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解跟着曾老头去北边的林子打猎去了,回来没个准头,梨花走出去,“约莫还要再等几天。”
地面结了冰,院里的柴火湿漉漉的,梨花扒了两下,眉头蹙了下来。
屋里的人陆陆续续起身,见她站在屋檐下发愣,问道,“怎么了?”
梨花仰着头,脸色在瑟瑟寒风中不甚真切,“好像要下雨了。”
旱灾数月,百姓们无不盼着老天爷下雨,然而真到了这天,所有人都拧起了眉,山里露气重,一下雨,水汽更厚,地里的嫩苗怕活不了
她们胡乱的裹紧衣服奔出来,抬头一瞧,天空灰蒙,乌云沉沉积在东边,似要吞噬这渐亮的天光。
有经验的人眉头紧锁,“是要下雨了”
梨花抿了抿唇,不是她看错了,这么厚的乌云,真的是下雨前的征兆。
“咱得搭个柴篷”
大家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院里整理过的柴火,心头笼了一层霜。
就这么大点地,真要下雨,柴火都得淋湿,到时怎么生火做饭?想到这层,年龄最大的古阿婶站出来,“屋后有建屋剩下的木头,待会我们就搭”
她是农妇,在老家时,什么活都做,前些日子身子弱,浑身使不上力,现在缓过劲,不想继续劳烦赵家人了,毕竟他们也忙得很。
“三娘,你忙你的,莫惦记我们了。”
“木头够吗?”
“够的,草也足够。”
进谷后,族人们天天忙屋子的事,看得多了,搭草篷所需的木头茅草梨花亦有了数,回去前,绕去屋后看了看,两根完整的木头,树皮都没剥,确实足够了。
跟来的古阿婶哭笑不得,“阿婶还能骗你不成?”
梨花莞尔,这时,树村的老木匠在不远处喊她,“三娘,最近雾气太大,村里的柴火都湿了,我能把柴火堆山洞里吗?”
打南边的陷阱挖好后,几个村的人商议着划分了村界,山洞是属于安宁村的,梨花回,“行。”
梨花进洞时,树村的人挑着柴棍过来,进山数月,他们皮肤白了些,但脸上没肉,瘦得厉害。
相较而言,族里人要壮实些。
两头牛的肉原本要分到各家的,赵大壮怕妇人太节省舍不得煮来吃,又或者不分给娃,索性只把油分了出去,牛骨和牛肉留在族里,隔两天就提醒小吴氏炖骨头汤。
今天又是炖汤的日子,天一亮,负责伙食的妇人们就在灶间忙活了。
屋子已经全部建完了,但又要砍树又要挖地的,最初砌的灶就没有推,而是建了个简易的篷子做公用的灶房。
天天都有人在里头转悠,没有雾时,入谷就能看到袅袅炊烟。
眼下雾重,只能听到模糊的说笑声。
梨花还未走近,老太太的声儿就钻入耳朵里,“她堂婶给三娘炖了块肉,你走路小心点,莫洒了出来。”
许是天冷的缘故,老太太嗓子有点哑,梨花看不到人,隔着苍白的雾喊了声,“阿奶”
前方沉默了瞬,随即响起老太太惊喜的声,“三娘?”
梨花应了一声,就见老太太披着一身枯黄的草大步而来,“忙完了?”
她没出过谷,但刘二天天都会告诉她外面发生的事,三娘帮那些人建了屋又囤柴,还教她们缝被褥,挖陷阱,外头的人说起三娘,满是赞许,对老三亦极其恭敬。
连曾老头都称三娘是做村长的料
“忙完了。”梨花上前扶她,“地打滑,别摔着了。”
“摔啥呀。”老太太得意的拍了拍腿,“阿奶硬朗着呢。”
人既回来,就不用再送食了,老太太扭头,朝刘二道,“三娘家来,咱就回去用食吧。”
灶房那边没有桌凳,四周还通风,冷得很,老太太说,“把老三叫回来。”
赵广安将族里的孩子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前两天带女娃们去山下溜达了圈,回来就穿着从官兵身上扒下来的盔甲在山谷转悠,美其名曰巡视。
她出来时,赵广安正吆喝着娃们去竹林集合,怕是有事吩咐。
“好。”刘二把碗递给梨花,转眼跑进雾色里。
须臾,小路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三娘,你回来得正好,给你看看我的盔甲”
赵广安声音气呼呼的,梨花抬眼一望,就看他捏着几片黑铁跑来,“这盔甲是坏的。”
他把黑铁放在前襟处,吹胡子瞪眼道,“我轻轻一抠,盔甲上的铁片就掉下来了。”
昨天那件盔甲有点小了,方才便换了身大的,哪晓得伸手整理时,抠下几块铁片来。
怕凉着梨花,赵广安没把铁片给她,而是像发现什么秘密似的,恍然道,“难怪戎州乱成那样益州都不出兵镇压”
这样的盔甲,普通刀剑就能刺破,哪儿是岭南兵的对手?
梨花目不转睛盯着赵广安的前襟,铁片掉落,露出锈迹斑驳的布,布上有细小的孔,她指了指,“盔甲是布制的?”
赵广安没结交过官兵,不懂盔甲如何制造的,如实道,“布衣是内衬。”
当朝流行内衬衣,宽口短袖衣里都会配里衣,盔甲质地冰冷,搭布制衣服会暖和些,赵广安还没来得及解释,梨花将他手里的铁片拿了过去。
“阿耶,这盔甲怕是假的”
赵广
安心惊,“不能吧。”
老太太也惊讶地凑过去,铁片有些生锈,但顶端的细孔清晰可见。
老太太一眼看出关键,“可不假的吗?铁片重,普通线缝好也会断”
线一断,盔甲就不是盔甲了。
赵广安反应过来,“朝廷偷工减料?”
各州盔甲由朝廷统一发放,若非朝廷作假,还能是各州私制的盔甲有问题不成?
梨花摇头,“不知道。”
赵家虽是地主,可没有为官的亲戚,根本不了解朝廷的事儿,她把铁片还回去,“阿耶,天冷了,不穿这个。”
这些日子搜罗了不少衣物,每家每户都分了些,加上梨花放棺材里的被褥,保暖足够了。
“我不冷。”赵广安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我就爱穿盔甲。”
看他昂首挺胸的模样,梨花灵机一动,“阿耶,铁牛叔呢?”
“砍树去了。”
赵铁牛也日日穿着盔甲干活,不过他身上的盔甲更为寒碜,稀稀拉拉的铁片像孩子们衣服上缝制的补丁,旁人笑他他也不恼,砍竹子围了前院,白天砍树,晚上在院里做木工。
梨花家的床和凳子就是他做的。
房子建好空了好些日子,现在摆上家具,屋子顿时小了许多,一家人坐在桌边,更显逼仄。
梨花找赵铁牛说了会话,碗里的汤已经凉了,老太太怕她喝了闹肚子,让黄娘子热了一下。
她坐下时,其他人已经在了,
元氏似乎刚起,眼皮塌着,脸颊臃肿,俨然没睡好的样子。
赵广昌挨着她不说话,任谁都看出两人吵架了,梨花偷偷瞄老太太,后者冷哼,“大清早甩脸色给谁看呢?”
夫妻俩垂头不语,老太太愈发不满,“真过不下去就和离”
话落,两人身形一颤,先是相觑一眼,然后又撇开脸去。
端着碗喝汤的赵广昌最会察言观色,当即接过话,“可不是吗?三娘难得回来一趟,不能让她省点心吗?”
赵广昌瞪他,赵广从流里流气的看回去,“我也是为三娘着想,她要操持族中事务,还要安顿上百女子,你做大伯的不为她分忧就算了,竟还添乱”
他不赞同的摇摇头,赵广昌恨不能把手里的碗砸他脸上。
他房里的事儿,何时轮到做弟弟的指手画脚?
然而顾及老太太脸色,硬生生把这口气憋了回去。
梨花已经知晓家里的事,是以并未多问,喝完汤,嚼着肉就出了门,老太太好不容易等到她归家,顾不得骂人,风风火火追了出去,“三娘,去哪儿啊?”
“找四爷爷说说话。”
“我也去。”
石壁旁的树已经砍得差不多了,前些日子赶工,囤了不少树枝,早饭后,所有人都在剔枝桠。
不知聊到什么好笑的事,她们哈哈笑起来,梨花听了会儿,径直进了老村长家。
都说老村长的嗓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吃饭穿衣亦不用人伺候,然而梨花到时,仍看老吴氏握着汤勺喂他吃粥,“四爷爷”
见是她,老村长脸上堆满了笑,“忙完了?”
声音要比以往低哑,好在口齿还算清晰,梨花拉凳子坐下,“没呢,她们说要下雨了,我琢磨着光囤柴不行,最好烧些炭囤着”
跟外村的人打交道时,她隐晦的打听过他们的手艺,没有会烧炭的。
她寻思着自己试试。
逃荒路上,她们烧完的柴棍就有成炭的,她仔细想了想,大抵要用粗一点的柴棍。
跟老村长说了自己的见解,老村长沉吟片刻,“让你堂伯他们办吧。”
可能老了,夜里被冻醒了好几回,要知道,眼下还未入冬呢,不备些炭火,寒冬天可怎么过?
他补充,“干柴不够,就让你阿耶他们去山下,把那些村子的房梁和屋顶拆了。”
粗的木头都用来打家具了,剩下的都是未晒干的,梨花想了想,“我决定知会其他村的人一声”
“是该知会一声。”
除了这事,梨花还有一事,“四爷爷见过官兵穿的盔甲吗?”
“怎么问起这个?”
“益州的盔甲是铁制的,刀剑难入,但朝廷滥竽充数,铁片是穿孔缝上去的,我估摸着依葫芦画瓢,我们也缝些盔甲备着”
“我们没有那么多铁片啊?”
“用竹片啊,我让铁牛叔试过了,刀剑捅过来会痛,但不会伤到流血,而且咱用竹篾制里衣,比布衣更结实”
她不识字,没有看过历朝历代的盔甲之法,可事已至此,总得试试。
第82章 052烧炭成本日子充实
山里已有上千人,配上防身盔甲和凶悍武器,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老村长瞧着面前的小姑娘,数月光景,小姑娘脱胎换骨像换了个人似的,身量高了,脸也黑了,发髻随意挽在头顶,跟男娃没什么两样。
刚生病那会,她假借自己的名义,搜刮走家里的银钱他是有怨的,辛苦攒了几十载的钱,留给孙儿读书用的,到头来全花在牛身上了…
还有广昌那事,广昌做族长是他早就想好的,哪怕广昌私心重,可只要能保全多数他已知足了,可梨花不让,硬是将广昌拽下来…
“哎…”老村长不知自己叹气了,但见小姑娘睁着漂亮的眼眸望过来,“四爷爷,盔甲的事不急的,等炭烧出来,婶婶们有炭火取暖再缝制也来得及。”
老村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良久,沙哑的问了句,“三娘想当村长吗?”
她不在谷里的日子,小溪对面的几户人家没少过来商议村长之事。
那些人跃跃欲试想自家汉子做村长,族里则推崇他继续做那个位置,甚至细数了他近些年为村民们做的事。
任村长以来,他自认无愧于心,可当铁牛感激涕零的说起他救了全族人的命时,他老脸火辣辣的,因为族里人能活下来,全靠梨花高瞻远瞩…
梨花被问懵了,好一会儿没作声。
后进门的老太太喜不自胜,“老四你不干了?”
纵使小溪对面闹得厉害,然而族里认定老四是村长,听他这话,竟是想撂担子了?
面对老太太的询问,老村长顿了下,直言,“年纪大了,精力比不得从前了。”
“不用你事事亲力亲为。”老太太心里犯嘀咕,老四病重都没卸下族长之位,现在好了怎么还转性子了?
老村长的目光落在眼睫低垂的侄孙女脸上,解惑道,“三娘聪明善断,做村长再合适不过。”
老太太与有荣焉的点头,“就怕其他人不答应。”
“谁?”
“明家,胡家,夏家那些…”
梨花对他们爱搭不理的,真做了村长,态度恐会更差,老太太不妨直说,“他们中意广昌做村长。”
元氏跟老大吵架也是为这,元家人暗地拉拢其他几家选老大做村长,可胡家不买账,要求元家给他们好处,元家拿不定主意,让元氏问问老大的意思,老大知道后训了元氏一顿…
知子莫若母,老大想当村长不假,但要他受胡家要挟是万万不可能的,胡家这一盘算,算是把老大惹着了,干活碰着老大没给过胡家好脸。
胡家注意到这点,又
低声下气的讨好老大,诅咒发誓说只认他是村长,谄媚得很。
老村长知道那几家的想法,嗤笑了声,“咱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再没完没了的纠缠,咱就同他们断了。”
这话是说给梨花听的,梨花是晚辈,行事容易遭人诟病,他把丑话说在前头,将来真撕破脸,怨不到梨花身上。
他再次看向梨花,“三娘想当村长吗?”
