,“小娘子,你能救救她们吗?”
“我可以问问。”
山谷里没有大夫,只能问问住在山里的人,梨花宽慰女子,“你们能撑到现在已经很好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会好起来的。”
女子看了眼呜呜呜哭泣的孩子们,“阿耶他们离家那日,我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但是,当她们扑过来替我挨鞭子时,我就告诉自己不能死,我要照顾好她们。”
前一个她们是妇人,后一个她们是这些孩子,见她嘴唇干裂得流血,梨花字正腔圆道,“会的。”
进山前,她对朝廷有怨,但不深,而眼下,她恨不得自己神通广大,能将欺负百姓的兵全杀了,像李谢说的,反了这朝廷…
三人带的药都被她们喝了,但一整天没吃东西,肚子里仍是空的,梨花怀里有干粮,但太硬了,她们咬一口就说嫌咯牙,梨花问,“你们近日吃的什么?”
“树叶汁。”
外面闹饥荒,大家都是这么熬过来的,树叶多,掐几片碾出汁就能喝,其他食物还得烤或煮。
梨花也喝过赵广安买回来的树叶汁,喝完并未有什么反应,她道,“等李谢他们回来,我让他们找点水把干粮煮了。”
“谢谢你。”
“都是苦难人罢了。”
梨花没有说,要不是妇人那句让她藏好,她不会想救她们,可能面临过亲人的背叛,面对陌生人的好意时,她做不到眼睁睁看她们死。
李谢和刘二没多久就回来了,两人步伐沉重,是因为背了盔甲,李谢双眼放光,“三娘子,那些人身上有干粮和水囊,快给她们吃。”
除了这些,两人还搜到一些银两,李谢将其给梨花,梨花收到,“那些人真的走了?”
“走了,我们回去时,他们已经到山脚了。”刘二问,“现在回谷吗?”
“她们恐怕走不了那么远的路,等天亮吧。”
“现在走吧。”刚刚哭泣的年轻女子道,“休息一晚更累,不如一鼓作气走到底。”
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于是,将四具尸体藏好,梨花领着她们往山谷走,今晚没有风,暗处仍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
孩子们害怕的往后面躲,“大姐姐,是不是有鬼啊?”
“不是。”梨花朝暗处瞅了瞅,“你们注意脚下,其他有刘二叔他们呢。”
离开阿耶兄长的庇佑太久,猛地提到个男子,她们好像没那么怕了,甚至有心情跟梨花说起话来,“刘二叔好厉害,几下就让那些人不动了。”
转而想到她阿耶被人蛮横的抓走,心情又低落起来,“早日碰到你们就好了。”
这是梨花第一次出山,再早的话恐怕遇不上,梨花没有这么说,而是道,“以后你们也会像他那样厉害的。”
领黄月她们进谷时她就想组建自己的军队了,想要在这乱世安稳活下去,必须有自己的势力,她和李谢说起这事。
李谢赞成,“是该这么做。”
这样的话
,再碰到那些人,他们就有较量的本事了,梨花道,“到时你帮着教导如何?”
“我不会。”
“你教她们往哪儿使劲就行。”梨花见过他动手,果断利落,没有丁点拖泥带水,她虽然也能教,但她手里事儿多,怕她们荒废了。
李谢不推辞,“行。”
走到半路,天忽然黑下,一行人燃了火把,经过新建的村子,那些人顿时戒备起来,梨花主动道,“是我们,安宁村的,在山外碰到几个伤患,想带回谷里医治。”
梨花问他们是否认识大夫,想请他帮忙看看病,对方道,“山谷西面有两个大夫,你可以找他们。”
可能都是走投无路进来的,平日碰到忍不住闲聊几句,所以哪个村住着哪些人大抵知道,梨花让他们回谷,她去找大夫。
赵铁牛守在门口,见她们领回这么多血淋淋的人,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外面情况怎么样?”
刘二摆手,“待会再说,三娘找大夫去了,你待会给她们开门。”
附近已经建了好几个村落,都忙于自己村里的事儿,没什么作恶的人,刘二大概说了下,领着这些人往小溪对面去了。
山谷的雾很厚,且有点凉,起风时,吹得后背的伤又痛又痒,刘二先去找赵大壮,让他帮忙安置这些人。
没有建屋的人仍住在一起的,不过怕冷,搭了个简易的棚子遮风,赵大壮让小吴氏煎药给她们擦伤口,然后问刘二外面的情况。
刘二简单说了几句,“三娘子还没回来,我去看看。”
李谢也要去,于是,梨花将大夫请进谷,重新带好干粮和水又走了,她要去戎州看看怎么样了,岭南人的野心要是不止戎州,她们待在山里不见得安全。
临走前,她与赵大壮道,“你让我阿耶带着人找找山谷里是否有其他玄机。”
进出的机关是人造的,没准是哪个未雨绸缪的人给族人安排的退路,这样一来,谷里或许藏着粮食也不一定。
赵大壮没想到这茬,“什么玄机?”
梨花压低声说了两句,赵大壮难掩错愕,随即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真有的话…”
“谷里的宝,自然谁挖到是谁的,但为了谷里的和谐,可以分一些给小溪对面的人。”
其他人就别肖想了。
赵大壮也是这么想的,又问梨花,“你什么时候回来?”
“恐怕要三四天。”
隧道过去有士兵看守,她们想去戎州只能从山里走,赵大壮不放心,“要不再叫些人?”
“大家活得胆战心惊的,咱们人多会碍事。”
梨花没有回家,没见着赵广安,走到入口时,听到赵广安的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来,“三娘,注意安全啊。”
“好。”
树村有些人家还没睡,梨花将外面的情况同她们说了,本意是提醒她们别乱走,结果一群人坐在火堆前抹泪。
梨花看得不是滋味,刘二眼里也起了水雾,“天灾也就罢了,朝廷还让我们经历如此人祸…”
“刘二叔,会好的。”
她们翻过山已经天亮了,朝阳初升,光芒微黄,照得隧道两边空地上的帷帐暖融融的,但帷帐掀开,里面统一着装的人一出来,顿时又凉了下来。
李谢观察着周围,“三娘,咱们要不要放把火把这些帐子烧了?”
他和刘二穿着盔甲兵的里衣,混进去的话,或许能蒙蔽那些人的眼睛。
梨花眺向栅栏外,往日清幽的山路铺满了阳光,堵在两侧的却是尸骨。
明明离得这般远,梨花仍看出那些泛着光的白骨,与李谢道,“不急。”
没了这些益州兵,岭南人就会畅通无阻的进入益州地界,再恨这些人,眼下也不得不借用他们的力量阻止岭南人。
就在她思考从哪座山翻过面前的屏障时,视野尽头,忽然有蚂蚁大小的黑点动了动,梨花心神一凛,“李谢,看到了没?”
远处官道,好像有人往这边走,李谢道,“益州兵不把戎州人当人,他们过不来的。”
没准男子会被益州抓走,女子被他们关起来当发泄的工具。
梨花摇头,“他们不是百姓。”
戎州的百姓岭南人的残害下已经如惊弓之鸟,不可能大咧咧的走官道,能这般肆无忌惮的,恐怕也就岭南那群人了。
栅栏旁的益州兵似乎注意到了远处动静,往后吆喝一声,顿时涌出无数盔甲兵。
栅栏两侧搭了个几米高的木屋,两个盔甲兵迅速爬上木屋,然后低头喊了句,又有大批盔甲兵出来。
片刻,那些人到了栅栏外,语气嚣张,“让我们去益州找点乐子。”
坐在马背上的盔甲兵握着长枪,背影肃穆,“此乃边境,没有衙门印章不得入内,你们想叛变不成?”
“哟,硬气起来了?”那人擦了下嘴角,虽然看不清,但梨花知道他在擦什么,血渍,岭南人惯爱饮血,进了戎州这样的地,越发遏制不住骨子里的虐性。
双方互相喊了两句,然后声音就低了下去,梨花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也不感兴趣,“咱们从左边山头过去。”
刘二怕遇到这行人,拉梨花,“会不会有危险?”
他的命是赵家给的,死了就死了,梨花不能死了,要不然赵家会出大事的,梨花说,“不会碰到的。”
岭南人残暴,面对益州兵不会有半点退缩,相反还会找借口跟益州兵过几招以探益州兵的底,所以他们还有得磨。
不过,下山时,三人仍观望了许久,确认戎州城门没有人守在那儿才进城。
犹记得她们走出戎州城那天,阳光炙热,行人虽汗流浃背,但不像这般死气沉沉。
房屋倒塌大半不说,斑驳的墙面满是斗殴后流下的血迹,地上也有,像大热天谁用血水撒过地面似的,腥味蔓延开,刘二和李谢齐齐皱起了眉头,“三娘子,城里怕是不安全。”
“我们找个人问问就走。”
看这情形,岭南人已经在城里杀过一轮了,照他们把人看作牲畜的性子,走了暂时不会回来,梨花指着她们住过的巷子,“过去看看。”
第78章 078烧掉戎州在苦难中凝聚成一团……
巷子口像血洗过似的,角落还残着断指,蚂蚁围着爬来爬去,墙上还有苍蝇嗡嗡嗡的飞着,不见尸体。
明明见过更恐怖的场景,然而,面前的小巷却让刘二浑身汗毛倒竖,“三娘子,里面怕是有危险。”
正值晌午,不见炊烟,不闻饭香,轻微的交谈声都不曾有,宛若夜间似的,李解握紧匕首,锐利的扫向两侧院墙,赞同刘二的话,“是啊,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打她们进城就注意到了。
梨花扶了扶幂篱,大步往前,自信满满道,“没事的。”
岭南人在戎州杀烧抢夺过足了瘾,便会消停几日,待这些人缓过劲儿来再继续作恶,达到反复折磨人的目的,他们自大,笃定城里人不会跑,所以不会躲在暗处偷袭人的。
刘二仍怕出事,紧了紧手里的刀,小心翼翼护在她身侧。
两侧院门大敞,院里一片狼藉,甚至还有未处理的尸体,那些尸体暴露在阳光下,只看一眼,刘二胃里翻腾,差点吐出来,“他们他们怎么能”
尸体四分五裂落在不同的地方,有些已经腐成白骨,但断裂的骨头看得他毛骨悚然。
梨花往院里看了眼,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确是岭南人的做派。”
担心声名不能远扬,岭南人手段极其残忍,屠杀百姓后,会癫狂的将其分尸,她走向尸体,用匕首拨了拨蚊虫堆里的骨头,刘二纳闷,“这是作甚?”
“没有孩子。”
从巷子口进来,她们已经过了好几间院落,都没看到孩子的尸骨。
刘二看向卸了门的屋子,“定是大人将他们藏起来了。”
“不是。”梨花直起腰,转身往外面走,“定是他们把人关起来了。”
说来也怪,在她的记忆深处,关于合寙族
的事儿并不少,和她相关的却极其少,她被赵广昌发卖后的日子好像变得模糊,但似乎一直在逃命,具体怎么个逃法却是不知。
醒来后,满脑子就是去益州,去京城,离那群人远远的。
她怀疑自己曾经落到合寙族手里,以致死状凄惨不敢面对因此丢失了最重要的记忆,她左右瞧了瞧,“找找有没有活人。”
二十几间院子走完,别说活人,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刘二已从最初的害怕变成了愤怒,李解亦红了鼻子,双眼充血,“都是朝廷害的。”
岭南居住的都是各州犯过事被发配过去的,他们再凶残,只要朝廷出兵就能镇压,朝廷却选择视而不见,还将戎州变成岭南人的猎场,任由岭南人为非作歹。
他眼里又起了泪意,“我阿耶带着我们进城时,曾说君主仁慈,定会派大臣来赈灾,咱们进城候着,一旦灾粮下来,我们就能先领到”
爹娘是怀揣着对朝廷的信任进城的,到死都不知道朝廷已经抛弃了他们。
或许已经发现,心底始终有那么一个念头,朝廷没有错,错的是当地官府不作为。
梨花听得喉咙像堵了块石头,铿锵有力道,“回谷后咱们就好好操练,好好种粮,将来处境再艰难,咱们都有反抗的条件。”
想到她主动与黄月她们教好,李解若有所思,“三娘子早料到是这副场景了?”
