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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131岭南细作勾栏院的姑娘们

    两人眉来眼去,梨花装作没看到,跟老板要了两个箩筐和一个背篓。

    这样一来,人伢子挑担子,矮妇挑桶,她背背篓正好合适。

    矮妇穿着上等料子的襦裙,衣袂飘飘,哪儿愿意沾这脏兮兮的物什,当即尖细着声儿叫出来,“你这么有钱,就不能雇个人送咱回去吗?”

    梨花不想买她就是她太过挑剔。

    山里环境差,住宿简陋,过惯了纸醉金迷的矮妇肯定满腹牢骚叫苦连天的。

    破坏老少同心埋头苦干的氛围不说,就怕人人学她刻薄

    于是,梨花不准备容忍她的这种脾性,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衣兜,意有所指道,“我就剩六十两了。”

    雇了人,就没法带她们走。

    “”矮妇怀疑她故意的,脸拉得老长,“你你”

    梨花却笑得眉眼弯弯,“辛苦芳姨了。”

    入行十八年,矮妇没遇到过这么刁钻跋扈的人,一时,脸黑如炭,捏着拳头捶人伢子,泫然欲泣道,“跟着这种人能有好日子过吗?”

    “有个去处就别挑了,快打仗了,益州城能否守得住都还不知,你们若留在城里,封城怎么办?”

    梨花站在长凳前,慢慢调整背篓的绳子,闻言,瞳孔一缩,“要打仗了?”

    人伢子无言的点头。

    消息还没传开,但城里的大夫全被抓走了,书生也去了前线,城里人心惶惶,是以好多人卖媳卖女囤粮而去。

    梨花心下大骇,“什么时候?”

    “估计就这几天了,你进城后没发现街上没什么人了吗?”

    梨花当然发现了,以为百姓们不想淋雨躲进屋的缘故,没往打仗上想,“人们去哪儿了?”

    “城里的粮要紧着将士,官府让百姓自给自足,所以好多百姓都出城了,城郊有田地,哪怕挖野菜吃树皮也不至于饿死。”人伢子苦笑,“没准过几日我也要去乡下避祸”

    他好几个兄弟都携妻儿跑了,所以偌大的铺子只有他看守。

    想到什么,他疾步走向卖糖人的位置,“给我五个糖人。”

    一旦打仗,黑市恐怕也不复存在了,既然这样,不如多买点自己喜欢的。

    他问梨花要了六十两,开始挥金如土。

    粗粮,盐,肉,面粉,往日嫌贵的现在全买了。

    矮妇从没见过他这么大手大脚,瞠目结舌的看他从这儿跳到哪儿,“死鬼,你疯了?”

    “我清醒着呢。”

    梨花顺着矮妇的目光瞅了眼,继续问打仗的事儿,“益州城离京城远,京都军应该打不到这儿来,一旦出去就生死难料了,人们为什么还要出去?”

    岭南以凶残出名,百姓必不会往南逃,西边的梁州正乱着,去了不得安生,至于东边的荆州

    人离乡贱,百姓们真要去了,十有八九会成末等民,任人其他奴役,北上也不行,碰到京都军,肯定会被当做叛军处置。

    矮妇嫌扁担脏,拇指和食指拈着手帕,来回擦扁担上的污渍,答道,“朝廷扬言不会屠杀百姓,若遇大军压境,只要小心避开就行。”

    “谁说的?”

    “官府出了告示啊。”矮妇虚起眼,耐人寻味的看向梨花,“你不知道?”

    整个益州城,上至节度使,下至黎民百姓,还有不知道京都传来的话?死鬼说她出身高贵,怕不是骗她的?

    遐思间,但看梨花目光坦荡,“不知道。”

    矮妇从上到下打量她两眼,“那你为何穿得跟叫花子似的?”

    她披着蓑衣,但遮不住领口的里衣,矮妇一眼就看到里衣有补丁,缝衣的线也不是好线。

    以为梨花故意的,结果不是?

    梨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从容道,“出门在外,越穷越

    不惹眼,若学芳姨你锦衣华服招摇过市,我怕还没进城就被洗劫一空了。”

    “”矮妇一噎,“我又没说你什么,你这嘴就不知道让让人?”

    “我是东家,说几句怎么了?你就不能让让我?”

    “”矮妇语塞,忍不住朝人伢子撒火,“快下雨了,你能不能快点啊”

    “来了来了”人伢子将买来的物品放进麻袋挂在扁担上,麻利的挑起担子,“走吧”

    矮妇没干过重活,桶是挑起来了,就是重心不稳,步伐踉踉跄跄的,跟喝醉酒似的。

    人伢子走出去几步回头看她,还她那句,“能快点不?”

    出来前他把院门锁了,客人来了进不去,恐不会多等,所以耽搁越久,损失的银钱就越多。

    矮妇扶着摇晃个不停的桶,汗水浸满了额头,很是不耐,“我也想快点,但桶不听使唤啊。”

    “那我先回,你和小娘子慢点”歪头找梨花,却见小姑娘已经走到几米开外了,他掂了掂扁担,快速跟上,“咱回去等她”

    铺子的正门面朝大街,地龙翻身后,附近的百姓全部到这儿避难,直到官府的告示出来,好多百姓卷铺盖走了。

    街上冷冷清清的,一眼望去,尽是丢弃的衣衫,碗碟,以及烧尽的柴灰。

    连日小雨,地面湿漉漉的,街道看着格外脏。

    人伢子拿钥匙开门时,突然蹿出两个胡子拉渣的汉子,给他吓得差点把钥匙摔了。

    “你”人伢子顿了顿,“你们谁啊?”

    众所周知,城里无权无势的男丁都去从军了,不可能有汉子。

    梨花站在半米外,目光死死盯着黑衣装束的男子,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人伢子,戎州的人伢子怎么会混到益州来?在奎星县时,他们带着买来的孩子往南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两人低头,和人伢子嘀咕了句什么,人伢子脸上笑开了花儿,“同行啊,你们咋不早说,害我以为来打劫的呢”

    两人颔首,“是我们行事不周,进城后发现街上没有男子走动,不由得尽量把自己藏起来”

    解释清楚就好了,人伢子并非得理不饶人的,“的确如此,你们此番来是买人的?”

    早年间,他去过外面,知道有些地方不排外,相反,他们特别钟爱外地女子。

    锁打开,他伸手推门,余光瞟向身侧的高个儿。

    高个儿点头,“是阿,不知兄台手里有多少人?价格若合适,咱们全买了”

    上次这么阔绰的还是小娘子。

    想到小娘子,人伢子回眸,发现小姑娘脸色苍白,僵在那儿动也不动。

    也是,她这次独自进城,没有人陪同,突然看到两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害怕也正常,他放柔声介绍,“他们是外地来的人伢子,小娘子不用害怕。”

    益州不和戎州通市,和其他州却没断绝往来。

    像黑市上的盐,是淮洲来的,大姜产自荆州,世道再乱,总有人有法子弄到这些。

    梨花知道自己的脸色很差,她感觉汗毛倒竖,脊背凉幽幽的,“他们哪儿来的?”

    想到她出门有官兵开路,询问这两人的来历没什么奇怪的,人伢子不由得看向高个儿,“兄台从哪儿来?”

    走南闯北久了,说话不会有乡音,人伢子听不出两人的口音来自哪里。

    高个儿侧身,细长的眼扫过梨花,不答反问,“这位是?”

    “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庄子上缺人,特找我买几个人回去料理庄子,兄台从哪儿来?”

    “梁州”高个儿的目光落在梨花清秀的眉眼上,没觉得熟悉或在哪儿见过,“梁州地域辽阔,去年闹雪灾死了几万人,留下数千亩田地无人耕,梁州官府找我们兄弟,要我们弄些人回去”

    他的话说得委婉,人伢子哪儿不懂?

    能拐最好,不能拐再花钱买。

    他道,“来得正好,我院里新来了几十人”

    高个儿脸上一喜,矮个儿更是探头往里瞧,“可有孩童?”

    “孩童?”先进去的人伢子微微皱眉,“你们不知益州禁止买卖孩童吗?官府有令,凡家中有孩童者,一家皆由官府选地安置”

    告示一出,先前卖娃的悔恨不已,更甚者跑来找他,哭天抢地的要他把孩子还给她们。

    高个儿愣了愣,“我们进城直奔这儿,不曾知道官府颁布了禁令,不瞒你说,梁州的冬天冷,冻死的多是孩童,官府担心将士老去,没有新兵顶替,这才叫我们兄弟买点孩童回去。”

    “那你们来晚了。”

    官府把孩童安置在易守难攻的小镇里头,并派了两万士兵巡逻保护。

    普通人进不去的。

    高个儿惋惜,“也是我们兄弟走错道多耽搁了几天”

    人伢子领他们进院,回眸看梨花还站在屋檐下,“小娘子不进来?”

    梨花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了,你把人叫出来,顺道把芳姨她们的卖身契给我就行。”

    “那你稍等。”

    高个儿不喜欢梨花看自己的眼神,进院后,忍不住询问梨花的底细,“她家可是有人遭拐卖?我看她好像不喜欢我”

    小娘子的背后是益州官府,哪个官府会喜欢抢自己百姓的人?

    人伢子为梨花说话,“小娘子愤世嫉俗,讨厌咱们这类人无可厚非,兄台别和她见识啊”

    “怎么会?”高个儿目光和煦,“干咱们这行的,到哪儿都不讨人喜欢,习惯了。”

    “是啊。”人伢子自嘲,“你说咱正经开门做买卖得罪谁了啊?卖妻卖女的不是咱,到头来骂名全让咱背了。”

    “世道如此,能怎么办呢?”

    人伢子让两人挑人,他进屋拿矮妇她们的卖身契,嘱咐其他人收拾行囊。

    勾栏院的姑娘们只会伺候男人,哪儿会农活,得知要去庄子,嘤嘤嘤的哭起来。

    走到院门口的人伢子听得头疼,唤勾栏院头牌春花,“小娘子家底丰厚,又不惧山匪流民,你们跟着她,不用为吃穿发愁,不好吗?”

    春花生得漂亮,落泪也风情万种。

    人伢子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兵荒马乱的,有个靠山比什么都强,我知道你想跟着我,但我这铺子能撑到哪天我自己也不知,而且益州若败,我必要从军的。”

    皇帝昏庸,置百姓生死不顾,这次不奋力保住益州,待皇帝收复益州,难保不会把益州割给岭南。

    真到那时,百姓真就流连失所了。

    他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难得软了心肠,“京城撤军我就去庄子上接你们如何?”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木匣子,“我有客人,不能送你们出城了

    ,你替我把这个匣子给芳娘。”

    春花泪雨如下,“你说益州能赢吗?”

    五岁时,阿奶为了给小叔娶亲,把她卖给了人伢子,随后辗转去了勾栏院,从院里端茶倒水的小姑娘慢慢爬到头牌位置,每次碰到脾气不好的客人,她就忍不住咒骂卖她的人。

    如今几年过去,那些恨早就没了。

    能让她为之痛哭的,是离开生活多年的地方。

    她舍不得勾栏院昏暗流转的灯火,舍不得巷子里的煎饼甜食,舍不得长街的喧嚣热闹,舍不得护城河里的河灯,舍不得书生的誓言

    这些,往后只能活在她的记忆里了。

    她低下头,哭得愈发伤心。

    人伢子把木匣子往她怀里一塞,阔步走了出去。

    生逢乱世,岂是他们能选择的?

    东西交给梨花,免不得为矮妇说好话,“相处久了你就知道她看着凶,其实很善良,她的东家念旧,有意带她去京城,但她怕自己走了,往日光顾她生意的男人家里上门报复就留了下来”

    “我知道她来我这是避难的,知道她好面子,我没拆穿她罢了”

    梨花听到院里的哭声了,“姑娘们不愿随我走?”

    “世人瞧不起勾栏院,却不知有人将它当做家,我看小娘子你福缘深厚,还望你能善待她们。”

    “她们从小为家人遗弃,又遭油嘴滑舌的小人坑骗,不明白何为普通人向往的安稳顺遂,还望小娘子多体谅”

    梨花没去过勾栏院,不了解里头的姑娘品行如何,只道,“她们若规矩老实,我自不会刁难”

    “我替她们谢谢小娘子了。”人伢子退后半步,恭顺的朝梨花拱手作揖。

    “死鬼,干什么呢?”矮妇气喘吁吁的走来,见人伢子毕恭毕敬,涂脂抹粉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人伢子知她高傲,故作轻松道,“我怕日后流落街头,求小娘子给我留个容身之处,你回来了?”

    矮妇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到底肩膀的疼痛大过其他,尖声道,“还好意思说?这么重的桶给我挑,你是要累死我啊”

    人伢子笑眯眯的上前帮她,“庄子上人多,你莫总跟人针锋相对。”

    “用得着你教?”扁担给他,矮妇委屈的揉肩,“真打仗,你怎么办?”

    “还怕我没地去?”人伢子笑道,“忙碌这么多年,还不准我休息个几年?”

    “我还不知道你?”矮妇嗔他,“整个钻钱眼里的人会舍得隐退?”

    人伢子不为自己辩解,“不同你说了,院里还有客人等着,你们拿了行李就出城吧。”

    语毕,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矮妇还想说点什么,但看他走得干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问梨花,“庄子在哪儿?”

    “随我走就是了。”

    矮妇肩疼,腰疼,说什么都不挑桶了,倒是梨花先买的十五人里有两个妇人主动揽下了这活。

    梨花让矮妇带路,去了趟勾栏院。

    白漆的墙,朱红的门,青色的瓦,勾栏院看着跟往日没什么两样。

    唯独门前的灯笼再也亮不起来了。

    开门进去,姑娘们又呜呜呜哭起来。

    梨花懒得安慰,和其他人道,“去灶房瞧瞧煮饭的釜和鼎是否还在,在的话带上,屋里的竹席褥子也拿着,看床是否能拆,能的话拆了拿出来”

    姑娘们哪儿见过这种阵仗,当即抬头,拿水汪汪的眼睛瞪着梨花,“你你想干什么?”

    “这些物件留着也无用,不如拿去庄子上用。”梨花看向她们怀里的包袱,“你们不是会织布吗?梭织机在哪儿,一并带上。”

    “”

    织布绣花不过闲暇打发时间而已,听梨花这语气,怎么把她们当织娘似的。

    她们挤到矮妇跟前,哭得楚楚可怜,“芳姨,咱往后是不是没有回不来了啊。”

    矮妇哭着搂过她们,“咱们命不好啊。”

    梨花没理会她们,在后院的库房看到有两辆手推车,让大家把重物放车上,轻点的自己拿着。

    拆床费时,出城已是午后了。

    一路往南,残垣断壁静静伫在废墟间,荒草肆意生长,尽显萧瑟荒芜。

    不知何时,天空又下起了雨,勾栏院的姑娘们一手撑伞,一手抹泪,引得守城官兵频频侧目。

    衙门发了告示,不得阻拦百姓出城,违者斩立决。

    但这些姑娘哭得天快塌了似的,官兵头脑一热,不禁上前,“你们往哪儿去?”

    梨花指着灰蒙蒙的天际,“回村去啊。”

    出城往南只有四个村子,永乐村被屠的消息传开,其他村的人几乎都完了,小姑娘从村里来,该知道村里的情形才是,怎么会领这么多人回去。

    他问哭得最凶的姑娘,“你可是心甘情愿的?”

    春花的泪沾湿了手帕,往日乌黑澄澈的眼眸荡着水光,瞧着愈发柔弱。

    官兵脸热,正要质问是不是有人威胁她,却见她轻轻点了下头。

    矮妇也难受,但她不想得罪梨花,吸吸鼻子,打圆场道,“她这是舍不得离家”

    哪个益州人舍得背井离乡?官兵宽慰春花,“咱们益州兵力强盛,定能击退京都军,节度使说了,战事结束就迎百姓回城,到时,官府会帮大家修缮房屋”

    听到这儿,春花哭得更为悲痛。

    勾栏院的物什都让小娘子拆了,他日回来,连张完好的床都没有,她们怎么赚钱营生啊?

    她眼泪流了一脸,其他姑娘们见了,眼泪更为汹涌。

    矮妇偷偷瞟梨花,见她脸色不好,急忙拉着春花朝外走,“你们一定要打胜仗啊。”

    皇帝无德,她们不想做他的子民。

    官兵身躯笔直,字字铿锵,“是!”

    官道荒凉,没有行人走过的足迹,矮妇许久不曾走过泥路,在离城门十米的地摔了一跤。

    屁股着地,疼得她哎哟一声。

    她拽着的春花也差点摔着,稳住身形后,眼泪夺眶而出,“这么泥泞,怎么走呀。”

    城里都是青石板路,雨天也不泥泞,哪儿像面前这蜿蜒不止的山路。

    姑娘们又开始哭了。

    梨花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咱走官道”

    走小路的话,这些人恐怕哭得更凶。

    赵铁牛搬了两块石头坐着等她,当一群五颜六色服饰的人出现时,他就知道是梨花。

    担心城墙上的人看到他,他忍着没冲出去,待她们走近才探头探脑的喊,“三娘?”

    突然冒出个男子,给姑娘们眼泪都吓没了。

    一个个睁着红肿的眼,泪眼朦胧的望着树丛里的男子,某个刹那,惊怕的尖叫起来。

    边叫边往后退,视赵铁牛如洪水猛兽一般。

    春花紧紧抱住矮妇,“戎州人,他是戎州人。”

    赵铁牛脸色大变。

    露馅了?

    梨花心里如巨石砸落,脸上绷着不露怯,“我家经营荔枝生意,我堂叔经常去岭南人跑货,不过春花姑娘为何说不说他是岭南人而说他是戎州人?”

    春花泪雨滂沱,“他的口音和那个负心汉一模一样。”

    负心汉?梨花眼神询问扭头擦衣服泥渍的矮妇,后者痛心疾首,“什么时候了还记着他作甚?他真对你有几分真心,就不会偷了你的首饰跑了。”

    “大郎受邀去京城参加诗会,手头吃紧,不得已才那么做的。”

    “还执迷不悔呢?他王大郎不过是个秀才,携妻儿老母北上逃命的,怎么可能回来娶你?而且他儿子已考上秀才,前途大好,娶妾也不会娶咱们这种出身的。”

    “大郎不是那样的人!”春花气急败坏的大喊起来。

    矮妇也恼了,“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这么死心塌地?我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

    她一凶,春花就萎了,“大郎有苦衷的,他落魄时,被村里无赖逼着给儿子结了门娃娃亲,这些年,他一直被无赖一家纠缠,很苦的。”

    戎州人?王大郎?无赖?娃娃亲?

    怎么感觉好像认识呢?

    第132章 132伏击奸细一人对付俩

    梨花压下心头某种猜测,招手让赵铁

    牛去后边推车,提醒大家继续赶路。

    春花的泪水簌簌往下掉,比雨还绵密。

    矮妇心头烦闷,喊住赵铁牛,“你常去岭南,途径戎州时,可听说过青葵县王家?”

    西南文人不盛,王家两门秀才,在当地肯定有些名气。

    春花一直念念不忘,总得让她死心才好。

    王大郎口蜜腹剑,表里不一,名声肯定不好。

    她的话春花不信,外人的话春花得信了吧。

    见赵铁牛专心走路,好像并没听到她的话,矮妇不由得抬高了音量,“铁牛兄弟,你去岭南采购荔枝时去过青葵县吗?”

    赵铁牛太阳穴突突直跳,两步走到推车后,使劲甩头。

    什么青葵县,什么王家,他什么都不知道。

    矮妇看他突然哑了,纳闷得很,“铁牛兄弟?”

    弯腰扭身一看,他赵铁牛双手推车,脑袋埋得低低的,只露出红似血的耳根来。

    害羞了?

    矮妇收回视线,情不自禁的顺鬓角的碎发,脸上笑容缱绻的看向梨花,“小娘子,你堂叔成亲了吗?”

    歪腻的腔调激得梨花掉鸡皮疙瘩,警惕的问道,“芳姨想作甚?”

    梨花最初不买她们就怕她们用狐媚手段勾引人。

    山里血气方刚的汉子多,她稍以利用的话就会挑起纷争,搞得山里乌烟瘴气的。

    警告矮妇,“到了庄子,每个人都需干活,我要发现你们有别的心思,通通把你们卖到戎州去!”

    戎州是岭南人的地界,真去了,别指望身上有块好肉。

    矮妇脸上露出恐惧,气弱道,“我问问而已,春花遭王大郎蒙骗,钱财尽失,不叫她死心,将来还会栽王大郎手里”

    梨花沉下脸,“春花姑娘既叫他负心汉便是看清了他为人,你怕什么?”

    “嗐!”矮妇满肚子憋屈,“她也就嘴上骂,真看到人了,随便哄她两句她就晕头转向善恶不分了。”

    姑娘们随她,都是嘴硬心软的。

    梨花看向眉梢含怨的春花,振振有词道,“你们是我的人,不经我允许不得私下见人,否则,荆条伺候!”

    荆条?矮妇跳起,“你要打我们?”

    “做错事不该打?”梨花板起脸,“庄子与世隔绝,若因你们的疏忽给庄子带来灾祸,别说打,杀了你们都没人说我狠毒!”

    她字正腔圆,“身处乱世,既有容身之处,就该珍惜才是。”

    矮妇说不过她,眼巴巴地看向其他人。

    别说反驳,她们缩着脖子,连头都不敢抬。

    没出息的!

    矮妇嘟了嘟嘴,习惯性的挥手帕扭腰,拖长了音回答道,“知道了。”

    梨花催促,“继续赶路”

    山路滑溜溜的,走了两里,勾栏院的姑娘们又嘤嘤嘤开始哭了。

    “能不能休息会儿啊,腿没劲儿了”

    推车上的物件堆得比人还高,赵铁牛和四个妇人推一辆,闻言,他探头看了看,想说以这个行进速度,恐怕半个月都到不了峡谷。

    担心口音遭人怀疑,硬是憋着没作声。

    姑娘们哭了几嗓子发现没人应,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要知道,她们出门多光鲜现在就多狼狈。

    妆容花了,发髻散了,裙子沾了泥,整个落魄户的模样。

    就这样梨花无动于衷,心肠也太硬了。

    确认梨花没有要休息的打算,她们咬咬牙继续走。

    又走了两里,只觉双腿酸软,脚似有千斤重。

    姑娘们的泪又涌了出来,期间,帕子脏了,她们爱惜的接雨水搓了搓,谁知越搓越脏,崩溃得泣不成声,“呜呜呜,走不动了啊。”

    梨花面不改色,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再走两里。”

    春花愤愤地瞪她,但她像个没事人似的,不知从哪儿找了根树根做拐杖,走得又快又稳。

    委屈袭上心头,她挽着矮妇的手哭,“芳姨,我是不是要死了,怎么喘不上气啊。”

    矮妇也体力不支,春花的重量靠过来,害得她差点又摔了,劝道,“春花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忍吧,到庄子上就好了。”

    一行人走得慢,没到荒村天儿就黑了。

    梨花让大家把灯笼点上,继续赶路。

    夜风凶猛,呼呼呼的刮过脸庞,姑娘们未在荒郊野外过过夜,害怕得不行。

    “会不会有野兽啊?”