梨花抬起头,眉尾轻轻一扬,“我还小呢,四爷爷,你要累了,多看看我阿耶如何?”
“你阿耶?”老村长皱起眉,“你阿耶心肠太软,震不住那些人。”
而且广安惧怕两位兄长,他做村长跟广昌做村长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太太极力赞成老三当村长,不造成老村长的话,“老三震不住还有大壮啊?大壮拳头一挥,谁敢凶广安?”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老村长直直盯着梨花的眼,“三娘…”
“四爷爷。”梨花正襟危坐,“我现在还不想当村长。”
现在还不想…老村长咀嚼她话里的意思,“那四爷爷先替你守着这个位子,将来你什么时候想了就来找四爷爷。”
老太太没听懂,不是聊老三吗?怎么又落到梨花身上?
正要细问,被老吴氏抢了先,“三娘,盔甲怎么做啊?”
“咱拆件盔甲看看,四奶奶,你和我阿奶是最会针线活的,得让你们多费些心思了。”
没料到有自己的事,老太太顾不得其他,兴冲冲地说,“你铁牛叔身上的盔甲已经坏得差不多了,就拆那件吧。”
妯娌两都是急性子,搁下碗就找赵铁牛去了。
房屋附近几米已种上了青葵,两人手挽着手,沿着小道直奔石壁而去。
找到人后,不由分说动手扒衣服,吓得赵铁牛嗷嗷大叫,“婶子,干啥呢?”
“衣服脱了我看看。”
“???”面前的要不是亲婶子,赵铁牛非打人不可,死死捂着左腰仅有的几块铁片,快哭的模样,“要坏了。”
刘二和李解带着盔甲回来那天,他磨破嘴皮才让三娘给了他一件,如果坏了,就没了。
他委屈道,“盔甲有什么好看的?”
说话间,老太太故意挠他痒痒,赵铁牛无意识松手,老太太迅速拽住铁片往下一扯。
嚓的一声,铁片掉了。
赵铁牛愣住,老吴氏回过神,“没事的,婶子给你做件新的。”
“怎么做?”
还没研究呢,老吴氏哪儿答得上来,含糊道,“反正会给你做件新的就是了。”
赵铁牛后知后觉想起梨花说的,兴奋大叫,“婶子会做盔甲?”
“看看不就会了?”
赵铁牛不矫情了,双手一抬,三两下就把盔甲脱下来给她们,“婶子慢慢看,看仔细了啊。”
两人将衣服铺在地上,前襟后背最为简单,难的是双肩,肩头比寻常衣服宽,且凸出少许,底下的袖子略微大,到手腕处时,又缩紧了。
赵铁牛捂着瑟瑟发抖的身体蹲在旁边,声音颤抖,“会了吗?”
老吴氏不耐烦,“哪有”
那么容易。
话没说完,被老太太打断,“有什么难的?”
赵广安每年都会挑些城里流行的款式样子给她选,面前的这件,分明是胡服嘛,她道,“老三就有两件,衣服料子还比这件好。”
因梨花看得牢,家里带出来的衣物没有丢失,前两日降温,老三还拿着这件衣服比划来着
老吴氏不相信,“三郎有?”
“骗你作甚?”老太太扭头就要喊赵广安,转而想到他在家,手往地上一捞,“走,去我家。”
可怜身上只着一件单衣的赵铁牛,他还指望两人把衣服还他呢。
“三婶,四婶”
两人头也不回,好像耳聋似的,附近摘树叶的人丢了件草衣过来,“先穿这个。”
草是柔软的杂草,像蓑衣似的,赵铁牛急忙穿套上,“嫂嫂,衣服送我行不?”
“想得美。”
“”
谁不知赵铁牛脸皮厚,其他人打趣起他来,“你嫂子可不像二十四郎好糊弄。”
二十四郎是赵广安,当日按照年龄辈分重新排行后贪图新鲜的叫了段时间,进山又给忘了,赵铁牛反应过来,不满道,“堂弟自己要给我的”
赵广安慷慨,凡是有的,乐得赠人。
就说那两件胡服,什么时候放箱子里已经忘记了,老太太想要,他问也没问就拿了出来。
两人全神贯注钻研衣服时,梨花找赵大壮商量烧炭事宜,位置就在公用的灶房,梨花说,“先把柴棍抱过去,看柴棍烧出炭的几率是多少,为日后做准备。”
“我这就安排。”
雾已经散了,乌云愈发低沉,然而到了傍晚也没等到雨落下来。
倒是山上的李家人知道她们想烧炭,让梨花到时教教他们。
没有不应的道理,可是十几根粗壮的柴棍烧完,只有两根成功了。
且比烧之前短得多。
围观的人没有不拧眉的,“难怪城里炭火卖得贵,这得烧多少柴才有炭啊”
赵大壮拿着两根黑黢黢的炭,“点燃吗?”
“嗯。”
梨花在戎州囤了炭火,点燃没什么青烟,但这一块不同,火星子一起,黑烟滚滚,呛得赵大壮咳嗽起来。
赵铁牛捂鼻,“不会是毒烟吧?”
削竹片的二堂爷拍他,“不会说话就闭嘴。”
梨花蹲在炭火前,眉眼在跳跃的火光下一动不动,“会不会是木头的问题?”
“肯定是。”赵铁牛附和道。
赵大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今天烧的是构树,能有什么问题?
想了想,思量道,“要不抱几根槐树烧来试试?”
槐木更粗壮,烧出来后,仍是细细的一截,赵大壮不泄气,“明天烧歪脖子木试试。”
连续几天,木头烧了不少,取出来的炭却少之又少。
其他几家见了,都说梨花败家,浪费的柴都够一家人过冬了,犯得着跟炭较劲吗?
话传到赵大壮耳朵里,他让梨花别放在心上,曾老头说了,山里的冬天潮湿黏腻,柴火不易燃,有炭是最好的。
梨花自然不会跟那些人较真,她回忆路上的情形,问赵大壮,“会不会是山里温度太低的缘故啊?”
夏季烧柴,很容易就出炭了。
赵大壮摇头,“堂伯不懂那些,你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如果是温度造成的,不是没有办法挽救。
“堂伯,咱捡石子回来砌个大炉子吧。”
“成。”
有赵大壮打头阵,炉子两天就砌出来了,半人高的炉子,缝隙处糊了泥,这次梨花不挑木材,什么木头都往里面放,待燃起来就不管。
火烧得旺,赵大壮一直守在炉子旁,当火熄灭后,他握着铁棍扒了扒,欣喜的喊梨花,“三娘,这次烧出来的炭比以前多。”
其他人被吸引过来,往炉子一探头,惊讶道,“真的。”
赵大壮把炭挑出来放筐里,“还烧吗?”
“烧”
怕三娘遭人笑话,赵广安天天带着孩子们下山拆房子。
像老村长交代的那样,房梁,屋顶拆下来往谷里搬。
房梁重,他特意劈成小段背上山,至于做屋顶的草,将未朽的挑出来搓成粗线缝草衣,腐朽的草则当成柴烧,偶尔碰到树上断掉的枝桠也一并捡回谷。
几天下来,手背全是划痕,他自己都不知怎么弄的。
第83章 083野人模样入冬
老太太看得心疼,跑到老村长面前诉苦,有意让他选赵广安做村长。
天寒后,小溪对面的人不怎么往这边跑了,至今没有选出村长,加上族里忙,也没过去问问。
整个山谷,恐怕也就她挂念此事了。
老村长坐在椅子上,膝盖上铺着草制的短褥,闭目假寐,佯装没有听到。
老太太恼了,“老四,我跟你说话呢?”
半晌椅子上的人也没动静,她不由得定睛细瞧,草帽下的双目微阖,像睡着了,又像晕过去了。
她不记得老四上次晕倒时的情形了,然而这般年纪的人突然呈现这般神色总叫人心慌的,她微微屈膝,伸手探向老四鼻尖。
有呼吸。
她松了口气,随即又不满起来,“我知你瞧不上老三,但他已经改了”
赵广安的转变大家有目共睹,老太太说,“不是我吹嘘,他要做了村长,只会更加尽心尽力。”
见老村长仍不睁眼,她顿觉无趣,哼哼唧唧的往外走,“你不听就算了,反正在我心里,老三是最好的。”
脚步声远去,老村长幽幽叹了口气。
村长哪儿是那么容易的?大
壮都没能耐,何况广安了
老太太回灶房后,削竹片的老秦氏神秘兮兮凑过去,“三嫂子去哪儿了?”
“给老三量衣服尺寸去了”
第一件竹甲的内衬已经做出来了,软草搓成细细的绳,用编竹席的法子编成细而薄的料子,再用绳子将其缝起来。
别以为说着简单,就这一件衣服,耗费几天几夜才做出来的。
先是选草,草要选软和细腻的,绳子不能太粗,关节处不能太僵,一通改下来,累得不行。
老太太瞥了眼老吴氏膝盖上的成衣,“开始缝竹片了?”
竹片削成巴掌大小,上下穿孔,缝到衣服上就行。
老吴氏手里握着手指粗的木针,闻言抬起头来,顺势举起了膝盖上的衣服,“胸前都快缝完了。”
竹片光滑,老太太忍不住上手摸,“冬天穿着会不会冷啊?”
“我哪儿晓得?”老吴氏不以为意,“左右不是咱们穿,怕什么?”
这件衣服是按照赵铁牛的尺寸做的,想到赵铁牛常年没穿过厚衫,不能再赞同,“也是。”
炉子旁捡炭的赵铁牛嘴角歪了歪,“你们可是我亲婶子啊”
老吴氏好笑,“所以先给你做竹甲啊。”
赵铁牛哑口无言。
赵大壮抱着柴来,“炭全捡出来了?”
越来越潮了,烧出来的炭都不能堆地上,只能用箩筐装着吊房梁上,否则难以点燃,赵大壮弯腰看了眼,确认炉子里没木炭后,双手一松,手里的柴掉了进去。
“我看堂弟背了许多柴回来,咱再起两个炉子”
这儿是空地,原本要挖出来撒种的,因天天有人来这边用饭就空了出来,赵铁牛说,“上次的石子没用完,还要再捡些回来吗?”
炉子旁边是炭屑,石子堆在炭屑另外一侧的,赵大壮瞅了眼,“估计够了。”
地里的葵种发出嫩芽后又被冻死了,大家就没继续播种,那次要起炉子,许多人帮着捡石子,因此剩得不少,赵大壮说,“我看着这边,你砌炉子去。”
“好呢。”
赵铁牛不是偷奸耍滑的人,只要是族里的事,他最积极。
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刚去了趟老村长家的老太太心里不得劲,“铁牛这般勤快,不会想要当村长吧?”
老吴氏瞥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老太太没个好脸,“我咋就不知道了?”
老吴氏嗤鼻,“自作聪明。”
关于村长之位,她暗地没少跟老伴商量,大壮正直善良不偷懒,理应由他做村长,但老伴儿认死理,非逮着大壮接族里姑娘回来惹来亲家一事不放,坚称大壮不够圆滑。
说老说去,恐怕还惦记广昌的。
他也不想想,真要广昌做了村长,哪儿还有她们享福的份儿?
别说享福,生病都没法医。
在戎州时,要不是三娘冒充富户阔绰的带他去医馆,他这会儿还像个死人躺在床上呢。
当然,想归想,她没有和老伴儿吵,他为族里劳心劳力几十年,气出个好歹,她就成赵家的罪人了。
她一说,老太太登时竖起眉,冷脸道,“你什么意思?”
老吴氏撇嘴,“你这么聪明还用问我?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已经许久没有落过下风了,老太太跳起,“你再说一遍。”
老吴氏心里窝火着呢,顿时没个好气,刚要张嘴,一只手就捂了过来,老秦氏愁眉不展道,“三嫂子火气重,你就莫与她吵了。”
老吴氏拍掉她的手,呸道,“谁要和她吵了?明知他爹中意广昌当村长,还假惺惺的推铁牛出来当靶子,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又是什么?”
不说在场的人听了这番话是何神色,老太太沉不住气了,“老大当村长?我看老四糊涂了吧,不行,我得找他说说,老大要是当村长,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
那头老村长刚关门,倏地刺破天际的一声尖叫从屋侧传来,“老四,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活到这把年纪,敢这样骂他的人不多了,他愁闷的揉了揉眉心,问跑进院里的人,“怎么了?”
“你想让广昌当村长?”
“谁说的?”
“你媳妇。”
“她乱说的,我还没死呢,这村长自然我来。”
老太太顿住脚步,狐疑的望着他,“真的?”