梨花不点头也不摇头,“比我想的还要惨。”
这条巷子已经找遍了,她们又去住过的宅子,那片以前住的是大户人家,房屋要结实些,但斑驳的墙面仍能看到嗡嗡嗡飞舞的蚊蝇。
蚊蝇覆着的墙面是区别于其他不同的暗黑色。
刘二仍无法平静面对,“这儿怕也死过人。”
梨花看了眼微微翘起的屋檐,随意走进一处敞着的院门,“你们小心点,里边怕是有人。”
刘二不知她的猜测从何而来,谨慎地站在她身侧,眼睛四处瞄,这座宅子的前主人约莫是个附庸风雅的,院里的甬道弯弯曲曲的,周围种的约莫是供人观赏的花草,只是今年干旱,花草被拔完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泥。
三人抱团,一间屋一间屋的找,一遍后,并没发现人。
刘二前襟后衫已经湿透,看梨花也好不到哪儿去,便道,“恐怕没人。”
“去隔壁。”
如此找了四五座宅子,再第六座宅子时,梨花终于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院里七零八落的碎骨散着,蚊虫飞舞,看似与其他院子不同,但隐隐间,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她们。
李解也察觉到了,凑到梨花耳朵边,“好像有人。”
梨花轻轻点了下头,这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她们站在后院的走廊上,前面是柴房,身后是搜寻过的正房,梨花看了眼柴房,操着戎州口音道,“藏在这儿是岭南人的诡计,想活命赶紧走”
柴房没有门,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散乱的柴火,梨花说,“他们进城后故意损坏房屋,为的就是把你们往这边逼,这样等他们回来,就不用满城找人了”
靠墙堆着的柴动了下,下一刻,几个抄着家伙的人从里面出来。
她们披头散发,脸上糊着血,唯有那双眼稍微清明些,“你们是谁?”
刘二和李解站在梨花跟前,主动介绍,“我们是青葵县人”
口音骗不了人,听出是自己一州之人,捏着砍刀的妇人泪流满面,但仍没放下戒心,“你们想干什么?”
“带你们去个安全地。”梨花尽量不去注意她们破烂衣服下的伤口,“你们还有多少人?”
“凭什么相信你们?”
梨花说,“你们的孩子呢?”
在场的都是妇人,没有男人和孩子,听梨花一问,妇人们悲痛得流出了血泪,最右侧的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死了,都死了。”
“和我们走,我会帮你们报仇。”
是的,出山前,梨花没想过报仇,哪怕是对赵广昌,顶多甩脸色打压而已,然而看到这么多水生火热的人,不知道为何,她胸腔颤动得厉害,似有什么要喷薄而出似的。
她说,“男人们我不知道,孩子们可能还活着。”
岭南人嗜血,为了有源源不断的血补充体力,绝不会赶尽杀绝,城里的孩子们可能被关在某处的。
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这么笃定。
“真的?”妇人们半信半疑,“真的还活着吗?”
“进城的岭南人有多少?”梨花问。
关乎家人的生死,妇人知无不言,“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从奎星县那边来的,当时有南下的难民说戎州不让进,我们想绕路,哪晓得又有人说戎州城门大开,准许所有人进城,我们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这事过去不久,在妇人嘴里却像好几年前的事情,她边回忆边说,“在路上耽搁了两天,到戎州已经是益州兵在看守,我们想北上,他们不允许,还将青壮年全抓了”
益州征兵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梨花问,“岭南人哪日进的城?”
“上个月,一群其貌不扬的人进城,到处放火烧屋,我们本来住在城南,不得已往北边跑”说到这儿,妇人泣不成声,“可是外面有益州兵禁止咱们过,咱们被抓回来,活活被折磨了好多天。”
她肩膀剧烈哆嗦起来,露出手腕上的血痕,“猛兽,他们是群猛兽啊,几千人,见人就砍”
家里的男人都被征了兵,留她们老弱妇孺在城里差点死掉啊,她吸了吸鼻子,指着前院道,“谁要反抗,他们就将其扒了衣服,四肢用绳子绑在马腿上活活将其撕开”
活着的人都见过那副场景,再谈起,眼泪如潮水般汹涌,“我我也不想活了,可我怕死。”
之前有人受不了惊吓咬舌自尽,岭南人见了后,对其尸体凌辱了几十回,待尸体生蛆,用同样的法子将尸体撕裂,她们实在怕了,不得不苟延残喘的活着。
见梨花衣服还算完整,妇人哭着问,“你们从哪儿来的?”
梨花指了下北边,“那群人离开多久了?”
“昨天走的。”
在这之前,他们在城里待了快半个月了。
跟梨花预料的差不多,在戎州发泄够了,忍不住想去益州,所以才去试探益州兵,梨花又问,“里边可有戎州口音的人?”
戎州几个县的口音有所不同,但差别不大,可与岭南口音就差得多了。
妇人愣了下,不确定的说,“我们活得生不如死,没有细听”
这时,最后边的一个妇人颤巍巍的举起手,“有戎州口音的人,我家东绵县的,说话咬字要重点,那群人里有同样咬字的人。”
身处异地,乡音最能引起她们的共鸣,遭人强迫时,那人按着她的肩头,说的就是戎州话。
她几撮碎发遮住了眼,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下掉,“我我不敢说。”
同乡人跟岭南人狼狈为奸,她怕说出来被其他人怨恨,谁都不敢说,哪怕夜深人静,她也无数次的提醒自己,对方不是东绵县的,东绵县民风淳朴,不会养出那种恶人。
语毕,其他妇人顿时露出仇恨的眼光,“你”
梨花打断她们,“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哪怕是同村的,也不该把怨恨发泄在无辜者身上。”
岭南人进戎州前,戎州已有乱象,否则路上不会堆积那么多尸骨了,梨花看了眼太阳西沉的天,“咱们先离开这儿。”
走出宅子后,她继续挨个宅子的寻找,许是多了几个伤痕累累的人,藏起来的人主动现身,梨花安抚好她们,然后领着她们往南走。
识路的人察觉后,沙着嗓音提醒,“南边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那儿才安全。”
进城到现在,从三人壮大了几十人,走在路上时,那些人诚惶诚恐的盯着周围,像受惊的兔子,风吹起的落叶也能让她们大
惊失色。
梨花走的小巷,太阳落下,晚霞尽染,到一处拐角时,突然钻出几个瘦骨嶙峋的汉子,他们敞着胸脯,双手扛铁棍,眼神贪婪的盯着梨花。
妇人们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瑟缩着往后退,止住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眨眼工夫,她们就与梨花拉开了距离,梨花也撩起了幂篱。
她虽是男儿装扮,皮肤也晒黑了许多,但高挽的发髻与整洁的小脸明显和那些人区分开来。
有妇人惊惧的往后跑,听到脚步声,梨花回头看了眼,“别跑,咱们能过去的。”
对方共无人,梨花朝李解和刘二看了眼,主动走上前去,用官话问,“阿叔从哪儿来的?”
汉子瘦得跟竹竿似的,嘴角还挂着血,直勾勾的盯着梨花,眼睛亮晶晶的,“岭南人。”
戎州口音,梨花心下明了,面上不动声色,“婶子她们呢?”
“嘿嘿”汉子们对视一眼,笑声在晚霞照红的巷子回荡,“你给阿叔做媳妇怎么样?”
刘二握紧匕首就要冲上去,却看梨花侧脸笑了下,笑容浅浅的,他倏地放松下来。
梨花笑盈盈走上前,纤细的手拉起汉子大敞的衣襟,语气跟着软和下来,“可是他们好像也想”
其他几个人搓着手嘿嘿嘿的笑,“长幼有序,大兄你先来”
来字刚落下,就看面前好好站着的人忽然僵住,随之有湿润的雨溅在自己脸上,汉子伸手一摸,却是粘稠的血,然后,他嘴里的大兄捂着脖子,慢慢弯下腰去。
他正要怒吼,又是无数血滴喷溅而来,他下意识眯起眼。
哪晓得这一眯,左边的兄长也倒了下去。
汉子为了将就梨花的身高,说话时,有意屈膝低头,正好方便梨花动手。
脸上溅了数滴血的汉子睁开眼,就见寒光一闪,他下意识偏头,下身却一阵钝痛,痛得他握不住手里的铁棍,“你老子”
梨花又是一脚踹过去,磨得锃亮的匕首呲溜一声划开对方脖子,“阿叔,爽吗?”
后面那群妇人不料变故来得如此快,也就两句话的时间,五个汉子全被抹了脖子,刘二终究经验不足,他负责的一人没有死透,而是捂着冒血的脖子瞪他。
梨花踹开面前奄奄一息的人,匕首往左一刺,直直刺入那人的左眼。
汉子啊的大叫,梨花蹲下,仍是那句,“阿叔,爽吗?”
上一个被问到的人已经蜷缩着倒地不挣扎了。
汉子脸上疼出了汗,混着血流了一地,他顾不得脖子,捂着汩汩流血的眼,啊啊啊的叫个不停。
梨花直起腰,同刘二道,“割了那玩意。”
汉子恨不得像其他兄弟死过去。
哪晓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到娇滴滴的小姑娘说,“其他人的玩意也割了”
刘二杀过鸡,杀过牛,熟稔得很,和梨花道,“三娘子,你先扭头。”
后退的妇人们眼角还挂着泪,见地上的人不动了,疯狂的跑上前,抡起铁棍死命砸,“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梨花衣服喷了血,她低头擦了擦,没有打断妇人们的发泄,直到地上的人血肉模糊人鬼难辨时才说,“其实他们也是骨头和肉堆出来的,怕疼也怕死,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对付几个男人算得了什么呢?”
不是指责她们懦弱,那种由心底蔓延的恐惧是很难消除的。
那些记忆刚涌入脑海那几天,她也缓了好久。
甚至还被当成疯子。
见有人掬一捧血想喝,梨花上前阻拦,“烂人的血,喝了只会让我们恶心”
妇人一怔,随即坐地上哭起来。
许是动静太多,昏暗处又走出些衣衫不整的人,她们哭泣着,呜咽着,默默站在角落,梨花问,“城里还有这样的人吗?”
岭南人多势众,她不是对手,但对付这种趁乱作恶的人没什么问题。
大家指着南边,“那儿有。”
知道北边是岭南人的地盘,那些人识趣的不去北边,而是抓了人在南边快活,梨花道,“人多不?”
“有些两三人,有些四五人。”
梨花心里有数,问她们,“想和我们走吗?”
她们点点头。
梨花让刘二去南边探探底,她们找了间烧毁不算严重的宅子等着。
墙面黢黑,房梁倒塌,宅子充斥着一股烧焦的糊味,大家蹲在墙边,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梨花,好像生怕她突然消失似的,梨花和李解站在院墙塌了的一角,观察周围的情况,注意到这些视线,她说,“我带你们出城,但想要活下去,还得靠你们自己。”
她们身上都带了伤,撑不住,会像笙笙阿娘那般突然放松死掉。
“我们出得去吗?北边有益州兵守着”
“从山里走。”
“岭南人在山里。”一头发剪短到头皮的女人说道,“他们嫌城里没趣,说去山里转转。”
梨花愣住。
难怪,难怪从两州交界过来没有看到活人的痕迹,恐怕都被吓跑了,梨花想了想,“他们人多,在城里,我们肯定跑不过他们,只有进了山,借地势能跑出去。”
在城里这么久,她们何尝不清楚梨花说的才是对的。
不多时,刘二咬牙切齿的回来了,手里的匕首滴着血,胸前有两道口子,梨花蹙眉,“跟他们动手了?”
“忍不住。”
一个屋里,全是疯掉的女子,有些甚至刘二说不出来,侧身道,“我带你们过去。”
路上倒着烧尽的木梁,瓦片成了碎渣,无不诉说着岭南兵进城后的惨状,李解挨着梨花,声音有些重,“三娘子,谢谢你那日慷慨相救。”
否则,他和阿莹肯定会遭此毒难。
他倒罢了,阿莹一个小姑娘
说到这,他不禁想到养好身体想回去报杀父之仇时梨花劝他逃命要紧,那时不懂,现在懂了,如果被仇恨蒙蔽,回去找那些人耽搁了时辰,丢掉的可能就是他和阿莹的命。
“三娘子,往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梨花侧目,迎着少年认真的眉眼,清脆道,“好。”
刘二寻的落脚地是一处烧得只剩半墙的院子,“木梁烧成了炭,便于生火堆。”
告诉梨花他选择这儿的原因。
他看出梨花不喜欢黑暗,赶路时,哪怕睡觉也要烧火堆,刘二捡炭,李解过去帮他,“刘二叔,你伤口受了伤,我来吧。”
刘二扯开衣服,露出两道血痕,“只划破了皮,那些人看着凶,动起手没什么劲儿,要不是他们人多,绝不是我的对手。”
除了这两刀,他还挨了几拳,不过他没撒谎,那些人没力气,打在身上不痛不痒的,还没他撞到树上痛。
想到什么,他把搜来的尖刀给梨花,“不知那些人哪儿来的”
铁棍,尖刀,凡是武器,刘二和李解都搜集起来,因为谷里人多,分给他们还不够呢,梨花看了眼,“你拿着,关键时候防身。”
刘二点头,问李解,“我看你和三娘子抹人脖子利落得很,为何我总是差了些。”
李解杀夏家大郎时,手起刀落,没有丁点多余的动作,他也是那么做的,但人始终还留了两口气,怪得很。
李解仰起脖子,给他指具体位置,刘二回想自己挥刀时的情形,问梨花,“三娘子也是这么做的?”