    “山里的难民会不会跑出来打劫咱啊?”

    她们杵着拐,攥紧怀里的包袱,心惊胆颤的望向四周,“小娘子,庄子在哪儿,还要走多久啊?”

    语气出奇的和善。

    梨花指了指左边山峦,“在山里,今晚回不去了,往前再走几百米有个荒村,咱今晚在那儿过夜。”

    “山里?”

    在姑娘们的认知里,城郊的山都是无主的,怎么梨花家的庄子会在山里?

    梨花一路都在琢磨城里遇到的那两人,并没留意姑娘们眉眼里的担忧。

    那两人说他们受梁州官府所托明显是假话,梁州若有千亩田地找不到人耕种,石进不可能不拿这事做文章,可石进只说梁州节度使造反,抓了众多官员家眷,不曾提及过雪灾

    要么石进不知,要么那两人撒谎了。

    两者比较,她倾向于后者。

    既是后者,那两人来益州城的目的是什么?人伢子路子广,认识很多三教九流的人,他们若是打探消息还好,就怕另有目的。

    毕竟,探路的岭南人死于她们手下。

    想着事,衣袖突然被扯了下,回过神,只见赵铁牛指着官道左侧的草丛。

    雨水充沛,草木又深了许多,衬得那间草篷低矮又幽深。

    梨花扬手,“今晚就在草篷里休息一宿,明天进山。”

    姑娘们望着屋顶长草的草篷,眼泪又大颗大颗往外冒。

    梨花视若无睹,“铁牛叔,车上有锄头,你劈一条路出来,草篷让姑娘们自己收拾。”

    “那么多草怎么收拾啊?”

    “要么徒手扯,要么用刀割,你们自己选。”

    知道梨花说一不二,姑娘们哭归哭,仍老老实实的去车上找刀了。

    其他十五人轮流推了车,除草这事,自然该由勾栏院的姑娘们做。

    赵铁牛很快劈出一条路,矮妇捏着刀先进去。

    赵铁牛看她畏畏缩缩的,夺了她的刀,让她看自己怎么除草。

    勾栏院的后院种着花,百无聊赖时,矮妇会施施肥除除草,不至于连刀都不会用。

    不过太累了,她没有拒绝赵铁牛的好意,甚至在他丢掉手里的草时娇滴滴的说,“还是不会,能不能再教一遍。”

    赵铁牛长这么大没听到过这么温柔的声音,脸一红,唰唰

    唰的割下一大把草。

    回头看她。

    矮妇苦兮兮道,“还是不会。”

    赵铁牛皱眉,指了指脚边位置,示意矮妇站近点。

    然后,他慢吞吞的伸出手,一手抓草,一手握刀。

    刀穿过草绕到前头,再往跟前一拉。

    草就断了。

    丢掉草,他再次看向矮妇。

    矮妇还想继续摇头,余光瞥到梨花的身影,连忙点头,“会了会了。”

    赵铁牛如释重负的把刀还回去。

    姑娘们争先恐后的围着赵大壮,“郎君教教我们好不好?”

    姑娘们身上是香的,一靠近,香味就往鼻子里钻。

    赵铁牛脸红,正要接刀,就见梨花脸色铁青的走了过来,“教什么?”

    声音阴冷,好似下一刻就有寒霜落下来。

    赵铁牛打了个突,赶紧灰溜溜的跑开。

    梨花皱眉,“跑什么?”

    “我”刚冒出一个字,赵大壮就捂住了嘴,转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眸指向隔壁。

    隔壁是茅坑,古阿婶她们来这儿种地,赵大壮带人搭的。

    荒废两月,茅坑里长满了草,以姑娘们的挑剔和胆小,不会去隔壁如厕的。

    她说,“那儿就不清理了,你去附近看看,挖些野菜回来煮。”

    赵铁牛点头。

    他虽然勤奋练习官话,但口音不好改,是以不敢再说话了。

    草篷里什么都没有,草除了后,还剩桩子,这时候,从勾栏院带出来的木板就派上用场了。

    梨花让人卸了八张木板,往地上一铺,再铺上褥子,睡着不至于冷。

    本以为姑娘们会挑剔,哪晓得刚铺上,十几人就柔若无骨的躺了下去。

    不消半刻,呼吸就变得绵延悠长。

    丝毫忘记没吃午饭和晚饭。

    梨花和没睡的娘子道,“我堂叔挖野菜去了,待会我们生火煮野菜吃。”

    “好。”

    她们都是叫家里人给卖了的,不饿死就行,没那么多讲究。

    梨花没问过她们的出身,野菜煮熟后,她往里撒了点盐,这样吃起来才有味儿。

    饿了一天,她们的吃相并不好,怕她们不自在,她们夹菜时梨花就退了出去。

    赵铁牛坐在石墩上,目光望着益州城的方向,察觉有人走近,小声道,“三娘,我怎么看着官道上有黑影晃来晃去的呢?”

    四下漆黑,仅有草篷里亮着光。

    赵铁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么黑的天,即使有人也该有动静才是。

    可周围静悄悄的,并无什么异常。

    梨花挨着他蹲下,声音轻轻的,“铁牛叔杀过人没?”

    “???”

    夜深人静,聊这个话题会不会血腥了点?赵铁牛认真看去,见她双手扒着面前的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官道。

    像那儿有什么似的。

    他迅速摸向后背,发觉铁棍在,暗暗松了口气。

    “杀过啊。”

    青葵县李家人伙同村民放绳进谷,没摔断气的人就是他拧的脖子。

    可族里人不信,非说他拧的死人的脖子。

    给他气得不行。

    梨花直勾勾望着茂密的草丛,语调不变,“怕不怕?”

    “也就那么一回事。”赵铁牛解了胸前的绳子,将绳子上拴着的铁棍放到膝盖上,“真要形容的话,比杀猪轻松。”

    “杀猪的话要先把猪绑了,过程难得很,你怕不记得了,前年你家杀猪,我和你堂伯去猪圈赶猪,那猪突然发狂撞我俩,给我俩吓得一跃三尺高。”

    梨花好笑,“堂伯肯定不害怕。”

    “……”赵铁牛尴尬,找补道,“我也不怕,逗你呢,我接着说,猪绑好吊在棍子上后放血,血放完烧开水烫,你不知道,明明是死猪,突然就挣一下,给杀猪匠都吓得手抖呢。”

    “人就不会,那要断气的人,你怎么下手他都不会反抗。”

    “……”还能这样比?梨花扒开草丛钻进半个脑袋,“待会随我去杀人敢不?”

    “有啥不敢的。”赵铁牛高举铁棍,斗志昂扬道,“又不是没杀过。”

    梨花还真没见过赵铁牛杀人,他这人嗓门大,遇事嚷嚷得凶,打架看着也在行,但杀人就不好说了。

    梨花脱下蓑衣斗笠,“跟着我。”

    “去哪儿?”嘴上问着,人却诚实的跟梨花钻进草丛里。

    第一次,赵铁牛发现黑也有不同的黑。

    细密的草丛间,两个黑影轻轻的拨着草丛爬行,梨花说了是杀人,他就没觉得这玩意是野猪啥的。

    反正,梨花发令时,他挥起铁棍就扑了上去。

    嘭——

    啊——

    铁棍砸到人的瞬间,呼痛声响彻云霄,赵铁牛落地后,又去砸另外一团黑影。

    “误会,误会……”男子一口流利的戎州音,“我们就想弄点豆子吃。”

    他们匍匐的地是豆苗地。

    古阿婶她们冒死种的豆苗竟被这两人偷了?

    他知道梨花为何要他杀了他们了,偷豆子已罪大恶极,竟敢说戎州话?

    被草篷里的人听到,不得回城揭发他们啊?

    高个儿看一根粗长的黑影僵在半空,以为自己的戎州音成功了。

    他问过人伢子,人伢子不肯透露小姑娘的身份,但反复叮嘱他别招惹她。

    本以为小姑娘家世显赫,出城后,他们领着众多人翻山去岭南,却在半山腰看到小姑娘是往南去的。

    南边并无村落,小姑娘买这么多人,要么去兵营,要么进山。

    无论哪种情况,小姑娘对他们都有用处。

    于是,这才跟了上来。

    她们从哪儿冒出来的他并没看清,草篷里生着火堆,他们便以为人都在里面。

    不料行踪早就暴露,还被伏击了。

    “我是戎州人,戎州城起大火,我和兄弟逃进山里…”

    就在他以为对方会有所触动时,头顶的黑影一闪,下一刻,只觉无数尖锐的针扎进脑袋里。

    他抱住头,“啊…”

    “戎州来的还敢嚣张?”赵铁牛经验丰富,袭击一人落地后就火速站了起来,见草篷里的人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才落下棍子。

    他想的是,把关系摘清了再说。

    看先挨揍的人像条蛇往草丛里爬,他再次挥棍砸下去,“还想跑?”

    说着又是一棍。

    矮个儿直接喷出一口血来,恨恨道,“你敢!他日我定踏平你益州,刮了你的皮铺地!”

    “呵,我会怕?”赵铁牛又是一棍。

    这棍不知砸到了哪儿,溅了赵铁牛一脸粘腻的血。

    看不到,心里便无所畏惧,赵铁牛连续砸了好几下,直到那人说不出话,又去砸另外一个。

    “误会。”高个儿换成了官话,“我是梁州来的人伢子,和小娘子见过的…”

    汉子扑过来前,他听到小姑娘的声了,知道她藏在草丛里,立刻焦急的张望。

    但茫茫杂草丛,哪儿有小姑娘的人影?

    “小娘子?”他急切的喊。

    梨花藏得极为隐秘,想着赵铁牛不行,她就用老办法杀掉他们,哪晓得赵铁牛威猛,扑过去就给了他们一猛棍。

    对方既认出她,她也不拐弯抹角了,“你们来益州有什么目的?”

    “梁州官府派我们来的。”

    “真当我好忽悠?梁州不曾发生雪灾,怎么会死几万人?”

    高个儿心下大骇,“你是什么人?”

    “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赵铁牛精准的找到他,将其反手压在地上。

    高个儿的脑袋在流血,模糊了视线。

    天儿本就黑,这下更看不清了,不止这样,头也晕得厉害,“梁州雪灾,百姓伤亡惨重,导致田地无人耕,梁州官服便叫我们兄弟弄些人回去。”

    “还嘴硬?”梨花吩咐赵铁牛,“给我打。”

    赵铁牛怕他死了,坐在他身上,那铁棍砸他大腿,“说不说!”

    高个儿闷哼一声,“我说我说……”

    来这以前,他觉得小姑娘是戎州人的可能性更大,但她熟悉梁州的情况,极有可能是益州官员的家眷。

    斟酌措辞道,“我们是戎州人,戎州城失火,我们兄弟逃到了益州,后来益州大肆抓捕戎州人又逃到了梁州…”

    要不是在奎星县见过他们,梨花可能就信了。

    察觉周围没了声儿,高个儿闭上眼在地上蹭了蹭,疼痛让他清醒了些,他竖起耳,仔细听周围的动静。

    没有呻吟,没有呼吸,身边人明显死了。

    “阿弟。”他悲痛的唤了声,质问身上的人,“你杀了他?”

    “不杀他等他刮我的皮吗?”赵铁牛哼哼,“我看起来像蠢货?”

    高个儿咬紧牙,克制自己不说错话,但仇恨烧心,他维持不住理智,更不自主的找小姑娘的身影,刚扭头,头就被人摁住。

    “干什么?”

    这人的官话明明夹杂着戎州音,为什么知道他是戎州人后却痛下杀手?

    他想不明白,但无疑这次碰到硬茬了,后脑勺被摁住,宛若压了块大石,他不得不埋下头去。

    后脑勺的那双手许久都没松开,高个儿使不上劲,只能破罐子破摔道,“我们的确是戎州人,小娘子若不信,尽管把我们交给益州将士,一旦他们确认我的身份就会将我们兄弟驱逐回戎州的。”

    这话提醒了梨花,真要把他们交出去岂不遂了他们的愿?

    他们是岭南细作,回到戎州,跟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

    这人不肯说实话,梨花换个招数,“前不久岭南派兵刺探益州军情遭围杀之事你可知?”

    男子身

    子发颤,许久才答,“当然,岭南狼子野心,死不足惜。”

    这事在益州城不是秘密,聊起这事,百姓们额手称庆,他不信小姑娘不知。

    “你在戎州待的时间久,可有听说岭南的消息?”

    “我们已离开戎州好久了…”男子感觉头越来越沉,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哀求道,“我不想死,小娘子若觉得我居心叵测,就把我交给益州军吧。”

    进了戎州地界就安全了。

    至于这笔仇,来日定会百倍奉还!

    晕过去前,他这么想着。

    赵铁牛察觉他双手绵软无力,一棍下去人也没反应,探他鼻息,“他晕过去了。”

    “那就杀了。”

    赵铁牛掐住他下巴,往右一拧,咔的一声。

    “死了。”

    “看看另外一人是否还有气息…”梨花坚决不会姑息任何一个岭南人。

    咔——

    又是一声脆响,赵铁牛抓起铁棍,向梨花炫耀,“我就说杀人比杀猪容易吧。”

    不远处围观的人:“……”

    “扒衣不?”

    扒衣搜身已成他们的习惯,无论怎么死的,衣服物品他们都不嫌弃。

    梨花出来,居高临下的朝地上看了眼,“搜仔细点,明天把尸体弄回山。”

    “好呐。”

    赵铁牛忙活时,梨花沿着官道往回走。

    这两人买了几十人,那些人没露面,估计在哪儿躲着的。

    带回去,用不着多久就能把峡谷捯饬出来。

    她边走边找,快到城门了都没找到那些人,她决定找一找官道两次的草丛。

    在一处树下,发现了脚印。

    脚印朝着树下的苦蒿通向山里。

    这座山往西连着梁州,往南通往戎州。

    这是岭南人在山里折了兵改道了?

    夜色浓稠,梨花害怕山里埋伏着岭南人,没敢往里走。

    而是将树下的苦蒿割下来拴在树上。

    岭南人贼心不死,如果走山里逼到益州城下,益州城肯定要失守。

    只盼过路的益州兵能看到树上的草,顺着痕迹进山查看。

    勾栏院的姑娘们睡得沉,杀人那么大的动静都没醒,倒是吃饱喝足的人吓得不轻。

    这不,第二天清晨,赵铁牛让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烧火煮水,搓绳抬尸,丝毫没有怨言。

    到峡谷后,姑娘们被红彤彤的野果迷了眼,风卷残云的速度冲过去,她们则老老实实站在推车旁等赵铁牛发话。

    温顺,服帖,忠心耿耿。

    凑热闹的刘娘子忍不住问徐氏,“这些是家仆吗?”

    大户人家最讲究这个。

    她丈夫就因不是家仆,只能做个小管事,而东家的侍从一来庄子就是大管事。

    因为他对东家更忠心。

    面前的这群人就给她这种感觉。

    第133章 133全力凿路豆苗结豆了

    她数了数人,神采奕奕的脸顿时瘪了下去。

    这么多人,她岂不连小管事也捞不着了?

    “谁弄了这么多柴火堆着?”榕树下,梨花吩咐人卸车,转身看到堆成山丘的柴,惊讶不已。

    雨已经下了好几日,哪儿来的干柴?

    爬上推车的赵三壮回,“刘娘子带人捡回来的,说是参天大树遮雨,树下的柴没遭雨淋湿。”

    刘娘子提议进林时,赵三壮是不赞成的。

    榕树的板根巨大,她们进去后藏起来很难找到,若趁机逃了,三娘的钱不就白花了?

    可刘娘子说雨季长,野果熟透了,不抓紧时间摘回来熬成酱会烂在地里。

    思考许久,这才同意大家进山。

    这一进去就惊呆了,林子遮天蔽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甚至感受不到风,他怕出事,没让她们走远,不过捡回来的柴火也够烧四五天了。

    “刘娘子?”梨花记得她丈夫是庄子上的管事,不由得唤她过来。

    刘娘子心里泄了气,面上无精打采的,“十九娘唤我何事?”

    “你怎知林子里有干柴?”

    她抠着衣服上的破洞,心不在焉道,“我以前待的庄子上有榕树,每逢毛毛雨,大家就搬着凳子去树下赏雨,衣服从没打湿过。”

    下雨那日,赵铁牛他们砍树枝搭草篷时她就想说了,但想到夏日雨水湍急,有个遮雨篷住着踏实点就没多话。

    梨花看她不像前两日神采风扬,关心道,“你是否有哪儿不适?”

    刘娘子欲言又止的看梨花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没。”

    她的声音很小,一出口就被姑娘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盖住。

    姑娘们没走过远路,进山后就开始哭,好几个把嗓子都哭哑了。

    这会儿被酸甜可口的野果迷住,全然忘了路上那些抱怨了。

    见刘娘子的目光落在姑娘们身上,梨花心里微动,“刘娘子可想做管事?姑娘们做事冒失,你教她们怎么在这儿生活如何?”

    矮妇和姑娘们太熟了,制不住她们。

    刘娘子心思活络,应该有办法。

    刘娘子惊喜的抬起头,“真的?”

    她以为做管事无望了呢。

    看她焉哒哒的脸容光焕发,梨花想笑,她看得出刘娘子有野心,想谋管事的位置,所以千方百计在她面前彰显自己的本事。

    这样事事争先的人,把勾栏院的姑娘们交给她估计很快就能调教好。

    怕梨花反悔,刘娘子喜不自胜道,“小的定不会让十九娘子失望的。”

    “待会我引你见见她们。”

    这次进山的共二十九人,加上先来的大人孩子,差不多六十人。

    她决定选四个管事。

    刘娘子管勾栏院的姑娘们,段二娘管万四娘她们,孩子则交给大丫,剩下的十五人从她们中间选。

    推车上的东西卸完,梨花召集大家过来,告知管事的事儿。

    刘娘子先得了消息,笑容没有消过,倒是段二娘,月娘子和楚娘子有点猝不及防。

    尤其是楚娘子,昨天到现在,她没跟梨花说过话,怎么就被提拨成管事了?

    待梨花安排完事儿,她怯生生的上前,“十九娘,我……你怎么选我…我做不好的…”

    梨花看她,“怎么会?”

    昨夜,她回草篷看到她没睡,就那么睁眼望着结网的篷顶发呆,期间,谁踹被子她就起身帮忙把被子盖回去……

    天亮时,赵铁牛抱了草藤回来搓绳,她不会却没嚷嚷,而是认真看会的人怎么做,后来,赵铁牛说要抬尸,姑娘们尖叫着跑开,其他人虽没动,但脸上无不在抗拒。

    就她主动上前。

    梨花眼里,她寡言,体贴,勤劳,有胆识,是做管事的不二人选。

    梨花不吝啬夸她。

    楚娘子怔住,眼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我这么好吗?”

    梨花猜她经历了不少的事儿,从大丫提回来的竹篮里挑了两粒饱满的果子给她,“过去的事儿就不想了,山里清幽,待这片地开出来种上粮,咱的日子就好过了。”

    接下来每个人该做哪些事梨花都吩咐好了,大家按部就班就行了。

    “三娘”楚娘子走后,赵三壮问梨花,“木板放哪儿?”

    “用布绳捆着的木头是姑娘们的梭织机,其他的是床和桌,堂叔,先装床,夜里要用”

    路上耽搁得久,眼看又是傍晚了,梨花还得把采购的鸡鸭鹅送回村,不能久留。

    推车留在这儿用,鱼给大家补身子,除此,她还留了半袋盐,几瓣姜,半坛子猪油,半袋子粗面。

    益州打仗,黑市不能再去了,她决定去荆州卖酱,顺道看看能否拉拢些人。

    开荒,凿路,建墙需要人,所以人越多越好。

    她把东西装箩筐里,提醒赵三壮抱到住处藏好,下次下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东西得省着吃。

    看赵三壮提着箩筐离去,她又喊赵申,“堂叔,你和我一起回吧。”

    “我呢?”装床的赵铁牛问。

    “你守在这儿,谁要不老实就打!”

    赵铁牛瞄向不远处吵架的矮妇和刘娘子,眉头

    纠起,“那些姑娘闹腾怎么办?”

    “不是有刘娘子吗?”

    矮妇嚣张刻薄,刘娘子也不是好惹的,端看谁更胜一筹了。

    不过好像矮妇输了,梨花经过她们身边时,矮妇委屈巴巴的拉住她,“小娘子,你评评理,这些姑娘跟了我好久,凭什么任她呼来喝去?还有,姑娘们十指纤纤,何等金贵,她竟让她们捡柴,手受伤了怎么办?山里条件差,没个药膏啥的,落下疤痕怎么办?”

    矮妇气得满脸通红。

    “我说你这老妇到现在还没认清局势呢?十九娘买你回来开荒种地,不是买个菩萨回来供的,你要不想干,趁早死了算了,给十九娘省点粮!”

    刘娘子昂起头,端足了管事的架势。

    矮妇本就比刘娘子矮,被刘娘子下巴一戳,顿时火冒三丈。

    “你”

    “你什么你?”她拍开矮妇拉梨花的手,气势凌人,“还不赶紧捡柴去!”

    转头看梨花时,脸上立刻堆笑,“十九娘快回吧,莫理她,这种人给小的看得多了去了,知道怎么收拾她。”

    矮妇没见过这么泼辣的人,怒不可遏的指着刘娘子,嘴唇发紫,浑身哆嗦,硬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梨花不怕她气出好歹,色厉内荏道,“山里不比城里,芳姨真想过得好就埋头干活,如若不然,就赎回卖身契另谋他路吧。”

    矮妇张了张嘴,竟无话反驳。

    女子的命贱,离开这儿,又能去哪儿呢?

    她茫然的看向四周,仿佛被人抽走了魂儿。

    有些道理她心里明白,就是不肯承认,叫刘娘子骂骂她也好。梨花转身,同刘娘子道,“林子黑暗,你们捡柴注意安全。”

    刘娘子俯首帖耳,态度温顺,“是。”

    心里有数就好,梨花说,“我买了两条鱼,待会你们煎了熬鱼汤”

    “谢谢十九娘。”刘娘子点头哈腰送她。

    矮妇身形颤了颤,恢复清明,骂了句狗腿子。

    梨花摇头,这脾气,往后还有得吵。

    不过刘娘子该是喜欢的。

    路上,梨花问赵申山里是否有异,石家赶着马车走的,她下山进山都没看到车辙印,不禁怀疑石家人藏起来了。

    她送野菜来的那天在峡谷附近转了转,不知有没有暴露行踪。

    “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赵申说,“树村的地挖出来了,你堂伯说休息两天就去富水村,至于隐山村窦娘子的意思是先建围墙”

    隐山村皆是妇孺,围墙比垦地更重要。

    “堂伯他们是不是累坏了?”

    “还行,就是手心磨起了泡,早晚都得用药水敷”赵申的双手也是如此,不疼,就是有点痒,“对了,地里的豆苗结豆子了,再过半月就能吃上青豆。”

    谷里的农事是赵娥在张罗。

    晒麦秆,挖竹笋,捉虫除草,天晴下雨都有事做。

    女娃如此,男娃也这样,他们跟着赵广安打猎,天天都有收获,据赵广安说,假以时日,孩子们靠弹弓也能击退敌人。

    不仅这样,开春买回来的鸡鸭也开始下蛋了。

    日子越来越好,等峡谷种上庄稼,就更没什么愁的了。

    他兴致勃勃问,“三娘,你说峡谷开出来种什么好?”