“当然。”
“那我跟小溪对面的人说说,趁早把这事定下来。”
曾家和孙家都信服老村长的为人,哪怕他们没有跟老村长打过交道,但梨花是按他的意思办事,不拖沓,不圆滑,待人真挚,很让人敬佩。
是故,老太太将老村长想当安宁村村长的事说开时,两家人极力赞成。
罗老太不乐意,朝其他几家人使眼色。
曾老头看在眼里,咳了声道,“赵家是实诚人家,不说别的,就冲她们敢在官兵手里救下那么多人我就支持他。”
这事换成在场的没人敢。
孙大郎赞同,“是啊,哪日我们要是遇到麻烦,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
“不好说。”罗老太反驳,“赵家做主的是赵三娘,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哪儿不好相与了?”曾老头皱眉,“救回来的妇孺都有好好安顿,还请人为她们建房,你在她的年纪,能比她做得好?”
罗老太没了话说。
曾老头一锤定音,“没有异议的话,我就当你们同意了。”
他们几家表了态,那些想选赵广昌的几家人再有心也束手无策。
赵广昌是晚辈,哪有晚辈和长辈抢位置的道理?
不肖片刻,村长的位子就落定了,因为有广昌比较,老太太还是满意小叔子继续做村长的,跟族里人说,“可惜我不是男儿,否则我想做一回村长试试。”
老吴氏嘲笑她,“算了吧,你要当村长,村里肯定乌烟瘴气的。”
老太太回怼,“你当我是你啊,整天就跟人磨嘴皮子了。”
“你没有?”
年纪大了就爱聊家常,有时聊得多了,嗓子火辣辣的,但老太太嘴上不服输,“我可没那闲工夫,我跟三娘说了,做了她阿耶的竹甲就给她做”
“她还缺竹甲?”
老吴氏又一通冷嘲热讽,倒不是看不惯梨花,而是梨花不缺衣服穿。
梨花从戎州带了不少衣物回来,后来赵广安他们下山又搜罗了不少,族里人疼惜她,好东西都是她挑了才拿出来分的。
“她怎么不缺了?”老太太不爽她的语气,“三娘穿得跟野人似的,有竹甲会不穿?”
两人争吵时,野人装扮的梨花已经跟李解和刘二到了戎州地界。
她在袄子外面套了件杂草细密的草衣,头上的草帽没有打磨,草张牙舞爪的乱飞着,腰间的草带更是粗糙,乍眼瞧着,的确像个野人。
不过山里人都是这么穿的,没人觉得怪。
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一眼望去,尽是荒芜,李解走在前头,给梨花指土坑的位置,“就在那个方向。”
地上堆满了落叶,一路走来,再也看不到尸骨。
梨花手里握着竹棍,边走边敲打地上的落叶,担心有陷阱栽下去。
听了李解的话,她看了眼,那儿有个山坡,山坡上的树有被砍伐过的痕迹。
李解解释,“上次我来也是那样的。”
他大步上前探路,不多时,朝梨花挥手,“附近没人。”
山里没有蝉鸣鸟叫,如果有动静,立刻就听得出来。
土坑里的尸体被枯黄的树叶覆盖,连旁边的马骨头也藏在了树叶下,梨花踩到几块碎骨,沉思道,“交界处风平浪静,戎州城亦看不到人,那些岭南人往哪儿去了?”
离戎州火灾已经很久了,岭南人去县里烧杀抢掠一番后肯定不满足,要折腾点新花样。
可她问过益州兵,并未在益州地界发现他们的踪影。
刘二:“会不会是那群益州兵骗我们的?岭南人悄悄进了益州,咱们不知道罢了?”
梨花问的那群益州兵就是之前押送妇孺的那群兵,故意蒙骗他们也说不准。
第84章 084日子清贫一家人齐齐整整的
“不会。”梨花脚下一踢,落叶飞出去几步远,遂又轻飘飘落下,像极了她放轻的声,“他们偷偷找野果是想拿回家,如果益州已不安全,他们首要任务就是转移家人了。”
再遇那群益州兵是在北边山里,她烧出炭后,立即告知附近几个村子的人,知道北边几里外住着人,亲自跑了一趟。
回来时,鬼使神差的想去山脚瞧瞧,到山腰时碰到了树上摘野果的益州兵。
她一身枯黄色的
草衣,帽檐低垂,盖住了半张脸。
先扭头的人瞳孔一缩,咚的摔下了树。
他们没有认出她,稳住心神后,心有余悸的朝她扔了几个橙黄的野果,“赶紧滚。”
语气凶狠,却没准备抓她,她心头一动,边捡地上的果子边问益州的事儿。
她一口戎州音,他们满目戒备,但也慢吞吞说起来。
朝廷向益州派了两万精兵,若岭南人言而无信骚扰益州,他们就杀了岭南人,夺回戎州。
回想益州兵谈及夺回戎州的迟疑,纠结,胆怯和害怕,梨花继续往南走,“他们不想打仗,可也不敢瞒报岭南人的动向。”
逃向益州的戎州百姓被驱逐得差不多了,所以他们才有闲暇做私事。
境内真有岭南人,兵营肯定会加强戒备。
刘二不禁回忆戎州未乱时戎州兵装腔作势的行径,想起一件事,“益州兵打不过弃城怎么办?”
戎州成为弃城是朝廷的意思,可难保岭南不会将益州也攻占了去。
“那咱们只有逃了。”
要不是益州关口卡得严,梨花不打算在山里久留的,她以竹棍做拐,脚步不停,“益州仍在观望岭南那边的态度,等岭南人安分下来,关口估计不会盘查得这么严,到时我们就逃。”
还是没影的事儿,但想到新建的房屋,新开的荒地,刘二心有不舍,不过面上没表现半分,“听三娘的。”
又走了两三里,地上的落叶突然少了,好多光秃秃的树木没了枝桠。
脚步一轻,霎时安静非常。
李解皱起眉,“周围怕是有人,三娘子,你找个隐秘的地藏一下,我去附近看看。”
刘二掏出了长刀,警惕的盯着四周。
已经入冬了,山里从早到晚都弥漫着雾,天一暗,可见度不过四五米,刘二紧张的巡视一圈,挑了一株粗壮的榕树,“三娘子,去那边。”
和他们一起时,梨花总是被护在后面。
她紧了紧手里的竹棍,沉默的走了过去。
环境陌生,刘二始终不踏实,看李解没入雾色里,低低道,“三娘子,你说会是岭南人吗?”
“不知道。”梨花背靠着皲皱的树干,目光森然的盯着四周,“等李解回来就知道了。”
这会儿没风,四周像静止似的,能感觉到阴寒的雾擦过脸钻入骨头里。
冷。
站得越久,身子越冷。
刘二也是如此,在谷里时,起床就开始忙,根本没有感到冷的时候,此刻无所事事,冷意四面八方的涌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李解去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吧。”
“会不会碰到危险了?”刘二略显急躁。
梨花看向李解离开的方向。
他从北边打猎回来就天天教古阿婶她们打拳,他出招迅速,令人防不胜防,而古阿婶她们弱不禁风,招数要慢两拍,因为这个,在打拳之前,李解会带着她们在山里跑。
受赵广安影响,李解认可跑得快就能活的道理。
所以真碰到危险的话,李解会跑的。
“再等等吧。”梨花擦了擦脸上的湿气,双手搭在竹棍上,耐心十足的模样。
见状,刘二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果然有人。”李解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他眼睫挂着雾,脸色凝重,“听口音是戎州人,有男有女,少说几十人,他们住在简陋的篷子里,火光太亮,我不敢靠太近。”
刘二看向梨花,“那我们还找岭南人的身影吗?”
这群人是敌是友不好说,梨花仰头望天。
乌云遮天蔽日,这场将下未下的雨不知何时来,梨花当机立断,“不找了,先回去。”
雾气越来越重,走出去几米,梨花倏地转过头,李解抬头看她,“怎么了?”
“好像有人。”
李解回望,“你和刘二叔先走,我在这儿守着。”
刘二过意不去,“你和三娘子一起走吧,我垫后。”
梨花盯着白茫茫的大雾看了片刻,扭过身道,“雾大,咱们一起走。”
“那我倒着走。”
梨花抓起他衣角,三人前后站成一条线,几十米后,李解问,“你还能感觉到人吗?”
梨花摇头。
落叶簌簌响,后头若有人,脚步声藏不住的,梨花说,“咱这次回去就不出来了。”
因为更冷了。
出来时走得快了会感到热,回去时,雾像冰渣子似的刮着脸庞,刺骨的风像针尖刺入骨头里。
梨花没有戴口鼻巾,也没戴幂篱,走到树村,脸已经僵得做不出表情了,两颊更是泛起红痕,像什么划开的伤口。
树村砌了四个炉子,炉子里烟雾缭绕,围坐在旁边的人们搓着手,脸被口鼻巾遮得严严实实的。
看到梨花,妇人惊讶一声,“哎哟,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戴个口鼻巾啊。”
梨花僵硬的扯了下嘴角,“忘记了。”
“这么冷的天可不能忘。”妇人手站起身,“等着,我给你拿去。”
“不用麻烦了婶子,我们这就回谷”
山里日子清贫,全靠妇人们手巧,就地取材制布缝衣,梨花哪儿舍得拿她们的东西,转移话题,“囤多少炭了?”
“百来斤了吧。”妇人老实回,“不够全村人过冬的。”
百来斤还差得远,梨花说,“没事,来得及的。”
妇人叹气,“怕是难,地上的冰越来越厚了,早先囤的柴受了潮,只有晌午那会能点燃。”
“幸好你让我们烧炭囤着,真囤柴,到时全村都得挨冻。”
梨花揉了揉冷到发僵的脸,又问,“你们柴火多吗?”
“烧炭的话有些不够,但村里的汉子们天天都有去砍柴,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尽量了。”妇人指了下身后,“古嫂子她们的炭好像够了。”
那边全是女子,只有两间卧房,一冬要的炭火自然不多。
梨花说,“古阿婶她们节俭惯了,怕是舍不得用炭的。”
“是啊,她们睡觉不用避讳,抱着彼此就能取暖,不像我们,一家人有男有女,抱一起像什么话?”
梨花给她们出主意,“真要冷了就分开睡,村里女人睡一起,男人睡一起。”
“村长也是这么说的,真到那时,只能这么办了。”
几句话的间隙,梨花的身子又冰冷下来,她裹紧被雾水浸湿的草衣道,“村长考虑周全,我们村到时也这么做,婶子,我阿耶还等着,我先回去了啊。”
“快回去吧。”
梨花实在冷了,没有去看古阿婶她们,不过李解要指导她们打拳,梨花托他捎话,她明个儿出来看她们。
谷里雾色更重,不过一
道石壁门,仿佛两个世界。
守门的是赵青山,看梨花浑身打颤,急忙递上个泥炉,“谷里更冷,快抱着。”
泥炉里烧着炭屑,双手一抱,热气迅速往血液里蹿,她抱了几息,递给刘二,刘二摆手,“我不冷,三娘子你自己抱着。”
他问赵青山,“牛没病吧?”
“没,族里的娃们天天看着呢。”
赵广安带孩子是从捡牛粪割牛草开始的,几头牛被照顾得很好,赵青山说,“牛草囤足了的,咱饿死都饿不着它们,你们去哪儿了?”
梨花出谷就是好几天,赵广安担心她的安危,天天在耳朵边念叨,赵青山耳朵都快起茧了。
“去南边打猎了。”
两人回来时两手空空,估计没收获,赵青山说,“干旱数月,有猎物估计也跑光了。”
毕竟连曾老头都不去南边。
想到什么,他瞪大眼,“你们不会又回戎州城了吧?”
“没。”梨花将炉子靠近脸熏了熏,“戎州城已经是废墟,我们回去干什么?”
“你知道就好,你要有个好歹,你阿耶怕是要哭死过去。”赵青山看门的这些日子,相处得最久的就是赵广安了。
梨花刚烧出炭,流出几句风凉话,赵广安心下恼恨,天天下山拆房子,烧炭的成本降低后,他春风得意,但仍然天一亮就出谷砍柴,进出时,聊得最多的就是梨花。
在赵广安眼里,梨花是赵家祖坟冒青烟才生出来的娃。
她有个三长两短,肯定赵广安最受不了。
“我知道的。”
感觉脸颊暖和了,梨花把泥炉还回去,赵青山不让,“你抱着回家。”
“我不冷了。”
地里的苗全死了,只剩光秃秃的地,地旁边是接着开荒的村民。
隔着雾,梨花看不清长相,但看他们劳作的身影,心里浮起一丝暖意。
山里苦,但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挺好。
小溪上的木桥请教的老木匠,两米宽的桥,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灰,依稀能看到脚印。
抱着盆从小路走来的妇人解释,“桥上结冰了,孩子们全跑到上面捡冰片往溪水里砸,你堂伯就让人多撒些灰,桥脏了,自然没人站上面玩了”
第85章 085安定之后后悔了
近溪村到了冬天地面也会结冰,但孩子们起床晚,出门玩耍时冰霜已经化了,哪儿像谷里的冰厚得落水有声呢?