梨花点头。
“李解教你的?”
三娘子是大家闺秀,别说杀人,杀鸡恐怕都怕,但方才,面对那些人的□□,她没有半点怒色不说,淡定自若的和那些人周旋,说是周旋,也就说了两句话,她动作太快,他都没看清她何时动的手。
还是李解抬脚的动作让他下意识上前
梨花看了眼李解,笑道,“还用教吗?刘二叔你每年杀鸡都这样放血的啊”
杀鸡抹鸡脖子是为了取鸡血,流血的鸡不会马上死,可被梨花抹脖子的人倒地就死了,比吃了砒霜的效果还快,刘二说
,“三娘子,再碰到这种事就让我和李解来。”
梨花眨眨眼,“好。”
她其实也不清楚这身本领哪儿来的,反正想要动手时,手脚像有记忆似的,不受控制就挥出去了,就像刚刚那两脚,仿佛也是身体驱使的,跟头脑无关。
火堆生起,靠墙坐着的女人们抱着膝盖,沙哑道,“会不会引来坏人?”
“来了倒好,你们敢还手吗?”
大家面面相觑,嘴里想说敢,但身子不由自主的战栗着,梨花不逼她们,“慢慢来,等你们拿起刀的那日,就是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们的那日。”
“我我一辈子都拿不起来怎么办?”
“你一辈子都想过这种日子吗?”
想死死不了,想活又活得凄惨,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泪又涌了出来,“我我不想,可是我我不敢还手,那天我就想还手的,可我打不赢,我打不赢他们”
“那是以前,等你们养好身体就能打赢他们了。”
想要消除这种恐惧太难了,梨花已经在她们面前露过手,她道,“我以前也很怕,可只要想到我越怕他们就越得瑟,然后我就不怕了,哪怕死后被五马分尸我也要还手”
大家抬起头,水汪汪的目光透过火光映到梨花黑色的幂篱上。
杀完人她就重新戴好了幂篱,大家只看到黑纱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
梨花一字一字的说,“死后会怎么样我并不去想,我知道,打不赢我认栽,但我不会就此作罢,只要我活着一口气,我就会想办法打赢他们”
懦弱不可怕,一辈子懦弱才可怕。
邵氏就是这样的人,明明是明媒正娶的媳妇,总觉得低人一等的去巴结讨好一个大房继室,不惜卖掉自己的女儿,梨花说,“你们养好身体还会怕吗?”
炭火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她们望着梨花许久,坚定的摇头,“我不想。”
不想懦弱,不想再受那些凌辱。
语声落下,外面跳来一道身影,那人不着寸缕,搅着鬓角的头发丝咯咯咯的笑,李解看一眼便扭过了头,那人好像喜欢热闹,蹦蹦跳跳的跑进来,操着无比嘶哑的声音问,“姐姐们从哪儿来啊?”
身上的伤阡陌纵横,女人们看红了眼,回梨花的话道,“我们能做到的。”
她们想活,想报复,报复那些虐待她们的人。
女人在挤进她们中间坐下,左看看,右看看,有人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递过去,女人拿着手里咯咯笑,“不穿,穿了会挨打。”
说到挨打,她好像想到什么,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双手抓着头发,啊啊啊的哭喊起来,“救命,救命”
身边人想抓她,她发狂的挣脱,迅速跑了出去。
有人想追,又被其他人叫住,“追回来又能怎么样呢?这世道,疯了好啊”
梨花还是追了出去,然后从刘二杀掉的男人身上扒了件衣服替她穿上,把人牵了回来,女人的情绪已经稳定,又笑呵呵的挤到人堆里坐着,还跟梨花说话,“三娘,爹娘在哪儿等我们呀?”
“明天就带你去。”
“好呀。”
看两人说话的亲昵,定是梨花和女人说了什么,李解心头一软,“三娘子,你是个好人。”
梨花拨着炭,笑了笑,“或许吧。”
身心放松下来,那些人渐渐有了睡意,梨花灭了明火,只留淡淡的火星子,小声和她们道,“你们睡一会儿,待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意识到待会会有大事发生,大家不想坐以待毙,“三娘,我们能帮忙的。”
“你们先睡一觉。”
身后的房屋塌了,外人只能从大门或者爬墙进来,梨花猜测是前者。
果不其然,她和刘二刚站去墙边,暗处就有声音飘来,“哟,兄弟,行啊,去哪儿找的这么多人?”
附近藏匿的女人已经被他们全部玩过了,就想玩点新鲜的。
男人还要说点什么,一阵温热的呼吸忽然涌来,紧接着,脖间一痛,他啊的一声。
担心月亮照出他们的影子,因此故意躲在拐角的,不料对方从背后偷袭,他想扭头看看那人的真面目,掐着脖子的手往右一拧,他听到了咔的一声。
他前面的人诧异的回头,以防这帮人蛮不讲理的动手,老大走在最后的,哪晓得还是遭了毒手。
眼看少年手里的刀子朝自己挥来,他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我不是岭南人,戎州,我是戎州人。”
李解勾唇,“杀的就是你!”
他扯住对方头发,被迫使对方昂起头,刀一划,那人挣扎,刀子偏了点。
刘二回头看了眼角落坐着的女人们,没有行动,半晌后,李解从拐角出来,“斜对面的废墟里还有人”
“动手。”
可能被这满目疮痍的州城刺激到了,梨花血热得厉害,她让两人守在这儿,其他人交给她解决。
刘二对付三人就受了伤,梨花哪儿是他们的对手,欲伸手阻拦,却听李解道,“早点回来。”
他知道梨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她冷静理智,如果没有把握,绝不会擅作主张的,他和刘二道,“三娘子能做到的。”
角落里,听到这话的女人们再次抬起了头,“三娘子练过武吗?”
“没有。”看着梨花长大的刘二说,“她无师自通。”
梨花这性子,生在太平盛世就极其讨喜,乱世更遭人喜欢,哪怕她变了许多,但生逢乱世,谁没有变呢?就是老太太都变得不像从前挑剔了
“她这么厉害吗?家里做什么的?”
刘二不知地主两个字会不会遭她们厌恶,饥荒时,好多村民们求地主开仓放粮,有些地主会接济百姓,有些地主则哄抬粮价,让百姓活得愈发艰难,因此对地主抱有仇恨。
他斟酌道,“她阿耶不管家里的事儿,天天带着她游历”
泡茶馆也是一种游历,否则三娘子怎么会如此厉害?所以他算不得胡说,“因此见识要比旁人多些。”
女人们露出羡慕的眼神,从小到大,好多人没有走出过镇子,哪晓得被饥荒逼着背井离乡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她真好。”
没有她,她们还是东躲西藏无依无靠任人宰割的人。
刘二道,“你们听她的话,她不会害你们的。”
三娘子是个有主见的人,哪怕是大东家也不能左右她的想法,刘二不妨说得直白些,“往后无论遇到哪些人,无论对方怎么甜言蜜语都不能信,三娘子或许不会说话,但为你们的心始终不会变。”
李解附和,“三娘子家里还有其他人,看她带你们回去肯定会说闲话,你们不要和她生了嫌隙”
赵家的关系有些微妙,赵广昌想掌权,碍于老村长在,一直找不着机会。
现在看族里人事事听梨花的,肯定会从中作梗。
李解告诉她们自己被梨花搭救之事,女人们既心疼又难过,“早遇到三娘该有多好。”
在戎州时,三娘没料到会成这样,所以遇到了恐怕也无能为力,李解道,“早遇到三娘,她还是奶娃,说不上话的。”
女人们想想也是,要不是事出紧急,家里恐怕由一个小姑娘做主。
追根究底,是她们的命。
命里有此劫,躲不过的。
李解找话题和她们聊,“你们哪儿的人”
都是其他县来的,有两个本地人,原本要往山里跑的,因为公婆去世要处理后事就耽搁了半天,就半天,结果就跑不了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梨花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大家寒暄的场景。
她身上的血腥味有些重,刘二看了眼月色,急切地迎上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大家已经从逃难聊到饥荒前的日子了,梨花拍拍衣服上的血,“人有点多。”
她没说废墟里的人都被她解决了,她想带那些女人回来,但她们不想活了
,让梨花把她们的尸体扔枯井里,然后用东西堵起来,这样就不怕人找到了。
为了让她们走得安心,梨花堵井花了些时间,回来得自然晚一些。
她看向一张张伤痕累累的脸,许是聊到从前快乐的时光,她们脸上满是留恋,“先休息,明晚咱出发行不?”
女人们点头,“听三娘你的。”
梨花也要睡觉,在这之前,她问她们这些日子靠什么活下来的,女人道,“他们怕我们死了没乐子,会扔些粮食让我们自己煮,护城河的水也是干净的。”
那些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梨花道,“天亮后,我们打些水回来。”
城里又起火灾又死人,梨花不敢直接喝护城河的水,让李解找了几个瓦罐,水煮沸后再给大家喝,之后又去搜罗物品,衣衫被褥通通没落下。
女人们没进过山,问,“山里很冷吗?”
“晚上会凉。”
从城北到城南,城东到城西,偌大的州城,竟只剩下两百左右的女人,梨花让她们换了衣服,头发绑好,伤势轻的扶着伤势重的,背着搜回来的物品同她走。
益州肯定在城外布置了探子,她们出城肯定瞒不住的,梨花也不想管了。
天一黑,就带着大家伙出城,然后让刘二点火。
这样的州城,留着有何用呢?
当火光照亮半边天时,她们已经进山了,山里走过许多人,因此不算难走。
“三娘,孩子能找回来吗?”
“一件一件来。”
岭南几千兵进山,没准孩子也在山里,但那些人多,这事需从长计议,梨花道,“咱先找地方安顿好,然后慢慢找。”
“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梨花专心看脚下的路,“他们骑马来的,总不能带着孩子骑马离开吧?”
女人摇头,想到什么,她看向四周,“他们会不会”
“嘘”
借着火光,女人看清了梨花的表情,憔悴的脸渐渐浮起了生机,梨花不得不泼凉水,“即使找到了,是否活着我也不好说”
是啊,落到岭南人手里,哪怕活着也会去掉半条命。
女人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三娘,没事的,找到他们就行了。”
哪怕死了,她也想孩子们有个安宁的栖息地。
梨花嗯了声。
怕跟那群岭南人撞到,她们没有点火把,走路也轻轻地,李解懂得识方向,一直走在最前,刘二则断后。
仍像出来时那样,凡有死人,扒了他们的衣服,一开始是李解他们动手,慢慢的,女人们加入进来。
在城里时,梨花找了完好的衣服给她们换上,虽不知梨花要这些衣服有何用,但她要,她们就扒。
许是运气好,走到树村都没遇到岭南人。
她跟其他村子的人说了戎州的情况,然后让他们警惕些,发现岭南人放声大喊,她们会出来帮忙。
岭南人数众多,想活下去,必须聚集所有人手抵抗。
树村的人听说此事后惊慌不已,“要不我们都住在山谷去?”
梨花说,“真到那一日再说吧。”
不是她心眼小,这么多人住进山谷,矛盾肯定会增加,连这些女人她都不准备带进谷,何况其他人了,梨花说,“这儿毕竟是益州地界,岭南人不敢乱来的。”
益州几万兵,一旦出兵,岭南那几千人哪儿是对手?
再就是戎州城已经烧毁,岭南人想找乐子,只能去底下几个县,所以不会往北来。
当然,前提是得断了岭南人的粮草。
树村的村长是老木匠,梨花和他说,“你们村的屋大概要建到哪儿?我想找块地让她们安置”
她已经让刘二回去知会族里了,顺便让他们带上锄头出来帮忙。
赵铁牛来得最快,见梨花衣服上沾了血,咋咋呼呼道,“我就说该带上我吧,我那铁棍一挥,看谁敢嚣张?”