    “问过四爷爷再说吧。”

    梨花担心遭人跟踪,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

    雨滴答滴啦的从树梢滴落,周围一片静谧之色。

    不忍败坏他的兴致,梨花补充了句,“峡谷湿润,合适的话,多种些稻谷”

    赵申兴致高涨,“稻谷好,五谷我最喜欢稻谷了,不过麦子也得种,往后有个急事,咱烤些饼,农忙吃饼就行了,还有豆子,菽乳饼裹腹,囤些以备不时之需”

    梨花从来不知赵申如此能说,进村还叽里咕噜的。

    从庄稼到果树,就没赵申不想种的。

    奇怪的是,梨花竟不觉得烦,“堂叔,你条理清晰,峡谷的事儿给你打理怎么样?”

    “啊?”赵申一愣,“我行吗?”

    “三壮叔和你一起,你们商量着来,若那样还拿不定主意就回来问我,怎么样?”

    谁不想得到重用?赵申挺直胸膛,学得势的刘娘子,“行,保证不让三娘你失望。”

    赵铁牛应付不了勾栏院那群人,不如叫回来凿路。

    事情落定,梨花让他明早过去换赵铁牛。

    说着,远处突然跑来个黑影,还没看清,黑影就跪在了自己跟前。

    “三娘,我不走,你别撵我好不好”赵漾花着一张脸,眼泪汪汪的抱住她的腿,“我是赵家人,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梨花蹙了蹙眉。

    赵广昌志得意满,将妻儿全带走了的。

    赵漾上车那会,老太太没出来,但让赵四娘偷偷塞两张饼给他。

    祖孙一场,老太太多少有点舍不得这个小孙子。

    因元氏,老太太平日对赵漾极为严苛,真到分别时,心里还是难受的。

    “你怎么回来了?”梨花扶他起来。

    小孩子执拗,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你不赶我走我就起来。”

    还威胁人呢,梨花忍俊不禁,“你不起来我就赶你走了啊”

    “我不走!”赵漾撅起嘴,攀着她的腿站起,“我就是不走。”

    这时,赵大壮从小路上跑来,“这孩子,不知怎么溜下车的,我看着石家的马车下山驶进官道往梁州方向走没了影儿就想去永乐村看看稻谷,半路,他突然蹿出来,抱着我就哭”

    “我没辙,只能带回来。”

    老太太看到小孙子灰头灰脸的,骂了大半天。

    给赵漾换衣服也不干,就坐在土坡上等梨花。

    这两日不吃不喝,他都怕赵漾饿死了。

    梨花让他好好站好,“你娘她们呢?”

    赵漾身上穿着宽大的蓑衣,斗笠在奔跑时掉了,不知哭了多久,眼睛肿得都看不到眼珠了。

    “娘和阿耶走了”他打了个哭嗝,“阿耶坏,阿耶坏,三娘,救阿姐,救阿姐”

    说着,眼皮一掀,直直往后倒去。

    赵大壮眼疾手快的抱起他,“他发烧了”

    赵漾回来就不太好,老太太给他熬了药也不喝,嘴里反反复复念叨梨花的名字。

    竟是想让梨花救赵文茵?

    赵文茵怎么了?赵大壮一头雾水,“三娘,我先抱他回去。”

    都是赵家子孙,赵大壮不可能坐视不理,“石家的事儿我让赵武和你说。”

    赵武来得快,说话像放鞭炮,噼里啪啦的,“世家的车顺着官道朝益州城方向驶了大约四里就往对面那座山去了,咱等了会儿,确认马车没折回来才去的永乐村……”

    “田间虫子泛滥,稻苗要死不活的,我们抓了半天虫,引了活水进去,堂兄说效果好的话就这么办。”

    “本来要施肥的,但村口的茅坑全是草,舀不出粪来。”

    小路铺了石子,走路咯吱咯吱的响,梨花问,“永乐村的豆苗如何?”

    “结豆子了,不过还没指甲盖大,估计要等四十来天才黄。”

    “春韭和青葵呢?”

    “春韭烂在地里了,青葵收回来了,另外还挖了许多艾草,今年雨水好,村里又没住人,到处都是苦蒿艾草…”

    路走多了,有的人落下膝盖疼的毛病,拿艾草水热敷膝盖能缓解疼痛。

    开春以来,大灶房天天都烧艾草水,敷了膝盖再泡脚,好眠得很。

    “苦蒿能驱蚊虫,且长得快,往后每个月都能下山收一茬”赵武喋喋不休,“都说山里清苦,我倒觉得日子不错,大壮兄说了,忙完隐山村的围墙,咱就随他四处收粮去”

    “益州这么多村子,总有庄稼无人收的情况”

    梨花也是这么想的,益州百姓往北逃命去了,春日种的豆子稻谷肯定来不及收,她们下山捡现成的就行。

    赵大壮把赵漾交给老

    太太就整理赵申挑出来的东西了。

    鸡鸭鹅是活的,他问梨花,“鸡鸭鹅养着还是杀了吃?”

    “鸡鸭杀了炖汤,鹅养着,我买了猪油,盐,粗面,给其他村分点。”

    树村和富水村的人慷慨,上次几只鸡鸭尽数给了钱的,窦娘子她们手头拮据,拿不出钱,应承梨花等鸡鸭下蛋敷出小鸡小鸭就还她鸡鸭。

    梨花答应了。

    窦娘子她们知道作恶的是岭南人后,愿意继续待在山里跟她们共进退。

    出于这份心意,梨花当然不会斤斤计较……

    她提醒,“别忘了跟村长要钱。”

    逢树村巡逻的人经过,笑梨花,“怕我们赖账不成?”

    村里的地捯饬出来了,树木的枝桠也剔了,夏日电闪雷鸣也不怕了。

    现在身心轻松,笑容明朗了许多,“村长不管账了。”

    “为何?”

    “他潜心钻研犁呢。”村民道,“你们不是有牛吗?套上犁,耕田会轻松得多”

    “村长会做这个?”

    “不会,所以才研究啊”

    “做出来了吗?”

    “没呢。”村民说,“你家以前不是有犁吗?你二伯过去比划了半天,村长画了图纸,你四爷爷给他打下手,两人关着门,谁都不让进。”

    老村长为族里操劳了大半辈子,去年又差点死了,如今做些喜欢的事儿也好,梨花道,“做出来了我花钱买。”

    “都是邻居,说什么买呀,农忙你把牛借我们使使就行。”

    赵家有牛,有马,鸡鸭成群,他们巴结都来不及,怎么会明算账?

    想起什么,村民收了笑,“三娘,能否卖我们两只兔子啊”

    梨花懵了,“兔子?”

    赵广昌猎回来的兔子养活了三只,出谷时,连笼带兔抱去给赵娥了。

    她答应给赵娥一只,哪儿能卖?

    见她好像不知道兔子生崽了,村民高兴的把兔子生了八只崽的事儿告诉她。

    梨花诧异,看向赵武,后者点头,“瞧我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竟忘记说了,两只兔子都是前晚生的崽,怕它们饿死,你奶煮了盆米汤喂它们呢”

    “对了,李解他们前天回来了,挑了很多生锈的刀和锄头回来,之后装上干粮又出去了,干什么的我不清楚,得问你堂伯”

    李解忙的都是梨花的事儿。

    族里人有默契,不过问李解的行踪。

    “李解往哪个方向走的?”梨花问。

    “南边吧,那群益州兵一起走了”

    上次出去,他们挑着箩筐,背着背篓,这次也一样,不过还带了绳子。

    李解做事有分寸,梨花不再问这事,“我阿耶怎么样?”

    赵武笑得合不拢嘴,“你阿耶接连几日都猎到了山鸡,还带回几十个鸡蛋,就等你回来煮了吃呢。”

    “哦?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天亮那会走的,最早也得到晚上才回”赵武眉飞色舞的,似有说不完的话。

    这种心情不难理解。

    她们为了躲避官兵才跑进山的,要怎么活下去都不知,进谷后,为了有个遮风避雨的地,不得不建屋,建了屋是开荒,看似井井有条,实则都是无奈之举。

    现在不同了,围墙建起,大家合力击退了敌人。

    村里的鸡下蛋,兔生崽,让他们看到了蓬勃的生气。

    生活不再是死气沉沉暗无天日的逃跑,而是细水长流的柴米油盐。

    梨花高兴,“那咱晚上吃肉喝肉汤!”

    赵武欢呼,“我这就跟四婶说去。”

    赵广安猎回来的山鸡早清理出来的,内脏全部洗净留着的,得知晚上煮肉,赵武扯着嗓门问,“鸡鸭还杀吗?”

    “留给李解他们。”

    “好。”

    一只鸡,前后炖出两桶鸡汤,五只鸡炖了十桶汤。

    光是盐就用了几大勺,而且炖的时间长,肉和骨头都散了。

    老吴氏给梨花掰了两只鸡腿,老伴儿一只鸡腿。

    其余的全部剁碎混在肉汤里。

    汤里放了姜片,姜味儿飘散,空气仿佛涌动着热意。

    给每个村分了一桶,村里其他人家一桶,村里的孩子们一桶,族里留了五桶。

    上次吃肉还是牛肉,大家端着汤碗,矮矮挤挤的坐在石洞里。

    “要是能天天吃肉多好?”

    “你当自己是王公贵族呢还天天吃肉做梦吧”

    “还不准我说说了?”

    “我怕你整天想着肉耽误正事,后天咱要去富水村挖地,之后要去隐山村建围墙,完了就该收豆子了”赵二壮抿了口热腾腾的汤,然后掰手指头数还有哪些活,数到寒冬腊月都没闲。

    尽管这样,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

    农户靠天吃饭,今年风调雨顺,收成肯定不差。

    听赵二壮唠叨完,大家不由得问梨花,“三娘,明年怎么安排?”

    今年的事儿都叫赵二壮说完了,没什么说的了。

    梨花嚼着松散的鸡腿肉,笑眯眯道,“李解他们不是挑了铁锤钉子回来吗?建完隐山村的围墙咱就凿路,山谷的东北方有片大峡谷,咱们凿一条通往峡谷的路,将来若有难就往峡谷跑。”

    梨花在益州城买人的事儿没有传开,只有少数人知道。

    老吴氏是知道的,问梨花,“咱们日后会搬到峡谷生活吗?”

    这儿住久了,有感情了,不想搬走。

    “没有危险就不搬。”梨花说,“之所以凿路,也是怕出现意外。”

    说到意外,赵大壮沉沉的抬起头来,“其实,山谷哪儿都好,就是防不住火攻,山里树多,敌人放火烧山的话,咱们都得死。”

    岭南人攻来的那晚,树村就有人提议丢火把烧他们。

    可村民没想过一旦引起山火,他们也会一起被烧死。

    所以每个州的州城都没挨着山,相反,离山还有点远。

    防的就是外人火攻。

    这个问题梨花早就想到了,但没有更好的去处前,待在山里是最好的。

    “堂伯莫忧心,路凿出来,咱就有逃命的机会。”

    “那不等隐山村的围墙建好了,明天起,村里汉子凿路,女子去富水村挖地”赵大壮说,“既是逃命的路,让其他村的人也参与进来。”

    刚来山谷,他们用锄头挖出来的石梯。

    现在有铁锤钉子,卯足劲凿就是了。

    梨花看向小吴氏她们。

    挖地是个累活,怕她们承受不住。

    小吴氏注意到梨花的视线,眼神坚定,“就这么办,有了路,哪怕敌人夜袭咱也不怕。”

    其他人附和。

    梨花掷地有声,“那后天咱就动工。”

    之前,害怕族里的孩子不小心掉下去,断裂的石壁间用竹席围起来了,如今要挖路,天蒙蒙亮,赵大壮就把竹席拖走了。

    他腰间系着绳子,大步走到石壁边歪头看,石壁坚硬,斜长着许多树。

    他左手握钉,右手敲锤,回头跟梨花道,“没有风化,能行。”

    “那就干!”梨花说,“咱有牛车,把路凿宽点”

    石壁旁的树去年就砍了,树桩子上又长出了枝桠,梨花让人把枝桠砍了,树桩挖了后就动工。

    这儿风大,每个人皆系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竹子上。

    砍树的砍树,铺路的铺路,到晌午,叮叮砰砰凿石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

    竹林里挖笋的孩子们好奇过来围观,“三娘,叔伯他们干什么呀?”

    “凿石啊”

    “岭南人又要来了吗?”那晚,胆大的几个孩子叫赵广安带着出去帮忙了,回来后说得绘声绘色,让大家羡慕坏了。

    他们也想杀岭南人呢。

    “不是,咱们凿些石头囤着”

    见筐里还有铁钉,他们跃跃欲试,“我们能帮忙吗?”

    “不挖笋了?”

    赵娥随老吴氏,人前不苟言笑,孩子们都怕她,不敢偷懒的。

    “三娘,你跟堂姐说说好不好?”

    全族上下都听梨花

    的,梨花替他们说好话,堂姐就不会骂他们了。

    “你们都来凿石了,族里的活谁干?”

    孩子们苦着脸,“还有铁头他们啊”

    铁头是树村的。

    原本,李解回来,村民就该把孩子接回去的,但汉子们要凿路,妇人们要去富水村挖地,没空管孩子,以防他们乱跑出事,就让他们继续留在谷里。

    平日会帮着赵娥干活啥的

    梨花说,“铁头有自己的活,你们不能老是麻烦人家。”

    “没麻烦,挖的笋,掐的野菜,我们一直平分的。”堂姐说不能占便宜,干了活的都有,便是铁头他们帮忙赶鸭子堂姐也拿了东西作为报酬的。

    看他们嘟起嘴,一脸不开心,梨花笑嘻嘻揉他们的脸蛋,“这些事叔伯们还做得来,等他们老了,有你们干的时候。”

    “那得多少年啊?”

    “你多大了?”

    “五岁”

    “再等三年,我让阿耶带你出去打猎怎么样?”

    “那我会有弹弓吗?”每次看到堂兄他们拉弹弓他可眼红了,偏偏堂兄说他没个轻重,摸都不让他摸。

    梨花笑出声,“当然会有啦,族里的娃长到出谷的年龄都会有自己的弹弓。”

    “哇哦。”孩子们兴奋得转圈圈,“八岁,八岁我就有弹弓了!”

    第134章 134去趟荆州下工的声音

    到底是孩子,得了准话,活蹦乱跳的就往竹林去了。

    丝毫不想三年后他们是否还在山里。

    岭南蠢蠢欲动,如果跟京都军合谋攻打益州,打到山里来是早晚的事儿,那样的话,她们肯定要挪地儿的。

    梨花敛下眸底的深思,与刚回来不久的赵铁牛道,“铁牛叔陪我出去一趟可好?”

    赵铁牛昨晚被矮妇和刘娘子闹得一宿没睡,天亮后想打个盹,赵申又叫他回来凿路,这会儿眼皮直打架,听到梨花喊自己,使劲甩走脑子里的瞌睡,“好啊。”

    梨花还叫了刘二,让两人回去带换洗的衣物。

    这趟出门久,不知何时能回,除了衣服,被子也要拿,往家走时,她就想起赵漾来。

    赵漾高烧反复,这两日由刘二媳妇照看着。

    两人没出谷,住在家里的。

    进院后,梨花先去刘二的屋看赵漾,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没血色,即使睡着了也皱着眉眼,她问刘二媳妇,“他好点了吗?”

    刘二媳妇摇头。

    她几日前发现有了身孕,老太太怕她动了胎气,让她给在谷里帮赵娥的忙,感念老太□□情,她尽心尽力的照顾赵漾,不敢有半点疏忽。

    想到梨花不知赵漾的情况,她慢慢张嘴,“时好时坏的,他一直冒冷汗,我以为他冷,就给他加了床被子,但好像不管用,他还是打冷摆子。”

    她没照顾过孩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儿没做好,慌张道,“三娘,你看看他。”

    别叫她把人照顾没了。

    梨花上前,掖了掖赵漾的被子,问道,“他可有呓语?”

    “没,不过清醒时老往外跑,一直喊着要见你。”刘二媳妇摸着肚子,“我把他拖回来,他就缩到角落里哭,哭着哭着就又睡了。”

    说到赵漾哭时,她也忍不落下泪来。

    赵漾是婆婆的心头宝,在近溪村时,婆婆就嫌她手脚笨,不准她伺候赵漾。

    要知道她把赵漾照顾成这样,少不得打骂自己一顿。

    梨花看她鼻尖微红,小腹上的手忽然收紧,问她,“他踢你了?”

    “他生着病,没劲儿的。”

    她怕的是婆婆。

    这时,床上的人睁开眼,两日高烧,他的嘴唇干得起了白皮,皮间还有血疤,看到她,蹭的踹开被子翻下床,抓着梨花的衣襟大哭,“三娘,救阿姐,救阿姐”

    他前日也这么说的。

    那时说完他就昏倒了,也没来得及问缘由,此刻看他哇哇痛哭,梨花心里好像被人扯了下。

    她扶起他,替他梳理额前汗湿的头发,“你阿姐怎么了?”

    “阿耶坏,阿耶坏”赵漾眼泪糊了一脸,梨花刮走他眼角的泪,“好好说。”

    “卖,阿耶卖阿姐”

    回家拿了衣物过来的赵铁牛听到这话,惊讶的张大嘴,“怎么可能?”

    赵广昌满嘴仁义道德,怎么可能卖掉女儿?而且赵广昌自来就疼文茵,跟赵广安天天把梨花带在身边的疼爱不同,赵广昌每次从城里回来都会给文茵买礼物,还说等文茵大点就送她去女学读书。

    赵广昌希望女儿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这样百般为女儿名声着想的人,怎么可能卖女儿?

    赵漾情绪激动得红了脸,握着梨花的双手似要从梨花身上掐下一块肉下来。

    梨花把他扶到床上,“我不走,你躺好了说。”

    赵漾乖乖躺回去,刘二上前给他盖被子也没挣扎,但一双眼紧紧盯着梨花,生怕她跑了似的。

    梨花俯身,语气轻轻柔柔的,“你听谁说的大伯要卖掉你阿姐?”

    石家的马车再宽敞也不过那点地,赵广昌再打什么小算盘都不会傻到在人前说这事,那么,如果不是赵广昌说的,那就有人故意挑拨离间。

    当然,如果赵广昌真说了这话,能听到这番话的只有石进。

    她觉得最后一种可能不大。

    石进藏得深,在没确认赵广昌百分百忠心于他前不会透露自己的野心。

    见赵漾盯着自己的额头发呆,梨花又问了一遍。

    赵漾止住了哭声,但眼泪哗哗往外冒,“阿耶坏,救阿姐,救阿姐。”

    “”竟是没听懂?梨花不由得顺着他的话问,“怎么救?”

    赵漾不说了,又开始嚎啕大哭。

    五岁的孩子该知道怎么说话才是,赵铁牛怀疑,“他不会傻了吧?桑桃村的傻儿就是幼时发烧医治不及时傻了的,三娘,咱得带他看大夫”

    傻儿发烧,他爹娘觉得挖点草药回来熬水喝了就会好,当晚夫妻俩睡得沉,醒来发现儿子浑身抽搐,眼珠上翻,赶紧抱去城里找大夫,谁知还是晚了

    “刘二,你抱着他,咱去益州城。”

    听到益州城,床上的赵漾瞳孔骤缩,“不去,不去”

    “你想去哪儿?”

    他翻过身,裹着被子蜷成一团,“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救阿姐,三娘救阿姐”

    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赵铁牛急得在原地打转,催刘二,“刘二,你赶紧的啊”

    刘二看向梨花。

    梨花想了想,“益州城的大夫都去军营了,刘二叔,你背他,铁牛叔去喊我二伯,咱们去荆州”

    全族上下,只有赵广从去过荆州。

    赵铁牛麻溜的跑了,刘二找来床单,裹好赵漾将其绑在自己后背上。

    赵漾浑身滚烫,像沸水里出来的,梨花准备回屋找个兜帽给他戴着,走到门前,却见门上的锁扣松了,门轻轻伸手一推就开了。

    屋里面,老太太的棺材板掀开了,满当当的粮食缺了个口子,衣衫,幂篱,草鞋,散得到处都是。

    李莹和宁儿搬到大灶房去了就没回来过,即使回来,也不会把屋子弄得这么乱。

    元氏,定是元氏干的。

    她朝外喊刘二,“刘二叔,门锁坏了,你来修一下。”

    刘二背着赵漾过来,见屋子如此狼藉,顿时想到了在家养胎的元氏,偷偷看梨花的脸,“咱还去荆州吗?”

    元氏干出这种事,梨花不救赵漾也无人说什么的。

    “去。”梨花捡起地上的衣衫扔到角落的柜子上,草鞋系好拴在窗边的竹竿上。

    幂篱孝布搭在棺材板上,“还得劳烦你把棺材板阖上。”

    对于屋里的事,她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

    刘二不禁多看她两眼。

    外人不清楚,他知道梨花最睚眦必报了,元氏溜进屋偷粮,梨花不该如此平静才是。

    他猜不透梨花的心思,找了块板凳

    将锁扣重新捶进门里,问梨花,“要和老太太说吗?”

    “阿奶忙,暂时别告诉她。”梨花从柜子里翻出顶厚实的兜帽,拍拍上面的灰给赵漾戴上,然后抱了床被子,“走吧”

    路途遥远,梨花去洞里找老吴氏装了半袋子干粮。

    怕老太太记挂,只说去益州城卖果酱的,顺道带赵漾去医馆抓点药。

    老太太坐在老秦氏的腿间,让老秦氏给她梳头上的虱子,偏着头道,“你大伯狼心狗肺,亲儿子丢了都不找,你要碰到他,替我打死他!”

    她伸手,摸到褥子下的竹竿,“用这个。”

    老太太没读过书,不会说请家法,梨花却懂她的意思,笑道,“用这个太轻了,铁牛叔带了铁棍,到时给他一棍,叫他三个月下不了床”

    族里人都干活去了,洞里就剩煮饭的老人。

    说到铁棍,老秦氏想起赵三壮送回来的两具尸体。

    其中一具尸体血肉模糊,偏脸洗得干干净净,别提多渗人了,她问梨花,“外头那两具尸体怎么处理?”

    那两具尸体本来想找人丢去戎州的还给岭南人的。

    李解他们不知何时回,再不埋进土里,就该发臭生蛆了,她说,“叫堂伯他们挖个坑埋了吧。”

    “埋哪儿?树村可没地埋死人,尤其还是岭南人,埋到谷里去的话,惊动祖宗牌位怎么办?”老吴氏插进话,“你二堂爷过世才几个月,叫他知道不远处埋了岭南人,不得掀了棺材板爬起来啊。”

    “”梨花懂老吴氏的意思了,“那就不埋,丢到南边陷阱里去。”

    老吴氏的脸这才好看起来。

    老太太可不关心岭南人的死后事儿,问梨花,“何时回?”