回想孩子们站在桥上叽叽喳喳争论谁的冰激起的水花最大的模样,妇人心下一阵感慨,问梨花,“外面怎么样了?”
“雾太大,我们没敢走太远,不过隧道那边的营帐没有增加,估计不会打仗。”
“那就好,咱千辛万苦进谷安家,不想再逃了啊。”妇人面色愁苦,“咱刚翻地撒了种,打仗的话,就白忙活了。”
想到梨花还不知道这事,妇人拍脑袋,“忘记和你说了,咱在灶房后面的空地种了几种青葵,清早你堂伯去看,苗已经指甲盖长了。”
她脸上洋溢着笑,语速极快,“咱不是天天烧炭吗?你堂伯他们抱柴时,看炉子附近冒出了嫩绿的草,琢磨着弄块地重新撒种,四周堆炭火,面上用草盖着”
妇人眼里熠熠生辉,“没想到真的发芽了。”
无论到哪儿,粮食始终是她们能活下去的保障。
“你堂伯他们这会商量要不要撒些麦子呢。”
戎州种冬小麦,没有旱灾的话,耕地里的小麦估计有手指长了,好在还没过年,撒麦种的话是来得及的。
这可是大好事,梨花眉眼弯了弯,“那我去瞧瞧。”
她到时,地旁站着很多人了,大家伙蹲在冒着烟的炭火边,神采奕奕的揭地上的草,看一眼就立刻将草覆回去,动作轻轻的,生怕吓着刚新出的嫩苗。
梨花忍俊不禁,走到赵大壮身侧,“堂伯”
赵大壮严肃的扭过身,见是梨花,眉头渐渐舒展开,“三娘啊,快来看看我前两天撒的葵种”
赵武他们也在,高兴地给梨花挪地。
梨花挤过去,赵大壮已掀开一角茅草,露出几株脆嫩嫩的新芽来。
太短了,梨花分不清是哪种青葵,问赵大壮,“现在撒麦子来得及吗?”
“刚和你二堂爷商量呢。”赵大壮是个勤快人,家里种麦子,从来没有落于人后过,现在迟了这么多天,麦种撒到地是否有收成他也不知道。
梨花看向二堂爷。
秋凉后,二堂爷的老寒腿就犯了,偏他闲不住,天天在地里干活,这不,手里还握着把锄头了。
看梨花望着自己,二堂爷咳了咳,认真道,“来得及吧。”
赵大壮皱眉,“堂叔能给个准话不?”
“我家又不是村里最懒的,我哪儿知道?”
撒种迟了这种事只会出现在懒汉家里,而村里就没懒的,赵大壮反应过来,拍着裤脚起身,“我问问我爹。”
老村长时常去其他村察看庄稼生长情况,应该了解得多些。
梨花站起,“我也去。”
老村长不爱出门,便是小溪对面的人家吵架请他主持公道也必须到这边来,人一多他还不说话,任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吵,最后还是赵大壮把人劝回去的。
赵大壮告诉梨花这些,让她不忙的时候陪他爹说说话。
整个村里,他爹就爱跟梨花聊天。
梨花应下,“之后我就不出去了。”
这段路铺了碎石,梨花的鞋底磨薄了,踩上去又痛又痒,赵大壮见了,上前半步屈膝,“堂伯背你。”
“堂伯,我能走,竹甲做出来了吗?”她拍拍他胳膊,与他并肩走。
赵大壮看她两眼,没有勉强,回道,“你铁牛叔喜欢得不得了,说比盔甲结实,还保暖,他现在天天穿着到处显摆呢。”
梨花失笑,“刚刚怎么没看到他?”
“他和你阿耶出谷了,山顶的李家人摘了些柿子,他眼馋,死皮赖脸的让你阿耶带他出去转转”说起赵铁牛,赵大壮既好笑又无奈,“他抱着那根大铁棍,扬言看到益州兵就用铁棍弄死他们”
打嘴仗赵铁牛没输过,打架的话,还欠些火候。
梨花道,“铁牛叔吹牛的吧。”
“可不是吗?天不亮就穿着竹甲冲到我家要我拿刀砍他两下。”
“为何?”
“想试试竹甲能否承受得住乱砍。”
“”嘴角嘴角抽了下,“他不会出去找益州兵打架去了吧?”
赵大壮莞尔,“他像有那个胆的?”
赵铁牛看着宽硕唬人,实则唯唯诺诺的,那年,他岳家一大家子上门打秋风,他一句重话都不敢说,还向族里借粮养那些人,连家里的活也是他一个人干。
他第二次来借粮时,他爹察觉不对劲,逼问他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半天不吭声,直到他爹要打人,赵铁牛才怯懦的说家里有客。
那次后,赵大壮看这个堂弟就有了些不同。
嘴上烽火连天战无不胜,骨子里却是个软弱怕事的。
毕竟不是什么光鲜事,赵大壮没有在侄女面前说这些,岔开话题,“遇到新村了吗?”
逃到山里的人肯定不少,若没坏心,平时能互相传个消息是好事。
“戎州地界住着人,但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并未惊动他们。”
“会不会是岭南人?”
“不是。”
岭南人行事高调,恨不得方圆十里的人都知他们来了,嗓门大得像夏天砸下来的雷,又沉又响,跟她们遇到的人明显不一样。
“是戎州人吗?”
“嗯。”
“既逃到山里,想必没危险了。”赵大壮叹气,“但愿戎州百姓都能逃出来。”
逃荒时,大家疲于奔命,无暇顾及其他,现在日子安定下来,忍不住回想荒年种种,挂念起没有跑出来的亲戚朋友来。
这时候,他总后悔那天没有拦着要回村的村里人。
他们都已到了半路,再坚持坚持,待到县里,知道县里情况后,肯定不会选择掉头。
“三娘,你说咱们村现在怎么样了?”
梨花没明白,“堂伯想近溪村了?”
赵大壮摇头,“说不上想,就是好奇罗大郎他们如何了,他辛苦拉扯大几个弟弟妹妹,眼瞅着媳妇进门,日子有了盼头,饥荒一来,日子紧巴巴的,那日都随我们出来了却又回去了”
“我要是劝劝他就好了。”
第86章 086亲事落定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
想到梨花和村里罗家兄弟不熟,赵大壮说她熟的,“还有刘大,当日我
们走得匆忙,竟忘记知会他们了。”
“难民进村,肯定最先去你家抢,家里就他一个男人,哪儿应付得过来?”越说越觉得自己做得不尽人意,赵大壮忍不住叹气,“希望刘大机灵,察觉不对劲立刻带家人进山。”
刘大知道水源的位置,进了山,既渴不着也饿不着,运气好的话跟村里人合伙建两间屋子住下,不至于受难民侵扰。
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提起刘大了,梨花有些恍惚,“堂伯怎么关心起他来了?”
赵大壮想了想,“估计听你大伯念叨多了吧。”
刘家两兄弟性子不同,刘大稳重,经常在铺子忙的时候去县里帮忙,很得赵广昌信任,而刘二憨厚,农闲时天天是刘二赶着牛车送赵广安闲逛,跟赵广安更要好。
干活时,赵广昌试图使唤刘二替他,刘二装傻充愣不接话。
当赵广安一喊,刘二立即火急火燎的跑过去。
气得赵广昌骂他狗眼看人低,接着就不停的夸刘大的好。
他当个玩笑与梨花说了,梨花讽刺的扯嘴,“他真舍不得刘大,北上干什么?回村去啊”
赵广昌哪儿是舍不得刘大?不过看赵广安有个听候差遣的人嫉妒罢了。
顾及赵广昌对三房的态度,赵大壮没有戳破赵广昌的心思,“你大伯挺不容易的。”
梨花挑眉,赵大壮掩嘴咳了一声,“你堂姐不太懂事,天天跟他闹,你大伯母娘家那边又爱来事,加之你堂兄的亲事,烦得他头发都白了。”
“堂兄的亲事?”
赵大壮点头,“是啊,小溪对面的叶家看上了你堂兄,想让你堂兄入赘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屋侧,虽说干旱,但屋子建好后,屋后屋侧仍挖了疏水的水沟。
靠墙的柴堆高了,塌了几捆掉沟里,赵大壮过去抱起,说道,“叶家有四个女儿,原本不着急说亲的,但戎州过来的女子让夫妻俩怕了,打算赶在年前把四个女儿的亲事定下。”
这消息一出来,族里人也起了这种心思,碍于粮食不够,暂且没人吭声。
柴重新堆好,他拍拍手上的灰,看着梨花道,“你堂兄蛮喜欢这门亲事的。”
梨花不置可否,“我阿奶怎么说?”
“怕是要跟你商量的。”
“她家女儿只招赘婿吗?”
“就大女儿。”
前天叶家亲自过来问的,赵大壮回,“叶家上头没有老人,目前跟亲戚住一块,招赘婿不为别的,就盼日后有个收尸的人,夫妻俩也说了,之所以看上书砚是因为你阿奶的那口棺材。”
“你阿奶的棺材贵重,可见儿孙孝顺,是个注重身后事的。”
梨花问,“叶家大娘子多少岁?”
“年后十七了。”
据刘家说,若不是闹饥荒,大娘子年后就该嫁人了,男方是她们隔壁村的,家里十几亩田地,还算殷实,结果遇到旱灾,庄稼旱死在地里,男方觉得这门亲不吉利,强行退了。
赵大壮将这些情况如实说与梨花听。
梨花思忖半晌,“他们夫妻感情如何?”
“看着挺和睦的,桥上撒了灰,叶大郎怕他媳妇摔着,一路扶着过来的。”
两人走到了屋前,赵大壮剁剁草鞋上的泥才拉开竹篱笆的门进去,低低道,“叶大郎是家里独子,在他媳妇连生了四个女儿还能那般待她,品行估计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种事搁以前,谁做赘婿他鄙夷谁,现在嘛,能娶着媳妇就成。
他说,“你堂兄跟叶家的亲事没成的话,我就让你堂弟做赘婿去。”
他嘴里的‘堂弟’是自己的儿子。
年纪跟叶家四娘子相仿。
梨花说,“我堂兄既乐意,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先问老村长撒麦种之事,确认明年有收成后就往地里去了。
之前在竹林挖出个地窖,里面藏了差不多两千斤粮食,麦子,稻谷,黍米,做种已然足够。
族里人挖坑撒麦种时,梨花到灶房看新缝的竹甲。
灶房烧了几堆炭,不觉得冷,她进去时,她们正在聊亲事。
多田娘看上了黄月,让老吴氏找机会帮忙问问,老吴氏道,“那姑娘是个有主见的,依我看,多半要招婿的。”
初来乍到,面对老方氏的刁难,小姑娘没有半点避让的意思,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屋,要照顾那么多弟弟妹妹,更不可能随便嫁人了。
“你舍得放多田出去?”老吴氏一针见血。
多田娘专心把竹片缝到草绳编制的衣服上,沉默了会儿,问老太太,“三婶子,你家书砚的亲事咋说?”
“孩子真要喜欢,我做奶的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叶家那边说了,待他们夫妻一死,小两口就回赵家过日子,说白了,叶大郎就是怕夫妻死了无人问津,女儿女婿住身边,再马虎不至于尸体发臭生蛆都没人发现。
她懂叶家的感受。
逃难的路上,每每看到面目全非的尸骨,她就害怕自己死后也落得个孤魂野鬼的地步。
说完,见梨花进来了,她急忙挪出点位置,“三娘坐这边来。”
梨花坐过去,见她双手灵活的搓着草绳,掌心一片通红,她捡起地上的几根草,学她的动作搓起来,“阿奶不反对堂兄上门做婿?”
知她听到了,老太太不瞒她,如实道,“咱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你堂兄既遇到了中意的,就随他去吧。”
老秦氏道,“书砚可是长孙!”
“咋的?长孙就不能做婿了?”老太太不悦,“长孙怎么了?路上保不齐死了多少长孙呢。”
“”
多田娘停下动作,定定的望了过来,“三娘,你觉得呢?”
“我阿奶说得对,哪怕堂兄去了叶家也是赵家人哪。”
多田娘再问,“他日有难,他媳妇谁养活?”
要知道,嫁过来的媳妇族里会帮着养,女婿则自力更生的,赵书砚要是做女婿再回来,媳妇还算赵家人吗?
话音一落,整个灶房都安静下来。
要不是有这规矩卡着,她们不会纠结到现在,毕竟,兵荒马乱的,儿子有个知冷心热的媳妇生儿育女就不错了,是不是赘婿哪儿那么重要?
她们怕的就是将来打仗逃跑,小两口回族里,族里不认人。
众多双目光投过来,梨花顿时心领神会,“咱赵家男儿顶天立地,会养不起媳妇不成?”
多田娘琢磨她的意思,“族里不拿粮?”