他大嗓门一喊,女人们害怕的后缩。
已经形成下意识的反应,一时半会很难改,梨花提醒赵铁牛,“大晚上的小点声,别吓到睡觉的孩子了。”
赵铁牛不好意思的挠头,想起什么,兴奋的凑到梨花耳朵边,“三娘,我和你说,你堂伯他们挖到好东西了。”
能让赵铁牛夸好东西的不是钱就是粮,梨花眨眼回应,“先挖茅坑去。”
挖茅坑已经是赵家人落脚休息的第一桩事了,赵铁牛昂起头,大摇大摆的往前走。
女人还是怕他,脸色惨白。
赵铁牛见了,掐着声音细细的说,“我这人很好说话的,一点都不吓人哟”
一听这话,女人们捂住耳朵,呜呜呜哭起来。
赵铁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三娘,我”
梨花摆手,“做你的事儿去。”
赵铁牛闷头闷脑的走了,梨花握住其中一人的手,“我会让人出来替你们巡视,夜间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后,咱们就开荒种粮。”
她们将戎州城搜寻了一遍,种子是有的。
“三娘,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不走,我守着你们。”
她们是她带进来的,当然要好好拉拢,梨花说,“你们已经见过其他村子的人了,平时遇到事,尽管与我说。”
毕竟不了解其他人的品行,她怕她们吃了亏闷声不言。
“好。”
老木匠指出村里建屋需要的位置,梨花想让她们离山谷近点,茅坑挖在左边的,这儿离山洞也就十来米,往上通向山顶,山顶上住着十来户人家,梨花道,“遇到事就去山上喊赵大壮,他是我堂伯,会帮你们的。”
第79章 079又有新村出去搜寻过冬的物品……
谷里的人来得很快,便是溪对面的几家人也跟出来看热闹。
妇人们已经拾掇过了,但脸上的血痂看上去触目惊心,面对陌生人时,她们既胆怯又崩溃,由不得大家不多想。
罗老太更是挤到梨花面前悄悄问,“她们的家人呢?”
梨花找了块地堆行李,眼神都没抬一下,“走散了。”
“都走散了?”
梨花抬眸,清澈的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厌恶,反问,“有事?”
罗老太被问得一怔,尴尬道,“没事,我就随口问问。”
梨花淡淡嗯了声,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罗老太讨了没趣,视线落在地上的被褥衣物上,“这么多褥子啊?”
一入夜气温就骤降,若有床褥子,夜里不至于被冷醒,说着,罗老太就弯腰要拿,不远处挖茅坑的赵铁牛见了,怒喝,“干什么?”
他这一吼,放行李的妇人们尖叫着往梨花背后冲,仓皇间,罗老太被撞倒在地,哎哟一声哭喊起来,“我的老腰撞坏了哟。”
赵铁牛面红耳赤的直起腰,指着人群后的罗老太,“三娘,她偷东西”
如惊弓之鸟的妇人们被他一指,瑟瑟发抖的往后退,露出罗老太故意眯眼的嘴脸来,梨花低头一看,与身后的人说,“那是我铁牛叔,嗓门出奇的大”
“我我们没偷东西。”
好不容易有个安身立命的场所,她们哪儿敢做坏事?
“他说的不是你们”梨花扫过别开脸不与她对视的罗老太,“婆婆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与曾老头打交道久了,知道些罗家的事,罗老太磋磨儿媳,饥荒时,儿媳受不了,偷了家里的粮跟其他人跑了,她们进谷后,她就琢磨着重新给儿子讨个媳妇,奈何一直找不着机会打听底细。
那天,明二媳妇跟老方氏撕破脸去找王家兄弟,被拒后去小溪对面碰到了她,她嫌对方有累赘没吭声,然后明二媳妇跟了隔壁人家的汉子。
看人家日子慢慢好起来,她后悔了,常常冒些酸话出来。
罗老太坐在地上,脖子扭向一侧,叫人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许久没出来过了,想看看外头怎么样了。”
“黑灯瞎火没什么好看的,婆婆要是好奇,改天我带你下山如何?”
山下的人都往山里跑,她哪儿还敢下山?罗老太不装了,拍着衣服起身,“不了,我去其他村转转。”
山谷周围好几个村子,总能找到合心意的儿媳。
许是这趟引起了轰动,附近亮起了许多火把,待她走后,梨花领着大家清点行李,进山时就商量好了,粮食钱财她们自己留着,被褥分梨花一半。
族里人带了背篓出来,妇人们帮着往里塞被褥,心里还怕着,“三娘,这儿离戎州说远也不远,他们找来怎么办?”
“这儿已是益州境内,他们暂时过不来的。”梨花蹲着叠被褥,被褥软和,有些沾了
血迹,她挑了几床干净的让给老太太和老吴氏她们送去。
年纪大了惧冷,有好东西,自然要先给她们。
族里人背着装满的背篓就回去了,留下都是干活的人,黄月她们也在,她们年纪小,干不了重活,但除草捡柴这种事不在话下。
“三娘,要不要烧水让她们洗洗”
有的人脸上的伤口崩开了,寒气入体会生病的,梨花看了眼,轻轻点头,“这事我让叔伯他们去做。”
黄月背着身认真捡柴,笑道,“好吶。”
许是大家的帮衬让妇人们感受到一丝丝温暖,待茅坑挖好后,她们大着胆子向赵铁牛道谢,吓得赵铁牛憋红了脸,手在空中挥半天就是不说话。
草篷离茅坑两三米距离,因天色已晚,篷顶用的藤蔓,稀稀疏疏的,四周也没有围竹帘,因此是通风的。
往里一站,仿佛又回到残垣断壁的戎州城,大家惊恐的不往里去,帮着搬行李的赵铁牛见了,朝梨花唔唔唔几声,梨花道,“我叔伯他们会留下来守夜,坏人不敢来的。”
“还还是怕。”
不得已,梨花先进去,族里人手脚快,除了草篷,还做了个简易的柜子,摆放在西北的角落里。
柜子旁边是堆积的树叶,地上湿气重,睡上面会着凉,铺上厚厚的树叶会暖和得多,梨花盘腿坐下,“秀儿婶,咱的褥子多,铺一层在树叶上啊”
秀儿婶姓李,是梨花在戎州城最先遇到的人,见梨花朝自己招手,她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走了进去。
其他人仍在犹豫,直到梨花躺下滚了两圈她们才抬脚走了进去。
风很大,吹得地上的树叶飞出去少许,她们小心翼翼把树叶推到一起,再慢慢挨着坐好,抱着膝盖出神。
怕她们回忆不好的事,梨花坐起,指着柱子上的火把道,“看火把”
所有人木讷的抬头,朝火把的方向望去。
“亮不亮?”
众人有些懵,火把当然亮了,哪怕刮风也吹不灭火把的光。
梨花说,“进山那日碰到官兵,情急之下跑进山里,那晚没有火把照路,好多人都受了伤”
大家齐齐将目光投向她,梨花看向夜风里摇曳的火光,像陷入了沉思,但语气坚定,“那晚我以为必死无疑了,族人受了伤,牛也死了,没有水,还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采集露水。”
短短几句,仍能感受到走投无路的绝望。
树叶堆上,响起低低的呜咽,“后来呢?”
“后来我和李解走到了这儿”梨花说,“从青葵县到戎州城,我们天天都活在恐惧里,绕是这样,我们没有人想过寻死,不为别的,要为那些无辜枉死的人讨个公道。”
“去哪儿讨?”有人哽咽出声。
“不知道,但只要我们活着,总会知道找谁讨公道的。”
梨花起身,去抱被褥铺上,那些人坐着没动,但呜咽声明显大了许多,外头的赵家人怕吓到她们,不敢站太近,倒是觊觎行李的老方氏跃跃欲试。
正要往里走,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
赵大壮不甚耐烦的说,“时候不走了,回去睡觉吧。”
老方氏心下不愿,却也不敢忤逆赵大壮,“三娘出去好几日,没受伤吧?”
“受伤也不归你管。”赵大壮不留情面的说。
最担心女儿的赵广安都没形影不离的追问,其他人哪儿的资格?
老方氏没跟梨花说上话,惋惜不已,老二媳妇铁了心不回来,再不巴结好梨花,四娘恐怕也要和离,这可不是她胡思乱想,以前四娘对她这个婆婆毕恭毕敬,现在则是阳奉阴违,偶尔还甩脸色。
长此以往,情分肯定会消磨掉。
今晚出来的不止老方氏,其他几家也想找梨花聊聊,谷里太平,可没有保暖的东西,白天还行,一到晚上就难熬,往日也就算了,现在房屋建好也这样,不想点法子,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
可有赵家人护着,压根和梨花说不上话。
于是,回去时,几家人都唉声叹气。
梨花不知几家人找过她,水烧好先让大家喝,然后往里加些草药熬水给她们擦洗伤口。
睡觉时,天儿已经亮了,所有人钻进被窝,头朝梨花坐着的方向,“三娘,我们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过觉了。”
一闭眼,满是那些狰狞的面孔。
梨花垂眸,脸上漾着温和的笑,“都过去了。”
“你会回家吗?”
昨晚看到她的阿耶了,穿着打补丁的衣服站在不远处看她,眼里满是关切,约莫顾忌她们,始终没有往前凑。
梨花看了眼山洞方向,“暂时不回,你们睡吧。”
“好。”
大家慢慢阖上眼,不多时,有人陷入噩梦里,拳打脚踢哭嚎起来,梨花替她盖好被子,握着她的手安抚了许久,外面守夜的人换了一拨,毕竟谷里还有事情要忙,便换成了李解和刘二。
刘二端着个木碗,里头冒着热气,递给梨花道,“三娘子,老太太给你蒸了米饭。”
“你吃了吗?”
“吃过了。”
赵家分了四十七床被褥,除了族里的老人,其他分到了各家,因梨花出力多,赵大壮做主给了她家三床褥子,赵广昌和元氏原本要一床的,老太太没同意,一床褥子给梨花,一床褥子给赵广安,剩下的一床褥子则给他媳妇裁成两床跟李解分了。
他传达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让你别担心家里,有她在,你大伯他们掀不起风浪来的。”
两人说话压着声,没有吵醒熟睡的人,梨花接过碗,“你们吃的也是米饭?”
“不是。”
有了屋的人可以自行做饭,但老太太嫌麻烦,仍让大家跟族里人一起吃,然后省下的粮食给梨花,刘二说,“族里挖的粮没有分,所有人都吃族里的。”
族里有公粮,有专门负责做饭洗碗的,因此没人开火煮饭。
“我阿耶吃的啥?”
“牛油野菜饼”
赵广安不怎么挑食了,凡是族里人煮的,他都吃得下去,相较而言,赵广昌挑剔得多,见老太太舀自家米蒸米饭就不高兴,得知米饭是给梨花的,脸色更是难看,要不是碍于老太太是他亲娘,恐怕早就吵起来了。
怕梨花烦心,刘二没有和梨花说这些事,而是问,“草篷不避风雨,要想长久,怕是得起屋。”
“嗯。”梨花边吃边说,“待会我让人请山上的人来帮忙建茅屋。”
两百号人住的屋,小了肯定不行,房屋过多太分散也不行,她寻思着盖三间屋,两间屋用来睡觉,剩下的一间用来做灶房,堆东西啥的
刘二朝山上瞥了眼,“我去吧。”
既是请人,肯定要给好处,梨花不准备给粮了,而是给葵种。
山上的人不嫌弃,晌午就下来挖地基了,动静比清晨大,睡着的人仍然没醒,直到太阳西沉,褥子才耸动了两下,梨花坐在小板凳上,听到动静,缓缓转身。
一双惺忪的眼看向她,“三娘,爹娘她们呢?”
“在家里,等我忙完了就带你回家啊。”
“好。”
女子虽然疯了,但并不闹腾,来的路上梨花叮嘱她别乱走,昨晚她哪儿都没去,梨花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像几岁孩童似的,梨花问,“饿不饿?”
“不饿,想尿尿。”
梨花
给她指茅厕,她拽拽衣服,活蹦乱跳的跑出去。
茅坑用藤蔓围起来的,面朝草篷的这面做了扇篱笆门,拉门时,她突然受到惊吓似的跳开,梨花道,“没事的,我和叔伯他们守着,坏人不敢来的。”
挖地基的人家姓李,看女子害怕,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直到她走进茅厕才喘气,和梨花说,“你要一直养着她们吗?”