    梨花随口答,“最早也得十天半个月吧,益州城的商铺关门了,北边的几个县城仍开了集市的,我想去逛逛,合适的话再买些盐回来”

    族里人多,盐的开销大。

    老太太天天煮饭,再清楚不过了,“你机灵点,遇到危险就跑,打架啥的交给你铁牛叔他们。”

    “我会的。”

    老太太斜眼,难得关心了句挑箩筐的儿子,“你也是,别缺胳膊断腿的回来”

    赵广从受宠若惊,感动道,“娘”

    老太太不耐烦地摆手,“走走走,赶紧走,看到你我就烦得很。”

    老大走之前,咬牙切齿地骂她偏心,只知道关心老三,她就纳了闷了,老三嘴甜孝顺,她不偏心他,难道偏心满心满眼都是媳妇的人吗?

    眼看赵广从走到了洞口,她突然道,“和你媳妇说过没?”

    赵广从惊愕,赶紧回,“没,她们去富水村了”

    老太太敲自己的脑袋,“我也是糊涂了,罢了,你赶紧走吧”

    赵广从应了声好,走出去老远,忍不住跟梨花嘀咕,“你奶是不是怕我学你大伯跑了啊?”

    要不然怎么突然关心他?

    “应该不是。”赵铁牛抢话,“有三堂弟,你和大堂兄是死是活三婶没那么在意的,要我看,多半怕你缺胳膊断腿的给她丢脸。”

    “”赵广从不忿,“我娘不是那样的人。”

    “得了吧,三婶天天在四婶面前吹嘘三堂弟打猎多厉害,你若受了伤,四婶肯定会借此嘲笑三婶,以三婶的性子忍得了?”

    “”

    好像有点道理,赵广从瞪赵铁牛,“就你能说会道,你这么能说,怎么不把岭南人说死啊”

    “哈哈”赵铁牛大笑,“哪有把人说死的嘴啊,你也太好笑了吧。”

    “”赵广从不搭理他了。

    他们出去后,沿着山壁往东走,梨花没去过荆州,边观察地形边问赵广从,“去荆州要几日?”

    “我和李解日夜兼程,走了十四天,这次就不知道了”赵广从在前边带路,忍不住想起李解来,“李解去哪儿了啊?”

    不知为何,没有李解,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明明他和李解处得并不愉快,好几次他都想甩掉李解自己走,但李解像闻着味的狗儿,他怎么甩也甩不掉,气得他没看路差点摔到深坑里。

    梨花不知道李解干什么去了,但以李解的性子,势必是紧迫的事儿。

    她含糊道,“办事去了。”

    赵广从有眼力见,看梨花不想说顿时就不问了。

    他们出来时,天空灰蒙蒙的飘着小雨,走了□□里,雨小了,再往前几里,雨停了,阳光透过树缝洒下柔柔的光来,赵广从看向山林,“这儿没下雨。”

    树叶上没有雨滴,地也是干的。

    梨花也发现了,正要说话,远处响起巨大的一声。

    嘭—哗—

    好像是树倒的声音。

    刘二下意识拉过梨花往树后躲,“铁牛,你去瞧瞧”

    赵广从抓着吊箩筐的绳,蹑手蹑脚往后退了几步,嘟哝,“会不会是隐山村的人?”

    隐山村的人连夜往东逃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这儿圈地建村,这儿树木低矮,地势坡度平缓,挖土填埋的话,不失为安村的好地方。

    梨花掀起蓑衣看赵漾,他双眼闭眼,睡得很安详,让人不忍打扰。

    担心前头生变,她还是轻轻摇醒了他。

    “阿姐”赵漾粗哑着音,睁眼的第一句就是,“莫怕,三娘会回来救我们的”

    梨花摸摸他的头,“前头有人,待会儿别出声。”

    赵漾看着她的脸,视线移到她额头上,乖乖的点了下头。

    没多久,树倒的方向传来脚步声,同时伴着赵铁牛独特的大嗓门,“三娘,是李解他们,知道村里柴火不够,他们砍柴来了,树是砍回去给老木匠做犁的”

    梨花大喜,探出头,就见李解抹着汗从茂密的草丛里出来。

    他一身深灰色的粗布短衣长裤,裤脚用绳子绑紧,看着跟农夫没什么区别。

    她走出去,“我以为是隐山村的人呢”

    “他们去了荆州,不会回来了。”李解看她披着蓑衣,脸颊却滴着汗,上前帮她解蓑衣,“往东走,气候要干燥些,不怎么下雨”

    梨花不知,“那不用带蓑衣了?”

    “带着吧,下雨的话用得着。”李解从赵铁牛嘴里知道她们去荆州给赵漾看病,“我们的柴砍得差不多了,我送他们回村就来找你们”

    比起赵广从和赵铁牛,李解给人的感觉更为踏实。

    但村里还有诸多事要做,梨花拒绝了,“堂婶她们去富水村挖地去了,你们回去后,建隐山村的围墙吧。”

    这帮益州兵不找人看着她不放心。

    李解拿着蓑衣,往边上的树丛走去,梨花猜他有话要说,抬脚跟了上去。

    蓑衣脱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她摘下斗笠,先开口,“尸体丢哪儿的?”

    “戎州城南边的官道上。”李解接过她的斗笠,说起戎州的境况,“戎州城有生过火的痕迹,那些痕迹是往西山去的,我怀疑岭南人在这边山折损了人,就派人走西山去益州城”

    西山是他取的名,主要为了跟他们在的这座山区分开。

    李解说,“我给益州军写了信,不知他们会不会信….”

    梨花告诉她在益州城遇到细作的事,“在奎星县时他们牵着好多孩子坐车南下了,在城里碰到,兄弟二人却称梁州来的,我怀疑他们是细作,发现他们跟踪我们,叫铁牛叔杀了他们,追查他们的足迹发现他们原本也朝西山去的。”

    “要跟京城打仗了,岭南这时攻打益州的话,益州城肯定守不住的”

    就看益州军能撑到什么时候了。

    “我去益州城买了批人,将她们安置在大峡谷的,你得空了去看看”日头渐渐西斜,晚霞漫天,梨花不由得抬头看了眼,继续说道,“益州将孩童集中在某个小镇上,并派了两万士兵过去”

    李解领会到她的意思,“我去找小镇的位置”

    “那事不急。当务之急是把隐山村的围墙建好,时间充裕的话,从富水村到树村的山路两侧也建墙”

    李解隐隐觉得不对劲,“你去荆州还有别的事儿?”

    只看病的话,没必要交代这么多事。

    梨花不瞒他,“我想去戎州村看看”

    李解皱眉,“你想带他们来山里?”

    “不是。”梨花可不是什么善人,那些人在荆州遭遇不公,不像以前淳朴了,带他们回来不是给村里惹麻烦吗,梨花坦言,“我想带他们回戎州。”

    她解释,“岭南凶残,不善耕种,戎州定有庄稼没收的田”

    李解立刻想起自己在戎州看到的。

    遍野杂草,但青翠间零星散着枯黄的麦穗,李解道,“戎州城南边的几块地里就有麦子”

    他原本想割下麦穗带回村的,但梨花要他搜寻铁器刀具,他就打消了割麦穗的念头,“要不我带闻五他们”

    “你们建围墙就行。”

    岭南琢磨着北上事宜,定会在戎州城附近驻扎士兵,要是撞到李解他们,肯定不会留活口,她见识过岭南人的手段,不希望李解他们为了麦子丢掉生病。

    人死,总要死得其所不是?

    说完正事太阳已经落山了,梨花说了许多话,嗓子有点干,取竹筒喝了几口水。

    赵广从谄媚的

    凑过去,“李解随咱们去荆州吗?”

    “他还有其他事,堂弟的药呢?喂他喝点咱们就接着赶路。”

    赵漾的药装在罐子里的,因不知在山里走多久,装了满满一大罐。

    赵广从用竹筒盛着喂赵漾,哪晓得赵漾见是他就扭开头去,赵广从好笑,“你这孩子,二伯又没招惹你,给二伯甩什么脸色啊?”

    梨花拿过竹筒,“我来吧。”

    听到梨花的声儿,赵漾主动转过头来。

    张开嘴,啊的一声。

    乖巧得很。

    赵广从看得稀罕,抵了抵赵铁牛胳膊,“他是不是把三娘认成文茵了?”

    文茵看梨花不顺眼,没少说梨花的坏话,赵漾有样学样,是故没给过梨花好脸色。

    怎么现在这么亲近了?

    赵铁牛翻白眼,“他没了爹娘庇佑,自然要讨好三娘这个族长,这点道理你不明白?”

    “”不料自己还有遭他嫌弃的一天,赵广从怫然不悦,“我懒得和你说。”

    “别啊,族里人都说你处事圆滑,要我跟你学学呢。”

    处事圆滑?这是好词吗?

    赵广从不想理人,走到刘二另一侧,和赵铁牛拉开距离。

    赵铁牛却不放过他,兀自说道,“族里水生火热,你却在戎州城享福,事后你虽然挨了骂,但如愿迎了黄娘子进门不是?”

    “”

    这话不是赵铁牛说的,是族里人说的。

    赵广昌看着精明,做的事儿没讨着半点好处,赵广从不遭老太太喜欢,桩桩件件都如了他的愿,所以族里人都说赵广从更圆滑聪明。

    赵铁牛又说,“族里人说三娘不做族长的话,就在你跟堂兄之间选呢。”

    能让赵铁牛挂在嘴边的堂兄,只有赵大壮了。

    赵大壮做事不推诿,无论谁家遇到事儿,找他总没错,所以好几家都看好他。

    当然,和梨花比,两人都还差得远。

    赵铁牛过去挨着赵广从,虚心求教,“你教教我呗。”

    “”

    梨花喂赵漾喝了药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赵漾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的额头,梨花下意识摸了摸,“有东西?”

    赵漾垂眸,恹恹的望着地,“我想自己走。”

    “不怕累?”

    “不怕。”

    梨花摸他的额头,发现没那么烫了,让刘二放他下来。

    本以为生病的人走不了多远,谁知赵漾一口气走了十几里。

    连赵广从都忍不住夸他,“你真能走,二伯第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走几里就受不了了呢。”

    小孩子都喜欢大人的称赞,赵漾却没什么表情,侧过身,等刘二铺好床就脱了鞋躺下去,像不知道有赵广从这个人似的。

    接连受挫,赵广从忍不住了,“你娘就是这样教你和长辈说话的?”

    捡柴生火堆的赵铁牛纠正他,“他没和你说话哟。”

    “”

    眼看赵广从黑了脸,刘二打圆场,“郎君没了爹娘,又生病了,二东家你就别和他计较了。”

    这次回来,赵漾像变了个人似的。

    眉眼疲倦,神思恍惚,奄奄一息像要死了似的,也就在梨花面前稍微好点。

    可能自己要做父亲了,刘二于心不忍,想让赵漾开心起来。

    哪怕像从前那样飞扬跋扈也比现在病怏怏的好。

    他抓过被子给赵漾盖上,“冷不冷?”

    赵漾看一眼他,摇了摇头。

    刘二说,“饿了就说,刘二叔给你拿烤饼”

    赵漾点点头,慢慢闭上眼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药起了作用,接下来几天,赵漾的病好了很多,脸也没之前苍白了,嘴唇也恢复了水润。

    一天时间,他自己能走二十几公里,累了就让刘二背。

    完全没拖后腿。

    相较而言,挑担子的赵广从就显得有点虚弱了,筐了多了四件蓑衣,他嚷嚷重,要跟赵铁牛换。

    赵铁牛应了,两人刚交换他又反悔要赵铁牛换回来。

    赵铁牛不答应,两人就因这事针锋相对吵了一路,还把在老家的陈年旧事翻了出来。

    在吵架的第二十天,赵广从终于提出休战。

    理由是翻过这座山就是荆州地界,他怕赵铁牛嗓门大惊动了山里开荒的村民。

    “这座山背后有座小山,上次离开前,那座山已经砍了半山的树,这么久过去,村民们估计在挖地了。”

    他警告赵铁牛,“爬到山上就别闹出动静,荆州实行奖励制,任何村民,逮到一个人交给村长就能获得一升粮。”

    “为了粮,村民们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只要被盯上,任你四条腿也跑不掉。”

    梨花望着面前的山,一事费解,“那为何不走山路或官道?”

    赵广从神情僵住,心虚道,“走错路了。”

    “……”

    话音刚落,头顶响起震耳欲聋的鼓声,梨花当即掉头就跑。

    刘二捞起赵漾夹在腋窝下,一蹦半米远。

    赵铁牛更是差点叫出声,赵广从赶紧捂他的嘴,“这是村民下工的鼓声而已。”

    说话间,梨花已钻进一簇草丛,整个人被遮得严严实实的。

    赵广从:“……”

    刘二学梨花,也跳进草丛堆里,“声音这么近,他们会

    不会就在山背后啊?”

    赵铁牛刚刚被吓得肝胆俱裂,没仔细听鼓是远还是近,“咱没这么倒霉吧?”

    照梨花的计划,她们天黑进村,村长和村民见过赵广从,见面不至于叫人把她们抓起来,她们就以赵广从家人的身份去镇上卖酱,顺道买些粮让村民收留她们住几日。

    接下来几日,她找机会试探村民们的心思,看他们是想冒险回戎州过无人压迫的日子还是继续待在荆州做苦力。

    结果,计划还没实行就被赵广从打乱了。

    梨花问,“进村的山路在哪儿?”

    赵广从左右瞅了瞅,不确定的住着北边,“沿着山脚走,走半天再翻山走两天应该就到了。”

    “……”

    他自己也不确定?赵铁牛急了,“你不识路?”

    “识的,就是隔太久忘了。”赵广从知道自己误了事,满脸愧色,“三娘,往哪儿走?”

    谨慎起见,从北边绕过去肯定更好,但梨花不太相信赵广从了,万一再走错了还得绕,太费时了,想清楚这点,她说,“从这儿进村吧,二伯,村长认识你,你走前面。”

    赵广从:“……”

    这是报复他吗?

    第135章 134进难民村过所

    他也不想走错路啊,上次来荆州,李解在每座山头都做了记号。

    但山里树多草深的,记号早找不着了,能走到这儿还是他目达耳通的缘故。

    换成族里其他人,把他们带回戎州也说不准。

    看梨花仍躲在细密的草丛里,他不情愿的说,“那我走前面了啊”

    他们已经过了最陡峭的山,面前的这座山坡度缓,地上长满了一簇一簇的草。

    脚踩到草窝里,不打滑,走起来不费劲。

    就是心里有点不爽。

    李解和刘二跟在他后头,有意无意和他保持着距离,往日最积极的梨花更是走到了最后面。

    他懂他们的意思。

    如果不小心遭村民发现,靠他拖住村民,他们好逃命。

    他苦兮兮的说,“村民累了一天,鼓声一响恨不得立刻飞回家,根本没心思乱走的”

    “而且荆州派了人监督他们干活,谁没事乱跑被逮到要受罚的。”

    “哦。”天天跟他斗嘴的赵铁牛淡淡的应了声。

    赵广从心头涌上一股酸涩,忍不住催促,“走快点啊”

    “不着急,要不你先去山上瞧瞧?”赵铁牛爱喊打喊杀不假,但还不至于想跟山背后的村民硬碰硬,“天还没黑,你看看村民们到底是回村了还是在原地铺床休息的”

    “”

    赵铁牛不敢太大声,“村民们往外开荒,离村子越来越远,极有可能会卷了草席在山里睡觉”

    族里妇人去富水村挖地就不怎么回来睡觉的。

    说是一来一回耽误时间,有那个工夫,不如多睡一会儿。

    以己度人,村民们或许也是这样的。

    他转身问梨花,“三娘,我说得对不?”

    犹记得梨花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不知何时,梨花竟落后到五步远的位置,他看看梨花,又看看赵广从,恍然大悟的朝梨花走了两步。

    “三娘莫怕,真要被村民发现,我拼死也会护你离开。”

    “”要不是他说完话又朝梨花走了两步,赵广从或许就信了他的鬼话了,朝赵铁牛翻了个白眼,赌气似的往前走,“大不了被抓去做苦力,我才不怕呢。”

    然而走到山上,嘴硬不起来了。

    晚霞褪尽,夜幕笼罩的山宛如拔了毛的鸡般光秃洁净,他不敢想象,往前几百米能去哪儿藏身

    “三娘,你得来瞧瞧”

    残云翻涌,村民们好像迁徙的蚁群,驼着沉重的树木慢慢往灯火处走去。

    山间,时不时有举着火把的人吆喝着什么。

    荆州的口音,赵广从听不懂,他眺向远处,眉间浮起几丝忧愁来,“村子里能看到这边的情况,咱们直直下山,肯定会惊动守山的管事”

    他给梨花指火把的位置,“看到没,数十米就有管事”

    梨花未答。

    山与村子间还隔着一座小山头。

    山头上的树已经砍伐殆尽,一露面,就会被巡逻的管事察觉。

    她收回目光,低头独自爬上山的赵漾,“你怕不怕?”

    赵漾眼里映着远处村落的灯火,语气认真,“不怕。”

    “那我们就进村,若有人套你的话你只告诉他们老家戎州的,这番去荆州探亲的,其他什么都别说”梨花摸他的头,“记住了吗?”

    赵漾侧目,眼睛落在她额头上,小脸绷得紧紧的,“记住了。”

    赵广从惊愕,“你不怕被抓?”

    “村子建在官道和山路中间,想去小镇,必须经过村子,既然这样,自然是连夜进村比较好”

    “管事问起咱怎么办?”

    梨花说,“石家不是给你造了假身份吗?你继续用那个身份,我们的话,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梨花拍了拍不知什么时候鼓起的胸脯,缓缓吐出两个字,“过所。”

    戎州节度使率众多将士官员投靠了荆州,沈七郎舅舅给的过所肯定有用,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然后替赵漾整理微乱的发髻,“二伯还记得村长家吧?”

    “记得。”赵广从给梨花指,“灯火通明的地儿就是了,村长是荆州人,每天都有管事去他家吃饭,他们骨子里瞧不起戎州人,饭桌上却爱谈论戎州事,以致吃顿饭要吃许久”

    梨花抬脚,“在管事面前把腰板挺直了。”

    “”三娘是不是没听他说啊,人离乡贱,戎州人在荆州人眼里是难民,是落魄户,是可以任意宰割的对象

    刘二拍他的肩,“听三娘的就行了。”

    天色渐暗,上山时,赵广从负气的走在最前头,梨花落在最后。

    下山却调了位置,梨花镇定自若的走在最前,赵广从缩头缩脑的走在最后。

    她们挑着担背着桶,在这荒芜的山间极为醒目,几乎还未走到山脚,管事就发现了她们。

    “哪儿来的?”管事操着官话问。

    梨花回,“益州过来的。”

    管事回头,朝远处喊了句,顿时,无数火把聚集过来。

    他们衣着统一,黑色开衩的袍衫,深灰的裤子,半数人戴着幞头,阵仗极大。

    梨花一走近,十来人就把她们围起来,一发髻高束,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摸着胡须,目光恣意的盯着梨花,突然裂起满口黄牙笑起来。

    赵漾直勾勾瞪着那人,被梨花牵着的手攥紧成了拳。

    察觉到这点的梨花略感诧异,赵漾竟然懂这种令人作呕的笑?

    压下这丝好奇,她从怀里摸出份过所,“益州要打仗了,我们来投奔亲戚的。”

    络腮男不屑的瞥了眼。

    到了难民村,他就是土皇帝,谁签的过所都没用!

    看小娘子目光清明透着期待,好像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何事,有心逗逗她,“我瞧瞧”

    这一瞧,笑容就凝滞了。

    做管事前,官府就召集大家强调了几件事。

    一,不得私自离开荆州。

    二,不得收留外州远房亲戚。

    三,不得与外州人通信。

    四,不得招惹贵人。

    那时荆州已涌入了难民,富贵人家的郎君娘子也混在其中不好辨认,怕不小心做错事,便问了句怎么辨别贵人的身份。

    县令说过所。

    开朝以来,百姓办理过所,由县衙将手续递到州城衙门,州城衙门向京都衙门申请。

    西南干旱,官差途中补给困难,便由州城衙门直接签发。

    无论哪个衙门签发的过所,申请人的姓名,住所,去往哪儿都写得清清楚楚,随行几人也记载了,而眼前这份,除了孤零零的衙门印章,什么都没有。

    “看完了吗?”梨花不卑不亢的问。

    络腮男纠起两道眉,狂妄的脸上再没了刚刚那种笑。

    县令残酷,严厉警告他们不得四处作威作福,荆州兵力强盛,惹其他几州忌惮,若因他们招惹贵人引起两州间的战事,连同家人一起杖毙。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塌下腰去,“小娘子辛苦了”

    他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其他管事疑惑的伸长脖子看向他手里的过所。

    下一刻,他们齐齐收起笑,毕恭毕敬的让出路。

    这一幕太匪夷所思了,赵广从踮起脚,想瞧瞧让管事忌惮的过所到底长什么样,但不知是不是光线不好,他什么也看不到。

    还想往前凑,一管事忽然拉住他,“封郎君,是你啊”

    封绍淮是赵广从在荆州行走时的名字,看管事热情的抓着自己,他迟疑开口,“佟管事?”

    做生意,最忌讳记不住人,但赵广从记性好,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会忘,所以每次出去收粮才这么顺利。

    沉默间,管事围着他转了圈,“真是你啊你怎么换了装束?害我差点没认出来。”

    上次来买粮的,自然要做富贵装扮,现在他就一普通百姓,自然怎么破烂怎么来。

    管事显得有些激动,“前两

    天石老爷来说起你了,他夸你睿智,有大福之相,想和你做买卖呢”

    谁不爱听漂亮话?赵广从心下得意,正想说两句谦虚话,随即发现不对劲,“石老爷来了?”

    石进不是回梁州去了吗?怎么会来荆州?

    他下意识看向梨花,后者表情恬淡,丝毫不感到惊讶的样子。

    管事注意到他的目光,语气小心翼翼起来,“来了,随行的好像还有你家亲戚。”

    “封家的?”

    “对啊,他们现住在村长家。”管事侧身,做出请的姿势,“我送你们过去如何?”

    赵广从偷瞄梨花。

    她本来就不喜欢石家人,这时候碰上,石家戳穿她的身份怎么办?

    “小娘子,你说呢?”

    自打听到石家人起,赵漾就在发抖,梨花垂眸看他一眼,“见见吧。”

    总得看看赵文茵到底怎么样了。

    谁知,一直嚷着要救阿姐的赵漾不肯走了,反手拽着梨花要掉头。

    梨花随他走了几米,低声问他,“怎么了?”

    “阿耶在。”

    “没事。”梨花说,“石家不是傻子,知道我有过所还跟我对着干,你是不是不想和大伯他们走?”

    赵漾甩头,“跟着三娘,哪儿也不去。”

    说话间,他仰起头,盯着梨花的额头看。

    自他偷跑回来就这样,梨花问,“我额头上有东西?”

    赵漾目光闪了闪,迅速移开眼,“救阿姐”

    他这反应属实怪异,梨花摸了下额头,在山里时,她曾拿水照过,额头的肌肤偏黑,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她垂下手,牵着他往回走,“你阿姐在村里吗?”