“不拿粮,不过真到那时,我可以多给他们派些活,多分他们点粮食。”梨花说,“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饿死的。”
灶房里坐着其他明夏胡李几家人,不约而同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她们没少领教她见死不救的本领,这种话,也就听听罢了,谁认真,谁就是傻子。
注意到她们的眼神,梨花坚定的说,“养家本就是男儿的职责,我不信堂兄他们连自己的妻子都养不活。”
要知道,凡是赵家的血脉,族里都帮忙养着的。
老太太高声附和,“可不就是?堂堂七尺男儿,跟个奶娃子似的,成天指望媳妇往家里拿粮,什么人哪。”
明显说给她们的,几家人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老吴氏反应过来,意味深长的瞟了眼面色难堪的几人,眼神轻蔑,“也是。”
若连媳妇都养不活,还成什么亲哪,赵家娃可不像那几家的娃没出息。
妯娌两难得没唱反调,老太太嗓门愈发洪亮,“要我说啊,能成亲就趁早…”
她高傲的扫了眼众人,一字一字道,“这样还能为咱们省些粮食下来。”
“……”
老吴氏看不惯她自作聪明的嘴脸,碍于那几家在,忍下了讽刺她的话,配合问了句,“趁早是多早?”
“下个月吧。”
想着,老太太放下手里的草绳,拍着衣服起身,“我现在就去对面问问叶家…”
她一走,多田娘急了,撂下膝盖上的竹片就走,“我也得问问黄家小娘去。”
第87章 087成亲目的太早
打消让婶娘帮忙的念头,她拉上了梨花。
整个谷里,除了王家兄弟,也就梨花跟黄月要好,她为多田说几句好话比什么都强。
“三娘,我打心眼里喜欢黄小娘,待会到了黄家,你要帮帮婶子啊”
怕梨花跑了,她紧紧抓着梨花的手,眼里满是恳切。
疫病后,她的身子始终不好不坏,一出灶房就咳了好几声,风一吹,脸也染了病色的白。
“你知道你堂兄的,有时嘴欠了点,
但心是善的,该他干的活从不偷懒。”说起儿子的好,多田娘嘴角挂起了笑,“你阿耶都夸他能干呢。”
赵多田天天跟着赵广安,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族里谁不感慨他长大了啊
梨花替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我问问她吧。”
黄月是个勤快人,屋后的小路连片落叶都看不见,柴也堆得整整齐齐的,与隔壁明家的凌乱截然不同。
她们绕到屋前时,黄月正抓着竹钳夹炉子里的炭。
一身茅草缝制的衣服,素净却整洁。
梨花喊了声,“月姐姐”
她抬起头,笑容徐徐绽放开来,“三娘子何时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梨花拉开竹篱笆的院门走进去,朝屋里看了眼,从益州兵手里救回来的人也住在这儿,伤势太重,一直在屋里养着的,“王姐姐她们好些了吗?”
梨花时常来探望那些人,所以哪怕看到多田娘,黄月也没想其他,“后背的疤掉得差不多了,但伤着筋骨的位置仍痛得很。”
屋里人听到说话声,激动地问黄月,“月娘,是三娘子来了吗?”
黄月将炭放进箩筐,扭头回道,“外面风大,别出来啊。”
多田娘打进了院门就盯着黄月,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家里烧多少炭了?”
这个炉子是赵大壮带人砌的,知道梨花亲近她们,族里人乐得帮这点忙。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炉子边,往里一看,惊呼道,“你这炭烧得好呀”
她拉梨花,“三娘子来看看。”
“”
倒也不必如此,梨花尴尬的点点头。
炉子不大,烧出来的炭不多,几钳子就夹出来了,多余的柴灰铲进泥炉给屋里人取暖用。
多田娘记着正事,见泥炉装满,主动拎起,“你和三娘说说话,我给你送屋里去。”
好像怕她拒绝,几乎跑进屋的,黄月心里纳闷,正要问梨花怎么回事,冷不丁的,想到村里的传言,慢慢抿起了嘴角。
见她这样,梨花开门见山道,“月姐姐认识我堂兄赵多田吗?”
赵广安带着一群人满山谷的跑,黄月想不认识都难,她点了下头,叹道,“我比你堂兄大”
前天,老方氏鬼鬼祟祟的在外面转悠,表情酸溜溜的,她一问,竟是赵家想娶她做媳妇。
黄月瞅了眼身后,低低道,“三娘,我与你交个底,我眼下还不想成亲。”
“因为你弟弟他们吗?”
“不全是。”她抱起背篓的柴放进炉里,“在家里有爹娘撑着,我做好他们交代的事情就好,从村里出来后,没有去处,也没有可依靠的人,感觉天都塌了”
“好几个晚上我都想死了算了,不用担惊受怕,不用东躲西藏,跟爹娘一起投胎,下辈子再做一家人。”
回想起家人,她周身笼上了淡淡的忧伤,梨花张了张嘴,想安慰两句,她又恢复如常,“进了山谷,除草,挖地基,起屋子,围院子一忙起来,心里那些消极的阴暗的情绪通通没有了。”
她拍拍手,指了下檐廊,上面堆满了枯黄的茅草。
“囤了炭,缝衣做竹甲,开春了就下地撒种,闲暇时就继续开荒,三年五载下来能开不少地。”说着,她又回头瞄了眼,极小声地说,“三娘,我有房有地,嫁人看婆家脸色过日子不是蠢吗?”
婆媳,妯娌,堂亲,处久了都会起隔阂。
梨花奶和堂奶不就不对付?
梨花莞尔,“月姐姐说的是,可我堂兄给你做上门夫婿呢?”
黄月皱眉,“可我养不起他。”
家里的那点粮食是梨花偷偷给她的,她准备留着做种,一直没吃,便是王娘子她们也隔两日才能喝点粥。
进谷到现在,她们吃得最多的是野菜碎。
“他不要你养。”梨花说,“族里有粮。”
黄月懵了,“那他图啥?”
“世道不好,找个伴儿一起面对漫漫寂寥和黑暗吧。”梨花道,“当然,在我婶娘眼里,生儿育女也是成亲的目的,月姐姐,你怎么想的?”
“成亲后住哪儿?”
“住你这儿可以,住婶娘家也行。”
“住过来,他还得每天回族里干活吗?”
“肯定以你们的活为重。”
黄月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吃家里的粮还帮她干活,赵家图啥啊?
“容我想想吧。”
“好。”
回去时,多田娘略微遗憾,遗憾黄月没有立即应下,梨花倒没那么多愁善感,见老太太已经回了,忙问叶家怎么说。
老太太满面笑容,“叶家觉得下个月太晚,让你大兄明天收拾包袱直接过去呢。”
“”
这会不会太仓促了?毕竟是成亲呢?还有,收拾包袱直接过去这种桥段不是大户人家老爷纳妾的戏码吗?
“大兄可知道?”
“咋不知道?已经回家收拾去了。”
“”
里头不会有诈吧,梨花决定去叶家瞧瞧,“那我回去给大兄找件好的衣服。”
赵书砚在粮铺的冬衣让老太太裁了,天凉后缝成了被子,所以赵书砚一直穿的茅草衣,往日就罢了,成亲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希望赵书砚能风光出门。
回家后,她挑了件赵广安往年的袍子,直奔赵书砚住的屋。
因跟赵漾他们同住,屋子里乱翻翻的。
他的行李很少,两件茅草衣,两个草帽,两双草鞋,以及几个账本。
没错,他经营的盐铺子账本一直留着的。
她把衣服挂背篓上,“大兄,明日穿这件吧。”
赵书砚蹲在一个木箱前,手在里面扒拉着什么,听到这话,侧目看了眼,大红色的长袍,看料子就不便宜。
他问,“三叔的?”
“嗯,这件衣服是好的,穿着喜庆。”梨花上前两步,“大兄,你见过叶家娘子吗?”
这桩亲事太赶了,她怕赵书砚是被逼的。
赵书砚一怔,脸红的扭过头去,“一个山谷住着,咋可能没见过?”
“你真心想嫁过去的吗?”
“”他是男子,哪儿该说嫁?赵书砚瞪她,“问这个干什么?”
“怕你受了委屈。”
“”
每天晚上和堂弟他们睡一起才叫委屈!一个个睡觉都不老实,要么忽然踹他,要么捶他胸口,要么把双脚搭在他身上,每天醒来,他都被几双手脚压着,憋屈死了。
第88章 088熟人到访讨杯喜酒喝
赵书砚不与她抱怨,麻溜的归拢好行李,拎着就出了门。
梨花看出他的迫切,嘴角微抽,提醒道,“叶家让你明个儿过门。”
走到院门口的身影顿了下,老气横秋的说,“我知道。”
嘴里说知道,结果天黑都不见他回来。
赵广昌心头不满,到家就扯着嗓门骂,骂赵书砚没出息,竟跑去给人做上门女婿,这些年白养他了。
老太太坐在堂屋搓草绳,双颊被泥炉里的炭火照得红扑扑的,剜他一眼道,“上门女婿咋了?要不是你好高骛远耽误了他,他何至于到现在都没成亲?”
“就眼下这情形,有人肯跟着他你就谢天谢地吧!”
老太太哼哼,“要知你这般短浅,当初就不该把铺子给你打理!”
面对亲娘的数落,赵广昌心头讪讪,随即又觉得憋屈。
虽然续弦多年,然他始终对长子寄予厚望,没想到最后帮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娃,见梨花坐在边上给傻子量尺寸,火气又来了。
为了省粮,儿子都跑了,凭啥要收留这个傻子?
他质问梨花,“咱要养她到几时?”
泥炉烧了炭,所有人都围泥炉坐着,听到这话,目光默契的落在傻笑的姑娘身上。
她记在三房名下的,喊赵广安阿耶,喊邵氏阿娘,但看容貌,感觉比两口
子小不了几岁,但怜她家破人亡心智不全,没有人纠正过这点。
加之她天天歇在老太太屋里,赵广昌再不喜也没重声呵斥过。
此刻却有些难以忍受。
黄娘子进门,能为赵家生儿育女,这傻子能做什么?
他略微气愤地说,“要不是她,你大兄何至于离家?”
梨花挑眉,“大伯在和我说话?”
“难不成我在跟鬼说话?”
儿子是他含辛茹苦养大的,梨花舍得,他不舍得。
梨花煞有介事的扭头,“大兄心悦叶家娘子,愿意搬去叶家孝顺岳父岳母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用了‘我们’,摆明是要维护那个傻子。
赵广昌火气更盛,“你捡个傻子回家还有理了?”
“咋没理了?”老太太板起脸,“你当人人都像你生了一副黑心肠啊”
换作以往,赵广昌绝不敢忤逆老太太,实在是今个儿气狠了。
他在地里挖土呢,族里人兴冲冲的跑来告诉他儿子提着竹篮去叶家了,背影火急火燎的,生怕被别人抢了先似的。
自古以来,入赘都是遭人不耻的事,儿子这般行径,分明在丢他的脸。
尤其多田爹那句,‘书砚都入赘去叶家了,我家多田当上门女婿也没啥丢脸的’,多田凭什么和书砚相提并论?还不是书砚自己贱的。
听老太太骂他黑心肝,他气红了脸,“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笑话我们吗?”
回想多田爹的语气,委屈涌上心头,连带着嗓音也沙哑了几分。
老太太察觉到了,以为他吼自己,脸色变了变,“凶什么凶怎么着,翅膀硬了,想不认我这个娘了是不是?”
“”
简直鸡同鸭讲。
赵广昌气红了眼,随即恶狠狠的瞪向梨花。
一切都是她挑起来的。
梨花置若罔闻,安抚老太太道,“大伯约莫在外受了什么气,阿奶你就莫再骂他了。”
赵广昌的人缘比不得从前,但要说谁敢给他气受是不可能的。
梨花这话不是火上浇油吗?
在外受了气就把气撒到亲娘头上,以老太太的性子如何忍得了?
果不其然,老太太勃然大怒,“长能耐了啊,在外是笑面虎,回来就当疯狗乱咬人是不是?”
她丢了手里的绳子,指着赵广昌鼻子骂,“你要不想过了就出去单过”
赵广昌哪儿敢分家?族里人会戳他脊梁骨不说,真分出去,在族里的地位恐怕更是一落千丈。
捋清楚其中利害,他不得不服软,“也不知大郎怎么样了,咱家的褥子软和,到了叶家,恐怕顶多一床塞树叶的被子,这么冷的天,染了风寒怎么办呀。”
天刚黑那会,老太太也有这种担忧。
他当时这么说,老太太或许会体谅他,然而现在只觉得他故意转移话题。
“你要不放心,给他抱床被褥去,儿子成亲,做爹的没有表示怎么行?”老太太说,“老三这个做叔叔的都送了一身新衣呢。”
赵广安素来不爱掺和到兄长的事情里,悻悻的缩起脖子不吭声。
衣服是梨花送的,他没做什么。
老太太却催起赵广昌来,“还不赶紧去!”