“她们有手有脚,不用谁养。”梨花看了眼睡着后平静下来的面孔,“李叔,你们住得高,往后要是看她们遇到危险,还请知会一声。”
“当然。”
虽然不是一个村的,但大家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对抗外面的人。
她们睡醒已经是傍晚了,日头西斜,晚霞笼罩,整座山林红通通的,睡了一天,大家有了精气神,也不像昨晚那样心惊胆战,睡醒就问梨花,“三娘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我让李解给你们煮了粥,没有碗筷,只能用竹筒装了。”
她们人多,李解熬好粥就用竹筒装着,已经装了几十竹筒了,大家不好意思,“三娘,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都是亡命之徒,谈什么麻烦呢?”梨花在编竹篱笆,竹子是刘二砍回来的,竹篾是赵青山削的,想着她们是女子,得围个院子比较好,是以大家白天都在做这事。
秀儿看见了,也看到了外面挖地沟的人,问梨花,“要下雨了吗?”
在老家,挖水沟基本是为了疏雨水,梨花摇头,“不是,给你们挖地基呢,李叔以前是匠人,会建茅草屋”
“住草篷就好了。”
“眼下已经有点冷了,到冬天恐怕更冷,不建个遮风避雨的屋,寒冬不好过。”
秀儿不懂这些,盯着地沟里的人瞧了瞧,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梨花知道她们还认生,“粥已经好了,先填肚子,等会儿还有事儿呢。”
“什么事?”
“割草。”
茅草屋的屋顶必须用细密的草,而附近的草都被大家割来做了柴,因此想割草必须走远一些,梨花说,“北边草多,待会我们去北边。”
北边没有屋子,多是杂草,容易藏人,李解去瞧过了,除了尸骨,没有活人走动过的痕迹。
果然,梨花她们到时,满眼的枯草,进山时就发现树叶黄了许多,但面前的秋色尤甚,大家恍惚起来,“真的是秋天了吗?”
天色灰白,已没了白日的炙热,但蜷缩的叶子仍昭示着高温的残酷。
梨花踩着落叶上前,低低道,“已经立秋了。”
再过数日就会降温,到时山里的日子会更艰难,想到这儿,梨花问她们,“你们去过益州吗?可知附近有哪些村落?山里的温度太低了,我怕秋凉后好多人熬不住。”
“被褥不够吗?”
“不够。”
其实戎州城还有许多派得上用场的东西,但大家受了伤,体力跟不上,因此只能挑紧要的物件拿。
话音一落,大家面面相觑,下一刻,两个人颤巍巍的举手,“我们去过益州,益州兵押送我们南下走了两段小路,小路两边有好几个村子,许是怕戎州的难民进村,我们所经过的村子已经没人了。”
梨花眼前一亮,“你还识路吗?”
女子姓张,在家排行老二,说话时,黢黑的眉拧成了川字,“不记得了。”
“大概方向呢?”
张二娘指了指西北方,梨花道,“回去后我让李解前去看看。”
没了岭南人的威胁,过冬就是必须准备的事儿,梨花抱着枯草回去就让李解和刘二去西北方瞧瞧,先探路,之后再去搜寻村里的物件。
过冬不仅是族里人,附近几个村的人也要告知一声。
岭南几千人进了山,多拉拢些人,到时才能共同抵御外敌。
于是,等李解他们挑着被褥回来后,梨花就找几个村的村长说了过冬事宜,他们年纪大,经历的事情比梨花多,面对梨花的提醒,没有任何人质疑,只道,“今年气候怪异,寒冬必是不好过,说实话,前几天我就在琢磨囤积柴火的事儿了,三娘现在提出来,我觉得必须下山了。”
否则寒冬一来,大家冻也会冻死在山里。
其他几个村长点头附和,“三娘,你们的人出去过,由你们领路如何?”
“没问题。”
只是如此一来,她必须回谷交代些事,她和秀儿一说,挖地基的秀儿道,“李解在,三娘你忙你的去吧。”
几天下来,她们已经不那么畏惧生人了,而且三娘为了让她们适应,早晚安排了人守着,且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她们心头踏实得很。
梨花不磨叽,转身就回了山谷。
这几日山谷的人天天出来,赵大壮就让人守在石壁门前的,她一进谷,带着孩子们放牛的赵广安最先嚷嚷,“三娘,是你吗?”
三娘的个子要比大人矮,赵广安一眼就看出来了。
“阿耶,你做啥呢?”
两个孩童坐在牛背上晃悠悠的,其余人则围着牛狂奔,眨眼看了,不像在放牛,而像溜孩子。
赵广安兴奋的挥手,“教他们逃命呢。”
他记得梨花让他下山的事,他仍然有点排斥,可想到闺女九岁就敢独自带着人回戎州城,自己当爹的不能丢脸,于是就天天带着孩子们跑步。
只要跑得快,官兵就追不上。
他跑到石梯前,伸手握住女儿的手,得意洋洋道,“你阿奶说我跑得比以前快多了,你要不要看看?”
他气喘吁吁的,一起跑来的孩子们也像在水里泡过似的,满脸的汗,看到她,所有人都露出一副‘三娘你可算回来’的解脱的表情。
梨花哭笑不得,“你们一天跑多久?”
赵多田指了指头顶的太阳,“日出跑到日落。”
只有晌午能休息片刻。
“累不累?”
赵多田甩甩自己酸疼的腿,“你说呢?”
‘呢’字刚出口,脑袋就挨了一记,赵广安怒冲冲道,“怎么说话的?三娘已经够操心的了,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哄哄她?”
赵多田撇嘴,他倒是想,奈何真的累啊。
赵广安看出他的想法,指着比他小的孩子道,“看阿三十九多乖巧。”
阿三十九是黄月村里的弟弟,他们的屋子建好后就跟着赵广安学本事,捡牛粪,扯牛草啥都干,任劳任怨的,惹得赵广安经常在堂兄弟们面前夸。
族里人盼着孩子们成才,见他夸外人,回家就对自家娃儿一顿猛揍,揍得孩子们都没脾气了。
不夸张的说,便是赵广安让他们跳崖,他们都不会怎么犹豫。
梨花劝赵广安,“他们还在长身体,别累狠了。”
“累啥呀?”赵广安摆手,“比三娘你轻松多了。”
这话他常挂在嘴边,牛背上的人翻白眼,有人看见了,向赵广安告状,“堂叔,阿五翻白眼。”
被唤阿五的赵文茵嘴角抽了抽,恶狠狠的瞪向告状之人,然而只一眼,小腿就挨了一鞭,赵广安板着脸道,“三娘是你妹子,你竟敢轻视她,信不信我让你阿耶揍你。”
小腿一疼,赵文茵眼角起了泪花,赵广安不再管她,拉着女儿往前走,“将她们都安顿好了?”
“嗯。”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三娘你宅心仁厚,肯定能长命百岁的。”赵广安回头瞅了眼亦步亦趋跟着的孩子们,“你们也要向三娘学学。”
赵多田挠头,“我们也想,可出不去啊。”
梨花挑眉,“想出去还不容易?明个儿就让我阿耶带你们出去看一看。”
“啊?”
所有人目瞪口呆,自打梨花救了人回来族里人就没少讨论外头的事儿,真出去,被抓回戎州怎么办?赵多田道,“三娘,你开玩笑的吧?”
“没开玩笑,我阿耶也要出去。”
谷内外的事儿太多了,匀不出多的人手进村搜寻,交给孩子们最好办。
赵广安问,“可是
有事让我们做?”
“马上秋凉了,咱们没有过冬的用品,得下山找些回来。”
家里总共有四处被子,儿子和他睡一起,晚间感受不到凉,但其他人家就不好说了,赵广安道,“带他们出去会不会太惹眼了?”
“不怕的。”
梨花看了眼个子拔高的几人,“我让李解教教他们碰到危险怎么做?”
李解是个狠人,有他教导,赵广安自然放心,“成,我让你堂伯们多准备几个背篓,多装些有用的东西回来。”
“成。”
梨花又去族里看了眼,已经建成了好几间屋,睡草篷的人减少了很多,空出来的地被挖出来撒上了葵种,这种天不适合种庄稼,否则地里冒出的芽儿就该是粮食了。
看到梨花,所有人都笑眯眯的打招呼,问她渴不渴,竹筒里有没有水。
脸上洋溢的笑容让梨花有种回到近溪村的错觉,在村里时,每天同阿耶出门,地里干活的人都会抬起头寒暄几句,现在的情形同以前很像。
便是赵广安也感觉到了,“三娘,还是你给我长脸,以前我出门,他们脸上笑着,心里却骂我败家,如今谁还敢笑我败家?”
即使是赵广昌都称赞他教女有方。
说到这,他回头瞧了眼牛背上的姐弟两,小声说起家里的事儿来,“前两天你大伯打了你堂姐。”
梨花感兴趣的抬眼,“出什么事了?”
“你阿奶不是天天给你蒸米饭吗?你堂姐想吃,在家里耍性子,你大伯好言好语哄几句,不知怎么就动起手来。”
赵广昌现在阴晴不定,人前还忍得住,人后没少发脾气,赵广安说,“昨晚我快睡着了还听到你大伯跟你大伯娘吵架,稀奇得很。”
元氏进门后,赵广昌事事听她的,别说发脾气,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而昨晚,赵广昌歇斯底里吼了好几声,老太太都骂人了。
“因为何事?”
“不知道,清晨你阿奶问他,他啥也不说,我猜是为了你大伯母娘家建屋子的事儿。”
元家人的木头晒干后,多次请赵广昌父子过去帮忙,赵广昌起先还会笑眯眯应两声,这两天看到元家人直接没个好脸,元氏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也焉哒哒的。
赵广安对家里的事儿不怎么上心,老太太就不同了,纵使没问出个所以然,凭她多年婆婆经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梨花一回家老太太就把这事说了,“文茵觉得你大伯没本事,你大伯觉得她不如你聪明,以致他在族里抬不起头来,父女两那天一吵,你大伯扇了她两耳光,回屋就问你大伯母文茵是不是别人的种。”
老太太听了墙角,知晓原委,“早些年我怀疑文茵来历不明,他信誓旦旦说孩子是他的,现在自己又怀疑,要我说啊,文茵肯定是他的,因为父女两都是蠢货。”
女儿嫌弃亲爹窝囊,被弟弟压一头,亲爹嫌女儿没出息,比不过侄女。
老太太没见过谁家父女是这样的,“你大伯最近被我看得死死的,啥也做不了,你啊放心忙你的事儿。”
这事赵广安已经说过了,难得回来,梨花想多陪老太太聊会天,顺势问,“你怎么看他的?”
老太太来兴致了,“天一亮我就起床喊他干活,时不时再去他干活的地看看,他要不在,我就扯着嗓门骂,你不知道,他现在见元家人的时间都没有了。”
以前是他主动讨好元家人,现在元家找到他面前他都没心情搭理了。
“阿奶还是糊涂,前些年就这么做,铺子也不至于亏空,要我说啊,铺子的钱都被你大伯接济元家去了。”
“元家人说的?”
“元家人当然不会说了,我也不管是不是这样,反正元家的钱就是你大伯的。”老太太说,“你大伯娘进门时元家穷得不比行,这几年突然就富裕了,他们一地里刨食的,要不是有人接济,钱财从哪儿来?”
梨花佩服的竖起大拇指,“阿奶厉害。”
“阿奶年纪大了,但眼睛没瞎,元家总在你大伯面前摆出一副和善的嘴脸,实则高高在上得很,你大伯是比你大伯娘大许多,可他们也不想想,要不是嫁到咱们这样的人家,她元氏有现在的好日子?”
元家的条件赶赵家差远了,纵使元氏长得好看,但想嫁得好,只能配老头子,运气差当妾都是有可能的,而赵广昌却娶了她。
这么一想,老太太又呸呸两句,“你大伯就是个混球,那么年轻的姑娘也下得去手,我要知道他两我非打断他的腿不不可。”
无媒苟合是要被笑话一辈子的。
无论何时,老太太始终记得村里人聊起这事时的沾沾自喜。
那种‘你再有钱再能干又怎么样?养出来的儿子还不是没礼数?’的目光让老太太憋屈了好多年,她看着梨花道,“幸好你阿耶正直,否则阿奶可怎么办啊?”