    “在。”赵漾已经二十多天没见过赵文茵了,但语气却笃定得很,“救阿姐,三娘,救阿姐。”

    第136章 136难民地位鬼森森的

    梨花没应。

    她觉得这事不好办。

    赵文茵素来就讨厌她,即使知道赵广昌的打算恐怕也不会和她走。

    她要纠缠两句,赵文茵肯定闹得人尽皆知,没准还把所有人的底细给掀了。

    她不惧石进,是认定石进进村另有目的,没有成事前,不会做两败俱伤的事儿,赵文茵就不同了,她说话不过脑,冲动起来,什么话都敢说。

    “四郎”梨花垂下眼睑,盖住眼里的纠结,“你阿姐不随我们走怎么办?”

    赵漾抬起的脚顿了下,稳稳落地,“绑了她带回去。”

    “她怨恨我怎么办?”

    赵漾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她,“阿姐不会。”

    “你阿姐要你来找我的?”

    赵漾扭过头,不说话了。

    已到人前,梨花不得不止住话题,听赵广从和佟管事聊到石家,清清冷冷的说,“石家既然在村长家,咱们就过去打声招呼吧。”

    络腮男把过所还回去,主动上前领路,“不知小娘子来荆州所谓何事?若有小的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明示,小的定竭尽所能”

    这副嘴脸,叫梨花像吞了苍蝇似的恶心。

    直接没理他。

    世人都是欺软怕硬的,管事阿谀奉承,无非忌惮那份过所,她越不搭理他,越能彰显自己的清高和神秘,他们就越舔着脸上前巴结。

    记忆里,赵广昌碰到石进后,石进就是用这个方法慢慢收服赵广昌的。

    这不,管事们见她态度冷漠,识趣的噤了声。

    半路碰到其他管事,纷纷被这群人的谄媚惊住,扯着嗓门问,“她们谁啊?”

    竟让这群人这般小心翼翼。

    络腮男朝同僚摇头,示意他别多问。

    他越遮遮掩掩,其他人就越好奇,“益州来的?”

    最近听说荆州王有心跟益州王联姻,想把女儿嫁过去,前两日已请了媒人去益州,两州亲事若成,京都军南下,荆州肯定会派兵支援,所以上头有令,凡益州来的百姓需礼貌对待。

    但毕竟是道听途说的八卦,真假还不知道。

    络腮男摇头。

    不知道。

    过所上的官印是荆州衙门的印章。

    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便是佟管事这样的老熟人想帮忙挑担子都遭拒绝了,可见小娘子规矩大,不经她同意,底下的人不敢擅作主张。

    梨花不知管事们心里咋想的,她边走边打量官道两侧的稻田。

    这片稻田差不多有十几亩,田埂将其切成四四方方的形状。

    田里积蓄了水,水波荡漾,时不时响起嘎的声音。

    “田里有鸭子?”

    寂静中,她突然问了句。

    管事们先是一愣,随即兴奋的躬身上前,热络道,“前不久稻田里发现有蝗虫,告知衙门后,衙门就赶了几十只鸭子来,说是鸭子能驱虫。”

    “什么虫都能驱?”

    永乐村的秧苗长了黑色的虫,养鸭子有用?

    梨花走向路旁,蹲下去看田里的鸭子。

    管事们高举火把替她照明,声音不能再轻柔,“能吧,反正有了这群鸭子,秧苗的颜色都绿得多了。”

    路上有人们拖树留下的树枝,梨花捡起一根拨稻田里的水。

    水有点浑浊,没看到虫卵,秧苗的根颜色也正常,回去后,让堂伯丢几只鸭子在稻田里试试。

    看了会儿,她将树枝扔了,目光望向村口,“村里住着多少人?”

    在山上看村子离得不远,下山才知离了好几里。

    村口的几个大炉子,这会儿还冒着烟呢。

    管事颔首,“两千多人,都是戎州逃难过来的,小娘子不知道,那些难民凶残得很,刚到荆州,见村烧村,见人杀人,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

    “哦?”

    见她似乎感兴趣,管事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这儿以前是牛家村,村里住着四十几户人,去年秋,田间正丰收呢,山上突然蹿出一群难民,把村里的村民杀了个精光。”

    一鼻尖有痣的管事说,“全村上下,只有牛五郎活了下来,那日他在另一座山头放牛,看到难民屠村,磕磕撞撞的去衙门告状,衙门派了五千士兵才将那群难民剿灭了。”

    “想到牛五郎家破人亡,前县令提他做了村长。”

    “后来,难民越来越多,官府怕他们滋事,就把他们圈起来开荒。”

    说到这,管事提醒梨花,“小娘子不知人心险恶,进村后,莫与难民走太近了。”

    “这是自然。”

    梨花起身,继续往前走,管事低眉顺目的跟着,经过堆着树木荒草的地,向梨花介绍,“这儿是牛家村的位置,村子烧毁后,村长让人将其清理出来堆柴火”

    说着,他

    指了指村口的大炉子,“山里树多,砍回来的树剥了皮丢里面烧成炭然后去其他换粮”

    离村口越近,路边值守的管事就越多,梨花问,“难民们闹事不?”

    管事不假思索,“不闹,他们背井离乡,咱们收留他们,还给他们粮,哪儿有脸闹啊。”

    梨花不置可否。

    走到村口,一排硕大的栅栏横在中央,栅栏两头,两人高的木架上放着火盆。

    火盆里的火苗攒动,啪啪啪的跳出火星子来。

    栅栏前,一面目凶恶的男子问管事,“哪儿来的人?”

    管事凑上前,嘴巴贴到男子耳朵边嘀咕了两句。

    男子看他,狐疑道,“真的?”

    “我们还能看走眼不成?”

    男子扬手,立刻有四人上前推栅栏。

    梨花面不改色的往里走,经过男子身旁,听他说,“明天需拿过所去镇上登记。”

    是敌是友,逃不过里正的法眼。

    梨花故作高傲的扬起头,目不斜视的走了。

    管事拍拍男子的肩,“小娘子尊贵啊”

    无论怎么改朝换代,贵人始终是贵人。

    梨花装作没听到管事的感慨,官道两侧隔两米就有烧着火的火盆,官道横穿村子,村里的茅屋面朝着官道。

    茅屋没有小院,没有门,亮着光的屋,一眼就能看到头。

    靠墙一个桶,其余尽是枯枝柴火,没有家具,也没看到晾晒的衣物,仅有的光还是烧的树叶。

    屋里就三五个人,睡在树叶上,衣衫褴褛,血迹斑驳,好像遭遇了什么酷刑,奄奄一息快死似的。

    管事留意着梨花的脸色。

    小姑娘心善,喜欢可怜人,但这些难民不值得人同情。

    管事细声细气的提醒,“难民凶残,小娘子还是离她们远点为好。”

    话音刚落,茅屋背后骤然轰的一声。

    管事解释,“定是屋子塌了”

    语气平静,仿佛不止一次这样了。

    梨花轻飘飘的问,“你们不去瞅瞅?”

    “我们管开荒,村里的事另有人管。”

    “压死了人怎么办?”

    “不就几个难民,死了就死了。”管事漫不经心,仿佛死的不是人,而是只蚂蚁。

    梨花耸了下肩,往没亮光的茅屋瞅去。

    屋里黑黢黢的,只模糊得看得见个清瘦的轮廓。

    村里来了人,这样的动静,竟没有一个人探头张望,整条官道,除了火盆里跳跃的火,死一般寂静。

    从没见过这么鬼森森的地方,赵铁牛害怕,进村后就挽着刘二的手不松。

    刘二挣了挣,没挣脱,便由着他去了。

    就这样走了十来米,络腮男突然抬脚,朝旁边的木窗踹去,面目狰狞,“三娘,待会到我住处去。”

    屋里鸦雀无声。

    半晌,一个枯瘦如柴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双颊凹陷,眼神空洞,披了件松松垮垮的衣服往外走。

    络腮男不知哪儿来的火气,人走近后,猛地拽住她头发,“甩什么脸色呢?信不信待会老子弄死你!”

    女子被迫的仰起头,双脚踮起,不喊疼,不求饶,就那么呆滞的望着漆黑的天。

    络腮男似乎觉得扫兴,手往前一推,“没劲!”

    女子摔在地上,散乱的头发盖住了她半张脸,梨花看不到她的神色,只见她缓缓起身,行尸走肉般的往茅屋后走去。

    赵广从看梨花盯着女子看入了神,心知她不懂,埋怨佟管事,“这样的人,何苦喊出来辱小娘子的眼。”

    佟管事也觉得此举不妥。

    新县令上任,严禁他们欺辱妇孺,难民们不知道,不会去衙门告状,小娘子不小心说漏嘴怎么办?

    上头查下来,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络腮男嫌晦气吐了一口痰,转身嬉皮笑脸的同梨花道,“这些难民心肠歹毒,不狠狠收拾几下,不知掀起什么风浪来,小娘子莫怕,你出身高贵,怎么也不会沦落到”

    话还没说完,眼前寒光一闪,他下意识闭上眼,骤然,右臂钻心的疼。

    “啊”睁开眼,就见鲜血喷溅的地上躺着半截手臂。

    疼痛让他不断的冒汗,力气迅速的流失,他再也撑不住,屈膝跪了下去。

    面前,那个背着孩子的汉子慢慢擦拭着手里的刀,眼神凉薄,“小娘子不喜欢嚣张之人,断你只胳膊,望你日后长长记性,再有下次”

    他的目光落在络腮男的小腹上。

    络腮男不认为他想捅自己的肚子,战战兢兢的合拢双腿,求饶道,“小娘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这幕发生得太快,好多管事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有人抵自己胳膊才回过神,赶紧扶络腮男起身。

    络腮男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村里的人,只要他看上谁就必须弄到手,之前就失手杀了人,村长替他瞒下了,没想到这次竟敢在贵人面前犯浑

    络腮男很快被扶走,在场的管事再看梨花,愈发恭敬。

    刘二丢掉染血的帕子,将刀插进木质刀鞘,“村长家在何处?”

    管事不敢小瞧他,“前边岔口左拐上坡走到头就是了。”

    刘二这招是跟李解学的。

    李解杀人从不说话,他想,李解要是在场,定不会砍断络腮男一只胳膊就算了的。

    他露了一手,边上的赵铁牛直接懵了。

    前一刻他还挽着刘二的手,下一刻,刘二就甩开他摸刀杀人。

    动作迅速果断,颇有李解的影子。

    他很想问刘二是不是跟李解学的,又怕暴露自己的戎州口音,只能拿一双眼眨巴眨巴的望着刘二。

    刘二知道他想问什么,承认,“李解教的。”

    管事们看他吐出个名字,都猜李解是他师父。

    这人就这般厉害,他师父得多厉害啊?

    管事们慕强,看刘二的眼神里满是景仰,“郎君这身手,小的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呢。”

    刘二谦虚,“雕虫小技罢了。”

    他没有跟正经师傅学过武艺,这些杀人的招数,多数都是李解教的。

    杀人嘛,出人不意成功的几率最大,面对面过招的话,他不知道能不能赢络腮男。

    “这还雕虫小技?”佟管事说,“整个村子都挑不出有你这样身手的”

    别看他们生把难民打得头破血流的,那是他们壮实,吃饱了饭,力气大,谁要闹事,抡起铁棍就打。

    说起铁棍,佟管事想到好像还有位深藏不漏的。

    他挑着担子,背个铁棍,相貌普普通通的,但以他的体型,打架肯定猛。

    难怪外头这么乱小娘子还敢招摇过市,竟是有倚仗的人,他不由得问赵广从,“封郎君会功夫吗?”

    赵广从还处于震惊中。

    他认识的刘二温吞,为人没主见,在外听赵广安的,到家听他娘的,人前也不多话,和他兄长截然不同的性子。

    偏偏,这样的人,手起刀落砍掉了人的手臂。

    想到地上那半截手臂,赵广从心有余悸,不小心说了实话,“不太会。”

    进谷后,有阵子梨花心血来潮,让大家练练怎么挥锄砍人,上次来荆州,李解也跟他比划过杀人的招式,他畏惧杀人,没有认真学。

    乱拳打死老师傅,他觉得不学也能杀死人。

    现在才发现自己当初浅薄了,乱拳哪有杀招快?

    他当初好好学的话,刚刚耍威风的就是他了。

    “哎”

    看他叹气,佟管事想说他也太谦虚了。

    他要没本事,怎么可能入石老爷的眼?虽然他族兄跟着石老爷做事,但他看得出来,石老爷钟意的还是封郎君。

    但跟着小娘子似乎更有前程,手底下的人刚跟人动手,她的心情没有受到半分影响,仍然走走看看的。

    他领她上坡,“小娘子小心脚下”

    村长家的位置高,还没走近,就听到院里的高谈阔论声了。

    声音嘈杂,管事怕梨花嫌闹,解释说,“村长家有厨娘,村里管事,客人,都在院里吃饭。”

    说话间,机灵点的管事已经去院里报信了。

    不多时,乌泱泱的人迎出来。

    为首的除了石进,还有个圆润的少年郎。

    赵广从捂着嘴和梨花说,“石老爷身侧的就是牛五郎。”

    牛五郎不过十几岁就长得满脸横肉,杀气冲天,石进被他衬得如芝兰玉树,温文尔雅。

    石进定定的望着梨花。

    院里视野开阔,梨花她们进村他就瞧见了,但隔着距离,他并不知来的何人,所以看到梨花时,他脸上闪过惊讶。

    牛五郎注意到他的反应,粗声粗气的问,“石老爷的朋友?”

    石进没有回答,倒是报信的管事说了梨花携有过所的事。

    依照规矩,携过所入境者,需先去里正家登记,由里正确认真伪后才能进城。

    但天色已晚,去镇上只能等天亮了。

    石进琢磨怎么回答时,他身后的赵广昌跑了出去,情绪激动,“四郎”

    声音哽咽,难掩悲痛。

    赵漾趴在刘二肩头,听到赵广昌叫自己,缩着脖子往后躲,明显不想认这个人。

    想到要不是为了给赵漾治病他们不会来这鬼地方,赵铁牛生气的挡住赵广昌的路,指梨花。

    意思是梨花同意才能把孩子抱回去。

    赵广昌发现儿子丢了就闷闷不乐至今,媳妇更是哭得差点小产。

    眼下好不容易看到儿子,竟被赵铁牛拦着,他怒冲冲的质问梨花,“三娘,你什么意思?”

    三娘?

    管事们恍然大悟。

    难怪络腮胡没了右臂,原因竟是这个。

    只能说络腮胡倒霉,村里这么多女子,偏偏挑了个与小娘子相同称呼的。

    不知道贵人最忌讳这种事吗?活该!

    梨花讽刺的勾起嘴角,不打算认赵广昌,“这娃是我在山里捡到的,这些天,我给他吃给他喝,郎君要是想赎回去,拿钱来”

    赵广昌气得想打人,扬起手,巴掌还没落下,就被管事们拉开了。

    佟管事劝,“封大郎君别冲动”

    小娘子身边的人武功高超,真动手,他恐怕没沾到小娘子的衣袖就人头落地了,何必呢?

    赵广昌怒火滔天,“三娘,你别得寸进尺!”

    石进皱起眉,他来难民村有要事,赵广昌继续不依不饶,坏了他的计划怎么办?

    他呵斥,“封大郎,不得无理生,回来。”

    牛五郎看他颇为忌惮这个小娘子,又问了一遍,“这小娘子是谁?”

    牛五郎能当村长全因里正的帮衬,难民搬到牛家村后,里正向县衙举荐牛五郎做村长。

    前县令看在牛家村遇难的百姓的份上,答应了。

    殊不知,牛五郎心里的仇恨太重,整个人看上去阴沉沉的,性情极其暴躁,动不动就怒吼打人。

    石进怕他发火,思索怎么回。

    梨花心眼多,肯定不会用真实身份,他要说漏嘴,梨花肯定和他鱼死网破,想清楚这点,含糊其辞道,“贵人,你还是别惹她得好。”

    “这牛家村还有我不敢惹的人?”牛五郎眉一竖,整个人暴躁无比,“来人”

    报信的管事站在他身侧,看他变脸,心道不好,硬着头皮劝,“小娘子明个儿要去镇上,遭里正知道你又乱用刑,会不高兴的。”

    牛五郎暴虐,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不让她们走不就行了?”

    管事脸色大变。

    贵人一怒,尸横遍野,不说牛五郎能否打得过那些人,就小娘子的家人知道她死在这儿,肯定会报仇,而为了平息他们的愤怒,官府肯定会把牛家村的人交出去。

    牛五郎没亲人了,他还有呢。

    他不想死。

    想到牛五郎生气皆因石老爷那句‘你还是别惹她得好’,他急忙问石进,“小娘子家里做什么的竟让石老爷也忌惮?”

    忌惮?石进笑了下。

    一群山野村夫,如果不是看他们有点用处,自己会纡尊降贵搭理她们?

    他看着不知入了贼窝的小姑娘,故意卖关子,“不好说,让小娘子自己和你们说吧。”

    不能宣之于口的家世必然不俗。

    管事讪笑道,“既然不便说就算了,她的过所盖着荆州衙门的官印,定与荆州衙门关系匪浅”

    石进又笑了下。

    心道还是小瞧梨花了。

    他都弄不到的过所,竟然梨花弄到了。

    他叫赵广昌回屋,提步跟在他后面。

    儿子失而复得,赵广昌高兴得眼底起了水花,石进佯装没看到,问他,“给十九娘过所的人是谁?”

    “戎州一个县的县令,三娘救了他外甥,以此作为报答的。”

    这事赵广昌之前就说了,石进只当梨花好骗,戎州衙门那会儿已经名存实亡,签发的过所不可能被其他衙门承认,是以他没放在心上。

    “给她过所的县令叫什么?”

    赵广昌心里惦记着儿子,无心想他事,“不知。”

    石进心下不悦,“过所自来就极其贵重,有县令肯给你们这个,你们竟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

    “我只知道他外甥姓沈,岭南来的”

    沈?石进先记下,看他来回搓手,一副很急切的模样,温声道,“四郎既找到了,你快回去和弟妹说声吧,免得她继续难受。”

    赵广昌确实等不及了,“那我先回屋了啊。”

    村长家的屋子多,顾及元氏有身孕,村长特让他们一家三口住一屋。

    屋里燃着油灯,元氏坐在灯下,手里抱着赵漾的衣衫,不停的抹眼泪。

    出来至今,她一直没休息好,人迅速消瘦,眼下的青黑也越来越重。

    赵广昌走进屋,“四郎回来了。”

    一开口,眼眶立刻红了,搂过元氏,“四郎回来了,他估计在山里迷了路,三娘来荆州碰到他就一并带来了。”

    元氏泪雨如下,“你没骗我?”

    “没,刘二背着他,就在村长家的院子外”

    还没说完,元氏就推开他,急切的往外跑,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这一动,圆鼓鼓的肚子颤了下,赵广昌心惊,几步上前拉住她,“小心点”

    回头唤床榻上的女儿,“二娘,四郎回来了,咱们见他去。”

    赵文茵迷迷糊糊的坐起,“阿弟?”

    “对,阿弟还活着,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儿子丢了后,女儿睡着都在哭。

    赵文茵一直在自责。

    上车后,她和四郎坐一起的,马车颠簸,她就靠着车壁眯了会儿,醒来四郎就不见了。

    以为他小解忘了上车,叫阿耶回去找。

    赵广昌老来得幼子,打小就宝贝他,得知儿子可能因小解落在了半路,他往回找。

    找到官道也没看到人,喊名字也没人应。

    他怀疑草丛埋伏着人拐子,见四郎生得可爱就拐走了。

    他也怀疑过四郎是不是回村了,但四郎是坐车下山的,根本不识路。

    再者,离开的前一晚,他和姐弟两讲过道理了,姐弟两保证会听话不乱跑,没理由回村。

    万万没想到,竟是在山里迷路了。

    梨花虽然没有仔细说,但看四郎连他都不认了,定是吃了很多苦。

    他拂去眼角的泪,对女儿说,“四郎最听你的话,待会你哄哄他,让他别生阿耶的气,阿耶发誓,往后再也不弄丢他了。”

    儿子不理自己,定是生气的缘故。

    一家三口去到院里,村长已经招待梨花她们落座。

    赵漾坐在梨花膝盖上,盯着桌上的黍米粥发愣。

    果真是儿子,元氏哭着扑过去,“四郎”

    赵漾偏头看了眼,眼泪汪汪的喊阿娘。

    元氏喜极而泣,伸手抱他,“阿娘抱抱”

    赵漾一听这话,立刻扭开头,“不”

    元氏的手僵在半空,想到丈夫说儿子对她们心里有怨,拉过女儿,“给阿姐抱抱好不好?”

    赵漾看到赵文茵,哇的声哭起来,“阿姐抱,阿姐抱。”

    梨花的怀里一空,不由得看向赵文茵,她瞧着比在村里时要瘦点,没什么精气神。

    不过衣服皱巴巴的,看着却不脏。

    不像受委屈的样子。

    赵文茵抱过赵漾,呜呜呜的哭起来,“你去哪儿了,我醒来到处找你,呜呜呜。”

    睡觉前,她问赵漾困不困,赵漾说困,她就让他靠着自己睡。

    车里还坐了夏家明家山英婆家的人,这么多双眼睛都没看到赵漾怎么失踪的。

    山英婆信鬼神,说山神看赵漾乖,把他带走了。

    她不信,这会儿抱着人,她反复追问,“你去哪儿了?”

    赵漾不回话,一个劲儿的哭。

    骨肉团聚,边上好些个管事偷偷落泪,但梨花发现石进脸上没什么情绪,甚至还不如看到她的第一眼的惊讶来得夸张。

    她扭头去看牛五郎。

    后者双目充血,额头青筋直跳,下一刻,他起身离桌,“弄几个难民去刑房。”

    佟管事默默退到角落里。

    村长痛恨戎州人,稍有不顺就拿戎州人撒气,那间刑房里,不知死了多少难民了。

    去年冬,记录在册的难民两千八百多人,过个年,人数降到了两千四。

    上头派人来查,查到的是死于寒冷。

    清明前后,村里又死了两百多人,这事传到荆州,不久就换了新县令。

    新县令不喜酷刑,禁止欺压难民,若知道村长滥用私刑

    他看向小娘子,心里担忧不已。

    第137章 13

    7抢夺人口虽为蝼蚁,当有鸿鹄……

    梨花静静望着抱头痛哭的姐弟两,琢磨着说点什么时,元氏忙赵文茵胳膊,“回屋去。”

    一副生怕她把赵漾抱走的样子。

    梨花掀了掀眼皮,回头问身后的管事,“能用饭了吗?”

    她的位子坐过人,她坐下后,管事就把碗筷收了,重新盛了热腾腾的粥来。

    浓稠的黍米粥,色泽黄润,香味诱人,比族里乌漆麻黑的野菜粥不知好看多少。

    她的话一落,立刻有人递上勺子,“小娘子请”

    村长不在,石进不端着了,摒退管事,开门见山的问梨花,“你来荆州作甚?”

    “叔伯熬了酱,来荆州卖酱。”梨花拿着勺子,轻轻搅碗里的粥,“石老爷呢?”

    “家中来信说已得救,就是财物米粮被强行充了公,叫我买些米粮回去。”石进看到梨花时就想好了借口,继续问梨花,“你怎不去益州城卖酱,而要千里迢迢到这荆州来?”