大房就一床被子,给了赵书砚他们怎么办?
赵广昌下不来台,目光转向赵广从,“二弟送什么了?”
赵广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上的草帽,“我回来得晚,那时书砚已经走了。”
没送就没送,扯那么多理由干什么?
赵广昌发现二弟愈发圆滑了,正想以同样的借口敷衍过去,但听赵广从气死人不偿命道,“我虽马虎大意,但大兄你这个当爹的想必不会让大郎一穷二白的离家的。”
“”
不是有老三送的新衣吗?咋就一穷二白了?
赵广昌气噎。
自知站不住理,他裹紧衣服,灰溜溜的回屋去了。
老太太朝他背影呸了句,“他真要将你大兄放在心上,你大兄会毫不犹豫去叶家?还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梨花给她顺气,“可不是吗?”
“不行,明天就找你四爷爷,让他把你大伯他们分出去。”
梨花也不想跟大房搅在一起,但赵广昌跟元氏都是会来事的,真分了家,不知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来,所以还是留在眼皮子底下好点。
她劝老太太道,“降温了,大家忙着烧炭做竹甲,哪有工夫建屋子,等暖和后再说吧。”
老太太再不喜大房也不会眼睁睁看他们去死,想了想,“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铁定把他们撵了。”
元氏就在屋里坐着,听到这话,大气也不敢出。
说实话,分出去回娘家是不错的选择,就怕赵家趁机报复
梨花观察她的表情,不由得认真思考起来。
也就这时,外面骤然响起巨大的一声嚎叫。
高昂又模糊的回音响遍整座山谷,梨花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老太太更是迅速的抓紧了手里的草绳,“咋了,咋了”
一路逃荒,所有人都被吓怕了,哪怕是夜间呼啸的风声都能让人心惊肉跳,何况是此起彼伏的大嚎。
第89章 089李富户啊虚惊一场
回屋睡觉的赵广昌脸色煞白的跑回来,音色不稳,“来来人了。”
听声音,人数不少。
梨花率先跑出去,“我去看看。”
一出门,便见山上的火把像夜星闪烁着。
隔着厚厚的夜雾,看不到山上的情况。
但闹的动静大,离得近的族里人匆匆赶来,“是不是官兵追来了?”
赵铁牛穿着竹甲,抱着用顺手的铁棍,如临大敌的站在小路上吆喝,“抄家伙啊”
他嗓门粗,用力一吼,脚下的地仿佛震了震。
与此同时,山上骤然安静下来。
赵铁牛趁机喊道,“还当老子是当初的软柿子呢,等着,看老子今天不杀了你!”
说话间,赵大壮他们扛着锄头来了。
夜间要守着炉子烧炭,赵大壮在灶房打地铺睡的,与他一起的还有赵武他们。
一个个挺着胸膛,斗志昂扬的望着灿若星火的山顶。
“三娘,你和你阿耶留下照顾孩子,我们出去跟他们拼了!”
以前,无论何时看到官兵都吓得肝胆欲裂,而现在,那点恐惧和敬畏通通没了。
他们有防身的竹甲,有攻击的武器,一定能保护好家人。
不多时,妇人们也抄着家伙来了,有些甚至穿着缝了一半的竹甲,饶是如此,脸上是不可动摇的决心。
赵广安也追了出来,不停的扯梨花袖子。
怕她头脑发热,要和族里人同生共死。
“三娘”在赵大壮清点人数时,他极小声地说,“你留下陪我啊”
话音刚落,山顶再次响起如闷雷似的嗓音,“请问是青葵县近溪村赵家人吗?”
“阿耶,那些人不是官兵。”梨花蹙起眉,“好像是认识咱家的。”
想想也是,附近的村民在南边挖了陷阱,真要是官兵进山,附近的人肯定会察觉到,不可能让他们轻松登上山顶。
那人又问了一遍。
叽叽喳喳商量谁冲前面的族里人听到了,面面相觑,“谁啊?”
那人不厌其烦的询问。
期间,换了道浑厚的嗓音,“我们也是青葵县人,我家东家姓李,北上时途中遇到赵大郎来着”
青葵县人,姓李,梨花心里有所猜测,回眸,见赵广昌缩着脖子站在最角落里,“大伯认识他们吗?”
赵广昌满耳都是赵大壮那句‘家里老大抄家伙跑最前面’的话,根本没听到梨花唤他,颤着双腿质问赵大壮,“凭啥让我们冲最前头?”
官兵再不济也是经过正经操练的,他哪儿打得过他们?
赵大壮已经安静下来,闻言,侧目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而是仰头回了句,“你们谁啊?”
以为回话的是赵大郎,山上的人兴奋道,“大郎,我啊,卖给你上百斤粮食的李满泉。”
赵大壮拧起眉,从小到大,他家从没向谁买过粮,更别论上百斤的粮,正要询问族里兄弟,赵广昌突然跳起,“李地主?是李地主。”
他捏着前襟,脸上一派轻松,“是咱们县的富户,哪儿是啥官兵啊?”
族里人或许不认识,但也听说过李家的事。
最好八卦的赵铁牛道,“我记得县里的人说他女婿在戎州做官,接他们到戎州享福,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在他眼里,有个当官的亲戚可不一般,像沈七郎,就因有个做官的舅舅,消息比普通人灵通,是以早早去了益州。
李家怎么比沈七郎还不如?
经他提醒,其他人心头不安,与梨花道,“会不会是假冒李家名义来骗咱的。”
毕竟他们不认识什么李满泉,如果看在同县的份儿上凑上去,保不齐会发生什么。
梨花摩挲着下巴,视线落在兴奋的赵广昌身上,“你什么时候跟李家买粮了?”
其实仔细想想元家的粮食就知道怎么回事,可她偏要问。
赵广昌还沉浸在不用冲锋陷阵的喜悦里,冷不丁听到这话,表情凝住,“什么?”
“算了,问问李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不,赵铁牛大声一问,李家就事无巨细的说了。
提着竹灯笼出来的老太太差点没气晕过去,手里的灯笼一扔,就朝赵广昌扑了过去,“好你个不孝子,亲娘都快饿得吃土了,你竟只惦记着元家那帮人”
因长孙急吼吼离家的事,老太太正埋怨儿子苛待了孙子,再听这事,拳头怎么也松不开了。
一拳一拳的砸向赵广昌心窝,“你怎么是这种吃里扒外的人哪”
事情败露,赵广昌理亏,自然不敢还手。
老太太砸了十几拳犹不解恨,见赵铁牛肩头的铁棍粗壮,上手就要夺。
欲好好收拾赵广昌。
可她不知铁棍重,她这一伸手,拿不动不说,若让铁棍砸到脚,脚背怕是会被棍子上的铁刺扎得千疮百孔。
好在赵铁牛反应敏捷,她一动,他就退开了,只鼓着一双漆黑的眼问老太太,“做错事的是堂兄,你打我干什么?”
“谁打你了?”老太太踹他,“棍子给我。”
赵铁牛赶紧抱在怀里,他穿着竹甲,不怕铁刺扎到胸膛,“给你干什么?”
“让我把这白养狼宰了!”老太太这一刻是真恨死了这个儿子。
胳膊肘往外拐的,留着干什么?
赵铁牛侧身,看了眼颤巍巍跪下认错的赵广昌,尽管他也不喜欢赵广昌,可他不想赵广昌死。
大敌当前,哪怕让赵广昌上去挡刀子也比宰了他强。
他给梨花使眼色,“三娘,快劝劝三婶,堂兄错得再离谱,没必要杀了他啊。”
这么忙,谁有闲暇挖坟啊
梨花拉住老太太的手,“阿奶,不是追究大伯过错的时候,先问问李家想做什么吧。”
论大嗓门,无人比得过赵铁牛,喊话这种活自然由他来。
李家绕过附近几个村,攀石壁上的山顶,他们要求不高,想将当日卖给赵广昌的粮食买回去。
为此,老太太又按耐不住杀人的冲动了,“瞧瞧你干的好事!”
赵铁牛问梨花,“怎么回?”
“就说我们没看到粮食,买粮的是赵广昌,让他们找赵广昌去。”
赵铁牛原话转达,不忘说明内里恩怨,“我堂兄是替他媳妇娘家买的粮,我们没有沾他一粒米,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他要去。”
赵广昌低着头,像没听到这话,老实的承受老太太的打骂。
山上又安静下来,半晌,对方问,“请问赵大郎现在在哪儿?”
赵铁牛低头看一眼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人,回道,“在挨打呢。”
“”
第90章 090挖到宝藏好像没有那么难
李家在青葵县的声望高,不太和普通人家来往,那日也是赵广昌阿谀奉承李满泉才正眼瞧他一眼。
那时不知戎州会乱,念其他拖家带口不易,在戎州又没亲戚,当他提及高价买粮时,便宅心仁厚的卖给他上百斤粮。
就因这事,被难民们盯上了,粮食损了大半不说,银钱也在打斗中丢了。
好不容易抵达戎州,没来得及跟女婿告状,粮食莫名奇妙被充了公,女婿也在半夜卷铺盖跑了。
再后来,祥和繁荣的戎州骤生乱象,若非他及时带家人跑出城,恐怕早死在岭南人的刀下了。
可还是晚了,北上的隧道被益州兵架起了栅栏,禁止同行,仓皇间,只能往山里跑。
山里的树木被蝗虫啃食得所剩无几,他们便嚼树皮,吃树根,地上的蚂蚁,虫子,只要能填肚子,他们通通不放过,实在饿狠了,‘易子而食’的念头也会冒出来
止住思绪,李满泉哑着声儿与奴仆道,“问问怎么进谷”
他对赵广昌有恩,此番前来就是让他报答一二的。
奴仆声若洪钟的问了句,山谷里的人回,“入口的石壁门坏了,外头的人进不来,你们打哪儿来呀”
问话的是赵铁牛,诚然李家不说,梨花也已猜到了。
她和李解他们在山里没有惊扰的人恐怕就是他们,当时她总感觉身后有双眼睛盯着,但因雾色太厚,又不知底细,她就没想引出人问个究竟。
不成想对方跟上来了。
梨花思忖时,山上的人道,“岭南叛变,戎州被他们攻占前,东家带我们进了山,这些日子我们住在山里的。”
逃进山的人不少,可岭南人杀红了眼,直接追到山里来,他们也是东躲西藏好几天才把岭南人甩掉了。
有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在他们居住的不远处,好几个土坑,里面堆的全是死在岭南人手里的人。
碍于场面太血腥,李家奴仆略过了这段,“我们没有恶意。”
实在是天冷了,想找个暖和的地方过冬而已。
赵铁牛皱起眉,人心险恶,他怎么会相信这种话?问梨花,“怎么办?”
梨花扫向鼻青脸肿的赵广昌,“大伯,你说呢?”
在老家时,只要不涉及阿耶的事,基本都是赵广昌说了算,外人眼里,他就是一家之主。
既然这样,梨花就把问题抛给他。
赵广昌垂着脑袋,眼皮微微耷着,整个人分外沮丧,“问我干什么?”
‘么’字刚说完,肩膀就挨了一下,耳边是老太太愤怒的斥责,“你惹出来的事不问你问谁?”
她没有半点包庇之意,面色坦然又刚正,“他们定是穷途末路了,你躲在谷里不怕,附近还有几个村子呢,这帮人如果作乱,村民们怨到咱头上怎么办?”
再就是梨花从戎州救回来的那群女子,她们好不容易虎口逃生,又要她们经历一回那样悲惨的事儿不成?
这一路,见惯了人情冷暖欺软怕硬,她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可想到那么多无辜人被赵广昌牵连就不好受,她捶打儿子,“去元家,将那些粮拿回来”
元氏是妇人,就站在人堆里,听到这话,脸色白了白,“娘”
周围鸦雀无声,显得她的声音格外大。
老太太瞅她,“咋滴,老大买的粮还不准许拿回来了?”
元氏嗫喏的抿了抿唇,任何时候,瞒着亲娘给岳家买粮都要遭人诟病的,太平盛世告到衙门的话,她爹娘需归还粮食不说,她还得挨板子。
她小心的朝娘家方向望了眼,不作声。
老太太催长子,“还不快去。”
另一边,赵铁牛跟李家人寒暄起来。
南边亮起火光后,住北边的李家也亮起了火把,担心官兵围剿,他让儿子知会附近的人,因此聚拢了许多村民。
双方隔着山谷,沉默的对视着。
知道李家人也是被逼近山里的,他们卸下了大半警惕,再听李家人想在附近安家,热心的给他们指了块地。
一时,氛围热络起来。
而赵家人则是唏嘘。
李家离开青葵县时,请了县里的镖局护送,加上镖局的家人,一行人零零总总好几百。
几月光景,竟只有九十人不到。
赵铁牛问梨花,“咱们要帮他们起屋子吗?”