无缘无故被夸的赵广安高兴地咧嘴,“娘,我不会像大兄他们那样给你丢脸的。”
这话他以前也说过,老太太嘴上说好,心里却没底,现在却相信起来,“娘知道你人好,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没累坏了身体。”
“我不累。”
他辈分高,真跑累了可以找借口躲到茅厕偷懒,倒是那群孩子被他折磨得痛不欲生,据堂兄说,他家娃睡着说梦话都是关于他的。
赵广安自得起来,“娘,我今天跑得比昨天更快了,你要不要看看?”
他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在老太太面前显摆他的本事,老太太也乐得给面子,只是这会儿有梨花,老太太分不出心,“晚点吧,我先和梨花说说话。”
梨花聊了那群女子的身份,多是良民,被困在戎州城后经历了非人的折磨,期间谈到疯了的女子,老太太落下泪来,“她爹娘必然对她极好才让她疯了仍然记在心里,改天你将她带回家,阿奶照顾她。”
“好。”
梨花当然就把人送了回来,想着她不记得名字了,老太太给她取名宁儿,有了新名后的宁儿很开心,围着老太太喊阿奶,然后追在赵广安屁股后喊阿耶,当她喊阿娘时,邵氏吓得不轻,又不敢不应,最后只得强颜欢笑的应了句。
为此,元氏调侃她,“三娘还真懂事,知道三弟妹你想要孩子,领了个这么大的孩子回来。”
看容貌,女子的年纪和邵氏差不多,不过太阳晒,女子晒黑许多,观其行径,不像成过亲的,因此年纪比邵氏小。
面对元氏的揶揄,邵氏讪讪笑了笑,不敢吭声。
大房这两日不安生,她不想招惹元氏,反倒是宁儿见元氏面色不善,抱紧了邵氏胳膊,“阿娘,她是谁啊?”
三娘只给她介绍了阿奶阿爹阿娘,其他人她都不认识。
邵氏嘴唇动了动,“你大伯母?”
“大伯母?”宁儿露出迷茫的表情,“我没有大伯母。”
元氏目光不屑,干完活回来的周氏和黄娘子看到这幕,不知闹哪一出,先去上房找老太太,知晓宁儿的经历后,周氏没什么表情,黄娘子触动更多,主动跟宁儿示好,“我是你婶子。”
宁儿瞥她,乖乖点头,“婶子。”
黄娘子摸摸她的头,“三娘呢?”
“三娘和姐姐们商量事,出谷去了,得空再回来看我们,婶子,你想三娘了?”
黄娘子点头,朝入口望了眼,“是啊。”
要不是三娘,她可能会像那些人一般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来赵家后,不仅有了靠山,还有了自己的生活,黄娘子问,“晚上想跟婶子一起睡吗?”
在戎州时,她的床褥一起带出来了,进谷后给老太太,老太太让她自己用,别人冻得将树叶缝成被子,而她没为这些费过心。
她的目光太过温柔,宁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阿娘,我能和婶子睡吗?”
邵氏对于冒出来的女儿本就手足无措,有人愿意接过去再好不过,她叮嘱,“要听婶子的话,天黑别出门知道吗?”
人是梨花带回来的,出了事,肯定要怪她头上。
宁儿跟了黄娘子,屋里就没赵广从的地了,想到要回去跟周氏睡,赵广从百般不情愿,黄娘子哄了好久,“三娘与我有恩,宁儿是她姐妹,我当然要上心一点。”
她说,“我不上心,上心的就是老太太,老太太都一把年纪了,你舍不得她操劳?”
族里都没给老太太安排活,要是为照顾宁儿累出个好歹来,族里人怕是会指着自己的脊梁骨骂。
权衡利弊后,赵广从依依不舍的抱着衣物回了周氏屋。
因为这事,周氏气得差点吐血。
起初族里人不知晓黄娘子的身份,待她像朋友似的,现在知道她是赵广从赎回来的,仍愿意和她亲近,不就明摆着打她脸吗?
赵广从一进屋,她就冷冰冰的说,“舍不得回来了?”
赵广从叹气,“舍不得也没法子啊,宁儿愿意亲近她,我这个做二伯的留在屋里不合适。”
周氏冷笑,“还真当她是你侄女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股怪味,赵广从不喜,“你什么意思?”
“多个人陪你不好?”
还真是这个意思,赵广从怒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老三既承认宁儿是他闺女,他要起其他心思不是给老三难堪吗?梨花能放过自己?赵广从把衣物往柜子上一扔,骂周氏道,“我看你好日子过腻了,就想折腾点事儿出来是不是?”
“还有脸说我?”
这些日子,周氏没少被人笑话,丈夫有了别人,大家不对他指指点点,反倒怀疑她品行有差才被丈夫抛弃的,周氏已经睡下了,此刻又坐起,抓起地上的草就朝赵广从砸去,“你在外面做了些什么?”
“我做什么了?”
“我替你生儿育女,你倒好,泡在妓院不出来”周氏红了鼻尖,赵广从挑了一天的泥,没心思和她理掰,“睡觉睡觉,明天还得干活呢。”
周氏火气来了,“还睡什么?你都有人了,还回来干什么?”
赵广从倒下。
家里没有床,所有人都在地上铺草睡的,他躺下后翻了个身,背朝着周氏道,“大晚上嚷嚷啥呢?你看三弟妹有没有像你这样凶过三弟?”
无论三弟在外面做什么,三弟妹从来不管,哪怕三弟半夜不回家,三弟妹也不多问。
外人只羡慕大兄娶了个美娇妻,殊不知三弟才是过得最洒脱的那个。
赵广从说周氏,“你啊,还不如三弟妹通透。”
“”
那是三弟不再外面花天酒地,赵广安不着调,顶多就在茶馆听听书,再过分就是赶车几十里看热闹,饶是那样,人家对闺女呵护有加,赵广从呢?家里的事不管不问
不知是不是憋久了,周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拿我和三弟妹比?你怎么不和三弟比?三弟再败家,钱全部花在闺女身上了,你呢?”
关于赵广安这些年的开销,族里人从嗤之以鼻到自愧不如。
都说赵广安花钱如流水,自打看了梨花的做派,谁不说这钱花得值啊?
人家花钱是教女儿见世面,赵广从呢?钱尽给老鸨了
“我也不逊色吧。”赵广从真没觉得自己比弟弟差,“你哪次缺钱我没有给?”
“呵”周氏讽刺道,“孩子们呢?你当阿耶的在乎过他们吗?”
“我哪儿不在乎了?”赵广从不耐烦了,“儿子不是我送去学堂的?”
“女儿呢?”
赵广从不知她挑什么刺儿,女儿素来是由做娘的教导,关他何事?
他闭上眼,“懒得和你说。”
周氏扯他,不让他睡,他甩开她,“吵着娘要你好看。”
老太太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前几年,无论赵广昌做什么过分的事她都睁只眼闭只眼,如今老太太看谁不顺眼就骂,眼里容不得一粒沙。
赵广从不想惹老太太生气,之后无论周氏说什么都装聋作哑。
家家都有笔烂账,梨花这趟回去,听说了不少事,索性族里关系还算和睦,其他事也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她帮秀儿她们适应山里的生活就行了。
草篷仍然通风,但被褥暖和,梨花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时,山洞外已经聚集着好些人,赵广安和族里男孩们也在。
他背个背篓,怀里抱了把刀,站在人堆里格外扎眼,看到梨花,笑着朝她眨眼,“三娘,我们走了啊。”
有李解在,赵广安一点都不怕。
第80章 080秋凉降温寒冬的棉物……
他挺了挺胸,斗志昂扬的。
身后的赵多田他们则唯唯诺诺的含着胸,眼睛乱瞟,但眼底满是恐惧。
天刚亮那会,赵广安召集他们沿着小溪跑了一圈,速度并不快,真碰到官兵哪儿跑得过?
赵多田不知赵广安的自信从何而来,眼瞅着所有人挑筐欲走,他焦急的戳赵广安胳膊,“堂叔,咱们真要下山吗?”
族里那么多人,搜东西这事为何偏偏落在他们身上?
见赵广安点头,赵多田望了眼萧瑟的树林,迟疑道,“我娘的病还未痊愈”
“不应该啊”赵广安侧目,“昨天她跟三娘说她的病已经好了,让三娘派些重活给她呢。”
梨花在族里的位置举重若轻,一回谷,族里人争先恐后的挤上前和她聊天,起屋,挖地,播种,什么都聊,多田娘不像故意撒谎骗人的。
赵多田悻悻勾了下鼻子,“估计夜里着凉了,我出门听到她在咳嗽。”
“不是分到被褥了吗?”赵广安皱起眉,扫了眼这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侄子,略带埋怨的说,“你娘身子骨不好,被褥就该给她”
爹娘疼孩子,啥好东西都留着给孩子,但多田已经十几岁了,理应懂得孝顺才是。
赵多田被他看得脸红,“我”
‘我’了半天也不知怎么解释,索性赵广安心思满心都是下山搜村之事,并未琢磨他脸红的原因,看大家伙往前走,他边走边叮嘱,“村里没人,但谨防官兵蹿出来,你们得拿好刀”
虽是一群孩子,但每人手里都有武器,赵广安怕他们关键时刻认怂,再三叮咛,“官兵也是血肉之躯,真跑不了,咱就跟他们拼了。”
脑海里又浮起李解那张脸来,他道,“说起来,李解和你差不多大,你看他杀人多利索?”
赵多田有苦难言,他倒是想杀得他们片甲不留,然而他娘不让啊,民不与官斗,他娘只让他跑,没让还手,他问赵广安,“堂叔你敢杀人吗?”
赵广安勾起唇角,“牛我都敢杀,人有何不敢的?”
闺女说了,人比牛弱得多,只要他不怕,怕的就是对方。
“下山后听我吩咐,我让抄家伙,你们就不顾死活的上前干他们”
因着激动,土话都出来了,赵多田为难,“我娘”
“不听我的话是不是?”
赵多田一激灵,赶紧点头,“听!”
其他孩子们也忙不迭附和,“堂叔,你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我爹说了,敢不听话,回家就揍我们。”
这些天他们都被揍怕了。
其他村的人原本看赵广安带着一群孩子是不怎么高兴的,外面危险重重,孩子只会拖后腿,可想到孩子手脚慢,村里的东西多是他们的就没吭声,这会儿看大家唯赵广安马首是瞻,有些改观。
“赵三郎,就你一个人能行不?”
赵广安拉过身侧的李解,“还有他呢。”
他和李解说了,遇到官兵,务必跟他站一块,无论如何,不能让三娘没了爹。
村里人不认识李解,也没领教过他的本事,但看他神色沉稳,比赵多田大几岁似的,问赵广安,“他有啥本事?”
其他孩子手里握着刀,李解手里却勒着背篓的绳子。
赵广安卖了个关子,“到时就知道了。”
可惜没有李解崭露头角的机会,村里空荡荡的,似乎被
搜刮过,家家户户的屋里都乱糟糟的,路上就说了谁搜出来的东西算谁的,因此大家卯足劲搜索。
让其他村惊讶地是,这帮孩子看着小,眼睛却锐利得很,而且他们不挑剔,大到桌凳桌椅,小到碗筷,一股脑的往外搬,他们看不下去,“桌子太重了,怎么搬回山里啊?”
“拆了啊。”大锤在村里就是个捣蛋鬼,面对大人的质疑,他挺着胸脯道,“我会。”
桌子拆成木板后用绳子绑好背着就能运上山,见他们兴致勃勃的,大人们不再泼冷水,山里清贫,他们的目标集中在葵种和棉物上。
一家家搜完,出去后,赵家的物件让他们惊讶得瞪大了眼,“会不会太多了?”
他们搜出来的东西直接放在箩筐或背篓里,而赵家则将其堆在地上,然后一件一件分类装进背篓。
极少看到如此讲究的,大家瞅了眼天色,进村时,村头村尾都安排了人看守,这会儿没有呼喊声,也就意味着没人来,可耽搁下去就不好说了。
李解看出他们的心思,“已经搜完两个村子,其他村明天再来,我们要收拾,你们先回去吧。”
毕竟一起下山的,其他人不好撇下赵家人,想了想,将筐里的东西重新归拢,发现有缝隙,继续进院子搜寻派得上用场的物件。
这么一来,回山里已是后半夜了,几个村的人都没睡,他们一到,所有人都围到山洞外面来。
赵广安他们收获颇丰,怕遭人惦记,径直进了山洞,其他村的人接过下山人的担子,说说笑笑往回走。
一天过去,梨花将编的篱笆将草篷围了起来,柱子上的火把换了新的,火光透亮,衬得她眉眼盈盈,不自觉让人想靠近,实则草篷里的女子们已经融入山里的生活了。
白天,她们帮着梨花编篱笆,还去竹林抱了许多柴火回来,甚至还锄了一块地撒上了葵种。
虽然累,但心里充实。
这不,见梨花往树叶堆上一坐,她们便丢了手里的活儿,“睡觉了吗?”