    说着,眼角瞥向隔壁桌的赵广从。

    兄弟见面,他不为所动,风卷残云的速度喝粥,完了端着碗主动去后边盛粥。

    活像牢房里放出来的

    他眉间流露出不屑,梨花看到了,轻笑,“荆州富庶,我来荆州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谎话连篇!石进不信她的话,“你们准备待多久?”

    “不好说,荆州地大物博,既然来了,自然要好好逛逛。”感觉粥不烫了,她唤赵广从,“封郎君,你吃这碗吧”

    刚盛的粥滚烫,赵广从呼呼呼的吹着,听到这话,诚惶诚恐,“不不用”

    “无妨,拿去吧。”梨花将勺子放回去。

    赵广从猜不透她的心思,惴惴不安的上前,“我给你重新盛一碗?”

    梨花眯了下眼,解下腰间的竹筒递过去。

    女子在村里贱如蝼蚁,梨花不想着了道儿,一直没有动碗里的粥。

    她观察过了,院里十几张桌,没有专门盛粥的人。

    粥用桶装着搁在最中间的桌上,边上是堆碗筷的箩筐,管事们回来后,自己拿碗盛粥找位置坐就行了。

    刚刚管事端着粥来时,她并没注意粥是不是桶里盛出来的。

    谨慎起见,重新盛过比较好。

    每张桌子都坐着人,见她如此讲究,忍不住跟桌上的人交头接耳打听她的底细。

    “不是说外面很乱吗?小娘子家里竟放心她独自出门?她的仆人一刀砍断大胡子手臂是真的吗?大胡子整天喊打喊杀,怎么没还手?”

    管事们的问题数不胜数,问石家人。

    石全笑笑,并不接话。

    最里面那张桌前的山英婆倒是憋了满肚子话,可没人问她,她只能跟明家人嘀咕,“真嫌弃碗脏就饿着啊,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谁叫人家是地主呢?再落魄,也不是咱能比的。”

    “什么地主?”山英婆不屑,“要不是她家没有余粮了,咱何至于逃荒?也就前些年富裕些罢了,现在恐怕连我家都比不过”

    离村前,她好脾气的问梨花奶要不要买自己的地。

    因元家那点事,梨花奶没给过她好脸,想到这次分开恐怕再也见不着了,有意卖梨花奶一个好。

    谁知人家不领情,张嘴就是‘你都要走了还想跟我要钱?做梦呢?’。

    朝夕相处一年多,她了解梨花奶的性子,那么说,肯定没钱的缘故,在青葵县她就这样的,明明没钱,偏要装出泼辣的模样。

    “你说,咱要是把她卖了如何?”

    “”老方氏满脸不可思议,“你卖她?”

    她怕不是忘了自己怎么到这儿的了。

    梨花拿她们的卖身契跟石老爷换了匹马简单来说,她们被梨花卖了现在竟想卖梨花?不说是否能成功,以梨花的性子,必不会饶过她们。

    山英婆曾是赵家人,没领教过小姑娘的冷血。

    去年逃荒,她们走得双脚起血泡都没能坐车,饿得头晕眼花也没得到些许帮衬,夏大郎冲动点就被李解杀了

    她劝山英婆,“都分开了,你又何须惹她?”

    山英婆眼底闪过丝恶毒,“想起了一些事而已。”

    去年,她看族里人占空宅收租子,也想试试,谁知运气不好,暴露了住处,她又下跪又磕头的,梨花没为她说半句好话,反而一副早就猜到会出事的模样。

    无论何时,只要想到那晚的事,她就倍感屈辱。

    “你说她值几钱?”

    “”看她较真了,老方氏心头不安,偏十六郎他们先吃饭,这会儿回屋休息去了,害怕出事,她提前下桌去了后院。

    她憎恨梨花,无数个夜里都诅咒她去死。

    但最近,她想得更多的是四娘哭着追她车的情形。

    四娘跟四郎和离,已不是明家媳妇了,但那天,她哭着给她饼,说日后不能在跟前伺候,让她好好保重。

    说实话,刚下山的那两天,浑身都透着兴奋劲,可不知哪天起就没劲儿了,她开始惦记那倾斜漏雨的茅草屋,屋前的庄稼,庄稼地里长高的草,草里啄食的鸡

    穷日子过惯了,要她想象日后的富裕生活时,她竟什么都想不出来。

    那时候,她就觉得山里没什么不好,梨花没读过书,却还是有远见的,梨花要出了事,赵家肯定会没落,男人靠力气能活,女人就遭罪了。

    看牛家村的女人就知道了。

    所以,为了四娘和孙子们,她决定让十六郎劝劝她娘。

    这儿的事梨花并不知,她问石进准备去哪儿买粮,她坐他的车去卖酱。

    石进不知她如此厚颜无耻,“你不怕我把你卖了?”

    “荆州王治国有道,不会允许人口拐卖这样的事儿发生”梨花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荆州王圈地为王,并不得民心,想坐稳那个位置,首先要让百姓安居乐业

    对拐卖人口,威胁荆州安宁的事绝不姑息。

    治国有道?这马屁拍得,石进大概知道她的过所怎么来的了。

    他委婉的拒绝,“我这两日身体不适,要在村里调养几日”

    “那就没法了”梨花又问,“那能否把马车借我用用?”

    “”石进第一次不想和人说话,冷冷道,“不借”

    说着话时,坡下来了人。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被几个管事驱着进来,几乎都是男子,一个个面庞黝黑,脊背佝偻,走路颤巍巍的,像六七十的老翁。

    “他们活不过今晚。”石进言之凿凿。

    梨花的目光落在难民们的脚上。

    山里枝桠荆棘碎石膈脚,他们干了一天活,脚背的伤口外翻,糊满了泥。

    犹记得去年赶路,地面滚烫,族里好些人受不了,找老太太借鞋穿,而这些人的脚背血肉暗红,肿得老高,梨花不知他们怎么熬过来的。

    石进目光如炬的盯着她,“你不可怜他们?”

    同为戎州人,看到他们遭迫害,她竟如此淡定?

    梨花接过赵广从递来的粥,反问,“石老爷同情他们?”

    牛五郎和难民有血海深仇,石进可不敢乱说,“人各有命,我同情他们作甚?”

    梨花眼底晦暗不明,“谁说不是呢?”

    一群人进了后院,很快,一阵阵凄厉的哀嚎从后院响起。

    刘二坐在梨花身侧,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捶了下去,紧紧捏成了拳,赵广从也不埋头喝粥了,望着远处山野,连连叹气,“不都干活了吗?”

    怎么还虐打呢?

    管事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待会就好了。”

    然而,声音持续到了半夜。

    梨花被安排到后院西侧最靠里的位置,屋里只有一张床,梨花睡床,赵广从他们在屋里打地铺。

    后院是睡觉的地儿,梨花她们进屋后,火盆里的炭就叫人熄了。

    整个后院黑漆漆的。

    梨花躺在床上,待屋里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时,她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

    刚套上鞋,黑暗里响起赵广从压抑的气声,“三

    娘?”

    梨花僵住,“二伯没睡着?”

    “睡不着。”赵广从拖着木头枕往床的方向挪了半寸,“三娘,益州战败,咱们也会像牛家村的难民这样吗?”

    住着随时会坍塌的茅草屋,起早贪黑的干活之余还要忍受村长的毒打。

    梨花穿好鞋,开始绑裤脚,“不知道。”

    “咱们就一老百姓,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儿,你说老天爷怎么就容不下咱们呢”赵广从声音微哽。

    上次来,知道难民过得苦,却不知里头还有这些事,“佟管事要我和你说,趁早办完事回去,看他意思,估计怕络腮胡报复咱”

    梨花绑完左脚绑右脚,动作微滞,“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吃完饭,我去井边打水遇到他了”

    梨花想了想,能让佟管事忌惮不说的,整个村里就牛五郎了。

    牛五郎喜怒无常,没他不敢做的事儿,梨花回,“改天替我谢谢他,我要去趟村里,二伯一起吗?”

    “”村里死气沉沉的,赵广从不想去,但梨花要出了事,他们也别想活了,想清楚利弊,他戳了戳边上的刘二,“我和刘二陪你”

    赵铁牛睡得跟头猪似的。

    就差打鼾了。

    赵广从怕弄醒他大吼一嗓子惊动其他人,就没叫他。

    他迅速穿好鞋,问梨花,“偷偷去吗?”

    这间屋建在山坡上,从后门出去,沿着山壁走就不会惊动牛五郎他们。

    不过,他提醒,“村里燃着炭火,有管事巡逻,咱们很容易暴露”

    “我们光明正大从前院下山”

    “村长看到咱们怎么办?”

    “不到天亮,他不会从刑房出来”梨花见过牛五郎这样的人,一旦发怒,不把心里的火泄完不会完事。

    屋里有油灯,梨花让赵广从燃上,率先走了出去。

    刑房在东侧,没有窗,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里头的哀嚎让人不寒而栗。

    梨花瞥了眼就收回了目光,“走吧。”

    前院已经收拾干净了,凳子整齐的摆好,碗筷竟然有序的叠在箩筐里,院里只剩两个火盆还亮着。

    不知谁在外面罩了罩子。

    火光黯淡了许多。

    到院里时,碰到一妇人从灶间出来。

    四目相对,妇人怔了下,“小娘子要出去?”

    梨花鼓起腮帮,“一睡觉满脑子都是血淋淋的手”

    大胡子的事儿都传遍了,妇人虽没亲眼看到,却也知道血腥得很,问梨花,“小娘准备去哪儿?”

    “四处转转”

    “有些难民不老实,小娘子小心点。”妇人的手还是湿的,在衣服上擦了擦,叹着气走了。

    院子没有围墙,左右两侧都有路通向村里,梨花想了想,抬脚跟上她,“阿婶哪儿的人?”

    妇人的声音绵软,跟管事们的有出入。

    妇人抬眼看她,没有隐瞒,“老家淮洲的,去年发大水,和小姑子来荆州讨生活,听小娘子的口音,益州一带的?”

    益州山多,地域狭长,口音也复杂。

    妇人跟益州人打过交道,和梨花的口音很像。

    梨花弯眉,“阿婶真厉害。”

    妇人被夸得不好意思,“我也是随便猜的。”

    戎州百姓在哪儿都如过街老鼠,而梨花能得村长优待,肯定不会是戎州人。

    走了约五六米,梨花看到了那处倒塌的茅屋,屋顶不见了,泥土被推平,明显有人清理过,到一处小径的岔口,妇人顿足,指着几十公分宽的小径道,“我家在那儿,小娘子可要去坐坐?”

    “你也累了一天,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我们在村里走走就回去。”

    这边的茅屋稀疏些,每家都有小院,院外的小径铺了石子,直通这边。

    连续几排都是如此。

    赵广从也发现了,“会不会是管事们的住处?”

    油灯没有灯罩,走路时,灯火时隐时灭的。

    梨花刚要说话,右前方突然传来说话声,声音压得很低,明显说话人故意的。

    赵广从也听到了,用更小的声音说,“咱还是回去吧。”

    黑灯瞎火的,遇到难民跟他们拼命怎么办?

    梨花给刘二使眼色,后者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梨花掐灭灯芯,迅速跟上。

    小径比上面的小径窄,梨花牵着刘二的衣角,竖起耳朵细听。

    “岳大郎他们多半回不来了,你们再不想想法子,下次去刑房的可能就是你们了。”

    离近了,赵广昌的声音飘进耳朵里,“石老爷仁慈,不愿你们命丧于此,这才让我来给诸位提个醒”

    屋里的人没说话,害怕他们发现自己,梨花没敢凑太近,但冲赵广昌这番话,她大抵知道石进来此的目的了。

    人。

    石进冲着人来的。

    两千多难民,若能笼络了去,单是开荒种地就能让石进富得流油了。

    第138章 138乱世求生大采购

    梨花有点佩服石进了。

    手头拮据,硬是用糠充作粮食骗得山里人心甘情愿随他走。

    人手不足,就让赵广昌替他笼络难民。

    不愧是读书人,坐享其成被他玩得明明白白的,就是不知赵广昌有没有发现石家的粮袋里装的是糠

    “背井离乡,不过求个温饱,你们既干了活,忍了屈辱,没道理还要你们的命”赵广昌操着戎州音,越说越愤慨,“他觉得委屈,你们就不委屈了?干旱,饥荒,蝗灾,虐杀,他的仇有路,你们的仇呢?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些又该找谁去?”

    屋里针落可闻的安静。

    不知谁先吸了下鼻子,渐渐,有压抑的哭声破嗓而出。

    赵广昌微微哽咽,“虽为蝼蚁,却也有移山之力,世道再难,你们也不能丟了戎州人的骨气。”

    骨气?

    石进想撺掇难民们造反?

    距这儿最近的小镇不过十来里,一旦惊动镇上的士兵,难民们都得死,石进想干什么?

    难民造反,不可能继续留在荆州,而且他们遭了数月的迫害,离去前,肯定会在村里大肆发泄。

    杀人放火是最简单的途径。

    管事里有石进的仇人?他想借刀杀人?

    好像不太可能,石进手里有几十人,想找谁报仇,法子多的是,犯不着用这种迂回的手段。

    难道想以杀过人堵住难民的后路,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做事?

    察觉刘二往屋侧走去,她伸手,摸着凹凸扎手的泥墙后,轻轻迈脚。

    墙壁漏风,屋里的动静更清晰了。

    “郎君哪儿的人?”一道苍老的声音问赵广昌。

    赵广昌夹着哭腔,音色沙哑,“以后你们就知道了,戎州已属岭南,这辈子回乡已是无望,诸位若是信得过我,日后就跟着我”

    屋里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都没人说话。

    梨花犹豫要不要凑上去看看时,一道亮光突然从夜空劈下,银白的丝线像蜈蚣将云层撕裂。

    轰隆隆的雷声钻云而出的刹那,黑黢黢的小径上,突然闪过几个披头散发的人影。

    梨花心头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刘二叔”开口的瞬间,闪电划破夜色,清晰的照亮了那些面孔。

    血淋淋的脸,伤口纵横交错,好像浸血里的树皮

    梨花知道暴露了,昂起头,理直气壮,“我砍了络腮胡的手,是三娘的恩人”

    那些人不言不语,如鬼魅般靠近,梨花绷着脸,神情倨傲,没有退意。

    刘二上前两步挡在梨花跟前,“我家娘子不欲和你们为敌,不想惊动山上的话就让我们走。”

    那些人寒凉的盯着梨花,没有让行的意思。

    梨花心知不能露怯,有倚仗的贵人,在哪儿都是清高傲慢的,她挺了挺脊背,强调,“我救了三娘!”

    络腮胡断了右臂,肯定心存怨恨,百般折磨三娘,但其他管事知道她在家也排行老三时,必会告诉络腮胡挨刀的原因,所以

    他哪怕再恨,也不敢碰三娘了。

    “她有过所,拿了她的过所,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赵广昌阴着脸探出头,吩咐,“把她抓进来!”

    “你们敢!”刘二摸出刀,“信不信我喊人”

    刘二刀上的血腥味还没散,村民们踟躇,纷纷偏头看向门口。

    那儿除了赵广昌,还站着个佝偻的老翁。

    老翁撩起花白的头发,如死水的眼望向梨花,“小娘子刚刚听到什么了?”

    杀了人会惊动官府,到时整个村里的人都得遭殃,老翁颤抖的松开手,任由头发重新盖住脸颊。

    雷声滚过头顶,梨花双手环胸,准备与这些人僵持一会儿。

    然而没多久,坡路上火光大亮,咚咚咚的脚步接踵而至。

    村民们大惊失色,转身想跑,管事们已挥着棍子过来,“谁敢跑,连家人一起杖毙!”

    梨花认出是看守村口的男人,五官粗犷,凶神恶煞的。

    她哼哼,“干什么?觉得我今个儿受得惊吓不够多,还想搞些血啊肉啊吓唬我是不是?”

    男人不料是她,粗声问,“小娘子来此处作甚?”

    “打雷了,想找个屋躲躲行不行,怎么,这儿我不能来了?”

    小姑娘嘛,任性,不怕死。

    梨花装得惟妙惟肖。

    男人颔首,认可了这个说法,小娘子站在屋侧的屋檐下,仆人站在她跟前,明显想保护她。

    她们若是一伙的,断然不会这样。

    难民想杀小娘子?

    他看向门前的人,“封大郎君怎么在这儿?”

    赵广昌对答如流,“我妻子肚子不适,想找个有生产经验的人问问怎么回事”

    男人的目光落到门口的老翁身上,语气不善,“你在这儿做什么?”

    “听说村里来了贵人,我们商量着给贵人送点什么礼,这样贵人高兴了就能赏我们点药材啥的”老者扶着墙,“我这夜咳的毛病,怕是好不了咯。”

    “村里有规定,夜间不得随意走动,今晚的事我不追究,明个儿你们自己跟村长说去!”

    村民们脸色煞白。

    男人走向梨花,“要下雨了,我送小娘子回去。”

    “不劳烦你。”梨花脑袋一扬,像斗盛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不忘撂狠话,“告诉络腮胡,再让我知道他打女人,我连他左手也砍了!”

    一嗔一怒,将贵人的高傲展现得淋漓尽致。

    管事们哪儿敢惹她?看刘二手里握着刀,不见油灯,笑眯眯的把火把递过去,“坡路有点陡,小娘子小心脚下,别摔着了。”

    梨花顿足,瞥向收刀的刘二,“封郎君呢?”

    大半夜不燃灯太过反常,梨花担心引起怀疑,不耐烦地喊,“封郎君”

    “在呢。”赵广从护着油灯,从路边的竹林钻出来,“小的东西掉了,捡起后没看到你,就在林子坐了会儿。”

    梨花还不了解他?定是怕死,偷偷找地儿藏起来了。

    懒得拆穿他,“回吧。”

    赵广从心虚气短,闻言,上前半步,小心翼翼替她照明。

    卑躬屈膝的模样看得管事们低头窃语,“小娘子到底什么身份,竟让封郎君惧怕成这样。”

    “听说乡绅富户们为了争抢地盘打得凶,你们说会不会是封家败给小娘子家了啊?”

    “那封大郎怎么会投到石老爷麾下?明眼人都知道小娘子家境优渥,封大郎君不知道?”

    “哎,世事无常,上次封郎君来,带个仆从,何等意气风发,这才多久光景,他就沦落到给人提灯的地步了”

    “”赵广从趔趄,差点摔跤。

    这些人,说话就不会小点声?什么提灯的地步?族里多少人想来提灯还没资格呢。

    哼。

    闪电噼里啪啦的,时不时照亮几座枯黄的屋顶,走到最后个岔口,梨花看到屋檐下的灯笼亮着。

    她记得灶间帮忙的妇人就住在里头。

    “淮州富裕还是荆州富裕?”她问赵广从。

    赵广从满腹牢骚,思索片刻后回答,“淮州吧,淮州有水运,和京都扬州等地商品往来频繁,你没做过生意不知,自古以来,商人汇聚的地就没不富裕的。”

    聊到熟悉的生意场,他眼角眉梢抖吊着得意。

    “封郎君想不想去淮州瞧瞧?”

    赵广从连连摆手,“不想不想。”

    各州都在造反,这时候出远门,容易被当成奸细杀了,若遇那心术不正的官,没准把自己监禁起来。

    去年青葵县的县令不就禁止商人离城?

    “三娘去淮州干什么?”

    “不知道。”

    世道会乱成什么样她也不知道,如果哪天山里不能待了,总要找个容身之处不是?

    见过程副将后,她有片刻想以益州百姓身份活在益州,但益州征兵这事让她打消了念头,她不想打仗,不想阿耶他们上战场。

    淮州富裕,淮州官府若体恤百姓,她倒乐意去。

    电闪雷鸣不消停,到院里时,豆大的雨滴砸落,先是一颗一颗的,待她们走到后院,雨水湍急,哗哗哗的雨声盖过了刑房的残酷声。

    到了门口,走前掩上的门突然从里拉开,十六郎匆匆忙的跑了出来。

    赵广从错愕,“堂弟?”

    看到她们,十六郎明显松了口气,“我睡不着,想找堂兄说说话,但他睡得太沉了,怎么弄都弄不醒。”

    “???”找铁牛说说话?他这么想不开吗?赵广从直觉有问题,可还没问,人就跑了。

    “他怎么回事?”

    梨花看了眼屋里的箩筐和桶,“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出门在外,赵广从的东西并不多,换洗的衣物,防身的竹甲,以及长刀和匕首。

    一会儿后,他和梨花说,“东西没少,他会不会来找过所的啊?”

    大兄那句‘拿了她的过所,咱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可是听见了的,“三娘,过所呢?”

    “过所还在。”

    重要的东西,梨花都放棺材里的。

    她问刘二,“你的东西有没有少?”

    “没。”他就一套衣衫,没什么值得人偷的。

    剩下就赵铁牛的包袱,那么大的声响他都没醒,不知是不是嫌地上冷,眼睛闭着还知道伸手抓被子。

    赵广从奇了怪了,“他怎么睡着的啊?”

    “路上不就这样?”梨花爬上床,“已经很晚了,明早还要去镇上登记,咱们也睡吧。”

    在山里住久了,听着雨很快就能睡着。

    梨花一觉睡到了天亮,出门时,天灰蒙蒙的,仍在下雨。

    管事们端着碗,坐在屋檐下骂骂咧咧。

    原是雨水冲垮了田埂,堵住了疏水口,导致田里水位上涨,没过了秧苗。

    再就是丢了四只鸭子。

    养鸭的管事怕上头追究,天边刚泛白就去找了,没找到。

    “罢了,里正要是差人来问,就说难民偷了。”另一个管事给他出主意。

    他脸上并无喜色,“里正不相信怎么办?”

    “咋不信?难民偷了鸭,村长发现后将其打死了”

    前一刻还苦着脸的管事立刻神采勃发,“我和村长说说。”

    这种事,必须村长点头才行。

    他搁下碗,喜滋滋的走了,给他出主意的管事喊,“我帮了你,日后有好处别忘了我啊。”

    “放心吧”

    这么大张旗鼓的把罪推给难民,不怕遭报应吗?

    赵铁牛嫌他们恶毒,不让梨花往人堆里去,“三娘,你回屋,我盛了粥给你送到屋里去。”

    “没事,吃完饭咱还有事要办呢。”

    不得不说,荆州的米确实香,梨花昨晚吃了两竹筒粥还意犹未尽,要不是怕吃多了肚子不舒服,她还能再吃两竹筒。

    不知是不是出来得晚了,梨花没有看到石家人。

    赵广昌肯定会把昨晚的事儿告诉石进,不知道石进能否沉住气,沉不住,肯定会来找她,到时她该怎么套出他的真实目

    的?