麻烦是赵广昌招来的,看在同族的份上,没道理不帮。
赵广昌灰溜溜的去元家了,元氏踉踉跄跄的跟着,夫妻俩的背影没在灰暗的夜雾里,梨花收回视线,沉静道,“不帮,他们不缺人,咱去了反倒多事。”
说实话,赵铁牛也不太想去。
他要烧炭,要挖地撒种,要打家具,要施肥,从早到晚没个清闲的时候,不想为外人做事。
得了准话,他朝南北看了看,伸懒腰道,“那我们现在回家?”
梨花点点头,目光移向赵大壮,“堂伯,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既是虚惊一场,就没必要在这儿杵着了。
的确如此,天是黑了,可还有很多事要忙呢,大家说说话就各自散了,梨花瞥一眼身侧的李解,也扶着老太太回去休息。
进门后,却看宁儿缩在桌子底下,满眼惊恐的望着院里,眼泪哗哗流个不停。
老太太心头一软,“宁儿莫哭,坏人被阿奶打跑了,再也不敢来了。”
黄娘子亦反应过来,忙屈膝拉她,柔声哄道,“宁儿不哭啊,我带你回屋睡觉。”
她轻轻抓住宁儿的手,轻声软语的把人哄进了屋,老太太莫名眼热,“天杀的岭南人,瞧把宁儿吓成什么样子了哟”
想到还有官府放任的结果,又开始骂朝廷,“都是贪官污吏害的,老天爷,你看看啊,咱老百姓过的啥日子啊。”
天灾已够惨了,还避不开人祸。
她落下两滴泪,叮嘱起梨花来,“三娘,你是姑娘家,出门在外可要留个心眼啊。”
每次看到宁儿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担心梨花。
宁儿的遭遇要是落到梨花身上,她想都不敢想。
“我知道的,有刘二叔和李解,他们会保护我的。”梨花宽慰老太太的心,“我要活着好好孝顺您老人家呢。”
送老太太回屋后梨花提着竹灯笼出了门。
族里人都已经回去了,只留小路上的几道残影,而山上的人南北对望交流着。
可能是同姓李的缘故,北边李家人对李满泉他们很是热情,答应带他们去落脚的地,还答应帮他们盖屋子。
黑暗里,李解走了出来,“三娘有事交代?”
相处久了,梨花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什么事。
李满泉虽是青葵县的富户,但乱世走一遭,谁知道他们的性情为人?
果然,梨花道,“那些人是何秉性暂且不知,谨慎起见,你去盯着,若有异样,咱也好早做打算。”
不仅这样,她还让刘二出谷给张二娘她们送信,让她们警醒些。
李解和刘二走后,她沿着小路去了南边,远远的就听到元家屋里传来哭声。
粮食就是命,赵广昌真要拿走粮,铁定遭元家记恨上,可如果不拿,老太太那边无法交差,梨花不想掺和进那些事里,身形一侧,进了黄月家。
赵铁牛喊大家抄家伙时,出了族里人,来得最快的就是王家东西和黄月的弟弟们。
几岁大的男孩,裹着宽大的草衣,抱着削尖的竹子,风驰电掣的跑过来,生怕赶不上似的。
梨花看在眼里,自然要过来看看。
院里的火炉冒着热气,竹篾编制的凳子上,几个孩子伸着手烤火,看到梨花,笑嘻嘻的起身给她挪凳子,“三娘子快来坐。”
梨花灭了灯笼,挨着他们蹲下,“吃晚饭了吗?”
“吃了的,三娘子没吃?”
“吃过了。”
他们的竹子放在脚边的,梨花拿起看了看,“谁削的?”
“周婶子,她老家种竹子的,家里的凳子都是她编的。”
周婶子是梨花从益州兵手里救回来的,梨花朝屋里看一眼,“她的病好了?”
“没,但她闲不住,偷偷找活干。”
她们出了皮肉伤,还伤了骨头,恐怕好几个月才能恢复。
说话的是磊子,看梨花对竹子感兴趣,他拿过手握紧,朝外戳了戳,“周婶子说这样能伤人,我们试过了,不穿竹甲被戳到的话很痛。”
这些日子,他们天天跟着周广安练习跑步,脸看着清瘦了些,但精气神不错……
梨花点头,“周婶子说得对,刺眼睛的话,眼珠会被刺爆。”
磊子像听到了什么武功秘籍,眼睛炯炯发亮,“真的吗?”
“嗯。”
屋里黑漆漆的,梨花问起黄月,磊子指着屋后道,“她去竹林里挖笋子去了。”
“这季节有笋子了吗?”
磊子眼睛亮晶晶的,“有的。”
笋子还没冒出来,但周婶子教了找笋子的办法,黄月就想去试试,磊子说,“等阿姐挖到笋子给三娘你送去一些。”
“不用,你们人多,留着自己吃吧。”
梨花陪他们说了会话,王家兄弟来了,他们挑着水桶,进门时,桶里的水晃了晃。
似是诧异梨花会在这儿,两人身形顿了下,“我们来送水的。”
黄月忙,怕孩子们掉进溪水里,他们兄弟打水时就会帮黄月她们挑水,怕梨花多想,王东道,“我们送完水就走。”
黄月已经跟赵多田议亲了,他们兄弟出现在这儿好像不太合适。
梨花道,“没事的。”
进谷的时日不算短,她清楚他们是热心人,明二媳妇没另嫁时,他们兄弟没少帮她,为此,明二媳妇以为他们对她有意,特意问他们兄弟两要不要娶她。
被他们拒绝后,明二媳妇才去的小溪对面。
这在整个山谷不是秘密,梨花起身,和他们聊起来。
“你们的屋还漏风吗?”
当初兄弟两为了省事,搭了个简易的篷子,四面通风。
天热时没什么,天凉后就不好过了。
听她语气还算温和,王家兄弟松了口气,如实道,“我们堆了墙,现在不通风了。”
“烧炭了吗?”
“烧了的。”在梨花再问时,他们主动道,“也囤了些食物。”
他们吃得粗糙,半点不挑食,于是捡了些野菜烤干碾成粉囤着的,饿了烧开水泡成糊糊就能管饱。
这个法子是村里老人囤猪食的法子,冬天草木凋零,养猪的人家便在夏秋多扯些猪草晒干磨成粉,入冬后混着开水当猪食,他们和黄月提过,黄月也是这么囤食物的。
赵家人在地里挖出不少粮食,省着吃能过冬,他们就没说。
梨花没有问他们囤了什么,“今年的冬天肯定冷,有条件就多囤些。”
明明她比他们兄弟小得多,但他们与她说话时,总感觉自己像晚辈,态
度特别乖巧,“我们懂得的。”
他们很喜欢梨花,在她身上,看到了爹娘的影子,爹娘如果活着的话,应该也会这般叮嘱的,“三娘要是有什么事要我们做尽管说。”
家里的被子,甑子全是梨花送的,他们始终记在心里。
说话间,他们已放好了桶,动作很轻,似是怕惊动了屋里养伤的人。
想到什么,梨花道,“你们最近可忙?”
她已经让刘二提醒张二娘她们多留个心眼,可到处笼罩着雾,真有人溜进院里做坏事,她们恐怕也应付不来,王家兄弟还算实诚,梨花就想请他们帮忙守护她们几日。
她说了原委,两人想也不想的应下,“没问题的。”
张二娘她们没见过兄弟两,梨花亲自带他们出谷。
经过刚刚那一茬,张二娘她们还没睡,见梨花领着两个模样有几分相似的汉子来,顿时明白其来意,“我们正商量夜间安排些人守夜,不会出事的。”
李满泉他们安家的地是老木匠说的,约莫怕那群人冒犯到她们,老木匠先发制人,说的地方离这儿好几百米。
到底怕那群人不安好心,因此刘二来传了话后,她们就决定让人守夜。
梨花站在码好的柴堆边,温声道,“你们近些日子怎么样?”
“好着呢。”古阿婶走上来,“我们虽是女子,力气比不得男子,但也不曾懈怠过。”
这些日子都在练习李解教导的办法,知道梨花阿耶天天带着孩子们满谷跑,她们也学起来,不仅仅是危险时跑快点逃命,更多是想追上敌人为嫁人报仇。
她双手在空中比划两下,“我们现在很熟练了,真有坏人来,我们不见得会输。”
她让梨花把王家兄弟带回去。
赵家人已经帮了她们很多,她们总要学着自己活下去的。
“三娘,我们比你年长好几岁,理应由我们保护你的”古阿婶拂了拂梨花被夜雾弄湿的碎发,“别担心,我们有法子自保的。”
她们已是残破之身,真到那时,大不了舍了清白
“都是朋友,何须客气。”
古阿婶叹气,“总得让我们试着面对不是?”
这话一出,乌泱泱的人齐齐点头,“三娘,已经很晚了,你回去吧。”
她们上百号人,不至于连几个坏人都应付不了。
事已至此,梨花只得领着王家兄弟回去,进山洞后,王家兄弟看了眼堆得只剩过道的位置,与梨花道,“三娘是好人,有了你,我们才得以有个安身立命的地儿。”
“都是乱世的浮萍罢了。”
能在山里住多久,她也说不准。
李满泉那边有李解盯着,接下来几天,梨花全神贯注盯着族里人撒种,确认发苗后,谷里的人纷纷跑来围观,梨花给曾家和孙家送了些,两家感恩戴德。
之前的苗冻死在地里,眼下得了新的,他们小心翼翼护着回家。
赵书砚那边是老太太亲自送过去的。
对于孙子无声无息的离家,老太太心下有愧,除了麦种,还拿了些青葵苗。
梨花要陪她一起,她坚决不同意,神色多少有些忐忑,哪晓得回来时,整个人容光焕发,看到梨花就把她拽到没人的角落说话,“你堂兄让咱过去吃晚饭。”
新人成亲,男方家没有宴客就算了,哪能让女方请她们,梨花迟疑,“不去了吧?”
“我已经答应了,就我和你还有你阿耶去。”
“”
大伯才是堂兄的亲爹。
“大伯知道会不会生气?”
“他偷偷给元家买粮这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你看他敢不敢生气!”说起这事老太太就火大,“他要不识好歹,我就把他分出去,让他自生自灭去。”
世人眼里,族人就是根,谁要被亲族抛弃是活不下去的。
老太太挺直了腰板,“元家肯定不同意还粮,你大伯有得愁的。”
昨夜赵广昌出去就没回来,清晨来灶房吃饭也没看到人,定是元家人撒泼打滚,老太太冷哼,“几十岁的人了,还没你阿耶拎得清。”
老三也是个大方的人,但他从不瞒着她往邵氏娘家送东西。
老太太道,“这话别和其他人说啊。”
梨花自然不会,这时候,谁家的粮食都吃紧,哪有多余的粮食宴客,若传出去,叶家被盯上就不好了。
是夜,天擦黑时梨花才扶着老太太去了对面,赵广安换了身新衣,一身竹甲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响声。
到叶家院里后,赵广安凑到梨花耳朵边说了句,“咱要不要再给你堂兄备点嫁妆啊。”
叶家的院子不算大,但堆的柴火差不多有人高,整个院子只留了容许两人通过的位置,跟山洞的情形差不多。
赵广安道,“看不出叶家还挺讲究的。”
山谷潮湿,柴火堆在院里会受潮,而叶家院里的柴火地步垫了几个竹架,柴火不直接接触地面,潮得自然没有那么严重。
“我捎了礼的。”
初来乍到,没有表示可不行,何况叶家先示好,礼尚往来,梨花自然不可能两手空空。
赵广安不经看向她手腕上挂着的竹篮上,上面盖着杂草,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赵广安好奇,“什么呀?”
“牛油。”
家里比较贵重的就是这个了,平日放在老太太屋里的,其他人拿不到。
赵广安想了想,“牛油好,你堂兄的活重,吃点油水是好的。”
当时杀牛后,赵大壮给每家每户都分了些牛油,老太太节俭,除了蒸饭给梨花舀一点,其余全部存着的。
叶家都是闺女,知道她们要来,早在檐下等着的,赵书砚好像刚从外面回来,帽子上挂着雾水,看到他们,侧身让出位置,“阿奶,三叔,快进屋坐。”
不过成亲几日,俨然已经有主人的气质。
老太太笑得眯起了眼,“青苗种进地里了?”
“种了。”赵书砚道,“明天再去看看。”
他媳妇在灶间忙活,探头喊了声人,不多时就端着一甑子香喷喷的米饭出来。
老太太看了眼,心里过意不去,“太破费了。”
亲家这般阔绰的招待她们,她心里虽高兴,却也心疼粮食,“都是自家人,随意吃点什么便是,不用这般浪费。”
除了米饭,叶家还弄了两个菜。
说是菜,其实是烤黑的肉,看样子,有点像鸟雀,老太太愈发心疼,“怎么不留着自己吃?”