“睡吧。”
梨花晌午眯了一会儿,早就困了,她后背是柱子,靠过去道,“天亮再干活。”
仍有四个赵家人守在外面,女子们扒了扒头发,老实的躺下。
虽然这两天睡得久,但一闭眼呼吸就均匀了。
夜里,梨花醒了几回,安抚好梦里呓语的人又接着睡,天蒙蒙亮时,赵广安又带着孩子们出来了。
许是昨天没碰到官兵,今个儿的人数明显比昨天多。
赵广安没有靠近草篷,而是隔着数米距离道,“三娘,阿耶走了啊。”
梨花挥挥手,没有说话。
这趟陪赵广安下山的是刘二,对此,赵广安不太欢喜,因为刘二跟他的时间长,他了解刘二的为人,论忠心刘二不输任何人,就是性格有些懦弱。
可李解有其他事,赵广安不好一直霸占他。
赵广安一步三回头,梨花好笑,“下次让李解陪你。”
算日子,岭南人估计已经知道戎州城被烧之事了,以他们的凶残,不定会怎么报复在孩子身上,所以她让李解去南边看看是否有孩子们的踪迹。
那么多人,进山肯定会有蛛丝马迹,找到人,再想法子救人。
这事她没和任何人说,李解离开前,梨花反复嘱咐,“察觉他们的踪迹就回来,千万别落在他们手里。”
“我知道轻重”李解纳闷一件事,“三娘子,他们好几千人,纵使找到他们恐怕也没法救人。”
梨花看向木桶边盛水洗漱的女子们,经过两天休整,她们脸上的伤没有再裂开,但挂在黝黑的脸上仍然十分恐怖,她道,“总得试一试。”
李解诧异,“三娘子有法子了?”
“要看他们周围的地势了。”
李解心领神会,“那我先走了。”
赵家人知道他为梨花办事,替他装了十来天的水和干粮,装水的水囊是从益州兵身上搜下来的,总共四个,赵大壮给了他两个,剩下的两个给了赵广安,李解摸摸腰上的水囊,“三娘子,我会尽力的。”
梨花蹙眉,“别尽力,发现他们的痕迹就回来。”
李解愣了下,“好。”
她和李解说话被女子们看在眼里,待李解走后,她们扬起洗净的脸问,“李解去哪儿呀?”
“探路,咱们人多,过冬的物件不足,还要再囤一些。”
“会不会有危险?”
“不知道。”
“我看她们用树叶缝成被子,我也会,要不然我们也捡些树叶回来?”
“好啊。”梨花岔开话题,“我知道山里有白茅,我们弄些白茅回来。”
挖地基要好几日,梨花不敢带她们走太远,割了些白茅就回来了,许是受她们影响,树村的人们也开始收集树叶缝被子,说是缝,其实没有针线,而是将坚硬的竹子削尖,然后绑上搓细的草绳将树叶串起来,手巧的人更是将树叶拍成碎渣,挑出里面的叶梗,然后用布料将四周缝起来。
村里的棉被就是这么做的,树村的人将被子做出来,好多人去围观。
梨花也去了,因为她发现这两日的天好像降温了,虽不明显,但干活的人都有所察觉。
天热时,大家顶着日头干一会儿就汗流浃背,现在即使流汗,但不会感到口渴,喘不上气的感受更是不曾有。
地基挖好,梨花就让她们帮着挖土捶墙,墙是土墙,一寸一寸的往上垒,然后用力往上舂,担心降温来得太快,梨花跟李家人商量降低高度。
建屋这些天,李家人认识了好多同姓的女子,心疼他们的遭遇,李家人不赞同,“矮了住着会憋屈,左右不过三间屋,十来天就好了。”
知道女子们胆小,垒泥墙时,厚度比普通房屋的厚,这样即使有外人想硬闯,凿墙也是个力气活。
梨花看了眼头顶的天,“十来天是包括上梁的日子吗?”
谷里的房子虽是木屋,但墙里混了泥的,因此梨花懂一点,上梁要等泥墙干燥后才行。
李家人说,“差不多。”
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梨花不放心,“我总觉得天气反常得很,李叔,能否连夜赶工啊?”
李家人对视了眼,目光落到那群女子身上,轻轻点了下头。
不仅李家要赶工,赵家也不休息了,连夜建屋,为了加快进程,屋顶先提前弄好,上梁时,直接将屋顶挪上去就行,虽然费事,但事半功倍。
赵广安仍然天天带着孩子们往外跑,每次回来都有收获,梨花再回去时,家里有了桌子,有了床。
树村的情况也好了起来,赤裸的树干间有了灶,有了凳子,有了茅坑。
先前忙着建屋,男女如厕都是找个隐秘点的地,看赵家人为戎州来的女子们挖了茅坑,他们也腾时间挖了自己村的茅坑,且数量比较多,基本隔十几米就有个小茅坑。
锄头是他们在山下搜来的,茅坑围起来的这天,梨花找老木匠商量,村里挑水有点远,她让老木匠在附近挖个水池囤水,哪天降温不想干活,全村人不至于缺水。
老木匠天天教徒弟,嗓子嘶哑得厉害,问梨花,“三娘,你与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关注着山谷里的动静,几天前,按部就班的赵家人忽然着急起来,夜里灯火通明,摆明有事发生的样子,他早想找机会问问
梨花了,但村里杂事多,实在没空。
梨花说,“我阿耶遇到益州官兵了,说他们往南运棉被,怕是要降温。”
赵广安他们碰到益州兵是前天的事,村里人回来就说了,那些官兵推着车,车上满是箱子,至于箱子装的什么没有人知道,老木匠道,“你阿耶还说什么了?”
梨花摇头,“我阿耶就说了这个,还说要不是他们人多,他都想上去抢了。”
老木匠叹气,“那些人可不是咱们能招惹的,行,待会我就让他们挖个池子。”
“挖出来的泥堆在南边去。”
岭南人是梨花的噩梦,怕益州兵震慑不住那些人,梨花决定在泉水南面堆些山坡,装成坟包的样子,哪日岭南人真跑到这儿来,杂乱无章的坟包也能拖延一会儿。
老木匠记下,“好。”
附近的村落基本都被搜过了,赵广安碰到益州兵后有些害怕,后来发现人家压根不管他们,心里的恐惧没了,天天都想往外面跑。
墙壁两米多高的时候,赵广安兴高采烈的来找梨花,“三娘,李解啥时候回来啊?”
去过的村子已经搜了两三遍了,差点连墙壁都凿了搬进山,没什么新鲜的,他想去其他村看看。
梨花站在泥墙上,跟罗五娘抬着木桩往墙上舂,低头看他道,“恐怕还要几日,族里的屋子建完了?”
“建完了。”赵广安仰起头,朝罗五娘笑了笑,“你叔伯他们累得不轻,这会儿正睡觉呢。”
两头牛的油已经吃完了,之前囤的蝗虫肉也没了,然而族里人还是瘦了一大圈,说到这,赵广安道,“你堂伯想杀头牛给族里人补补身子,你觉得如何?”
“杀吧。”虽然不舍,但梨花从不认为牛比人重要,梨花说,“杀两头,分半头给秀儿婶她们。”
“那我跟你堂伯说去。”
罗五娘已经不怕人了,看着梨花道,“不用给我们的。”
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她不想给梨花惹麻烦。
梨花微微一笑,“就当族里卖给你们的,以后有机会了还这个人情便是。”
她们欠梨花的是救命之恩,怎会‘人情’就能偿还的?罗五娘还要说什么,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三娘子”
是李解,他出去已经六天了,发髻乱了,衣服蒙了灰,胡须也长了出来,眨眼瞧着有点像野人,罗五娘记得他的声音,因此没有瑟缩,“三娘,是李解。”
梨花看到他了,双手搭在木桩上,笑盈盈看着由远及近的身影,“回来啦?”
她把木桩给罗五娘,抓着墙边的绳子滑下地,往树村的方向走去。
树村的人都在忙,并没朝这边多看,梨花走上前,轻声道,“找到了?”
李解看了眼站在高处的女子们,拉着梨花往山洞走,脸上少有的凝重,“找到了,不过情况不太好。”
他走了三天走到一座山头,浓浓的血腥味让他心下紧张,在树丛窝了半天,确定周围没人经过才大着胆子往腥味重的地方走去。
一路全是凌乱的尸体。
不像他们以往遇到过的那样,那些尸体全是孩子的,即使死了,身上也满是刀口留下的痕迹。
再往前,是马头,马皮
那些人不仅屠杀孩子,连马也杀,哪怕离那儿已经很远,回想那些画面,李解仍止不住的哆嗦,“孩子们被关在一个坑里,我去时,已经没有活人了。”
梨花蹙眉,“都死了?”
放火烧戎州城的那天,梨花统计过被岭南人抓走的孩子,结合坑里的尸体,怕是都在那儿了,李解说,“泥坑里柴火焚烧过的痕迹,他们是被火烧死的。”
“烧死的?”梨花沉吟片刻,“不像他们的做派。”
“我也觉得。”李解一路都在想,被岭南人折磨死的人多半是流血过多而死,而坑里的孩子们全是焚烧后的白骨,加上土坑旁边的马的尸体,他怀疑孩子是其他人杀死的,岭南人没了食物,杀了马吃肉充饥。
他说出自己的猜测,问梨花,“要告诉她们吗?”
这些天,大家冷静地找活干,关于家人,从不多问,但梨花知道她们惦记自家的孩子,她想了想,“终究瞒不住的,我来说吧。”
孩子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若非朝廷舍弃戎州,若非岭南人穷凶极恶,纵使有饥荒,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片刻后,树叶堆旁边响起歇斯底里的哀嚎哭泣,树村的人不明所以,探头张望,梨花朝他们颔首,他们猜到什么,没有开口询问,自顾忙活去了。
秀儿婶家两个娃,在瘟疫时就差点死了,想到他们落到岭南人手里,她哭得死去活来,“当时就该让他们死了啊”
当时死了,她会难过,却也会强撑着为他们收尸,让他们入土为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的躺在几十里外的土坑里,想到他们死前的遭遇,秀儿婶痛不欲生,猛捶自己的胸口,“怪我,都怪我。”
其他人拉住她,“他们不会怪你的。”
“他们该有多害怕啊,这些年,从来没离开过我,生病后,他爹天天出去借钱买药,我日日守在床前”回想瘟疫横行时的日子,秀儿泣不成声,“我以为那时已是最难的,以为那时是最难的啊”
和她有相同遭遇的不在少数。
“我家大郎才五岁,那些人怎么狠心啊。”又一个妇人失声痛哭,“村里闹饥荒,他爷要带我们进城,大郎舍不得他爹给他打的床,哭着闹着不肯走,还是我强行拽出门的,当时嫌他聒噪,我还揍了他两下。”
“我不该揍他的啊。”
一家人在村里也好过家破人亡啊。
哭声此起彼伏,未成亲的女子们想到跟家人分离的场景,抑制不住跟着哭起来,“我侄女不满一岁,离家时,我背着她,小小的一个人抓着我肩膀”
“我侄子也是,两岁了不会说话,离家那天却爹爹爹的喊个不停,我兄长高兴地抱着他亲了又亲”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往的争吵,隔阂,在这充满哭声的山林都变成了难以留住的美好。
“兄长被抓走那日,他要我好好照顾侄子,他打了胜仗就回来”
“可能再也没有那一天了。”
在场的人,家里的男子全被抓走了,家里的小孩全受到了迫害,此刻说起,更多是悔恨,悔恨不该离家,待在村里,死了也是全家一起的。
梨花想到了途径的村子,院里茅草幽深,一家人死在屋里无人知晓。
当时说起那事,族里人满是唏嘘,仔细想想,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的解脱?她拉起秀儿婶的手,“孩子没了,你们还活着,该为他们报仇才是。”
是啊,她们要是死了,深仇大恨找谁报?