    去小镇的路上,梨花一直在想这件事。

    石进心思缜密,怂恿难民造反后肯定还有后招,就像他坑骗山里人下山一样。

    想得正入神,忽听赵铁牛感叹,“三娘,这荆州的雨景和咱山里不一样呢。”

    他弯腰,将背上的梨花掂了掂,偏头看向路边田野,“山里的雾轻盈洁白,荆州的雾泛青,看着阴森森的。”

    梨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雨落入秧田,像有鱼儿在里面蹦,搅得水浑浊不已。

    她们已经走了差不多五里,这些稻田,在另一个难民村的地界上。

    难民,稻田,地界,她好像知道石进的打算了,搂了搂赵铁牛脖子,轻快问道,“铁牛叔,你要是难民,你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想方设法的逃呗,那么多山,不信荆州人会一寸一寸的搜。”

    赵铁牛想不明白,待在村里做苦力也已经很惨了,忍受管事和村长的迫害也不跑,难民们到底咋想的啊?

    “三娘,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跑呀?”

    梨花回想起闪电下那些触目惊心的脸,心下感慨,“或许还是想活着吧。”

    老百姓大多淳朴,吃过颠沛流离的苦,安定下来后就不想再跑了。

    村长杀人如麻也好,管事凶残暴虐也罢,他们侥幸的想,熬过去就能活了。

    再就是逃出去处境就会好吗?战事频发,到哪儿不是个死呢?比起面前的痛苦,人们更畏惧未知的灾难。

    赵铁牛不懂,“想活就进山啊……”

    “山里哪有那么好?她们能在山里安家,是开荒建屋的锄头刀具,普通人进山,砍柴起火都费劲。”

    说到起火,梨花想到得买火折子了。

    去年逃荒,她怕遇险,随时都揣着火折子,加上阿耶身上的,一个月至少消耗两根火折子。

    后来怕族里没有火种,赵大壮的火折子也是她提供的,开春后,老太太给族里人煮饭,火折子也是在她这儿拿的。

    上等的火折子能保留一个月的火种,次等的只能保留半个月火种。

    她的棺材,消耗最多的就是火折子。

    再就是盐,粮种,有可能的话,去铁器铺问问有没有专门挖树根的铁器,买回去开荒能轻松点,还有治水泡血泡的药膏……

    进镇子前,梨花在脑子里数了遍要买的东西,谁知等她们去里正住处登记后上街一瞧,铺子全关门了。

    敲门打听,说是逢集那日才开门做生意。

    赵铁牛问,“去县城吗?”

    西陵县离小镇四十里,这么大的雨,走到县里都晚上了,那不得在城里住一宿?

    梨花看了眼滴雨的屋檐,纠结片刻道,“去县里。”

    过所给里正时,里正诧异却没多问。

    犹记得天下未乱时,去官府登记,衙门里的人会在过所上盖章,以示没有乱跑。

    而里正并没这么做,就只在归还过所时问了句,“牛家村的人没冒犯你吧?”

    梨花学说书先生讲的富家小姐,眉一扬,鼻孔朝天道,“他们不敢。”

    里正低头笑了笑,笑容很是和蔼。

    戎州没闹饥荒前,梨花曾在很多人脸上看到过这种笑,可惜现在看不到了。

    看不到笑,也看不到笑的人。

    不想回忆以前的事儿,梨花爬上赵铁牛的背,主动找话题聊,“铁牛叔,到县里后,你可有什么想买的?”

    “没什么想买的。”赵铁牛可舍不得花钱,“三娘想买啥……”

    “太多了。”

    在益州黑市,她用了十锭金子,不知这次又要花多少,“不知在山里藏粮的人是谁……”

    “管他是谁,粮已经被咱吃了,金银珠宝被咱花了,他们要不爽,那就干架。”赵铁牛说,“这世道,狠心的才能活……”

    说着,赵铁牛话锋一转,“你想买啥就买啥,树村的人说了,你多少钱买的就多少钱卖给他们,价格高点也无妨,他们有钱,不会让你吃亏的。”

    梨花道:“他们平日没沾过油水,碰到卖油的咱就买点油回去。”

    “行。”

    走了十几里,路边有件破庙,梨花说,“咱进去吃点东西再走吧。”

    赵铁牛背着他走了二十多里,梨花过意不去,进庙就找柴生火煮雨水喝。

    庙子漏雨,滴答滴答的,赵广从放下箩筐,疲惫的抖蓑衣上的雨,“这么大的雨,荆州不会发大水吧?”

    夏日的雨不就这样?

    梨花挑地上没淋雨的柴,问他,“西陵县有河吗?”

    “有啊,就在西陵县县东,□□米宽呢。”

    “河里有鱼吗?”赵铁牛砸吧砸吧嘴,“好久没喝鱼汤了。”

    “……”

    一天不是吃就是睡,赵广从不想和他说话,揭开箩筐上的油纸布,拿出装干粮的袋子来。

    老太太烤的饼硬,两口饼下去,喝半竹筒水就不饿了。

    没错,是不饿。

    出门在外,干粮得省着吃,不饿就不吃了。

    他刚拿出饼,庙里突然一暗,宛若黑云从门口压进来,他抬头往门口一瞧,就见石进领着乌泱泱的人进门。

    “十九娘去西陵县何事?”石进不装了,沉着脸,嗓音低沉。

    梨花直起身,天真的反问,“我不能去?”

    “十九娘是个聪明人,我就不和你兜弯子了,咱们有话直说,梁州去年闹虫灾,庄稼颗粒无收,我此番来荆州是为了粮……”

    在路上梨花就想到了。

    难民们杀人烧村就会逃命,那时粮食就是最重要的,石进这一招,不仅要人,还要粮。

    难民造反,输了死于非命,于他没什么损失,赢了他人财两赚。

    梨花把柴堆成伞的形状,仍是那副清冷语气,“和我有关系吗?”

    “我已归还你大伯他们的卖身契,并承诺他到梁州后提他做主簿,你们哪日不想在山里待了,随时可以来梁州……”

    梨花看了眼他身后,不见赵广昌他们的身影。

    他惯会骗人,他的话,梨花一个字都不信,于是道,“我来荆州卖酱采购,没想节外生枝……”

    意思是不会插手他的事。

    李解说难民村复杂,好人坏人不好分,若无十足把握,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是故,她暂时没打算和石进抢。

    但以后就不好说了,毕竟,田里的稻谷还有两个月才成熟。

    怕石进不信,她又说了一扁鹊,“石老爷不必担心我搅乱你的好事,我买了东西就走。”

    石进沉吟,“你要买什么?”

    “药材,粮种,油,盐,饴糖,农事的书……”她故意没提火折子,山里防不住火,总得留

    个心眼不是?

    石进上下打量她,全是贵的,她买得起?

    不怪他疑惑,赵广昌并没告诉他赵家山里挖到粮食和金银财宝之事。

    当然,不是赵广昌故意隐瞒,那些东西有主,不小心被他们挖到而已,在山里不说,是怕石进称那些东西是石家的要求他们还……后来不说,是赵漾丢了,赵广昌意志消沉,根本没想起来。

    石进说,“物价疯涨,你要的东西可不便宜。”

    “都来了,再贵也得买不是?”来荆州后,梨花当贵人当上瘾了,说话滴水不漏的。

    石进道,“我的马车借你,望你早点办完事离去。”

    昨晚,赵广昌都快煽动那些人答应了,谁知被梨花搅黄了。

    难民精得很,若发现梨花有拉拢之意,必定毫不犹豫的投靠梨花。

    因为梨花表现得很嚣张,连管事们都得看她脸色,这样厉害的人,他是难民他也选她。

    他在荆州经营这么久,眼瞅着快成功了,怎么能让梨花杀出来抢夺人。

    “可要给你们车夫?”

    “不用。”梨花笑容灿烂,“那就多谢石老爷了。”

    有马车能节省体力,速度还快,她们赶在傍晚就进了城。

    荆州王登基,与民同庆,进城的苛捐杂税通通免了。

    许是这样,大雨倾盆的街上也有行人。

    “刘二叔,问问医馆怎么走?”

    荆州没有经历饥荒,没有百姓流连失所,所以城中一片欣欣向荣的影响。

    “兄台,请问医馆怎么走?”刘二勒住缰绳,问路边的行人。

    “走到第二个岔口左拐就是了。”

    “多谢。”刘二挥鞭,回头跟梨花道,“荆州太平,百姓都和善得多。”

    在戎州,别说问个路,前一刻还称兄道弟的人下一刻就会反目成仇。

    “三娘,往后我们可以常来。”

    下一次,他们用马车拉酱来卖,远是远了点,比益州安全多了。

    梨花撩起帘子往外头看。

    商铺林立,五颜六色的布帜招牌迎风飘扬,一派繁荣之象。

    “好啊。”

    天黑得快,医馆没什么人了,梨花让大夫给她把把脉,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妥,然后再给刘二他们瞧瞧。

    “小娘子可是不信在下的医术?”

    这几人的气色,不像有病的。

    “不是。”梨花看向他身后半面墙的药材抽屉,解释,“我们远道而来,想看看是不是半道生病了,还望大夫莫怪。”

    大夫来医馆问诊不到两月,最不喜旁人质疑的目光,见梨花神色诚恳,没有轻视之心,脸色这才好了点。

    “小娘子脉象沉稳有劲,不用服药。”

    “我想买点涂伤口的药膏,你这儿有吗?”梨花认识的字不多,有些药材名认不全。

    上次看大夫,抓的主要是治疫病咳嗽发热的药,谁知进谷后,族里人大大小小的伤没有消过。

    “要多少?”

    自然有多少买多少,梨花想着,但当药膏瓶拿出来时,她又改了主意,“药膏的方子卖吗?”

    药膏装在瓷瓶里的,瓷器薄脆,磕着就坏了。

    买方子就不同了,不仅山里能用,难民们也能用,想要笼络人,总得拿点实实在在的好处来。

    大夫皱眉,“你家种药材的?”

    要不拿方子作甚?

    “准备种。”梨花脸不红心跳的说,“药材涨价,种药材比种粮划算。”

    “你家有认识药材的人吗?”大夫说,“好些药材看着一样,药效却大不相同,弄错了要死人的,就说比如艾草和蒿草,乍眼瞧着差不多,实则差了十万八千里。”

    村民们挖草药和挖野菜差不多,只挖认识的,去年戎州城大夫开的药在他们进山后好多都认不出来。

    梨花迟疑了会,“我家有读书人,准备买本药材类的书籍……”

    “荒唐,乱世求生,谁家的地不是用来种粮,你竟拿来种书上看到的药材?”大夫气得捶桌,接着,从抽屉掏出一本书拍桌上,“一百两,拿去吧。”

    赵铁牛看了眼发黄的封皮,“一百两?”

    梨花翻开看了两页,手伸进兜里,摸了十个金锭放桌上。

    赵铁牛觉得梨花被骗了,让赵广从劝劝她,赵广从摇头,“你不懂。”

    “一百两,实在是懂不了。”

    赵广从解释,“他真要是个黑心肝的,给我们把脉时就该添油加醋的要我们买神药,但他没有,可见是个有良心的。”

    在乱世生活久了,看谁都不怀好心,殊不知世上有好人的。

    否则上次他也带不回那么多粮食。

    走出医馆,他问梨花,“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酒楼。”梨花说,“难得进城一趟,总要吃点肉。”

    赵铁牛心疼钱,“不了吧,咱的干粮饼没吃完呢。”

    “先留着。”

    梨花去酒楼主要想买鸡,之前囤的鸡煮粥炖汤吃完了,这次多买些,日后给阿耶补身子吃。

    酒楼的价格比益州黑市的价格便宜,梨花点了三十只鸡,三十只鸭,十条鱼,半只羊,给赵铁牛他们惊得张大了嘴。

    这像个缺口,接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看到什么都想买,也确实买了。

    饴糖五斤,黍米糕五斤,猪油五斤,粮种五升,黑豆黄豆,麻布绸布,弓弩火折子,磨刀石应有尽有。

    赵铁牛他们跟在她后面,就看到她哐哐哐的往兜里摸钱。

    铜钱,碎银,银锭,金豆……

    从来不知衣兜这么能装,赵铁牛跟赵广从嘀咕,“三娘从前也这样?”

    赵广从给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论花钱,没人比得过梨花和她阿耶,凡她想要的就没有不买的。

    第139章 139遇到同乡救命

    就梨花大手大脚这事,赵广从乐见其成。

    荆州离得远,既然来了,想买什么就买,他担心的是其他,“三娘,咱还得回戎州村,管事看咱买这么多,眼馋起了杀心怎么办?”

    双拳难敌四手,村里上百管事,真动手,他们必输。

    “我们把东西藏到山里再回难民村。”雨渐渐小了,梨花脱了蓑衣,撑着刚买的伞,东瞅瞅西看看,好像八辈子没进过城似的。

    经过人满为患的铺子,指着上头白底黑字的招牌问赵广从,“二伯,上头写的什么?”

    进城后,她看到好几间这种招牌的铺子了。

    赵广从抬头,心里五味杂陈。

    女学盛行,如果不是闹饥荒,梨花应该在学堂读书识字了,哪至于连‘酒铺’两字都不认识。

    压下心底的叹息,他笑着回道,“酒铺。”

    “铺”字梨花是认识的,益州城的商铺招牌都有这个字,许是益州城禁止酿酒,满大街都没“酒”字,所以才不识。

    不过这酒香里好像有熟悉的香味,她嗅了嗅鼻子,收伞走了进去。

    柜台的灯烛似乎快燃尽了,铺子里的光线很暗,她个子矮,更瞧不见掌柜打酒的情形,便踮起脚伸长脖子往前凑。

    来这儿的都是男人,突然冒出个小姑娘,前排的人回头看了好几眼。

    赵广从上前拉她,“三娘想买酒?”

    酒在哪儿都不便宜,何况在这医术都卖至百两的地,他纳闷,“你阿耶不是不喝酒吗?”

    赵广安的陋习是斗鸡,梨花买酒干什么?

    “这酒闻着甜”梨花不好说味道有点像桶里的酱,领刘娘子她们进峡谷,她编造说刺泡儿是种来酿酒的,实则她并不知道刺泡儿能否用来酿酒。

    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茶馆的说书先生每次说到西域就会说起西域的葡萄酒,一种果子酒,在京都,漠北,东境等地颇为流行。

    益州和戎州也有,但价格太昂贵,民间并没有卖的。

    是以民间并没果子酿酒的配方,现在好不容易闻到熟悉的味道,当然要看个清楚。

    她问赵广从,“二伯没闻到?”

    赵广从一嗅,铺子里还真弥漫着淡淡的甜味。

    恰好,最里头有人出来,吆喝围得水泄不通的人,“让让啊,别把我的酒挤撒了……”

    男子五十来岁,捧着只青铜三脚鼎。

    酒装得满,他曲起手肘挤开人潮,走得慢而紧张。

    赵广从看到他走到门框外长长吐气,不由得走上去,“这是什么酒啊?”

    看他视若珍宝的模样,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神仙水呢。

    男人把青铜鼎伸到他面前,“自己看。”

    赵广从低头,顿时眼前一亮。

    酒是红色的,清澈透亮,漂亮得很,而且离得近了,甜味儿溢出来,直让人吞口水。

    而且不知为何,晚上吃的肉突然让他感到油腻,很想喝上一口酒解腻。

    他说,“没见过呢。”

    “没见过就对了。”说着,男人低头,嘴唇贴近光滑的鼎边,轻轻的,抿了一口。

    霎时,像打通堵塞已久的关节似的,嘴里发生满足的喟叹。

    赵广从舔了舔唇,“是果子酒吗?”

    “嗯。”男人看向街道,好像仍然沉浸在美酒的滋味里。

    赵广从又问,“什么果酿的啊?”

    男人似乎没料到他还在,答道,“野果。”

    “什么野果?”他瞧着颜色跟桶里的果酱颜色差不多呢。

    “那就得问难民了”男人低头又抿了一小口。

    许是心情舒畅,男人耐心的说,“上个月掌柜说这个月有新酒我以为他骗我呢,没想到是真的”

    赵广从看他喝酒口干得很,取下腰间的竹筒灌了半竹筒水,疑惑丛生,“为什么得问难民?”

    男人瞥他,“刚从外地来的?”

    “是啊。”梨花有过所且过了明路,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赵广从应了句,接着问,“酒是难民酿的?”

    “怎么可能?”男人昂起头,眉眼有几分傲色,“这酒是掌柜自己酿的。”

    “难民不是开垦山林去了吗?他们挖回来的荆棘上挂着果,果子落地后,散发出淡淡的酒香,村里想卖野果,就把这事和掌柜说了,这才让掌柜酿出了与众不同的酒……”

    他是酒铺的常客,粮价上涨,酒价跟着飙升他就没怎么买过酒了。

    直到一个月前遇到掌柜,掌柜说这个月有新酒,价格不会太贵,他想喝酒的话今天来铺子。

    掌柜特意叮嘱他晚上来。

    以为掌柜念他多年照顾酒铺生意,想偷偷送他酒。

    出门时,他特意挑了个小点的鼎。

    没想到想岔了……

    早知道就带大点的鼎了。

    现在好了,他就是回家拿装酒的鼎也买不着了。

    他怅然的抿了口酒,提醒赵广从,“兄台要买的话就抓紧,掌柜就酿了两坛,卖完就没了。”

    今个儿来的都是街坊邻里,价格地道,若不是掌

    柜说每人只能买打酒勺的半勺,他都想全买了。

    赵广从瞅了眼往里挤的梨花,“我侄女排着呢,就是不知轮到她时卖完了,若卖完了,城里其他地方是否还有卖的?”

    “这就不好说了,村里想赚钱,从山里挖回来什么东西都会放出消息,其他酒铺是否有这种酒,就看他们掌柜是否买了野果,是否酿出来酒了。”

    赵广从又看了眼鼎里的酒,隐隐猜到梨花的心思,遂问,“哪儿能买到野果?”

    “找里正,他会联络村里”

    赵广从就是从难民村过来的,完全不知村里还向城里卖货,不由得问,“什么都有吗?”

    “米面油没有,柴火,药材,野果倒是多得很。”

    几句话的工夫,鼎里只剩小半酒了,男人砸砸嘴,话多起来,“官府提倡伐林改耕,最近的柴和炭便宜得很,你们要是想长住的话,眼下是囤柴囤炭的好时机。”

    “什么便宜囤什么,我家去年就是没囤柴,门窗都拆下来烧了。”

    赵广从颔首,“'知道了。”

    男子看他衣着简陋,但态度谦卑温和,不像作奸犯科的人,不由得告诫,“你们初来乍到,买什么就在城里买,价格贵点但安全,去难民村的话,价格是低了,可遇到难民发疯杀人就惨了”

    赵广从反问,“城里没有难民?”

    “有啊”

    恰逢两个身穿长袍的人经过,男子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后挑筐的人,“城里稍微富裕点的人家会买难民服侍,难民闹事会被处以极刑,所以他们都很老实。”

    这让赵广从想到了俘虏,梨花就是这么威胁俘虏的。

    赵广从又问,“去哪儿买难民?”

    “之前去县衙就行,新县令上任后,县衙牢里的难民通通送去了难民村,现在想买难民,得去黑市”

    黑市鱼龙混杂,赵广从没准备去,因此不准备问了,谁知梨花突然凑过来,“黑市在哪儿呀?”

    “长平街的第五条巷子里”男人看梨花,“你不买酒啦?”

    “最后半坛酒被人全买了”梨花垂下肩,故作沮丧。

    男人偏头看向铺子,只见几个街坊堵着人,冲掌柜嚷嚷,“不是说每人限半勺吗?他怎么买了半坛?”

    不患寡而患不均,掌柜知道此举不妥,但那人给的钱太多了,他控制不住啊。

    扬手示意大家安静,应允道,“大家莫慌,等两日还有新酒,到时我挨个给大家送到家去如何?”

    他咬咬牙,“价格便宜一半”

    男人一喜,“掌柜的,那我就在家等着了啊。”

    “好好好,都有份。”掌柜甩了甩发酸的手,笑眯眯道,“想要的找我登记”

    价格减半是不小的诱惑,街坊们当即不骂人了,争先恐后的挤到柜台边,“我我我,先给我登记”

    “好呢”掌柜翻出纸笔,挨个记名。

    男人怕掌柜忙起来把自己忘了,急忙捧着鼎进去。

    赵广从瞥梨花,“三娘想去黑市?”

    “来了就去看看吧。”

    益州黑市,以吃食居多,而西陵县的黑市,乌泱泱的全是难民。

    女人,孩子,老人,规规矩矩的靠墙站着。

    巷子里的光黯淡,风一吹,更是平添了几分诡异感。

    梨花刚进去,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就拉着个脸蛋洁净的女人过来,“小娘子瞧瞧她怎么样?”

    能在黑市混的都有眼力。

    梨花年岁不大,但步履从容,明显知道这是什么地儿。

    而且她走在最前,除了身后的两位仆从,稍远还有辆马车候着。

    荆州不禁止百姓养马,可一匹马已涨到二百两的高价,普通人哪儿买得起?

    男人嘴角蓄着胡须,眼睛在梨花身上打转。

    梨花睨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去,“小娘子想买什么,小的替你问问?”

    “不用了。”梨花扫向巷子两侧的人,没有逛的心思,朝赵广从道,“走吧”

    赵广从侧身,让梨花先走。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不远处好好站着的灰衣少年忽然发疯似的冲过来,“三娘,你是赵家三娘不?”

    少年脸色暗淡,但一双眼亮晶晶的,伸出乌漆麻黑的手要抓梨花。

    赵广从一哆,迅速闪到了梨花身后,屈膝弯腰藏起来。

    梨花:“”

    就该让他去赶车!

    梨花冒出这个念头时,赵铁牛一脚把人踹了出去,然后抓着胸前的绳子一拽,牢牢握紧铁棍,如临大敌的瞪着摔地上的人。

    “三娘”少年捂着胸口咳起来,感觉有人伸手把他往后拽,他歇斯底里的挣扎,“三娘,救救我”

    赵广从探出半个头,低低问梨花,“你认识的?”

    梨花看他,目光下移,落在肩头。

    赵广从心虚,松开搭在她肩头的手,慢慢站直,试图解释,“我我以为有鬼飘过来了”

    “”

    梨花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扭头看向地上的人。

    雨停了,但积水甚多,少年刚刚那一摔,正好摔到浑浊的积水里。

    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左右拉着他往后拽。

    不知是不是想试探她,男人没有使劲,否则凭两人的力气,不可能拖不动一个枯瘦如柴的少年郎。

    梨花盯着少年的脸看了两眼,平静的收回视线,“回了。”

    “别走。”少年的衣袖在挣扎间擦破,露出淤青的伤,他顾不得疼,拼尽全力的爬向梨花,“救,救救我们。”

    方才抓他的人没有上前,明显在等梨花的反应。

    梨花拧眉,一副不能再嫌弃的表情,“滚。”

    少年怕赵铁牛再踹他,不敢伸手,“别别走”

    梨花斜眼,余光若有似无的扫过赵广从,后者福灵心至,趾高气扬的上前,“我家小娘子也是你能招惹的?谁的人?还不快拖走,侮了小娘子的眼,要你们好过。”

    半米外的两个男人赔着笑上前,“这小子戎州来的,惊着小娘子是他不对,我代他给小娘子赔罪,还望小娘子莫生气,待会回去,我定好好收拾他一番”

    “知道就好。”赵广从躬身,“这儿晦气,小娘子咱还是回吧”

    什么黑市,分明是贼窝。

    梨花冷淡的转身。

    少年还要喊,一张嘴,嘴就让人堵上了,“还不老实是不是”

    小娘子打扮普通,仆从却不是泛泛之辈,打起来,他们兄弟不见得能讨着好。

    再者

    ,小娘子看到他,脸上有疑惑,却没遇到熟人的惊讶和痛惜,摆明不认识他。

    巷子口,赵广从惊魂甫定,“那人谁啊?”