赵书砚岳父不是会说话的人,赵书砚接过话道,“我爹娘进谷前逮的老鼠,烤了后没吃留着的,知道你来才拿出来的。”
老太太叹气,“都怪天灾。”
换作以前,谁家吃老鼠啊。
梨花怕老鼠有疫病,不敢吃,老太太给她夹了一块,赵广安急忙夹走,“娘,书砚都瘦了,给他吃吧。”
他也不想闺女吃来历不明的东西,不就老鼠吗?闺女真要馋了,他也可以抓的。
叶家不懂他的心思,叶母道,“尝尝吧,我们烤熟后晒干储存的,肉一点都没坏。”
除了老鼠,家里还囤了些蝗虫,不过赵家以前是地主,待客的话肯定是老鼠更体面。
老太太扒饭,“我牙口不好,吃不了这玩意,你们吃吧。”
族里的伙食不算差,因为饥荒以来,她偶尔会感到饥饿,但没馋过。
毕竟有鸡皮给她磨牙呢。
叶家心意足,梨花送的牛油也不差,一顿饭,还算尽兴。
就在梨花吃完半竹筒米饭时,叶父突然来了句,“你们还在挖粮食吗?”
他说的挖粮食自然是赵家在地里挖到其他人囤的粮食这事,那时给谷里的人分了点,不是什么秘密。
老太太疑惑,“地下还有粮食?”
梨花敏锐的察觉到不寻常,“叶伯伯也挖到了?”
叶父一愣,没想到她这么聪明,看了眼妻女,纠结要不要说。
叶母撞了撞他胳膊,“说吧。”
叶父看了眼梨花,轻轻点头,“今个儿请你们过来也是为这事。”
要不是挖到粮食,他也不会厚着脸皮去赵家谈女儿的亲事,他没有儿子是真,但也不是非得招个上门女婿不可,之所以想找赵家儿郎,为的就是地里的粮食。
那时候,赵家挖到粮食,这边的几户人家嫉妒,也开始拿着锄头在地里挖。
他和妻子也是如此。
无奈还有诸多事要忙,其他人
坚持几天就放弃了,但他总觉得那些人不会把粮食放到一处,卯足劲了到处挖,许是运气好,真的让他在几株小树间挖到了不同于泥土的坚硬。
他怕惊动人,只刨了一小角出来。
是城里粮铺存粮用的麻袋。
不用说,底下就是粮食了。
他问梨花,“你们当时挖了多少粮出来?”
进山谷时就说好赵家众人不得在这边开荒,所以赵大壮他们挖地时,从不往这边来,仔细想想,建机关的人既能察觉这场乱象,肯定是个心思缜密的,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把粮食藏匿在一处呢?
老太太和赵广安有点懵。
除了懵,两人还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粮食,谁不喜欢啊?而且叶家这般神神秘秘,只跟她们说这事,怕是想和她们分的。
不待梨花回答,老太太抢声道,“约莫二三十石,分出去后,族里剩的没多少,亲家,你挖到多少了?”
叶母叹气,“不知道,怕其他几家人闹,我们没敢挖。”
原本想着等女儿成亲后,确定赵书砚是个好的再跟赵家人商量,结果赵书砚提前收拾行李过来,又早出晚归的干活,夫妻俩看在眼里,便琢磨着早点把粮挖出来,让孩子们好过点。
老太太点头,“不挖是对的,大壮他们那天挖出粮食,你们这边的人恨不得上手抢,要不是咱们人多,打起来都是有可能的。”
说到这,老太太顿时想明白两家结亲的缘由,“你们想跟咱结亲就是为这事?”
叶父下意识点头,叶母蹙眉,“不全是,书砚这孩子踏实,进谷后我就在观察,众多人里,就他最好。”
这话算说到老太太心坎上了,甭管什么原因,众人晚辈里,她孙子就是最好的,当即道,“你们既害怕,待会就让大壮他们过来挖,那些人总不敢动手了吧。”
叶母也是这样想的,然而又有什么顾忌,欲言又止。
梨花看出来,说道,“粮食是你们发现的,自然你们占大头。”
叶母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知道赵家的事都是她说了算,叶母道,“不用占大头,平分就好。”
她心里也是有一杆秤的,粮食是她们挖到的不假,可如果没有赵家人,再多的粮食恐怕也护不住,赵家离得远,可能不知道其他几家人的性子,她们却是领教过的。
知道她生的全是姑娘,刚进山谷时,好几个男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溜达,罗老太更是厚颜无耻的让她把女儿嫁过去。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始终没有答应。
其他几家也隐晦的提过这事,她也拒绝了,因为这事,她和那些人的关系不算好。
再凭空得到那么多粮食,半夜遭人放火烧死都有可能。
她道,“我们占一份,赵家占一份如何?”
老太太摇头,叶母脸色顿时变了。
老太太急忙解释,“不是我胃口大,毕竟是你们找到的,理应由你们占大头。”
听到这话,叶母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我和她爹年纪大了,几个孩子往后还要指望书砚他们,书砚常说你最疼他,他想表表孝心,平分是最好的。”
她的话说得漂亮,老太太笑逐颜开,“他娘是我最疼的儿媳,我不疼他疼谁?”
可她还是觉得平分对叶家不公平,问梨花,“三娘觉得如何?”
“按婶子说的办吧,只是人心叵测,对外咱得还少报些才行。”梨花已经想好了怎么做,“明个儿我让堂伯他们过来帮你们看种下的青苗,顺便挖些草药回去,叶伯伯跟着,到时以你的名义挖出来。”
她把话说明白,“当然,那些人家肯定要闹,为此你们也会得罪一些人。”
叶父道,“不碍事的。”
有赵书砚,那些人不敢乱来。
商量好细节,梨花她们吃过晚饭就回去了,之后就去找赵大壮说了这事。
老村长还没睡,听说又挖到粮食,他震惊不已,“到底谁藏的啊?”
这么多粮食,那些人要是找来,肯定要出事的。
梨花道,“不管谁藏的,咱挖到了就是咱的,到时恐会遭报复,堂伯你记得派些人守着咱地里的青苗。”
“好。”
然而,事情好像远比梨花想的复杂,上次挖粮食她不在山谷,这次赵大壮将族里男儿全喊过去,梨花也去了,这次挖的粮食不仅多,还挖到了地窖。
原来,地里的几麻袋粮食是障眼法,底下的地窖才是重点。
地窖约四五米深,十几米宽,除了堆得高高的粮食,还有十几箱金银财宝。
族里人先是激动,当看到抬出来的金银财宝后,脸色全部变了,“三娘,咱会不会闯大祸啊”
这么多金银珠宝,主人家肯定是大富大贵出来的。
大富就罢了,若是大贵,肯定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因为这次挖到的粮食远比上次多得多,他们这么多人,跑了好几趟才全部搬出来,围观的人从最初的眼红,慢慢转变为惊讶。
赵大壮脸色渐渐凝重。
开挖时,说好和叶家平分,然而成了这样,平分怕是不行了。
太多了。
这些粮食,够普通人家吃好几年了。
“三娘”
为了迷惑人,赵大壮特意等傍晚才来的,这会儿天还没黑,那些金子在灰蒙蒙的暮色里闪闪发亮。
不知是不是太急,装金子的箱子没关,一个箱必须四个人才抬得动。
梨花道,“先搬到叶家,之后再说。”
罗老太已经嚷嚷了,“见者有份,这么多粮食,不均分怎么行?”
叶父和赵书砚搬了几袋粮食,脸上淌着了汗,听到这话,无措的瞄向梨花。
恰是这一眼被罗老太捕捉到了,嗓门尖利起来,“这是在咱们地界挖出来的,还想分给外人不成?”
赵家之前也挖出过粮食,她眼巴巴的凑上去讨一点,挨了冷脸不说,还被赵家几个婆子挤兑得哑口无言,这口气她一直记着呢,她看向曾老头,“曾老头,你得说话才行。”
曾老头拿了赵家不少好处,自然不会向着罗老太,何况他又不是傻子,哪儿不晓得罗老太打什么主意。
只道,“上次说了地里的东西谁挖到就是谁的,既是叶家挖到的,自然该由叶家处理。”
叶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是这个理。”
谁知道赵书砚是他女婿,他也不遛弯子,“东西是我挖到的,后来出力的却是赵家人,他们人多,我想让他们占大头。”
“蠢货!”罗老太怒不可遏,“这么多粮食,你们全家到死都吃不完,竟给外人”
叶父被罗老太骂了也不见气,“粮食我们留一点,其他我乐得给赵家。”
罗老太不知道他油盐不进,再次骂起来,骂着骂着不得劲,抓着离自己最近的赵家人道,“东西是你们挖到的吧?”
如果是赵家人挖到的,无论如何也不属于赵家,她道,“一定是这样,
不行,你们把东西埋回去,我们自己挖。”
猜到有人用这招,赵大壮早就准备好了,也不回罗老太的话,而是问凑热闹的孩子们,“你们说这些粮食谁挖到的?”
罗老太的孙子也在其中,闻言,指了指满头大汗的叶父,“他挖到的。”
罗老太眼睛一瞪,立刻跑过去捂孙子的嘴,“你看清楚了?”
其他孩子重重点头,“就是叶冬梅阿耶挖到的啊。”
小溪对面的孩子们跑完了,兴冲冲的要挖野菜,他们谨记大人的话,谨记这边是他们的地界,不能让那些人把贵重的草药挖了,所以一直跟着的。
因此看得很清楚,就是叶家挖到的粮食。
叶父道,“你孙子亲眼看到的,不用质疑了吧。”
罗老太不信,揪孙子胳膊,“重新说。”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叶父道,“书砚是我女婿,我要指望他给我养老,粮食不给他家难不成给你不成?”
是这个道理。
其他人虽遗憾,却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赵家是叶家亲家,不帮衬亲家帮衬外人不行?
亲疏远近,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们。
见吵不过,罗老太双腿一弯,坐在地上哭起来,“老天爷啊,你是要我的命啊,我要饿死了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老人家都爱说那些话,梨花置若罔闻,跟赵大壮商量起来,“粮食太多了,不分些出去怕是不行。”
赵大壮点头,“既然要分,不如再分些给附近的村民们。”
雨露均沾,这样才显得他们公正。
而且这些东西究竟是福是祸说不准,吃了粮,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将来东西的主人找来,大家一起面对。
梨花也是这么想的,“分吧。”
叶父被罗老太盯着,趁没人注意时,梨花偷偷找叶母说了此事,叶母心里也慌得不行,“三娘是有能耐的,你拿主意就行。”
“好。”
梨花让赵大壮把罗老太扶起来,罗老太看赵大壮身形宽大,心里一哆,咆哮道,“杀人咯,杀人咯,大家都来看哦,赵家人要杀人灭口哦。”
赵大壮缩回手,表情冷了下来,“不肯好好说话是吧,成,粮食不分你了。”
罗老太也是聪明人,听到最后一句,眼泪一抹,立刻站了起来,“粮食怎么分,金银珠宝呢?深山老林,那玩意没用吧?我家就不要钱财了,多分些粮食给我就行。”
赵大壮肃然道,“东西是叶家的,可不是你想分就分多少的,待我问问叶家的意思后再说。”
这么多粮食,叶父不介意分些出去。
他不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只知道不分的话,肯定会招来大麻烦,“凡事听三娘的就成。”
赵大壮让人统计粮食,根据赵书砚的经验,一袋约一石,不过地里的麻袋做了防水防潮处理,应该不足一石。
然而也很多了。
光是麻袋就有两百多。
金银珠宝更是有上万两之多。
不过像罗老太说的,在这地方,金银珠宝没用,与其要那玩意,不如换成粮食。
可梨花不会如她们的意,粮食要分,钱财也要,甭管多不多,人人都有份。
赵家有盛粮的米斗,每户人家两斗,金银珠宝则一家一块。
罗老太觉得粮食太少,又闹腾了会儿,得知赵大壮要把粮食分些给外面的人,闹腾得更凶,然而没人理会她,粮食分完,赵大壮让人把袋子连夜送到了外面,按照山谷里的分法,每户人五斗。
外面的人高兴不已,看赵大壮像看观音菩萨似的,就差没泪流满面的给他磕头了。
赵大壮不邀功,“粮食是叶家发现的,他家人少,吃不了这么多,看天冷了,大家日子紧巴巴的,这才让我们每户都分一些,你们要谢就谢他吧。”
“是该好好谢谢他。”只是他们进不去山谷,没法当面传达这份谢意,“不知叶家的屋子在哪儿,我们想给他磕头。”
赵大壮指了个大概的方向,一行人齐齐跪地。
除此,村民们告诉赵大壮想在山里修建寺庙,逢年过节去拜拜,求菩萨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战乱不是三五几个月就能结束的,所以他们没有祈求天下太平。
问赵大壮懂不懂里面的门道。
赵大壮摇头,见他们失落,不经想到建祠堂的事来,说道,“心怀敬畏,菩萨就会感受到我们的诚心。”
“是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