“三娘,你让李解教我们好不好?”
梨花点头,“好。”
这事本来就在计划里,只是气候异常,暂时搁置了,梨花道,“等屋子建成,过冬的物件备齐,我们就开始。”
“岭南人还在戎州吗?”
“李解只看到马的骨头并没看到人影,多半不在了。”
岭南人坏透了,在戎州没了‘粮草’,自然要去别的地方,想到这儿,她道,“待会我找其他人商量商量,得在南边布些陷阱才行。”
光是凹凹凸凸的坟包不行,还得挖些陷阱。
曾老头是猎户,挖陷阱这事他再熟悉不过,梨花跟其他村的人商量后,由曾老头布置,其他人动手,没两天就把陷阱挖出来了。
秀儿婶她们的屋子上梁这日,附近村的房屋都已建成,翌日,山里的气温明显低了许多,梨花开门时,能感受到空气中飘零的霜雾。
李家人挑着柴从外面回来,看她面色微冷,招呼道,“降温咯,三娘记得穿厚实些。”
他们住得高,风比这儿大,好在大家下山搜寻保暖物件时分了些给他们,是以晚上睡得还算暖和。
“地上结冰了吗?”
“现在化了。”
也就说夜里结冰了,屋里面醒来的人也听到了,跑出来一瞧,满院的柴火,看不到其他,她问梨花,“咱们是不是也要囤水了?”
她们人多,单是洗脸就要用两盆水,不囤些水,天冷后不知道怎么办
“吃过早饭就挖池子去。”
屋侧有空地,原本是跟树村的分界线,但梨花决定挖成水池子,她用篱笆将靠近树村的一面围起来,然后指挥她们动手,锄头不多,大家轮流挖,梨花站在边上看着。
“三娘,我们已经适应了,你不用天天守着我们,回去吧。”
这两天,赵家人时不时就来找梨花,肯定有什么事,但屋子没有建成,一到晚上她们就不安,便留梨花多住了两天。
“我没事可做,看你们学学经验。”
梨花没有说假话,她真不会这些活,便是赵广安挖地也笨手笨脚的。
“你们人多,哪儿用得着你学经验。”握着锄头的女子道,“我在家时就经常下地,这些活是我干习惯的,你和我不一样”
她们知道梨花家里富裕,因为赵家天天送来的都是米饭,偶尔还有冒着油腥子的粥。
梨花道,“哪儿不一样了?不都想好好活着吗?”
女子腼腆的笑了下,秀儿婶道,“三娘同我们一样的。”
灶间已经烧上了柴火,有赵家送来的几十斤牛肉,秀儿决定给梨花熬点肉粥,“三娘,在这儿用饭吧。”
“不了,家里会送来的。”
没多久,李解果然端着木碗来了,梨花坐去旁边,李解蹲下,说起谷里的事情来,“赵四娘要跟明四和离,她婆婆不答应,在四娘家又哭又闹的,婶子让你回去看看。”
当时建屋时,为了帮衬亲家,老秦氏特意将位置选去了南边,才多久就闹掰了?
“怎么突然和离了?”
“好像是小溪对面的人看上了四娘,婶子有意跟那边的人来往,就让四娘和婆家断了。”
老秦氏骨子里并没什么主见,会劝女儿和离?梨花直觉里边有事,“四娘啥态度?”
“她听她娘的。”
“小溪对面许了什么好处?”
“地。”
梨花挑眉,都是没开出来的荒地,老秦氏就惦记上了?梨花问,“哪家?”
“罗家。”
罗老太可不是个省心的人,前些天没少在附近转悠,得知来的人有姓罗的,追问人家的身世,然后往上三代攀交情,攀来攀去要罗五娘喊她婶子,要不是她表现出不喜,罗五娘恐怕就被她接到山谷去住了。
梨花道,“四爷爷知道这事吗?”
“知道,老村长说他不管”
“堂伯呢?”
“你堂伯说两家都不是善茬,让秦婶子想清楚了。”
老秦氏怕是听不进去的,在她眼里,小溪对面土地要广阔点,肯定希望用女儿的亲事去换地,梨花道,“回去传我的话,我不答应。”
像赵大壮说的,两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但老方氏没了一个儿媳,对赵家谄媚得多,小溪对面的人就不好说了。
她道,“她想换地,让她用儿媳去换。”
李解怔住,看梨花一眼,“她怕是会骂我。”
他在赵家的名声不算好,再这么嚣张不给老秦氏脸面,恐怕骂声更多。
梨花搅着碗里的粥,抬头看他,“你在意?”
李解甩头,“不在意,但她会不会忌恨你?”
“不会。”
李解回去时,老方氏坐在老秦氏屋前的空地上哭,见到他,以为梨花同意了赵四娘改嫁的事,哭得愈发悲痛,“亲家啊,四郎知道错了啊,你得给他一个机会啊,否则孩子们没了爹怎么办啊。”
老秦氏在屋檐下码柴火,眼角瞥着李解,心里没底,“三娘怎么说?”
附近干活的人齐齐停下动作,都想听听梨花的意思。
李解清了清嗓子,“三娘说四娘和离可以,改嫁的话就算了,族里又不是养不起她和孩子,何须去婆家看人脸色?”
听到前半句,老方氏一颗心沉到谷底,听完后半句,讪讪的低下了头。
不改嫁四郎就有机会把人哄回来。
老秦氏却不这么想,女子终究要嫁人的,哪能一直待在娘家呢?
她怀疑李解没有跟梨花说实话,罗家的条件好,而且答应她只要四娘嫁过去,那边的地自家开多少都是自家的,她相信,只要她努力些,半年后就是整个山谷最富裕的人。
她哪儿舍得放弃这个机会,当即丢了柴朝外走,“我和三娘说说去。”
老方氏怕她添油加醋败坏四郎的名声,拍拍屁股站起,“我也去。”
过来看热闹的老吴氏见了直骂人,“三娘多大点,竟拿这些事去烦她,也不嫌丢脸。”
老秦氏摊手,“没办法啊。”
三娘不点头,让族里人疏离自家怎么办?她倒是想让老吴氏拿主意,可老吴氏四两拨千斤的,除了问梨花还能问谁?
两人火急火燎的走了,老吴氏想想,抬脚跟上。
梨花穿得有点薄,跟秀儿她们借了一件衣服套上,三人过来时,她正在院里整理柴火。
老秦氏憋不住话,还在院子外就将这事说了,老方氏又哭起来,“三娘,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你四姐夫懒是懒了点,但从不像夏家人发脾气打人”
梨花看向老秦氏,“四娘怎么说?”
“她听我的。”
“那你还问我作甚?”
一句话堵得老秦氏哑口无言,不过听出梨花语气不好,想来不赞成她的做法,她摸摸鼻子,缓缓进院,“三娘,我也是没办法了啊,新开出来的地生不出苗”
屋前的地挖出来她就撒了葵种,几日过去,不见嫩芽不说,挖开泥一瞧,里面的葵种发霉了。
梨花抱着柴火进灶房,神色淡漠,“你嫁过去不是更好?”
“”
她都一把年纪了,哪有改嫁的说法?况且罗家也没她这个年纪的老头啊
看她吃瘪,老方氏心里舒畅了些,热络的上前,“三娘,我来吧。”
“你就是好人了?”
“”
“四娘嫁到你家过的什么日子你心里门清,四娘不计较是她大度,我可不像她。”
老方氏悻悻的收回手,“早些年我脾气有点冲,是朝她发了无名火,但我知道错了,三娘,你给个机会让我补偿四娘吧,我保证今后再也不骂她了,我要再骂她,天打五雷轰。”
梨花进了灶房,将柴火顺着墙摆好又出来,斜眼道,“四娘想和离我是不管的。”
她态度明确,老方氏又去看老秦氏的脸色。
和离了回娘家是要被指指点点的,老秦氏再不悦,也不敢让四娘和离了,哼哼道,“记得你说的,如果四娘过得不好,我就接她回来。”
闹一场竟是这种结果,老吴氏觉得没趣,打量一眼院子,问梨花,“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过几天吧。”
她们现在出去已经不用她带路了,就是柴火有些乱,以及背回来的树叶太多没有处理,见老吴氏朝屋里望去,梨花说,“婶子们缝制了被子,待会四奶奶你抱两床回去。”
老吴氏笑得合不拢嘴,“那替我谢谢她们了。”
她们有擅长女工的,看树村的人怎么缝被子的后,依葫芦画瓢,缝了十几床了,两间卧房的不再堆的树叶,而是木板,木板上铺着树叶被,睡上去暖和得很。
老秦氏眼睛一亮,“我呢?”
“你自己缝啊。”
知道梨花还在见气,老秦氏不再招惹她,待里面的人抱着被子出来,她凑到老吴氏耳朵边,“这些人能干得很,也不知她们想不想嫁人。”
老吴氏瞥她,“你娶?”
她们要是想嫁人,梨花自然会张罗,轮不到老秦氏指手画脚的。
她接过被褥道谢,罗五娘不好意思,“谢谢婶子家的牛,往后有空了来坐坐啊。”
卧房没有空余的地,坐的话,只有檐廊有位置,老吴氏笑眯眯的应下,“有机会进山谷玩啊。”
梨花愿意结交的人她也乐得结交,何况这帮人还有可怜的经历,老吴氏收起刻薄,温声道,“天冷了,注意保暖,有什么重活跟梨花说,让她叔伯们来帮忙。”
梨花心善,除了她们,还救回许多孩子,那些人跟黄月她们住一起的,老吴氏替梨花说话,“三娘不让你们进谷不是怕你们乱来,山谷的地已经分好了,住的人太多,全开荒种粮也养不活这么多人,你们住外面,有多的地种粮”
罗五娘看梨花,关于这事,梨花从没解释过,私下里,她想过是不是梨花瞧不起她们,或者怕她们进山谷诱惑她的叔伯,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点。
看她表情老吴氏就猜到怎么回事,叹气道,“三娘像她爹,做再多好事也不爱声张,什么苦楚都往肚里咽,日后碰到事,万万不要和她生分了呀。”
罗五娘赶紧摇头,“不会的。”
她们认真讨论过,哪怕梨花真带她们进谷也不能进,谷里汉子多,她们住进去会被人诟病不说,里面安宁,住久了会消磨报仇的意志,还是住外面好。
至少,在报仇以前,她们不想松懈下来。
老吴氏她们先回去了,罗五娘进屋跟她们说了这事,众人一阵沉默。
半晌,有人道,“三娘是这样的人,那天,我们看到她和李解说话她都没透露半点,直到李解回来才与我们说李解去了何处”
那时,如果知道李解南下找孩子们的位置,她肯定要
跟着的。
“是啊。”
因着这事,大家心里五味杂陈,当然,感激更多。
感激梨花没有忘记孩子们的事,尽管结果不尽人意,但梨花是值得信任的人。
“往后无论旁人说什么,我们都要相信三娘。”
梨花就在院里,自然听到了这话,她道,“像我四奶奶说的,将来遇到事都可以和我说,我年纪小,考虑事情可能不够周全,但我四爷爷是村长,经常跟里长打交道,是见过世面的。”
提到老村长,梨花满脸自豪,屋里的人受她感染,不禁好奇,“你四爷爷呢?”
进山这么久了,好像没听说什么四爷爷,倒是那个二堂爷暴躁得很,将孙子揍了一顿不说,跃跃欲试的想跟着下山,被族里人劝阻后骂了许久。
梨花道,“饥荒时,他带我们逃出来,累出了病。”
“你四爷爷是好人。”
“是啊,有他在,多大的事都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屋里的人羡慕,梨花继续道,“你们有什么难处,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在戎州城,她们经历了最黑暗的日子,一度不相信人了,梨花让她们看到人的善,进山后,赵家和树村的人让她们感受到人的暖,她们坚定道,“好。”
第二天,明显更冷了,门一开,冷风直往骨头里钻。
梨花急忙关门,但冷风还是钻了进去,靠门近的人动了动,“是不是下雨了?”
卧房的窗户朝着前院,睡觉时关上了,屋里黑漆漆的,看不清外面的情形,梨花打了个冷战,“没下雨,降温了,我得回家一趟了。”
“回去吧,柴火囤得差不多了,水池也快挖好了,接下来我们就跟着李解练武。”
经赵家描述李解第一次杀人的场景,李解在她们眼里是个武艺高强不轻易出手的人,她们也想变得那般厉害,因此有些迫不及待了,“三娘,李解啥时候教我们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