    既唤梨花为三娘,必是认识梨花的。

    “不认识。”梨花看了眼天色,“找间客栈住下再说。”

    赵广从怕梨花追究他刚刚的事儿,狗腿道,“这儿有黑市,住这儿恐怕不安全,你若累了就进马车休息,等我找好客栈过来接你们如何?”

    梨花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淡淡嗯了声。

    赵广从有心讨好,找的客栈既宽敞又划算,赵铁牛和刘二卸车,他就去后头打热水服侍梨花洗漱。

    梨花也不同他客气,洗了脸就上了床。

    仍是她睡床,他们打地铺,赶在赵铁牛睡着前,梨花问,“你们说那少年是什么人?”

    她看那张脸的确陌生,但那人的神色确实认识她的。

    赵…三娘……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称呼她了。

    “铁牛叔,你看他眼熟不?”

    赵铁牛昏昏欲睡,“有点眼熟,会不会咱逃荒路上碰到过的人?”

    “不知道,他当面喊我,我肯定不能应,但到底是条人命,我寻思着花钱买下他们算了。”

    赵铁牛困得不行,“好。”

    “那二伯,你和刘二叔出去打听打听卖他的人住哪儿……”

    突然被叫到的赵广从啊了声,“我去吗?”

    她不是在跟赵铁牛说话吗?

    “你躲得快,那两人肯定认不出你的脸。”梨花翻身坐起,“我和铁牛叔天亮去城门等你们,接到人咱们就走。”

    “那我买了他们住哪儿?”

    “住黑市那边的客栈。”梨花怕被盯上,必须和他们分开走。

    赵广从不太想去,“他们若是坏的,故意引我们上钩的怎么办?”

    “二伯你常年外出收粮,对方有没有滥竽充数你肯定看得出来……”

    这是夸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赵广从不太好意思,说道,“买粮哪儿能和买人相比,粮食不好,找对方退了便是,人若不好,反咬咱就惨了。”

    “他们人数应该不多,真要是坏的,咱带进山杀了便是。”

    “……”

    就在这时,房间里响起“轰”的一声。

    赵铁牛又睡得跟死猪似的,对于夜里的事儿,他好像截然不知,睡醒时,身侧竹席空空的,不见赵广从和刘二人。

    以为他们装车去了,他也没多问,简单收拾后,梨花让他挑担子走了他就老老实实照做。

    直到走出客栈他才东张西望,“刘二他们呢?”

    天际泛着鱼肚白,斜对面的酒肆仍有人在闲谈,偶尔还会碰杯。

    除此,街上清风雅静的。

    “他们在城门口等我们。”梨花看向沿街亮着的灯笼,“走吧。”

    荆州在镇上设了关卡,由里正负责检验过所的真伪,城门却极为宽泛,随意进,随意出。

    梨花她们到时,马车已在城门外候着了。

    赵广从领着五个差不多高的少年站在车旁,昨晚的少爷也在其中。

    “三娘……”赵广从神秘兮兮地上前,“你猜他们是谁?”

    梨花瞅了两眼,心头仍是困惑,“谁?”

    “西山村的人。”他乡遇故知,总归是令人高兴的事儿,“他们说出来偷东西的时候经常看到你和你阿耶悠闲自得的坐牛车回家,所以一眼就认出你了。”

    托赵广安的福,梨花在十里八村也算响当当的人,天天有车坐,有零嘴吃,有乐子玩,没有孩子不羡慕她的。

    昨晚黑市的如果是大人,肯定认识他而不认识梨花。

    梨花看向昨晚向她求救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泥鳅…”少年脸颊淤青,眼里满是血丝,想来没睡好的缘故。

    他双手护着胸,不敢看梨花的眼,“木头看到你们全村逃荒走了,回村一说,村长就叫大家搬到你们村去,木头说你们村不好藏身,仇人找来必死无疑,就还带着我们住村里,偶尔去西山村瞧瞧…”

    第140章 140打造新村望乡村

    梨花不认识他口中的木头,但看天边乌云翻涌,雷电蠢蠢欲动,又有风雨欲来的征兆,说道,“去车里说吧。”

    泥鳅低头抹去泪,眼眶通红的站去了后边。

    赵铁牛已将箩筐抬上了车,转身抱梨花时,瞥到两道鬼祟的身影扒着墙往这儿看。

    他呲起牙,目光凶恶。

    两人像是被吓着了,缩回头不见了。

    梨花看他凶相毕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面无表情道,“走吧。“

    “那儿有人。”赵铁牛说。

    “不碍事。”梨花进到车里,粗略的清点了下昨晚买的东西,回头问上车就跪着的泥鳅,“吃早饭了吗?”

    车里铺了层竹席,因是雨天,竹席湿哒哒的,尽是泥。

    泥鳅抓着袖子轻轻擦拭,闻言,眼泪大颗大颗往竹席上砸,语不成调,“吃过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上车。

    车里堆着箩筐背篓,以及没来得及卖的果酱,本以为会拥挤,但他们太瘦了,跪在那儿都没占多少地,梨花扶他起身,“坐着说话,你们怎么来荆州的?”

    “村里人都死了,木头提议去县里,谁知到县里后,大街小巷全是死人”回想起县里的惨景,他脸色惨白,“他们多数被挖了心,死状和阿翁他们很像”

    “阿翁就是被人挖了心,我们到时,他的血都流光了,木头说是仇人干的,如果知道我们活着,肯定会追杀我们,县里有官差,治安好,先到县里躲几天再说”

    说着,他抑制不住哭起来。

    “县衙关门了,里头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官差,我们不知该去哪儿,给村里人收尸时,鬼手叔用血给我们留了暗号。”

    “我们村的名声不好,仇家也多,村里人有共识,遇到危险彼此提个醒,鬼手叔的暗号是箭头,箭头指着县城方向,但县城里没有活人”

    “木头说事情不简单,得赶紧离开,我们从死人身上搜了许多干粮便往戎州城的方向走”他吸了吸鼻子,“我们是小偷,去哪儿都爱走没人的小路,但走出青葵县后,发现小路上也是横七竖八的死人”

    “就这样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碰到了个活人,他说北边有山火,出不去了,让我们往东走。”

    马车慢慢往前行驶,他的声音伴着颠簸开始停顿。

    “走了好久好久,终于遇到了逃荒的难民,他们有些是从奎星县过来的,说戎州要打仗了,当官的害怕,携家眷逃了”木头靠着车壁,眼泪流个不停,“没多久我们就碰到了东去的官差,本想跟在他们后头,但其他难民太愤怒了,纷纷涌过去讨要说法,和官差们打了起来”

    “渐渐地,难民们发了疯,开始见人就打,打不过就咬人”

    “我们不想掺和,偏偏控制不住自己”他捂住脸,“木头受了伤,我们想给他找草药,可蝗虫太多了,连片叶子都没给我们留”

    蝗灾那会,梨花她们已经在戎州城了。

    没受什么苦。

    泥鳅断断续续的说着,其他人颤着唇,不停的抹眼泪。

    梨花面露沉思,“木头怎么死的?”

    泥鳅痛哭,“没水了,他说左右活不了了,让我们喝他的血”

    穷途末路,什么都吃,什么都喝。

    其他人再也抑制不住,呜呜大哭,“阿兄知道没水,故意跟难民拼命的,他早就不想活了”

    梨花有些恍惚,“你阿兄故意的?”

    “阿兄不让我们亲近难民,平日能避则避,那天,他却主动跟示好的几个难民打招呼,看到官差的队伍后,他让我们去前面等他,他去求官差施舍点粮”

    “我们以为没粮了就老实去前头,等阿兄死后才知道包袱里是有粮的”

    梨花张了张嘴,“你阿兄多大了?”

    “十四了,你们去青葵县的路上,抢你们行李的就是我和阿兄他们”

    赵家的队伍长,阿兄说动作快点,抢了就跑,他们特意朝瘦弱的妇人动手,哪晓得那些妇人看着瘦,力气贼大,一跳一压就把他们制得动弹不得。

    幸好老村长心善,只让他们跪着,若像往常把他们脱了衣服绑树上,不被晒死也会被渴死。

    他不说,梨花快想不起这桩事了。

    那是族里人第一次遇到抢劫,赵广安怕她伤着,不让她凑热闹,恰逢那会儿有老丈询问他们是哪儿的人。

    他们回了句西山村的。

    将那老丈吓得不轻。

    赵铁牛也想起这桩事来,“是你们啊”

    少年心虚,昨晚泥鳅回来,坚决不让他提这事,但他觉得已经受了惩罚,找三娘不会再追究了,所以情不自禁就把那件事说了出来。

    梨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雨顺,木头是我大兄,我二兄叫风调,我们最初被安置在难民村的,后来被管事送到衙门卖给了城里人,那家人的郎君爱耍酒疯,喝醉了就打我们,还不给我们饭吃,二兄想带我们逃出去,偷了他们的粮,但没跑到城门口就被抓住了”

    “二兄被他们打死了,郎君不敢再要我们,就把我们卖去了黑市。”

    两位兄长都死了,他又哭起来。

    梨花打断他的哭声,“杀过人吗?”

    雨顺点头,如实道

    ,“杀过,杀了九个。”

    梨花看向其他人,他们也微微点头。

    难民看他们年龄小,拉帮结派的抢他们的粮,阿兄捣了汁水抹他们衣服上,谁沾到就会手痒难忍,趁对方晃神的工夫,他们就杀了他。

    梨花撩帘,看了眼电闪雷鸣的天,“想跟着我吗?”

    “想。”雨顺不假思索,“只要你给我饭吃,我什么都听你的。”

    阿耶他们死得不明不白,他定要找到仇人为他们报仇雪恨。

    梨花倾身,朝身后瞥了眼,淡淡道,“我让刘二叔送你们进山,如果你们能把跟踪咱的人杀了,我就让你们跟着我。”

    雨顺钻出头,看到驱车追来的马车,“是大块头他们吗?”

    “不知道,你怕吗?”

    “三娘子能给我们刀吗?他们力气大,没有武器我们肯定打不赢。”

    “那给你们刀”梨花眼神询问其他人,其他人视死如归,“我们会杀了他们的。”

    天阴沉得厉害,在进难民村的官道上,梨花让刘二拐弯进山。

    右侧的山通往她们来的山头,要不是回难民村还有事儿,她都想占了石家的马车直接回村。

    山路不算陡,但走了两里就下起了大雨,大雨滂沱,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

    梨花从萝筐里摸了几个粗面馒头给他们,“沿着这条路走三十里的右手边有座山,山上不通路,动手正合适”

    泥鳅卷起帘子,目不转睛望着渐渐后退的草,“三娘子能提前四五里放我们下去吗?”

    梨花没问为什么,因为大概猜得到,“可以。”

    “三娘子藏好后给个信号。”泥鳅双手合十握拢,两根大拇指凑到唇边吹声,“我们听到声音就行动。”

    梨花看向赵广从,赵广从摆手,“我不会。”

    好不容易藏好,哪能再弄出动静,而且这么大的雨,他们离远了听不见怎么办?赵广从坚决不冒险,撞赵铁牛胳膊,“你来。”

    赵铁牛坐直,“你再试一下。”

    一开始,赵铁牛不得要领,发出的声常常戛然而止,慢慢,声音成调,像酒肆里胡人哼的小曲,只是声音要浑厚得多。

    当山路一侧露出开垦过的地,梨花跟赶车的刘二说,“再走十来里就停一下。”

    雨势不减,给他们武器时,梨花递了蓑衣过去。

    泥鳅又红了眼,“给雨顺吧,他年龄小,我们就不用了。”

    木头和风调死前要他们好好照顾雨顺,他答应了就要做到。

    雨顺摇头,“我不穿。”

    梨花不勉强他们,“走吧。”

    他们撩起帘子钻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黑沉沉的雨幕里。

    赵广从望着狂风席卷的山林长吁短叹。

    不知道有人追他们时,他很乐意救这些孩子,可知道有人穷追不舍后,他就忍不住回想哪儿漏了马脚,梨花要他出面买人,他怕人前露怯,守着车让刘二跟那些人交涉的。

    人买回来后,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

    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更重要的是,武器给了西山村的人,他们遇到危险怎么应付?万一他们跟追来的人是一伙的,他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当着面,他不好说,等泥鳅他们下车他就憋不住了,“他们若是坏的怎么办?”

    “没事。”赵铁牛摸了摸手边的铁棍,“还有我呢,他们就十来人,我把他们引到草丛里,一人一棍,保管把他们揍得没法还手。”

    想到什么,他问梨花,“可要把他们捉回去当俘虏?”

    “不了。”

    “那全杀了?”

    “全杀了。”

    前不久泥鳅卷起的帘子还未放下,她探出头,朝后面看了看,那些人好像不着急,并没拉近距离。

    赵铁牛瞅向外头,狂风大作,树木一面倾倒,像要脱土而出似的,他隐隐担忧,“三娘,你说泥鳅他们能行吗?”

    “能。”梨花语气笃定,“他们还想活。”

    为了活命,他们会拼尽全力,她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慢点,车子驶进草丛后,铁牛叔你往左,二伯你往右,我和刘二叔守车。”

    他抓过蓑衣,“换上吧。”

    雨太大了,不戴斗笠的话,雨水会糊得人不能视雾。

    赵铁牛迅速穿好,“车停下后,他们肯定会上前查看,你们应付得来吗?”

    车里的东西格好几百两,那些人肯定要抢的。

    “我有法子。”梨花看向幽深黑暗的山路尽头,脸上出奇的平静,“无论如何,必须把他们全杀了。”

    荆州没有战乱,衙门肯定护着自己的百姓,如果把这群人放回去,肯定会引来大麻烦的。

    她警告赵广从,“你要是放跑了人就别想回了。”

    赵广从悻悻,“好。”

    她不是说泥鳅他们会把人杀了吗?眼下叮嘱他又是怎么回事,赵广从心头不安,撩起左侧帘子望去。

    荒芜的地里又冒出了新芽儿,种地前,恐怕又得除一茬草。

    这样的话,难民一年到头都别想休息了。

    不过好像扯远了,他收回视线,忽然间,瞳孔猛地一缩,“三娘,这边没有藏身的地儿呢。”

    树都遭砍了,往哪儿藏?

    “趴坡上,泥鳅他们输了,你和铁牛叔顶上去。”

    “”赵广从眼皮直跳,推赵铁牛,“我们换换。”

    “不行。”赵铁牛调整斗笠,“我的劲儿大,借草丛遮掩,一捶一个准,跟你换了,就不能偷袭了。”

    赵广从怅然起来,“你们说难民当初怎么就不留两株树呢对了三娘,你怎么知道山里有路?”

    普通山路都是小径,窄得过不了车。

    而这条路宽敞得很,明显经常有车经过。

    梨花望着前方,替他解惑,“酒铺前的男子说难民村兜售药材野果,城里的商铺想挣钱,肯定会争先,那自己赶车出来拉货的肯定不少。”

    而且前天到难民村时,他看村口堆的全是枯枝树丫。

    当时没有多想,结合男子的话,山里挖到的值钱的东西想必收工前就让人拉走了。

    如果这样,山里肯定有容马车行驶的山路。

    赵广从惊讶她心思如此缜密,“你从哪儿学的?”

    他活了几十年都没这个本事。

    “茶馆。”梨花缓缓吐出两个字,望着前面道,“快到了。”

    山路笔直,赵广从很快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山路尽头,茂盛的草丛被狂风吹得贴地,树上的枯枝坠落,随即又被刮向半空,他想问梨花怎么知道前边就是尽头,刚张嘴,就听赵铁牛问,“那儿是难民村吗?”

    牛家村往东,隔几里就是难民村。

    村子的位置不尽相同。

    赵广从抬头望去,只见青色雨雾里,一座落败的村落坐落在山脚。

    山脚外头,一条泥泞的山路连向官道。

    难怪。

    他恍然。

    这儿离难民村近,城里人出来采购,走官道把车停在村口就行。

    梨花早就知道了?赵广从抿了下唇,“会不会惊动村里的人?”

    “估计不会。”赵铁牛答,“难得不用干活,吃饱了撑的才乱跑呢。”

    赵广从立刻想到难民村的规矩。

    不上工的话,所有人必须待在家,若被发现乱跑,杖责十大板。

    然而下车前,他还是拉着梨花说,“我打不赢会拽着他们不让走,你和铁牛杀完人记得来帮我”

    “知道了。”

    马车往草丛驶了四五米就停下。

    梨花跳下车,和刘二钻进草丛里。

    她将车里的吃食藏到棺材里了,眼下为泥鳅他们拖延点时间就行,“待会我把他们引过来,不动手,带着他们打转等人来。”

    “小心点。”

    本以为那群人会迫不及待的上前查看车里的情形,然而许久都没看到人影。

    草丛倒成了一片,藏身需趴着,梨花微微抬起头,问刘二,“怎么没人?”

    刘二也不是很明白,“我去瞧瞧。”

    风大,即使弄出晃动也不突兀,刘二爬向旁边,没多久,眉头紧锁的回来,“没看到人。”

    梨花忍不住往身后瞧,明显担心那些人从身后冒出来。

    刘二察觉到了,觉得不应该,赵铁牛在左边,赵广从在右边,那些人绕过来的话,必然惊动他们。

    想到赵广从,他迟疑,“他们会不会绑了二东家?”

    赵铁牛嗓门大,若有异样,会大喊大叫,赵广从就不好说了,他怕死,为了活命出卖她们也是有可能的。

    “我看看二东家去”

    刚拨开草丛,就见马车后涌出几个人。

    他们举着刀,迅速围成个圆形往马车靠拢,为首的人体型健硕,看着有点像昨晚夜市上的人。

    走近后,他拿刀撩起帘子,然后看了眼身边的同伴。

    同伴会意,先低头看了眼车底,随即爬进车里。

    刘二皱眉,“咱的吃食爬是保不住了。”

    “马在就行。”车里就是些磨刀石之类的玩意,并没有吃食。

    不过箩筐和背篓够他们翻一会儿,梨花不着急现身,直到听到熟悉的哨声,她才跟刘二说,“泥鳅他们来了,我把他们引到左边”

    “我去吧。”

    每次遇到这种事都是梨花做诱饵,刘二好怕哪次真就出事了。

    “我小,对他们没什么威胁”说着,梨花慢慢站起,可不等她出声,斜前方突然传来咒骂。

    很快,男人们骂骂咧咧的追了上去。

    刘二瞧见了,“车里还有个人没出来,肯定在吃东西。”

    这么久,车里的肉多半没了,刘二后悔,“应该把箩筐挑出来的。”

    话音未落,车帘骤然掀开,一个男人跳下车,急匆匆往后边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格外漫长,风越来越大,直接吹倒了路边的一株大树,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刘二渐渐焦灼,“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们不过五人,想要对付九个大人肯定吃力,再等等吧。”

    眼瞅着天渐渐黑下,远处终于传来了赵铁牛的声音,“三娘,没事了。”

    “刘二叔,二伯胆子小,你去看看他,我先回车里”

    借这机会,她可以把肉顺利的收入囊中,眼下把粮种油面放回车里就行,她甩甩衣服上的手,在他们回来前把东西放回去。

    她故意摆放凌乱,造成翻过的样子。

    不多时,赵铁牛回来了,他扶着雨顺,焦急地喊梨花,“三娘,把我的衣服拿来给雨顺换上”

    梨花撩开帘子,就见几个人赤着上身,身上的肌肤透着不自然的红肿。

    几乎快要盖住那些淤青的旧伤。

    赵铁牛扶他们上车,“他们往衣服上涂了毒药汁,自己也中毒了,雨顺,阿文,驼子身上挨了刀”

    梨花注意到雨顺的胳膊在流血,她侧身让他们上车,“车里有药膏,铁牛叔你给他们涂上,我去后面的车瞧瞧。”

    赵铁牛亲眼看到他们怎么杀死那九人的。

    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为过。

    他和梨花说,“每个人都遭我拧了脖子,绝无活口,你让刘二把他们的衣服和蓑衣扒了”

    “好。”

    刘二和赵广从已经往血腥味的草丛去了,梨花爬到他们的车里。

    车子里有个炭盆,炭盆上挂着烧水的炉子,旁边是铁质的箱子,箱子上摆着几个喝水的青铜鼎。

    她拿走鼎打开箱,见里头全是铁制的链子。

    估计想捉活她们回黑市卖,链子上有锁,锁孔里还插着钥匙。

    她把箱子推到坐凳下,将车窗打开透气。

    没多久,刘二抱着几身衣服过来,“要烧毁尸体吗?”

    “不用,把他们的脸戳烂,丢到远点的山里就行。”梨花说,“衣服给泥鳅他们拿去”

    梨花回到车里时,泥鳅他们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服,箩筐也重新堆好。

    刚杀了人,他们身子抖得厉害,梨花说,“他们的蓑衣,水囊,钱袋都给你们,我会再给你们半个月的食物”

    以为梨花要抛下他们,他们又红了眼眶。

    赵铁牛也急了,“三娘”

    “我们要去趟难民村,带着你们不方便,待会我让刘二叔把马车卸了,你们牵着马,沿西北方走,走到那座满是参天大树的山上等我”

    赵铁牛皱眉,“好几座山上的树都高大得很。”

    “那座山上有扎手的果实”

    赵铁牛如醍醐灌顶,“一直朝西北方走,差不多三百里就是了”

    泥鳅应下,“好。”

    梨花也没和他们多说,分开时,梨花给他们装了两瓶药,还有煮水的炉子,“不是每座山都有雨,你们找些柴火烧水,尽量喝煮沸的水”

    已经好久没见人关心自己了,雨顺偷偷擦眼泪,“三娘子,你真的会来吗?”

    “会。”

    赵铁牛和赵广从也点头。

    那座山离他们的村子也就二十几里了,赵铁牛提醒,“不认识的野菜和果子别吃”

    天色渐黑,梨花腾了两个箩筐给他们装行李,然后用绳子拴着挂在马的两侧,单独给他们两个火折子,“筐里有灯烛,等看不见路了再点燃。”

    “好。”

    他们走进草丛,忽然,齐齐回眸朝梨花挥手,“三娘子,你一定要来啊。”

    “知道了。”

    梨花也准备回难民村了,和刘二道,“咱们也走吧。”

    “三娘为何不让他们在牛家村对面的山背后等我们?”赵广从给车前挂上灯笼,一脸疑惑。

    梨花没回答他。

    难民们需要地方安置,这个地方不能离村子太近,但也不能太远,那座山的树干粗壮,适合搭树屋。

    泥鳅他们先去,可以熟悉附近的地形。

    将来难民们进山,他们能接应难民。

    这样一来,难民有了主心骨不至于茫然无措,那建新村就会积极。

    没错,她想建一个新村子,收留那些身陷黑暗仍然想活下去的戎州人。

    朝廷视她们为弃子为草芥又如何,只要山里还有一坯土,一滴露,她们就能种出粮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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